Latin

三俠五義 - 10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86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699
21.5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4.5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2.1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這裡張老兒與伙計合計,作為兩股生理,年齊算帳。一個本錢,一個工人,卻很公道。自己將積蓄打點起來。不多時,只見包興帶預衙役四名趕來的車輛,從車上拿下包袱一個。打開看時,卻是簇新的小衣服,大衫襯衫無不全備,──是金公子的小衣服。因說是三公子的義兒,焉有不盡心的呢?何況又有太歲莊留馬一事,借此更要求包興在相爺前遮蓋遮蓋。登時將鄧九如打扮起來,真是人仗衣帽,更顯他粉妝玉琢,齒白唇紅。把張老兒樂得手舞足蹈。伙計幫著把行李裝好,然後叫九如坐好,張老兒卻在車邊。臨別又諄囑了伙計一番:「倘若韓二爺到來,就說在開封府恭候。」包興乘馬,伴當跟隨,外有衙役護送,好不威勢熱鬧,一直往開封去了。
且說歐陽爺與丁大爺在會仙樓上吃酒。自張老兒去後,丁大爺便向北俠道:「方才眼看惡奴的形景,又耳聽豪霸的強梁,兄臺心下以為如何?」北俠道:「賢弟,咱們且吃酒,莫管他人的閒事。」丁大爺聽了,暗道:「聞得北俠武藝超群,豪俠無比。如今聽他的口氣,竟是置而不論了。或者他不知我的心跡,今日初遇,未免的含糊其詞,也是有的。待我索性說明了,看是如何?」想罷,又道:「似你我行俠仗義,理當濟困扶危,剪惡除奸。若要依小弟主意,莫若將他除卻,方是正理。」北俠聽了,連忙擺手,道:「賢弟休得如此。豈不聞窗外有耳?倘漏風聲,不大穩便。難道賢弟醉了麼?」丁大爺聽了,便暗笑道:「好一個北俠,何膽小到如此田地?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惜乎我身邊未帶利刃。如有利刃,今晚馬到成功,也叫他知道我雙俠的本領人物。」又轉念道:「有了。今晚何不與他一同住宿,我暗暗盜了他的刀且去行事。俟成功後,回來奚落他一場,豈不是件快事麼?」主意已定,便道:「果然小弟不勝酒,有些兒醉了。兄臺還不用飯麼?」北俠道:「劣兄早就餓了,特為陪著賢弟。」丁大爺暗道:「我何用你陪呢?」便回頭喚堂官,要了飯菜點心來。不多時,堂官端來,二人用畢,會鈔下樓,天剛正午。
丁大爺便假裝醉態,道:「小弟今日懶怠行路,意欲在此住宿一宵。不知兄臺意下如何?」北俠道:「久仰賢弟,未獲一見,今日幸會,焉有驟然就別之理。理當多盤桓幾日為是,劣兄惟命是聽。」丁大爺聽了,暗合心意,道:「我豈願意與你同住,不過要借你的刀一用耳。」正走間,來到一座廟宇門前。二人進內,見有個跛足道人,說明暫住一宵,明日多謝香資。道人連聲答應,即引到一小院,三間小房,極其僻靜。二人俱道:「甚好,甚好。」放下行李,北俠將寶刀帶著皮鞘子掛在小牆之上。丁大爺用目注視了一番。便彼此坐下,對面閒談。
丁大爺暗想道:「方才在酒樓上,惟恐耳目眾多,或者他不肯吐實。這如今在廟內,又極僻靜,待我再試探他一回,看是如何?」因又提起馬剛的過惡,並懷造反之心:「你若舉此義,不但與民除害,而且也算與國除害,豈不是件美事?」北俠笑道:「賢弟雖如此說,馬剛既有此心,他豈不加意防備呢?俗言「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豈可唐突?倘機不密,反為不美。」丁大爺聽了,更不耐煩,暗道:「這明是他膽怯,反說這些以敗吾興。不要管他,俟夜間人靜,叫他瞧瞧俺的手段。」到了晚飯時,那瘸道人端了幾碗素菜,饅首米飯,二人燈下囫圇吃完。道人撤去。彼此也不謙讓。丁大爺因瞧不起北俠,有些怠慢,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了。誰知北俠更有討厭處。他鬧了個吃飽了食困,剛然喝了點茶,他就張牙咧嘴的哈氣起來。丁大爺看了,更不如意,暗道:「他這樣的酒囊飯袋之人,也敢稱個「俠」字,真是令人可笑!」卻順口兒道:「兄臺既有些困倦,何不請先安歇呢?」北俠道:「賢弟若不見怪,劣兄就告罪了。」說罷,枕了包裹。不多時,便呼聲振耳。丁大爺不覺暗笑,自己也就盤膝打坐,閉目養神。
及至交了二鼓,丁大爺悄悄束縛,將大衫脫下來。未出屋子,先顯了個手段,偷了寶刀,背在背後。只聽北俠的呼聲益發大了。卻暗笑道:「無用之人,只好給我看衣服。少時事完成功,看他如何見我?」連忙出了屋門,越過牆頭,竟奔太歲莊而來。一二里路,少刻就到。看了看牆垣極高,也不用軟梯,便飛身躍上牆頭。看時原來此牆是外圍牆,裡面才是院牆。落下大牆,又上裡面院牆。這院牆卻是用瓦擺就的古老錢,丁大爺窄步而行。到了耳房,貼牆甚近。意欲由房上進去,豈不省事。兩手扳住耳房的邊磚,剛要縱身,覺得腳下磚一滑。低頭看時,見登的磚已離位。若一抬腳,此磚必落。心中暗道,此磚一落,其聲必響,那時驚動了人反為不美。若要鬆手,卻又趕不及了。只得用腳尖輕輕的碾力,慢慢的轉動,好容易將那塊磚穩住了。這才兩手用力,身體一長,便上了耳房。又到大房,在後坡裡略為喘息。只見僕婦丫環往來行走,要酒要菜,彼此傳喚。丁大爺趁空兒到了前坡,爬伏在房簷竊聽。
只聽眾姬妾賣俏爭寵,道:「千歲爺,為何喝了捏捏紅的酒,不喝我們挨挨酥的酒呢?奴婢是不依的。」又聽有男子哈哈笑道:「你放心!你們八個人的酒,孤家挨次兒都要喝一杯。只是慢著些兒飲,孤家是喝不慣急酒的。」丁大爺聽了,暗道:「怨得張老兒說他有造反之心;果然,他竟敢稱孤道寡起來。這不除卻,如何使得?」即用倒垂勢,把住椽頭,將身體貼在前簷之下,卻用兩手捏住椽頭,倒把兩腳撐住凌空,換步到了簷柱,用腳登定。將手一撒,身子向下一順,便抱住大柱,兩腿一抽,盤在柱上。頭朝下,腳朝上,「哧」「哧」「哧」順流而下,手已扶地。轉身站起,瞧了瞧此時無人,隔簾往裡偷看。見上面坐著一個人,年紀不過三旬向外,眾姬妾圍繞著,胡言亂語。丁大爺一見,不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回手抽刀。罷咧!竟不知寶刀於何時失去,只剩下皮鞘。猛然想起要上耳房之時,腳下一滑,身體往前一栽,想是將刀甩出去了。自己在廊下手無寸鐵,難以站立。又見燈光照耀,只得退下。見迎面有塊太湖石,暫且藏於後面,往這邊偷看。
只見廳上一時寂靜。見眾姬妾從簾下一個一個爬出來,方嚷道:「了不得了!千歲爺的頭被妖精取了去了!」一時間,鼎沸起來。丁大爺在石後聽得明白,暗道:「這個妖精有趣。我也不必在此了,且自回廟再作道理。」想罷,從石後繞出,臨牆將身一縱,出了院牆。又縱身上了外圍牆,輕輕落下。腳剛著地,只見有個大漢奔過來,嗖的就是一棍。丁大爺忙閃身躲過。誰知大漢一連就是幾棍。虧得丁大爺眼快;雖然躲過,然而也就吃力得很。正在危急,只見牆頭坐著一人,擲下一物,將大漢打倒。丁大爺趕上一步按住。只見牆上那人飛身下來,將刀往大漢面前一晃,道:「你是何人?快說!」
丁大爺細瞧飛下這人,不是別個,卻是那膽小無能的北俠歐陽春,手內刀就是他的寶刀。心中早已明白,又是歡喜,又是佩服。只聽大漢道:「罷了,罷了!花喋呀,咱們是對頭。不想俺弟兄皆喪於你手!」丁大爺道:「這大漢好生無禮。那個是甚麼花蝶?」大漢道:「難道你不是花沖麼?」丁大爺道:「我叫兆蘭,卻不姓花。」大漢道:「如此說來,是俺錯認了。」丁大爺也就將他放起。大漢立起,撢了塵土,見衣裳上一片血跡,道:「這是那裡的血呀?」丁大爺一眼瞧見那邊一顆首級,便知是北俠取的馬剛之首,方才打倒大漢,就是此物,連忙道:「咱們且離此處,在那邊說去。」
三人一壁走著,大爺丁兆蘭問大漢道:「足下何人?」大漢道:「俺姓龍名濤。因花蝴蝶花沖將俺哥哥龍淵殺害。是俺懷仇在心,時刻要替兄報仇。無奈這花沖形蹤詭秘,譎詐多端,再也拿他不著,方才是我們伙計夜星子馮七告訴於我,說有人進馬剛家內。俺想馬剛家中姬妾眾多,必是花沖又相中了那一個;因此持棍前來,不想遇見二位。方才尊駕提兆蘭二字,莫非是茉花村丁大員外麼?」兆蘭道:「我便是丁兆蘭。」龍濤道:「俺久要拜訪,未得其便,不想今日相遇。──又險些兒誤傷了好人。」又問:「此位是誰?」丁大爺道:「此位複姓歐陽名春。」龍濤道:「哎呀!莫非是北俠紫髯伯麼?」丁大爺道:「正是。」龍濤道:「妙極!俺要報殺兄之仇,屢欲拜訪,懇求幫助。不期今日幸遇二位。無甚麼說的,求懇二位幫助小人則個。」說罷,納頭便拜。丁大爺連忙扶起,道:「何必如此。」龍濤道:「大官人不知,小人在本縣當個捕快差使。昨日奉縣尊之命,要捉捕馬剛。小人昨奉此差,一來查訪馬剛的破綻,二來暗尋花蝶的形蹤,與兄報仇。無奈自己本領不濟,恐不是他的對手。故此求二位官人幫助幫助。」北俠道:「既是這等,馬剛已死,你也不必管了。只是這花沖,我們不認得他,怎麼樣呢?」龍濤道:「若論花沖的形景,也是少年公子模樣,卻是武藝高強。因他最愛採花,每逢夜間出入,鬢邊必簪一枝蝴蝶;因此人皆喚他是花蝴蝶。每逢熱鬧場中,必要去遊玩。若見了美貌婦女,他必要下工夫,到了人家採花。這廝造孽多端,作惡無數。前日還聞得他要上灶君祠去呢。小人還要上那裡去訪他。」北俠道:「灶君祠在那裡?」龍濤道:「在此縣的東南三十里,也是個熱鬧去處。」丁大爺道:「既如此,這時離開廟的日期尚有半個月的光景,我們還要到家中去。倘到臨期,咱們俱在灶君祠會齊。如若他要往別處去,你可派人到茉花村給我們送個信,我們好幫助於你。」龍濤道:「大官人說的極是。小人就此告別。馮七還在那裡等我聽信呢。」
龍七去後,二人離廟不遠,仍然從後面越牆而入。來到屋中,寬了衣服。丁大爺將皮鞘交付北俠,道:「原物奉還。仁兄何時將刀抽去?」北俠笑道:「就是賢弟用腳穩磚之時,此刀已歸吾手。」丁大爺笑道:「仁兄真乃英雄,弟弗如也!」北俠笑道:「豈敢,豈敢。」丁大爺又問道:「姬妾何以聲言妖精取了千歲之頭?此是何故?小弟不解。」北俠道:「凡你我俠義作事,不聲張,總要機密。能彀隱諱,寧可不露本來面目。只要剪惡除強,扶危濟困就是了,又何必諄諄叫人知道呢。就是昨夕酒樓所談及廟內說的那些話,以後勸賢弟再不可如此,所謂「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方於事有稗益。」丁兆蘭聽了,深為有理,連聲道:「仁兄所言最是。」
又見北俠從懷中掏出三個軟搭搭的東西,遞給丁大爺道:「賢弟請看妖怪。」兆蘭接來一看,原來是三個皮套做成皮臉兒,不覺笑道:「小弟從今方知仁兄是兩面人了。」北俠亦笑道:「劣兄雖有兩面。也不過逢場作戲,幸喜不失本來面目。」丁大爺道:「噯喲!仁兄雖是作戲呀,然而逢著的也不是當耍的呢。」北俠聽罷,笑了一笑,又將刀歸鞘擱起,開言道:「賢弟有所不知。劣兄雖逢場作戲,殺了馬剛,其中還有一個好處。」丁大爺道:「其中還有甚麼好處呢?小弟請教。望乞說明,以開茅塞。」
未知北俠說出甚麼話來,下回分曉。



第六十一回 大夫居飲酒逢土棍 卞家?偷銀驚惡徒


且說歐陽爺丁大爺在廟中彼此閒談。北俠說:「逢場作戲,其中還有好處。」丁大爺問道:「其中有何好處?請教。」北俠道:「那馬剛既稱孤道寡,不是沒有權勢之人。你若明明把他殺了,他若報官說他家員外被盜寇持械戕命。這地方官怎樣辦法?何況又有他叔叔馬朝賢在朝,再連催幾套文書,這不是要地方官紗帽麼?如今改了面目,將他除卻。這些姬妾婦人之見,他豈不又有枝添葉兒,必說這妖怪青臉紅髮來去無蹤,將馬剛之頭取去。況還有個胖妾嚇倒。他的疾向上來,十胖九虛,也必喪命。人家不說他是疾,必說是被妖怪吸了魂魄去了。他縱然報官,你家出了妖怪,叫地方官也是沒法的事。賢弟想想,這不是好處麼?」丁大爺聽了,越想越是,不由的贊不絕口。
二人閒談多時,略為歇息,天已大亮,與了瘸道香資,二人出廟。丁大爺務必請北俠同上茉花村暫住幾日,俟臨期再同上灶君祠會齊,訪拿花沖。北俠原是無牽無掛之人,不能推辭,同上茉花村去了。這且不
單說二員外韓彰,自離了湯圓鋪,竟奔杭州而來。沿路行去,聞的往來行人盡皆笑說,以「花蝶設誓」當做罵話。韓二爺聽不明白,又不知花蝶為誰,一時腹中饑餓,見前面松林內酒幌兒,高懸一個小小紅葫蘆。因此步入林中,見周圍蘆葦的花障,滿架的扁豆秧兒勤娘子。正當秋令,豆花盛開。地下又種著些兒草花,頗頗有趣。來到門前上懸一匾,寫著「大夫居」三字。韓爺進了門前,院中有兩張高桌。卻又鋪著幾領蘆席,設著矮座。那邊草房三間,有個老者在那裡打盹。
韓爺看了一番光景,正愜心懷,便咳嗽一聲。那老者猛然驚醒,拿了手巾,前來問道:「客官吃酒麼?」韓爺道:「你這裡有什麼酒?」老者笑道:「鄉居野曠,無甚好酒,不過是白乾燒酒。」韓爺道:「且暖一壺來。」老者去不多時,暖了一壺酒,外有四碟:一碟鹽水豆兒,一碟豆腐乾,一碟麻花,一碟薄脆。韓爺道:「還有什麼吃食?」老者道:「沒有別的,還有鹵煮斜尖豆腐合熱雞蛋。」韓爺吩咐:「再暖一角酒來。一碟熱雞蛋,帶點鹽水兒來。」老者答應,剛要轉身。見外面進來一人,年紀不過三旬,口中道:「豆老丈,快暖一角酒來。還有事呢。」老者道:「吁!莊大爺,往那裡去?這等忙。」那人歎道:「曖!從那裡說起!我的外甥女巧姐不見了。我姐姐哭哭啼啼,叫我給姐夫送信去。」韓爺聽了,便立起身來讓坐。那人也讓了三言二語。韓爺便把那人讓到一處。那人甚是直爽,見老兒拿了酒來,他卻道:「豆老文,我有一事。適才見幛外有幾只雛雞,在那裡刨食吃。我與你商量,你肯賣一隻與我們下酒麼?」豆者笑道:「那有什麼呢。只要大爺多給幾錢銀子就是了。」那人道:「只管弄去,做成了,我給你二錢銀子如何?」老者聽說「二錢銀子」,好生歡喜的去了。韓爺卻攔道:「兄臺又何必宰雞呢。」那人道:「彼此有緣相遇,實是三生有幸,況我也當盡地主之誼。」說畢,彼此就座,各展姓字。原來此人姓莊名致和,就在村前居住。
韓爺道:「方才莊兄說還有要緊事,不是要給令親送信呢麼。不可因在下耽擱了工夫。」莊致和道:「韓兄放心。我還要在就近處訪查訪查呢。就是今日趕急送信與舍親,他也是沒法子。莫若我先細細訪訪。……正說至此,只見外面進來了一人,口中嚷道:「老豆呀!咱弄一壺熱熱的。」他卻一溜歪斜坐在那邊桌上,腳登板凳,立愣著眼,瞅著這邊。韓爺見他這樣形景,也不理他。
豆老兒擰著眉毛,端過酒去。那人摸了一摸道:「不熱呀,我要熱熱的。」豆老幾道:「很熱了吃不到嘴裡,又該抱怨小老兒了。」那人道:「沒事,沒事。你只管燙去。」豆老幾只得從新燙了來,道:「這可熱的很了。」那人道:「熱熱的很好,你給我斟上晾著。」豆老兒道:「這是圖什麼呢?」那人道:「別管!大爺是這未個脾氣兒。我且問你,有什麼葷腥兒拿一點我吃?」豆老幾道:「我這裡是大爺知道的,鄉村鋪兒,那裡討葷腥來。無奈何,大爺將就些兒吧。」那人把醉眼一瞪,道:「大爺花錢,為什麼將就呢?」說著話,就舉起手來。豆老兒見勢頭不好,便躲開了。
那人卻趔趄趔趄的來至草房門前,一嗅,覺得一股香味撲鼻,便進了屋內一看,見柴鍋內煮著一隻小雞兒,又肥又嫩。他卻說道:「好呀!現放著葷菜,你說沒有。老豆,你可是猴兒拉稀,壞了腸子咧。」豆老忙道:「這是那二位客官花了二錢銀子,煮著自用的。大爺若要吃時,也花二錢銀子,小老兒再與你煮一隻就是了。」那人道:「什么二錢銀子!大爺先吃了,你再給他們煮去。」說罷,拿過方盤來,將雞從鍋內撈出,端著往外就走。豆老兒在後面說道:「大爺不要如此。凡事有個先來後到,這如何使得。」那人道:「大爺是嘴急的,等不得。叫他們等著去吧。」
他在這裡說,韓爺在外面已聽明白,頓時怒氣填胸,立起身來,走到那人跟前,抬腿將木盤一踢,連雞帶盤全合在那人臉上。雞是剛出鍋的,又搭著一肚子滾湯。只聽那人「曖呀」一聲,撒了手,栽倒在地,頓時滿臉上猶如尿泡裡串氣兒,立刻開了一個果子鋪,滿臉鼓起來了。韓爺還要上前,莊致和連忙攔住。韓爺氣忿忿的坐下。那人卻也知趣,這一燙酒也醒了,自己想了一想也不是理;又見韓爺的形景,估量著他不是個兒,站起身來就走,連說:「結咧,結咧!咱們再說再議。等著,等著!」搭訕著走了。這裡莊致和將酒並雞的銀子會過,肴沒吃成,反多與了豆老兒幾分銀子。勸著韓爺,一同出了大夫居。
這裡豆老兒將雞撿起來,用清水將泥土洗了去,從新放在鍋裡煮了一個開,用水盤撈出,端在桌上,自己暖了一角酒。自言自語:「一飲一啄,各有分定。好好一隻肥嫩小雞兒,那二位不吃,卻便宜老漢開齋。這是從那裡說起。」才待要吃,只見韓爺從外面又進來。豆老兒一見,連忙說道:「客官,雞已熟了,酒已熱了,好好放在這裡。小老兒卻沒敢動,請客官自用吧。」韓爺笑道:「俺不吃了。俺且問你:方才那廝,他叫什麼名字?在那里居住?」豆老兒道:「客官問他則甚?好鞋不黏臭狗屎,何必與他嘔氣呢。」韓爺道:「我不過知道他罷了。誰有工夫與他嘔氣呢。」豆老道:「客官不知。他父子家道殷實,極其俚吝,最是強梁。離此五里之遙,有一個卞家幢,就是他家。他爹爹名叫卞龍,自稱是鐵公雞,乃刻薄成家,真是一毛兒不拔。若非怕自己餓死,連飯也是不吃的。誰知他養的兒子更狠,就是方才那人,名叫卞虎,他自稱外號癩皮象。他為什麼起這個外號兒呢?一來是無毛可拔。二來他說當初他爹沒來由,起手立起家業來,故此外號止於『雞』。他是生成的胎裡紅,外號兒必得大大的壯門面,故此稱『象』。又恐人家看不起,因此又加上『癩皮』二字,說明他是家傳的吝嗇,也不是好惹的。自從他父子如此,人人把個卞家幢改成『扁家團』了。就是他來此吃酒,也是白吃白喝,盡賒帳,從來不知還錢。老漢又惹他不起,只好白填嗓他罷了。」韓爺又問道:「他那?裡,可有店房麼?」豆老兒道:「他那裡也不過是個村莊,那有店房。離他那裡不足三里之遙,有個桑花鎮,卻有客寓。」
韓爺問明底細,執手別了豆老,竟奔桑花鎮而來,找了寓所。到了晚間,夜闌人靜,悄悄離了店房,來到卞家?。到了卞龍門前,躍牆而入。施展他飛簷走壁之能,趴伏在大房之上,偷睛往下觀看。見個尖嘴縮腮的老頭子,手托天平在那裡平銀子,左平右平,卻不嫌費事,必要銀子比砝碼微低些方罷。共平了二百兩,然後用紙包了四封,用繩子結好,又在上面打了花押,方命小童抱定,提著燈籠,往後面送去。他在那裡收拾天平。
韓爺趁此機會,卻溜下房來,在卡子門垛子邊隱藏。小童剛邁門檻,韓爺將腿一伸,小童往前一撲,唧咕咚,栽倒在地,燈籠也滅了。老頭子在屋內聲言道:「怎麼了?栽倒咧。」只見小童提著滅燈籠來對著了,說道:「剛邁門檻,不防就一交倒了。」老頭子道:「小孩子家,你到底留神呀!這一栽,管保把包兒栽破。灑了錢渣兒,如何找尋呢?我不管--拿回來再平。倘若短少分兩,我是要扣你的工錢的。」說著話,同小童來至卡子門,用燈一照。罷咧!連個紙包兒的影兒也不見了。老頭子急的兩眼冒火,小童兒嚇的二日如燈,淚流滿面。老頭子暴躁道:「你將我的銀子藏於何處了?快快拿出來。如不然,就活活要了你的命。」正說著,只見卞虎從後面出來,問明此事。小童哭訴一番。卞虎那裡肯信,將眼一瞪,道:「好四攮的!人小鬼大,你竟敢弄這樣的戲法。咱們且向前面說來。」說罷,拉了小童,卞龍反打燈籠在前引路,來到大房屋內。早見桌上用磕碼押著個字帖兒,上面字有核桃大小,寫道:「爺爺今夕路過汝家,知道你刻薄成家,廣有金銀,又兼俺盤費短少,暫借銀四封,改日再還。不可誤賴好人。如不遵命,爺爺時常夜行此路,請自試爺爺的寶刀。免生後悔!」卞龍見了此帖,頓時渾身亂抖。卞虎將小童放了,也就發起愣來。父子二人無可如何,只得忍著肚子疼,還是性命要緊,不敢聲張,惟有小心而已。
要知後文如何,下回分曉。


第六十二回 遇拐帶松林救巧姐 尋姦淫鐵嶺戰花沖


且說韓二爺揣了四封銀子回歸舊路,遠遠聽見江西小車,吱吱扭扭的奔了松林而來。韓爺急中生智,揀了一株大樹,爬將上去,隱住身形。不意小車子到了樹下,咯噎的歇住。聽見一人說道:「白晝將貨物問了一天。此時趁著無人,何不將他過過風呢?」又聽有人說道:『哦也是如此想。不然間壞了,豈不白費了工夫呢!」答言的卻是婦人聲音。只見他二人從小車上開開箱子,搭出一個小小人來,叫他靠在樹木之上。
韓爺見了,知他等不是好人,暗暗的把銀兩放在樹權之上,將樸刀拿在手中,從樹上一躍而下。那男子猛見樹上跳下一人,撒腿往東就跑。韓爺那裡肯捨,趕上一步,從後將刀一搠。那人「曖喲」了一聲,早已著了利刃,栽倒在地。韓爺撤步回身,看那婦人時,見他哆嗦在一堆兒,自己打的牙山響,猶如寒戰一般。韓爺用刀一指,道:「你等所做何事?快快實說!倘有虛言,立追狗命。講!」那婦人道:「爺爺不必動怒,待小婦人實說。我們是拐帶兒女的。」韓爺問道:「拐來男女置於何地?」婦人道:「爺爺有所不知。只因襄陽王爺那裡要排演優伶歌妓,收錄幼童弱女。凡有姿色的總要賞五六百兩。我夫妻團窮所迫,無奈做此闇昧之事。不想今日遇見爺爺識破,只求爺爺饒命。」
韓爺又細看那孩兒,原來是個女孩兒,見他愣愣何柯的,便知道其中有詐。又問道:「你等用何物迷了他的本性?講!」婦人道:「他那泥丸宮有個藥餅兒,揭下來,少刻就可甦醒。」韓爺聽罷,伸手向女子頭上一摸,果有藥餅,連忙揭下,拋在道旁。又對婦人道:「你這惡婦,快將裙?解下來。」婦人不敢不依,連忙解下,遞給韓爺。韓爺將婦人髮髻一提,揀了一棵小小的樹木,把婦人捆了個結實。翻身竄上樹去,揣了銀子,一躍而下。才待舉步,只聽那女孩兒「哎呀」了一聲,哭出來了。韓爺上前問道:「你此時可明白了?你叫什麼?」女子道:「我叫巧姐。」韓爺聽了,驚駭道:「你母舅可是莊致和麼?」女子道:「正是。伯伯如何知道?」韓爺聽了,想道:「無心中救了巧姐,省我一番事。」又見天光閃亮,惟恐有些不便,連忙說道:「我姓韓,與你母舅認識。少時若有人來,你就喊『救人』,叫本處地方送你回家就完了。拐你的男女,我俱已拿住了。」說罷,竟奔桑花鎮去了。
果然,不多時路上已有行人,見了如此光景,問了備細,知是拐帶,立刻找著地方保甲,放下婦人用鐵鎖鎖了,帶領女子同赴縣衙。縣官升堂,一訊即服。男子已死,著地方掩埋,婦人定案寄監。
此信早已傳開了。莊致和聞知,急急赴縣,當堂將巧姐領回。路過大夫居,見了豆老,便將巧姐已有的話說了。又道:「是姓韓的救的。難道就是昨日的韓客官麼。」豆老聽見,好生歡喜,又給莊爺暖酒作賀。因又提起:「韓爺昨日復又回來,問卞家的底裡。誰知今早聞聽人說,卞家丟了許多的銀兩。莊大爺,你想這事詫異不詫異?老漢再也猜摸不出這位韓爺是個什麼人來。」
他兩個只顧高談闊論,講究此事。不想那邊坐著一個道人,立起身來,打個稽首,問道:「請問莊施主,這位韓客官可是高大身軀,金黃面皮,微微的有點黃鬚麼?」莊致和見那道人骨瘦如柴,彷彿才病起來的模樣,卻又目光如電,炯炯有神,聲音洪亮,另有一番別樣的精神,不由的起敬道:「正是。道爺何以知之?」那道人道:「小道素識此人,極其俠義,正要訪他。但不知他向何方去了?」豆老兒聽到此,有些不耐煩,暗道:「這道人從早晨要了一角酒,直耐到此時,占了我一張座兒,彷彿等主顧的一般。如今聽我二人說話,他便插言,想是個安心哄嘴吃的。」便沒有好氣的答道:「我這裡過往客人極多,誰耐煩打聽他往那裡去呢。你既認得他,你就趁早兒找他去。」那道人見豆老兒說的話倔強,也不理他,索性就棍打腿,便對莊致和道:「小道與施主相遇,也是緣分,不知施主可肯佈施小道兩角酒麼?」莊致和道:「這有什麼。道爺請過來,只管用,俱在小可身上。」那道人便湊過來。莊致和又叫豆老暖了兩角酒來。豆老無可奈何,瞅了道人一眼,道:「明明是個騙酒吃的,這可等著主顧了。」嘟嘟囔囔的溫酒去了。
原來這道人就是四爺蔣平。只因回明包相訪查韓彰,扮做雲遊道人模樣,由丹鳳嶺慢慢訪查至此。好容易聽見此事,焉肯輕易放過,一壁吃酒,一壁細問昨日之事,越聽越是韓爺無疑。吃畢酒,蔣平道了叨擾。莊致和會了錢鈔,領著巧姐去了。
蔣平也就出了大夫居,逢村遇店,細細訪查,毫無下落。看看天晚,日色西斜,來到一座廟宇前,匾上寫著「鐵嶺觀」三字,知是道士廟宇,便上前。才待擊門,只見山門放開,出來一個老道,手內提定酒葫蘆;再往臉上看時,已然喝的紅撲撲的似有醉態。蔣平上前稽首道:「小道行路天晚,意欲在仙觀借宿一宵,不知仙長肯容納否?」那老道乜斜著眼,看了看蔣平,道:「我看你人小瘦弱,倒是個不生事的。也罷,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到前面沽了酒回來,自有道理。」蔣平接口道:「不瞞仙長說,小道也愛杯中之物。這酒原是咱們玄門中當用的。乞將酒器付與小道,待我沽來,奉敬仙長如何?」那老道聽了,滿面堆下笑來,道:「道友初來,如何倒要叨擾。」說著話,卻將一個酒葫蘆遞給四爺。四爺接過葫蘆,又把自己的漁鼓簡板以及算命招子交付老道。老道又告訴他賣酒之家,蔣平答應。回身去不多時,提了滿滿的一葫蘆酒,額外又買了許多的酒菜。老道見了好生歡喜,道:「道兄初來,卻破許多錢鈔,使我不安。」蔣平道:「這有甚要緊。你我皆是同門,小弟特敬老兄。」
那老道更覺歡喜,回身在前引路,將蔣平讓進,關了山門,轉過影壁,便看見三間東廂房。二人來到屋內,進門卻是懸龕供著呂祖,也有桌椅等物。蔣爺倚了招子,放了漁鼓簡板,向上行了禮。老道掀起布簾,讓蔣平北間屋內坐。蔣平見有個炕桌上面放著杯壺,還有兩色殘肴。老道開櫃拿了傢伙,把蔣爺新買的酒菜擺了,然後暖酒添杯,彼此對面而坐。蔣爺自稱姓張,又問老道名姓,原來姓胡名和。觀內當家的叫做吳道成,生的黑面大腹,自稱綽號鐵羅漢,一身好武藝,慣會趨炎附勢。這胡和見了酒如命的一般,連飲了數杯,卻是酒上加酒,已然醺醺。他卻順口開河,道:「張道兄,我有一句話告訴你,少時當家的來時,你可不要言語,讓他們到後面去,別管他們作什麼。咱們倆就在前邊給他個痛喝,喝醉了,就給他個問睡,什麼全不管他。你道如何?」蔣爺道:「多承胡大哥指示。但不知當家的所做何事?何不對我說說呢?」胡和道:「其實告訴你也不妨事。我們這當家的,他乃響馬出身,畏罪出家。新近有他個朋友找他來,名叫花蝶,更是個不尷不尬之人,鬼鬼祟祟不知幹些什麼。昨晚有人追下來,竟被他們拿住,鎖在後院塔內,至今沒放。你說,他們的事管得麼?」蔣爺聽了心中一動,問道:「他們拿住是什麼人呢?」胡和道:「昨晚不到三更,他們拿住人了。是如此如彼,這般這樣。」蔣爺聞聽,嚇了個魂不附體,不由驚駭非常。
你道胡和說什麼「如此如彼,這般這樣」?原來韓二爺於前日夜救了巧姐之後,來到桑花鎮,到了離所,便聽見有人談論花蝶。細細打聽,方才知道是個最愛採花的惡賊,是從東京脫案逃走的大案賊,怨不得人人以花蝶起誓。暗暗的忖度了一番,到了晚間,托言玩月,離了店房,夜行打扮,悄悄的訪查。
偶步到一處有座小小的廟宇,借著月光初上,見匾上金字,乃「觀音庵」三字,便知是尼庵。剛然轉到那邊,只見牆頭一股黑煙落將下去。韓爺將身一伏,暗道:「這事奇怪!一個尼庵,我們夜行人到此做什麼?必非好事。待我跟進去。」一飛身躍上牆頭,往裡一望,卻無動靜。便落下平地,過了大殿,見角門以外路西,單有個門兒虛掩,挨身而入,卻是三間茅屋。惟有東間明亮,早見窗上影兒是個男子,巧在鬢邊插的蝴蝶,顫巍巍的在窗上搖舞。韓爺看在眼裡,暗道:「竟有如此的巧事!要找尋他,就遇見他。且聽聽動靜,再做道理。」穩定腳尖,悄悄蹲伏窗外。只聽花蝶道:「仙姑,我如此哀懇,你竟不從。休要惹惱我的性兒,還是依了好。」又聽有一女子聲音道:「不依你,便怎樣?」又聽花蝶道:「凡婦女入了花蝶之眼,再也逃不出去,何況你這女尼。我不過是愛你的容顏,不忍加害於你。再若不識抬舉,你可怨我不得了。」又聽女尼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只因自幼多災多病,父母無奈,將我捨入空門,不想今日遇見你這惡魔,好!好!好!惟有求其速死而己。」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忽聽花蝶道:「你這賤人,竟敢以死嚇我。我就殺了你!」韓爺聽到此,見燈光一晃,花蝶立起身來,起手一晃,想是抽刀。韓爺一聲高叫道:「花蝶,休得無禮!俺來擒你!」
屋內花沖猛聽外面有人叫他,吃驚不小,噗的一聲,將燈吹滅,掀軟簾奔到堂屋,刀挑簾攏,身體往斜刺裡一縱。只聽「拍」,早有一枝灣箭釘在窗櫺之上。花蝶暗道:「幸喜不曾中了暗器。」二人動起手來。因院子窄小,不能十分施展,只是彼此招架。正在支持,忽見從牆頭跳下一人,咕咚一聲,其聲甚重。又見他身形一長,是條大漢,舉樸刀照花蝶劈來。花蝶立住腳,望大漢虛搠一刀。大漢將身一閃,險些兒栽倒。花蝶抽空躍上牆頭,韓爺一飛身跟將出去。花蝶已落牆外,往北飛跑。韓爺落下牆頭,追將下去。這裡大漢出角門,繞大殿,自己開了山門,也就順著牆往北追下去了。
韓爺追花蝶有三里之遙。又見有座廟宇,花蝶躍身跳進,韓爺也就飛過牆去。見花蝶又飛過裡牆,韓爺緊緊跟隨。追到後院一看,見有香爐角三座小塔,惟獨當中的大些。花蝶便往塔後隱藏,韓爺步步跟隨,花蝶左旋右轉,韓爺前趕後攔。二人繞培多時,方見那大漢由東邊角門趕將進來,一聲喊叫:「花蝶,你往那裡走?」花蝶扭頭一看,故意腳下一跳,身體往前一栽。韓爺急趕一步,剛然伸出一手。只見花蝶將身一翻,手一撒,韓爺肩頭已然著了一下,雖不甚疼,覺得有些麻木。暗說:「不好!必是藥標。」急轉身躍出牆外,竟奔回桑花鎮去了。
這裡花蝶閃身計打了韓彰,精神倍長,迎了大漢,才待舉手,只見那壁廂來了個雄偉胖大之人,卻是吳道成。因聽見有人喊叫,連忙趕來,幫著花蝶,將大漢拿住,鎖在後院塔內。
胡和不知詳細,他將大概略述一番,已然把個蔣爺驚的目瞪癡呆。
未知如何,下回分曉。



第六十三回 救莽漢暗刺吳道成 尋盟兄巧逢桑花鎮


且說蔣四爺聽胡和之言,暗暗說道:「怨不得我找不著我二哥呢。原來被他們擒住了。」正在思索,忽聽外面叫門,胡和答應著,卻向蔣平擺手,隨後將燈吹滅,方趔趄趔趄出來開放山門。只聽有人問道:「今日可有什麼事麼?」胡和道:「什麼事也沒有。橫豎也沒有人找。我也沒有吃酒。」又聽一人道:「他已醉了,還說沒有吃酒呢。你將山門好好的關了吧。」說著,二人向後邊去了。
胡和關了山門,從新點上燈來,道:「兄弟,這可沒了事咧。咱們喝吧。喝醉了給他個睡,什麼事全不管他。」蔣爺道:「很好。」卻暗暗算計胡和。不多時,將老道灌了個爛醉,人事不知。蔣爺脫了道袍,紮縛停當,來到外間,將招子拿起,抽出三枝鵝眉刺,熄滅了燈,悄悄出了東廂房,竟奔後院而來。果見有三座磚塔,見中間的極大。剛然走到跟前,忽聽嚷道:「好呀!你們將老爺捆縛在此,不言不語,到底是怎樣呵?快快給老爺一個爽利呀!」蔣爺聽了不是韓爺的聲音,悄悄道:「你是誰?不要嚷!我來救你。」說罷,走到跟前,把繩索挑去,輕輕將他二臂舒回。
那大漢定了定神,方說道:「你是什麼人?」蔣爺道:「我姓蔣名平。」大漢失聲道:「曖喲!莫不是翻江鼠蔣四爺麼?」蔣平道:「正是。你不要高聲。」大漢道:「幸會,幸會。小人龍濤,自仁和縣灶君祠跟下花蝶來到此處,原要與家兄報仇,不想反被他們拿住。以為再無生理,誰知又蒙四爺知道搭救。」蔣爺聽了,便問道:「我二哥在那裡?」龍濤道:「並不曾遇見什么二爺。就是昨晚也是夜星子馮七給小人送的信。因此得信到觀音庵訪拿花蝶,爬進牆去,卻見個細條身子的與花蝶動手,是我跳下牆去幫助。後來花蝶跳牆,那人比我高多了,也就飛身躍牆,把花蝶追至此處。及至我爬進牆來幫助,不知那人為什麼反倒越牆走了。我本不是花蝶對手,又搭上個黑胖者道,如何敵得住,因此就被他們擒住了。」
蔣爺聽罷,暗想道:「據他說來,這細條身子的倒象我二哥。只是因何又越牆走了呢?走了又往何處去呢?」又問龍濤道:「你方才可見二人進來麼?往那裡去了?」龍濤道:「往西一面竹林之後,有一段粉牆(想來有門),他們往那裡去了。」蔣爺道:「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去去就來。」轉身形來到林邊一望,但見粉壁光華,亂篩竹影。借著月光淺淡,翠陰蕭森,碧沉沉竟無門可入。蔣爺暗忖道:「看此光景,似乎是板牆。裡面必是個幽僻之所,且到臨近看看。」繞過竹林,來到牆根,仔細留神,踱來踱去。結構斗筍處,果然有些活動。伸手一摸,似乎活的。摸了多時,可巧手指一按,只聽咯噎一聲,將消息滑開,卻是個轉身門兒。蔣爺暗暗歡喜,挨身而入,早見三間正房,對面三間敞廳,兩旁有抄手游廊。院內安設著白玉石盆,並有幾色上樣的新菊花,甚覺清雅。正房西間內燈燭明亮,有人對談。
澤長躡足潛蹤,悄立窗外。只聽有人唉聲歎氣,旁有一人勸慰道:「賢弟,你好生想不開。一個尼姑有什麼要緊,你再要如此,未免叫愚兄笑話你了。」這說話的卻是吳道成。又聽花蝶道:「大哥,你不曉得。自從我見了他之後,神魂不定,廢寢忘食。偏偏的他那古怪性兒,決不依從。若是別人,我花沖也不知殺卻了多少。惟獨他,小弟不但捨不得殺他,竟會不忍逼他。這卻如何是好呢?」說罷,復又長歎。吳道成聽了,哈哈笑道:「我看你竟自著了迷了。兄弟,既如此,你請我一請,包管此事必成。」花蝶道:「大哥果有妙計,成全此事。慢說請你,就是叫我給你磕頭,我都甘心情願的。」說著話,咕咚一聲就跪下了。蔣爺在外聽了,暗笑道:「人家為媳婦拜丈母,這小子為尼姑拜老道。真是無恥,也就可笑呢。」
只聽吳道成說:「賢弟請起,不要太急。我早已想下一計了。」花蝶問道:「有何妙計?」吳道成道:「我明日叫我們那個主兒,假做游廟,到他那裡燒香。我將蒙汗藥叫他帶上些。到了那裡,無論飲食之間下上些,須將他迷倒,那時任憑賢弟所為。你道如何?」花沖失聲大笑,道:「好妙計,好妙計!大哥,你真要如此,方不愧你我是生死之交。」又聽吳道成道:「可有一宗。到了臨期,你要留些情分,千萬不可連我們那個主兒清濁不分,那就不成事體了。」花沖也笑道:「大哥放心。小弟不但不敢,從今後小弟竟把他當嫂子看待。」說罷,二人大笑。
蔣爺在外聽了,暗暗切齒咬牙,道:「這兩個無恥無羞、無倫無禮的賊徒,又在這裡鋪謀定計,陷害好人。」就要進去。心中一轉想:「不可!須要用計。」說罷,轉身軀來到門前,高聲叫道:「無量壽佛!」他便抽身出來,往南趕行了幾步,在竹林轉身形隱在密處。此時屋內早已聽見。吳道成便立起身來,到了院中,問道:「是那個?」並無人應。卻見轉身門已開,便知有人,連忙出了板牆。左右一看,何嘗有個人影,心中轉省道:「是了。這是胡和醉了,不知來此做些什麼。看見此門已開,故此知會我們,也未見得。」心中如此想,腳下不覺不由的往南走去。可巧正在蔣爺隱藏之處,撩開衣服,腆著大肚,在那裡小解。蔣爺在暗處看的真切,暗道:「活該小子前來送死。」右手攥定鋼刺,復用左手按住手腕。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噗哧一聲,吳道成腹上已著了鋼刺,小水淋淋漓漓。蔣爺也不管他,卻將手腕一翻,鋼刺在肚子裡轉了一個身。吳道成那裡受得,「曖喲」一聲,翻筋斗栽倒在地。蔣爺趁勢趕步,把鋼刺一陣亂搗,吳道成這才成了道了。蔣爺抽出鋼刺,就在惡道身上搽抹血漬,交付左手,別在背上,仍奔板牆門而來。
到了院內,只聽花蝶問道:「大哥,是什麼人?」蔣爺一言不發,好大膽!竟奔正屋。到了屋內軟簾北首,右手二指輕輕掀起一縫,往裡偷看。卻見花蝶立起身來,走到軟簾前一掀。蔣爺就勢兒接著,左手腕一翻。明晃晃的鋼刺,竟奔花蝶後心刺下來。只聽「嗑」的一聲響,把背後衣服劃腳,從腰間至背,便著了鋼刺。花蝶負痛難禁,往前一掙,頓時跳到院內。也是這廝不該命盡。是蔣爺把鋼刺別在背後,又是左手,且是翻起手腕,雖然刺著,卻不甚重,只是劃傷皮肉。蔣爺蹍步跟將出來,花蝶已出板牆,蔣爺緊緊追趕。花蝶卻繞竹林,穿入深密之處。蔣爺有心要趕上。猛見花蝶跳出竹林,將手一揚。蔣四爺暗說:「不好!」把頭一扭,覺得冷嗖嗖從耳旁過去,板牆上拍的一聲響。蔣爺便不肯追趕,眼見蝴蝶飛過牆去了。
蔣爺轉身來到中間,往前見龍濤血脈已周,伸腰舒背,身上已覺如常,便將方才之事說了一遍。龍濤不勝稱羨。蔣爺道:「咱們此時往何處去方好?」龍濤道:「我與馮七約定在桑花鎮相見。四爺何不一同前往呢?」蔣爺道:「也罷。我就同你前去。且到前面,取了我的東西,再走不遲。」二人來到東廂房內,見胡和橫躺在炕上,人事不知。蔣爺穿上道袍,在外邊桌上拿了漁鼓簡板,旁邊拿起算命招子,裝了鋼刺。也不管胡和明日如何報官,如何結案。二人離了鐵嶺觀,一直竟奔桑花鎮而來。
及至到時,紅日已經東升。龍濤道:「四爺辛苦了一夜,此時也不覺餓嗎?」蔣爺聽了,知他這兩日未曾吃飯,隨答道:「很好,正要吃些東西。」說著話,正走到飯店門前,二人進去,揀了一個座頭。剛然坐下,只見堂官從水盆中提了一尾歡跳的活魚來。蔣爺見了,連誇道:「好新鮮魚!堂官,你給我們一尾。」走堂的搖手道:「這魚不是賣的。」蔣爺道:「卻是為何?」堂官道:「這是一位軍官爺病在我們店裡,昨日交付小人的銀兩,好容易尋了數尾,預備將養他病的,因此我不敢賣。」蔣爺聽了,心內輾轉道:「此事有些蹊蹺。鯉魚乃極熱之物,如何反用他將養病呢?再者,我二哥與老五最愛吃鯉魚,在陷空島時往往心中不快,吃東西不香,就用鯉魚?湯,拿他開胃。難道這軍官就是我二哥不成?但只是我二哥如何扮做軍官呢?又如何病了呢?」蔣爺只顧犯想。旁邊的龍濤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先要了點心來,一上口就是五六碟。然後才問:「四爺,吃酒要什麼菜?」蔣爺隨便要了,毫不介意--總在得病的軍官身上。
少時,見堂官端著一盤熱騰騰香噴噴的鯉魚,往後面去了。蔣爺他卻悄悄跟在後面。多時轉身回來,不由笑容滿面。龍濤問道:「四爺酒也不喝,飯也不吃,如何這等發笑?」蔣爺道:「少時你自然知道。」便把那堂官喚近前來,問道:「這軍官來了幾日了?」堂官道:「連今日四天了。」蔣爺道:「他來時可曾有病麼?」堂官道:「來時卻是好好的。只因前日晚上出店賞月,於四鼓方才回來,便得了病。立刻叫我們伙計三兩個到三處打藥,惟恐一個藥鋪趕辦不來。我們想著軍官爺必是緊要的症候,因此擋槽兒的、更夫,連小人分為三下裡,把藥抓了來。小人要與軍官爺煎,他不用。小人見他把那三包藥中揀了幾味先噙在口內,說道:『你們去吧。有了藥,我就無妨礙了。明早再來,我還有話說呢。』到了次日早起,小人過去一看,見那軍官爺病就好了,賞了小人二兩銀子買酒吃。外又交付小人一個錁子,叫小人務必的多找幾尾活鯉魚來,說:「我這病非吃活鯉魚不可。』因此昨日出去了二十多里路,方找了幾尾魚來。軍官爺說:『每日早飯只用一尾,過了七天後,便隔兩三天再吃,也就無妨了。』也不知這軍官爺得的什麼病。」蔣爺聽了,點了點頭,叫堂官且溫酒去,自己暗暗躊躇道:「據堂官說來,我二哥前日夜間得病。不消說了,這是在鐵嶺觀受了暗器,趕緊跑回來了。怨得龍濤他說:『剛趕到,那人不知如何越牆走了。』只是叫人兩三處打藥,難道這暗器也是毒藥味的麼』不然,如何叫人兩三處打藥。這明是秘不傳方之意。二哥呀,二哥,你過於多心了,一個方兒什麼要緊,自己性命也是當耍的。當初大哥勸了多少言語,說:『為人不可過毒了。似乎這些小傢伙稱為暗器,已然有個暗字,又用毒藥味飽,豈不是狠上加狠呢。如何使得?』誰知二哥再也不聽,連解藥兒也不傳人,不想今日臨到自己頭上,還要細心,不肯露全方兒。如此看來,二哥也太深心了。」又一轉想,暗說:「不好。當初在文光樓上我誆藥之時,原是兩九全被我盜去。如今二哥想起來,叫他這般費事,未嘗不恨我,罵我,也就未必肯認我呢。」想到此,只急的汗流滿面。
龍濤在旁,見四爺先前歡喜,到後來沉吟納悶,此時竟自手足失措,便問道:「四爺,不吃不喝,到底為著何事?何不對我說說呢?」蔣爺歎氣道:「不為別的,就只為我二哥。」龍濤道:「二爺在那裡?」蔣爺道:「就在這店裡後面呢。」龍濤忙道:「四爺,大喜!這一見了二爺,又完官差,又全朋友義氣,還猶豫什麼呢?」說著話,堂官又過來。蔣爺喚住,道:「伙計,這得病的軍官可容人見麼?」堂官開言說道:「爺若不問,小人也不說。這位軍官爺一進門,就囑咐了。他說:『如有人來找,須問姓名。獨有個姓蔣的,他若找來,就回覆他說,我不在這店裡。』」四爺聽了,便對龍濤道:「如何?」龍濤聞聽,便不言語了。蔣爺又對堂官道:「此時軍官的鯉魚大約也吃完了。你作為取傢伙去,我悄悄的跟了你去。到了那裡,你合軍官說話兒,我做個不期而遇。倘若見了,你便溜去,我自有道理。」堂官不能不應。蔣爺別了龍濤,跟著堂官,來到後面院子之內。
不知二人見了如何,下回分曉。


第六十四回 論前情感化徹地鼠 觀古蹟遊賞誅龍橋


且說蔣爺跟了堂官來到院子之內,只聽堂官說道:「爺上吃著這魚可配口麼?如若短什麼調和,只管吩咐,明早叫灶上的多精點心。」韓爺道:「很好,不用吩咐了,調和的甚好。等我好了,再謝你們吧。」堂官道:「小人們理應伺候,如何擔的起謝字呢。」
剛說到此,只聽院內說道:「哎喲,二哥呀!你想死小弟了。」堂官聽罷,端起盤子,往外就走。蔣四爺便進了屋內,雙膝跪倒。韓爺一見翻轉身,面向裡而臥,理也不理。蔣爺哭道:「二哥,你惱小弟,小弟深知。只是小弟委曲也要訴說明白了,就死也甘心的。當初五弟所做之事,自己逞強逞能,不顧國家法紀,急的大哥無地自容。若非小弟看破,大哥早已縊死在龐府牆外了。二哥,你老知道麼?就是小弟離間二哥,也有一番深心。凡事皆是老五作成,人人皆知是錦毛鼠的能為,並不知有姓韓的在內。到了歸結,二哥卻跟在裡頭打這不明不白的官司,豈不弱了徹地鼠之名呢?再者小弟附和著大哥,務必要拿獲五弟,並非忘了結義之情,這正是救護五弟之意。二哥難道不知他做的事麼?若非遇見包恩相與諸相好,焉能保的住他毫無傷損,並且得官授職?又何嘗委屈了他呢。你我弟兄五人自陷空島結義以來,朝夕聚首,原想不到有今日。既有今日,我四人都受皇恩,相爺提拔,難道就忘卻了二哥麼?我兄弟四人在一處已經哭了好幾場。大哥尤為傷懷,想念二哥。實對二哥說吧,小弟此番前來,一來奉旨欽命,二來包相鈞渝,三來大哥的分派。故此裝模作樣,扮成這番光景,遍處找尋二哥。小弟原有一番存心,若是找著了二哥固好;若是尋不著時,小弟從此也就出家,做個負屈含冤的老道罷了。」說到此,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他卻偷著眼看韓彰,見韓爺用巾拍抹臉,知是傷了心了,暗道:「有點活動了。」復又說道:「不想今日在此遇見二哥。二哥反惱小弟,豈不把小弟一番好心,倒埋沒了?總而言之,好人難作。小弟既見了二哥,把曲折衷腸訴明,小弟也不想活著了,隱跡山林,找個無人之處,自己痛哭一場,尋個自盡罷了。」說到此,聲咽音啞,就要放聲。
韓爺那裡受得,由不得轉過身來道:「你的心,我都知道了。你言我行事太毒,你想想你做的事,未嘗不狠。」蔣爺見韓爺轉過身來,知他心意已回,聽他說:「做事大狠」,便急忙問道:「不知小弟做什麼狠事了?求二哥說明。」韓爺道:「你誆我藥,為何將兩丸俱備拿去,致令我昨日險些兒喪了性命?這不是做事太狠麼?」蔣爺聽了,「噗哧」一聲笑了,道:「二哥若為此事惱我恨我,這可錯怪小弟了。你老自想想,一個小荷包兒有多大地方,當初若不將二丸藥掏出,如何裝的下那封字柬呢?再者,小弟又不是未卜先知,能夠知道於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我二哥受藥縹,必要用此解藥。若早知道,小弟偷時也要留個後手兒,預備給二哥救急幾,也省的你老恨我咧。」韓爺聽了也笑了,伸手將蔣爺拉起來,問道:「大哥三弟五弟可好?」蔣爺道:「都好。」說畢,就在炕邊上坐了。彼此提起前情,又傷感了一回。
韓爺便說:「與花蝶比較,他用閃身計,是我一時忽略,故此受了他的毒鏢,幸喜不重。趕回店來,急忙配藥,方能保得無事。」蔣爺聽了,方才放心,也將鐵嶺觀遇見胡和泄機,小弟只當是二哥被擒,誰知解救的卻是龍濤;如何刺死吳道成,又如何反手刺傷了花蝶,他在鋼刺下逃脫的話,說了一遍。韓爺聽了歡喜無限,道:「你這一刺,雖未傷他的性命,然而多少劃他一下,一來驚他一驚,二來也算報了一鏢之仇了。」
二人正在談論,忽聽外面進來一人,撲翻身就給韓爺叩頭,倒把韓爺嚇了一跳。蔣爺連忙扶起,道:「二哥,此位便是捕快頭目龍濤龍二哥。」韓二爺道:「久仰,久仰。恕我有賤恙,不能還禮。」龍濤道:「小人今日得遇二員外,實小人之萬幸。務懇你老人家早早養好貴體,與小人報了殺兄之仇,這便是愛惜龍濤了。」說罷,淚如雨下。蔣爺道:「龍二哥,你只管放心。我等二哥好了,身體強健,必拿花賊與今兄報仇。我蔣平也是要助拿此賊的。」龍濤感謝不已。從此蔣爺服侍韓爺,又有龍濤幫著,更覺週到。鬧了不多幾日,韓爺傷痕已愈,精神復元。
一日,三人正在吃飯之時,卻見夜星子馮七滿頭是汗,進來說道:「方才打二十里堡趕到此間,已然打聽明白,姓花的因吃了大虧,又兼本縣出票捕緝甚緊,到處有線,難以住居,他竟逃往信陽,投奔鄧家堡去了。」龍濤道:「既然如此,只好趕到信陽,再作道理。」便叫馮七參見了二員外,也就打橫兒坐了,一同吃畢飯。
韓爺問蔣爺道:「四弟,此事如何區處?」蔣爺道:「花蝶這廝萬惡已極,斷難容留。莫若二哥與小弟同上信陽將花蝶拿獲,一來除了惡患,二來與龍兄報了大仇,三來二哥到開封也覺有些光彩。不知二哥意下如何?」韓爺點頭,道:「你說的有理。只是如何去法呢?」蔣澤長道:「二哥仍是軍官打扮,小弟照常道士形容。」龍濤道:「我與馮七做個小生意,臨期看勢作事。還有一事,我與歐陽爺丁大官人原有舊約。如今既上信陽,須叫馮七到茉花村送信才是,省得他們二位徒往灶君祠奔馳。」夜星子聽了,滿口應承,定准在誅龍橋西河神廟相見。龍濤又對韓蔣二人道:「馮七這一去尚有幾天工夫。明日我先趕赴信陽,容二員外多將養幾日。就是你們二位去時,一位軍官,一位道者,也不便同行,只好俱在河神廟會齊便了。」蔣爺深以為是,計議已定,夜星子收拾收拾,立刻起身,竟然奔茉花村而來。
且言北俠與丁大爺來到茉花村,盤桓了幾日,真是義氣相投,言語投機。一日提及花蝶,三人便要赴灶君祠之約。兆蘭兆蕙進內稟明瞭老母。丁母關礙著北俠,不好推托。老太太便立了一個主意,連忙吩咐廚房預備送行的酒席,明日好打發他等起身。北俠與丁氏弟兄歡天喜地,收拾行李,分派人跟隨,忙亂了一天。到了掌燈時,飲酒吃飯。
直到二鼓,剛然用完了飯,忽見丫環報來道:「老太太方才說身體不爽,此時已然歇下了。」丁氏弟兄聞聽,連忙跑到裡面看視,見老太太在帳子內,面向裡和衣而臥。問之不應。半晌方說:「我這是無妨的,你們幹你們的去。」丁氏弟兄那裡敢挪寸步,伺候到四鼓之半,老太太方解衣安寢。二人才暗暗出來,來到待客廳。誰知北俠聽說丁母欠安,也不敢就睡,獨自在那裡果等音信。見了丁家弟兄出來,便問:「老伯母因何欠安?」大爺道:「家母有年歲之人,往往如此,反累吾兄掛心,不得安眠。」北俠道:「你我知己兄弟,非比外人家,這有什麼呢。」丁二爺道:「此時家母業已安歇,吾兄可以安置吧。明日還要走路呢。」北俠道:「劣兄方才細想,此事也沒甚要緊,二位賢弟原可以不必去。何況老伯母今日身體不爽呢。就是再遲兩三日,也不為晚。總是老人家要緊。」丁氏昆仲連連稱:「是。且到明日再看。」彼此問了安置,弟兄二人仍上老太太那裡去了。
到了次日,丁大爺先來到廳上,見北俠剛然梳洗。歐陽爺先問道:「伯母后半夜可安眠否?」兆蘭道:「托賴兄長庇廕,老母后半夜頗好。」正說話間,兆蕙亦到,便問北俠:「今日可起身麼?」北俠道:「尚在未定。等伯母醒時,看老人家的家景,再做道理。」忽見門上莊丁進來,稟道:「外面有人姓馮的,要求見歐陽爺丁大爺。」北俠道:「他來的很好,將他叫進來。」莊丁回身,不多時見一人跟莊丁進來,自說道:『小人夜星子馮七參見。」丁大爺問道:「你從何處而來?」馮七便將龍濤追下花蝶,觀中遭擒;如何遇蔣爺搭救,刺死吳道成,驚走花蝶;又如何遇見韓二爺;現今打聽明白,花沖逃往信陽,大家俱定准在誅龍橋西河神廟相見的話,述說了一回。北俠道:「你幾時回去?」馮七道:「小人特特前來送信,還要即刻趕到信陽,同龍二爺探聽花蝶的下落呢。」丁大爺道:「既如此,也不便留你。」回頭吩咐莊丁,取二兩銀子來賞與馮七。馮七叩謝道:「小人還有盤費,大官人如何又賞許多。如若沒有什麼吩咐,小人也就要走了。」又對北俠道:「爺們去時,就在誅龍橋西河神廟相見。」北俠道:「是了。我知道了。那廟裡方丈慧海我是認得的,手談是極高明的。」馮七聽了,笑了一笑,告別去了。
誰知他們這裡說話,兆蕙已然進內看視老太太出來。北俠問道:「二弟,今日伯母如何?」丁二爺道:「方才也替吾兄請了安了。家母說:『多承掛念!』老人家雖比昨日好些,只是精神稍減。」北俠道:「莫怪劣兄說。老人家既然欠安,二位賢弟斷斷不可遠離。況此事也沒甚要緊。依我的主意,竟是我一人去到信陽,一來不至失約,二來我會同韓蔣二人再加上龍濤幫助,也可以敵的住姓花的了。二位賢弟以為何如?」兆蘭兆蕙原因老母欠安,不敢遠離,今聽北俠如此說來,連忙答道:「多承仁兄指教。我二人惟命是從。待老母大癒後,我二人再趕赴信陽就是。」北俠道:「那也不必。即便去時,也不過去一人足矣。總要一位在家伺候伯母要緊。」丁家弟兄點頭稱「是」。早見伴當擦抹舊椅,調開座位,安放杯著,擺上豐盛的酒席。這便是了母吩咐預備餞行的。酒飯已畢,北俠提了包裹,彼此珍重了一番,送出莊外,執手分別。
不言丁氏昆仲回莊,在家奉母。單說北俠出了茉花村,上了大路,竟奔信陽而來。沿途觀覽山水,一日來到信陽境界,猛然想起人人都說誅龍橋下有誅龍劍。『哦雖然來過,並未賞玩。今日何不順便看看,也不枉再游此地一番。」想罷,來到河邊泊船之處僱船。船家迎將上來,道:「客官要上誅龍橋看古蹟的麼?待小子伺候爺上賞玩一番,何如?」北俠道:「很好。但不知要多少船價?須要說明。」船家道:「有甚要緊。只要客官暢快喜歡了,多賞些就是了。請問爺上是獨游,還是要會客呢?可要火食不要呢?」北俠道:「也不會客,也不要火食,獨自一人要遊玩遊玩,把我渡過橋西,河神廟下船,便完事了。」船家聽了,沒有什麼想頭,頓時怠兒慢兒的道:「如此說來,是要單座兒了。我們從早晨到此時,並沒開張。爺上一人,說不得走這一遭兒吧。多了也不敢說,破費爺上四兩銀子吧。」俗語說的,「車船店腳牙」,極是難纏的,他以為拿大價兒把歐陽爺難住,就拉倒了。
不知北俠如何,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北俠探奇毫無情趣 花蝶隱跡別有心機


且說北俠他乃揮金似土之人,既要遣興賞奇,慢說是四兩,就是四十兩也是肯花的。想不到這個船家要價兒,竟會要在圈兒裡頭了。
北俠道:「四兩銀子有甚要緊。只要淹看了誅龍劍,俺便照數賞你。」船家聽了,又立刻精神百倍,滿面堆下笑來,奉承道:「小人看爺上是個慷慨憐下的,只要看看古蹟兒,那在我們窮小子身上打算盤呢。伙計快搭跳板,攙爺上船。--到底靈便著些兒呀,吃飽了就發呆。」北俠道:「不用忙,也不用攙,俺自己會上船。」看跳板搭平穩了,略一墊步,輕輕來到船上。船家又囑咐道:「爺上坐穩了。小人就要開船了。」北俠道:「俺曉得。只是縴繩要拉的慢著些兒,俺還要沿路觀看江景呢。」船家道:「爺上放心。原為的是遊玩,忙什麼呢。」說罷,一篙撐開,順流而下,奔到北岸。縴夫套上纖板,慢慢牽曳。船家掌舵,北俠坐在舟中,清波蕩漾,蘆花飄揚,襯著遠山聳翠,古木撐青。一處處野店鄉村,炊煙直上;一行行白鷗秋雁,掠水頻繁。北俠對此三秋之景,雖則心曠神恰,難免幾番浩歎,想人生光陰迅速,幾輩英雄,而今何在?
正在觀覽歎惜之際,忽聽船家說道:「爺上請看,那邊影影綽綽便是河神廟的旗桿。此處離誅龍橋不遠了。」北俠聽了,便要看古人的遺蹟:「不知此劍是何寶物?不料我今日又得瞻仰瞻仰。」早見船家將篙一撐蕩開,悠悠揚揚,竟奔誅龍橋而來,到此水勢急溜,毫不費力,已從橋孔過去。北俠兩眼左顧右盼,竟不見寶劍懸於何處。剛然要問,只見船已攏住,便要拉縴上河神廟去。
北俠道:「你等且慢。俺原為遊賞誅龍劍而來。如今並沒看見劍在那裡,如何就上河神廟呢?」船家道:「爺上才從橋下過,寶劍就在橋的下面,如何不玩賞呢?」北俠道:「方才左瞧右瞧,兩旁並沒有懸掛寶劍,你叫我玩賞什麼呢?」船家聽了,不覺笑道:「原來客官不知古蹟所在之處。難道也沒聽見人說過麼?」北俠道:「實實沒有聽見過。到了此時,倒要請教。」船家道:「人人皆知:『誅龍橋,誅龍劍。若要看,須仰面。』爺上為何不往上看呢?」北俠猛省,也笑道:「俺倒忘了,竟沒仰面觀看。沒奈何,你等還將船撥轉。俺既到此,再沒有不看看之理。」船家便有些作難道:「此處水急溜,而且回去是逆水。我二人又得出一身汗,豈不費工夫呢?」北俠心下明白,便道:「沒甚要緊。俺回來加倍賞你們就是了。」船家聽了,好生歡喜,便叫:「伙計,多費些氣力吧。爺上有加倍賞呢。」二人踴躍非常,用篙將船往回撐起。
果然逆水難行,多大工夫,方到了橋下。北俠也不左右顧盼,惟有仰面細細觀瞧。不看則可,看了時未免大掃其興。你道什麼誅龍劍?原來就在橋下石頭上面刻的一把寶劍,上面有模模糊糊幾個蝌蚪篆字,真是耳聞不如眼見。往往以訛傳訛,說的奇特而又奇特,再遇個探奇好占的人,恨不得頓時就要看看,及至身臨其境,只落得「原來如此」四個大字,毫無一點的情趣。
就是北俠,他乃行俠作義之人,南北奔馳,什麼美景沒有看過。今日為個誅龍劍,白白的花了八兩頭,他算開了眼了,可瞧見石頭上刻的暗八仙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又遇船家縴夫不懂眼,使著勁兒撐住了船,動也不動。北俠問道:「為何不走?」船家道:「爺上賞玩盡興,小人聽吩咐方好開船。」北俠道:「此劍不過一目了然,俺已盡興了。快開船吧!咱們上河神廟去吧。」他二人復又撥轉船頭,一直來到河神廟下船。北俠在兜肚內掏出一個錁子,又加上多半個,合了八兩之數,賞給船家去了。
北俠來到廟內,見有幾個人圍繞著一個大漢。這大漢地下放著一個笸蘿,口中說道:「俺這煎餅,是真正黃米麵的,又有蔥,又有醬,咬一口,噴鼻香。趕熱呀,趕熱。」旁邊也有買著吃的。再細看大漢時,卻是龍濤。北俠暗道:「他敢則早來了。」便上前故意的問道:「伙計,借光問一聲。」龍濤抬頭見是北俠,他卻笑嘻嘻的說道:「客官,你問什麼?」北俠道:「這廟內可有閒房?俺要等一個相知的朋友。」龍濤道:「巧咧,對勁兒。俺也是等鄉親的,就在這廟內落腳兒。俺是知道的,這廟內閒房多著咧。好體面屋子,雪洞兒似的,俺就是住不起。俺合廟內的老道在廚房裡打通腿兒。沒有什麼營生,就在柴鍋裡攤上了幾張煎餅,作個小買賣。你老趁熱,也鬧一張嚐嚐,包管噴鼻香。」北俠笑道:「不用。少時你在廟內,攤幾張新鮮的我吃。」龍濤道:「是咧。俺賣完了這個,再給你老攤幾張去。你老要找這廟內當家的,他叫慧海,是個一等一的人兒,好多著咧。」北俠道:「承指教了。」轉身進廟,見了慧海,彼此敘了闊情。本來素識,就在東廂房住下。到了下晚,北俠卻暗暗與龍濤相會,言花蝶並未見來。就是韓蔣二位也該來了,等他們到來再做道理。
這日北俠與和尚在方丈裡下棋,忽見外面進來一位貴公子,衣服華美,品貌風流,手內提定馬鞭,向和尚執手。慧海連忙問訊。小和尚獻茶,說起話來。原是個武生,姓胡,特來暫租寓所,訪探相知的。北俠在旁細看,此人面上一團英氣,只是二目光芒,甚是不佳,暗道:「可惜這樣人物,被這雙眼帶累壞了,而且印堂帶煞,必是不良之輩。」正在思索,忽聽外面嚷道:「王弟二的,王弟二的。」說著話,扒著門,往裡瞧了瞧北俠,看了看公子。北俠早已看見是夜星子馮七。
小和尚迎出來道:「你找誰?」馮七道:「俺姓張行三,找俺鄉親王弟二的。」小和尚說:「你找賣煎餅的王二呀。他在後面廚房裡呢。你從東角門進去,就瞧見廚房了。」馮七道:「沒狗呀?」小和尚道:「有狗,也不怕,鎖著呢。」馮七抽身往後去了。
這裡貴公子已然說明,就在西廂房暫住,留下五兩定銀,回身走了,說:「遲會兒再來。」慧海送了公子回來,仍與北俠終局。北俠因記念著馮七,要問他花蝶的下落,胡亂下完。那盤棋卻輸與慧海七子。站起身來,回轉東廂房,卻見龍濤與馮七說著話,出廟去了。
北俠連忙做散步的形景,慢慢的來到廟外,見他二人在那邊大樹下說話。北俠一見,暗暗送目,便往東走,二人緊緊跟隨。到了無人之處,方問馮七道:「你為何此時才來?」馮七道:『叫。人自離了茉花村,第三日就遇見了花蝶。誰知這廝並不按站走路,二十里也是一天,三十里也是一天。他到處拉攏,所以遲到今日。他也上這廟裡來了。」北俠道:「難道方才那公子,就是他麼?」馮七道:「正是。」北俠說:「怨不的。我說那樣一個人,怎麼會有那樣的眼光呢?原來就是他呀。怨不的說姓胡,其中暗指著蝴蝶呢。只是他到此何事?」馮七道:「這卻不知。就是昨晚在店內,他合店小二打聽小丹村來著,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北俠又問韓蔣二位。馮七道:「路上卻未遇見,想來也就該到了。」龍濤道:「今日這廝既來到此,歐陽爺想著如何呢?」北俠道:「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大家防備著就是了。」說罷,三人分散,仍然歸到廟中。
到了晚間,北俠屋內卻不點燈,從暗處見西廂房內燈光明亮。後來忽見燈影一晃,彷彿蝴蝶兒一般。又見「噗」的一聲,把燈吹滅了。北俠暗道:「這廝又要鬧鬼了。倒要留神。」遲不多會,見格扇略起一縫,一條黑線相似,出了門,背立片時,原來是帶門呢。見他腳尖滑地,好門道,好靈便,「突」「突」往後面去了。北俠暗暗誇獎:「可惜這樣好本事!為何不學好?」連忙出了東廂房,由東角門輕輕來到後面。見花蝶已上牆頭,略一轉身,落下去了。北俠趕到,飛身上牆,往下一望,卻不見人。連忙縱下牆來,四下留神,毫無蹤跡,暗道:「這廝好快腿!果然本領不錯。」見那邊樹上落下一人,奔向前來。北俠一見,卻是馮七。又見龍濤來道:「小子好快腿,好快腿!」三人聚在一處,再也測度不出花蝶往那裡去了。
北俠道:「莫若你我仍然埋伏在此,等他回來。就怕他回來不從此走。」馮七道:「此乃必由之地,白晝已瞧明白了。不然,我與龍二爺怎會專在此處等他呢?」北俠道:「既如此,你仍然上樹。龍頭領你就在僑根之下,我在牆內等他。裡外夾攻,再無不成功之理。」馮七聽了,說:「很好,就是如此。我在樹上瞭高,如他來時,拋磚為號。」三人計議已定,內外埋伏。
誰知等了一夜,卻不見花沖回來。天已發曉,北俠來到前面,開了山門,見龍濤與馮七來了。彼此相見,道:「這廝那裡去了?」於是同到西廂房,見格扇虛掩。到了屋內一看,見北間?上有個小小包裹。打開看時,裡面只一件花氅官靴與公子巾。北俠叫馮七拿著奔方丈而來。
早見慧海出來,迎面問道:「你們三位如何起的這般早?」北俠道:「你丟了人了。你還不曉得嗎?」和尚笑道:「我出家人吃齋念佛,恪守清規,如何會丟人?別是你們三位有了什麼故典了吧?」龍濤道:「真是師傅丟了人咧。我三人都替師傅找了一夜。」慧海道:「王二,你的口音如何會改了呢、』馮七道:「他也不姓王,我也不姓張。」和尚聽了,好生詫異。北俠道:「師傅不要驚疑,且到方丈細談。」大家來到屋內,彼此就座。
北俠方將龍濤馮七名姓說出:「昨日租西廂房那人,也不姓胡,他乃作孽的惡賊花沖,外號花蝴蝶。我們俱是為訪拿此人,到你這裡。」就將夜間如何埋伏,他自從二更去後至今並未回來的話,說了一遍。慧海聞聽吃了一驚,連忙接過包裹,打開一看,內有花氅一件、官靴、公子巾,別無他物。又到西廂房內一看,?邊有馬鞭子一把,心中驚異非常,道:「似此如之奈何?」
未知後文,下回分曉。



第六十六回 盜珠燈花蝶遭擒獲 救惡賊張華竊負逃


且說紫髯伯聽和尚之言,答道:「這卻無妨。他決不肯回來了,只管收起來吧。--我且問你,聞得此處有個小丹村,離此多遠?」慧海道:「不過三四里之遙。」北俠道:「那裡有鄉紳富戶以及庵觀娼妓無有呢?」和尚道:「有庵觀,並無娼妓。那裡不過是個莊村,並無鎮店。若論鄉紳,卻有個勾鄉宦,因告終養在家,極其孝母,家道殷實。因為老母吃齋念佛,他便蓋造了一座佛樓,畫棟雕樑,壯觀之甚。慢說別的,就只他那寶珠海燈,便是無價之寶。上面用珍珠攢成纓絡,排穗俱有寶石鑲嵌。不用說點起來照徹明亮,就是平空看去也是金碧交輝,耀人二目。那勾員外只要討老母的喜歡,自己好善樂施,連我們廟裡一年四季皆是有香資佈施的。」北俠聽了,便對龍濤道:「聽師傅之言卻有可疑。莫若馮七你到小丹村暗暗探聽一番,看是如何?」馮七領命,飛也似的去了。龍濤便到廚房收拾飯食。北俠與和尚閒談。
忽見外面進來一人,軍官打扮,金黃面皮,細條身子,另有一番英雄氣概,別具一番豪傑精神。和尚連忙站起相迎。那軍官一眼看見北俠,道:「足下莫非歐陽兄麼?」北俠道:『叫。弟歐陽春。尊兄貴姓?」那軍官道:「小弟韓彰,久仰仁兄,恨不一見,今日幸會。仁兄幾時到此?」北俠道:「弟來三日了。」韓弟道:「如此說來,龍頭領與馮七他二人也早到了。」北俠道:「龍頭領來在小弟之先,馮七是昨日才來。」韓爺道:「弟因有小恙,多將養了幾日,故爾來遲,叫吾兄在此耐等,多多有罪。」說著話,彼此就座。卻見龍濤從後面出來,見了韓爺,便問:「四爺如何不來?」韓爺道:「隨後也就到了。因他道士打扮,故在後走,不便同行。」
正說之間,只見夜星子笑吟吟回來,見了韓彰,道:「二員外來了麼。來的正好,此事必須大家商議。」北俠問道:「你打聽的如何?」馮七道:「歐陽爺料事如見。小人到了那裡細細探聽,原來這小子昨晚真個到小丹村去了。不知如何被人拿住,又不知因何連傷二命,他又逃脫走了。早間勾鄉宦業已呈報到官,還未出簽緝捕呢。」大家聽了,測摸不出,只得等蔣爺來再做道理。
你道花蝶因何上小丹村?只因他要投奔神手大聖鄧車,猛然想起鄧車生辰已近,素手前去,難以相見。早已聞得小丹村勾鄉宦家有寶珠燈,價值連城。莫若盜了此燈,獻與鄧車,一來祝壽,二來自覺有些光彩。這全是以小人待小人的形景。他那裡知道此燈有許多的蹊蹺。
二更離了河神廟,一直奔到小丹村,以為馬到成功,伸手就可拿來。誰知到了佛樓之上,見寶燈高懸,內注清油,明晃晃明如白晝。卻有一根鎖鏈,上邊檁上有環,穿過去,將這一頭兒壓在鼎爐的腿下。細細端詳,須將香爐挪開,方能提住鎖鏈,繫下室燈。他便挽袖掖衣,來至供桌之前,舒開雙手,攥住爐耳,運動氣力往上一舉。只聽吱的一聲,這鼎爐競跑進佛龕去了。爐下桌子上卻露出一個窟窿。繫寶燈的鏈子也跑上房柁去了。花蝶暗說:「奇怪!」正在發呆,從桌上窟窿之內探出兩把撓鉤,周周正正將兩膀扣住。花蝶一見不由的著急,兩膀才待掙扎。又聽下面「吱」「吱」「吱」「吱」連聲響亮,覺的撓鉤約有千斤沉重,往下一勒,花賊再也不能支持,兩手一鬆,把兩膀扣了個結實。他此時是手兒扶著,脖兒伸著,嘴兒拱著,身兒探著,腰兒哈著,臀兒?著,頭上蝴蝶兒顫著,腿兒躬著,腳後跟兒蹺著,膝蓋兒合著,眼子是撅著,真是福相樣兒!
誰知花蝶心中正在著急,只聽下面「嘩啷」「嘩啷」鈴鐺亂響,早有人嚷道:「佛樓上有了喊了!」從胡梯上來了五六個人,手提繩索,先把花蝶攏住。然後主管拿著鑰匙,從佛桌旁邊入了簧,「吱?」「吱?」一擰,隨擰隨鬆,將撓鉤解下,七手八腳,把花蝶捆住了,推擁下樓。主管吩咐道:「夜已深了,明早再回員外吧。你等拿賊有功,俱各有賞。方才是誰的更班兒?」卻見二人說道:「是我們倆的。」主管一看,是汪明吳升,便道:「很好。就把此賊押在你們更樓之上,好好看守。明早我單回員外,加倍賞你們兩個。」又吩咐幫拿之人道:「你們一同送到更樓,仍按次序走更巡邏,務要小心。」眾人答應,俱奔東北更樓上安置妥當,各自接撥走更去了。
原來勾鄉宦莊院極大,四角俱有更樓。每樓上更夫四名,輪流巡更,週而復始。如今汪明吳升拿賊有功,免其坐更,叫他二人看賊。他二人興興頭頭,喜歡無限,看著花蝶道:「看他年輕輕的,什麼幹不得,偏要做賊。--還要偷寶燈。那個燈也是你偷的?為那個燈,我們員外費了多少心機,好容易安上消息。你就想偷去咧!」正在說話,忽聽下面叫道:「主管叫你們去一個人呢。」吳升道:「這必是先賞咱們點酒兒吃食。好兄弟,你辛苦辛苦去一趟吧。」汪明道:「我去。你好生看著。」他回身便下樓去了。吳升在上面,忽聽「噗?」一聲,便問道:「怎麼咧?栽倒咧。沒喝就醉。……」話未說完,卻見上來一人,凹面金腮,穿著一身皂衣,手持鋼刀。吳升才要嚷,只聽「嚓」,頭已落地。那人忽的一聲,跳上炕來,道:「朋友,俺乃病太歲張華,奉了鄧大哥之命,原為珠燈而來。不想你已入圈套,待俺來救你。」說罷,挑開繩索,將花蝶背在身上,逃往鄧家堡鄧車那裡去了。
及至走更人巡邏至此,見更樓下面躺著一人,執燈一照,卻是汪明,被人殺死。這一驚非小,連忙報與主管,前來看視。便問:「吳升呢?」更夫說:「想是在更樓上面呢。」一疊連聲喚道:「吳升,吳升!」那裡有人答應。大家說:「且上去看看。」一看--罷咧!見吳升真是無生了,頭在一處,下在一處,炕上挑的繩索不少,賊已不知去向。主管看了這番光景,也著了慌,也顧不的夜深了,連忙報與員外去了。員外聞聽,急起來看,又細問了一番,方知道已先在佛樓上拿住一賊,因夜深未敢稟報。員外痛加申飭,言此事焉得不報。縱然不服,也該派人四下搜尋一回,更樓上多添人看守,不當如此粗心誤事。主管後悔無及,惟有伏首認罪而已。
勾鄉宦無奈,只得據實稟報:如何拿獲鬢邊有蝴蝶的大盜,如何派人看守,如何更夫被殺大盜逃脫的情節,一一寫明,報到縣內。此事一吵嚷,誰人不知,那個不曉。因此馮七來到小丹村,容容易易把此事打聽回來。
大家聽了,說:「等四爺蔣平來時,再做道理。」果然是日晚間,蔣爺趕到。大家彼此相見了,就把花蝶之事述說一番。蔣澤長道:「水從源流樹從根。這廝既然有投鄧車之說,還須上鄧家堡去找尋。誰叫小弟來遲,明日小弟就到鄧家堡探訪一番。可有一層,如若掌燈時小弟不回來,說不得眾位哥哥們辛苦辛苦,趕到鄧家堡方妥。」眾人俱各應允。飲酒敘話,吃畢晚飯,大家安息,一宿不提。
到了次日,蔣平仍是道家打扮,提了算命招子,拿上漁鼓簡板,竟奔鄧家堡而來。誰知這日正是鄧車生日。蔣爺來到門前,踱來踱去,恰好鄧車送出一人來,卻是病太歲張華,因昨夜救了花蝶,聽花蝶說,近來霸王莊馬強與襄陽王交好,極其親密,意欲邀同鄧車前去。鄧車聽了滿心歡喜,就叫花沖寫了一封書信,特差張華前去投遞。不想花蝶也送出來,一眼瞧見蔣平,兜的心內一動,便道:「鄧大哥,把那唱道情的叫進來,我有話說。」鄧車即吩咐家人,把那道者帶進來。蔣四爺便跟定家丁進了門,見廳上鄧車花沖二人上坐。花沖不等鄧車吩咐,便叫家人快把那老道帶來。鄧車不知何意。
少時,蔣四爺步上臺階,進入屋內,放下招子漁鼓板兒,從從容容的稽首,道:「小道有禮了。不知施主喚進小道,有何吩咐?」花沖說:「我且問你,你姓什麼?」蔣平道:「小道姓張。」花沖說:「你是自小兒出家,還是半路兒呢?還是故意兒假扮出道家的樣子,要訪什麼事呢?要實實說來。快講,快講!」鄧車在旁聽了,甚不明白,便道:「賢弟,你此問卻是為何?」花沖道:「大哥有所不知。只因在鐵嶺觀小弟被人暗算,險些兒喪了性命。後來在月光之下,雖然看不真切,見他身材瘦小,腳步靈便,與這道士頗頗相仿。故此小弟倒要盤問盤問他。」說畢,回頭對蔣平道:「你到底說呀,為何遲疑呢?」
蔣爺見花蝶說出真病,暗道:「小子真好眼力,果然不錯,倒要留神。」方說道:「二位施主攀說,小道如何敢插言說話呢。小道原因家寒,毫無養贍,實實半路出家,仗著算命弄幾個錢吃飯。」花蝶道:「你可認得我麼?」蔣爺假意笑道:「小道剛到寶莊,如何認得施主?」花沖冷笑道:「俺的性命險些兒被你暗算,你還說不認得呢。大約束手問你,你也不應。」站起身走進屋內,不多時手內提著一把枯藤鞭子來,湊到蔣平身邊,道:「你敢不說實話麼?」
蔣爺知他必要拷打,暗道:「小子,你這皮鞭,諒也打不動四大爺。瞧不的你四爺一身乾肉,你覿面來試,夠你小子啃個酒兒的。」這正是藝高人膽大。蔣爺竟不慌不忙的,答道:「實是半路出家的,何必施主追問呢?」花沖聽了,不由氣往上沖,將手一揚,「刷」「刷」「刷」「刷」就是幾下子。蔣四爺故意的「暖喲」道:「施主,這是為何?平空把小道叫進宅來,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小道亂打起來。我乃出家之人。這是什麼道理?暖喲!曖喲!這是從那裡說起?」鄧車在旁看不過眼,向前攔住道:「賢弟,不可,不可!」
不知鄧車說出什麼話來,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紫髯伯庭前敵鄧車 蔣澤長橋下擒花蝶


且說鄧車攔住花沖道:「賢弟不可。天下人面貌相同的極多,你知他就是那刺你之人嗎?且看為兄分上,不可誤賴好人。」花蝶氣沖沖的坐在那裡。鄧車便叫家人帶道士出去。蔣平道:「無緣無故,將我抽打一頓,這是那裡晦氣。」花蝶聽說「晦氣」二字,站起身來,又要打他,多虧了鄧車攔住。旁邊家人也向蔣平勸道:「道爺,你少說一句吧,隨我快走吧。」蔣爺說:「叫我走,到底拿我東西來。難道硬留下不成。」家人道:「你有什麼東西?」蔣爺道:「我的鼓板招子。」家人回身,剛要拿起漁鼓簡板,只聽花沖道:「不用給他,看他怎麼樣2」鄧車站起笑道:「賢弟既叫他去,又何必留他的東西,倒叫他出去說混話,鬧的好說不好聽的做什麼!」一壁說著,一壁將招子拿起。
鄧車原想不到招子有分兩的,剛一拿手一脫落,將招子摔在地下,心下轉想道:「呀!他這招子如何恁般沉重?」又拿起仔細一看。誰知摔在地下時,就把鋼刺露出一寸有餘。鄧車看了,順手往外一抽,原來是一把極鋒芒的三稜鵝眉鋼刺。一聲「哎呀」道:「好惡道呀!快與我綁了。」花蝶早已看見鄧車手內擎著鋼刺,連忙過來,道:「大哥,我說如何?明明刺我之人,就是這個傢伙。且不要性急,須慢慢的拷打他。問他到底是誰,何人主使,為何與我等作對。」鄧車聽了,吩咐家人拿皮鞭來。
蔣爺到了此時,只得橫了心,預備挨打。花沖把椅子挪出,先叫家人亂抽一頓,只不要打他致命之處,慢慢的拷打他。打了多時,蔣爺渾身傷痕已然不少。花蝶問道:「你還不實說麼?」蔣爺道:「出家人沒有什麼說的。」鄧車道:「我且問你:你既出家,要這鋼刺何用?」蔣爺道:『咄家人隨遇而安,並無庵觀寺院,隨方居住。若是行路遲了,或起身早了,難道就無個防身的傢伙麼?
我這鋼刺是防範歹人的,為何施主就遲疑了呢?」鄧車暗道:「是呀。自古呂祖尚有寶劍防身。他是雲遊道人,毫無定止,難道就不准他帶個防身的傢伙麼?此事我未免莽撞了。」
花蝶見鄧車沉吟,惟恐又有反悔,連忙上前道:「大哥請歇息去,待小弟慢慢的拷他。」回頭吩咐家人,將他抬到前面空房內,高高吊起。自己打了,又叫家人打。蔣爺先前還折辯,後來知道不免,索性不言語了。花蝶見他不言語,暗自想道:「我與家人打的工夫也不小了,他卻毫不承認。若非有本領的,如何禁的起這一頓打?」他只顧思索。誰知早有人悄悄的告訴鄧車,說那道士打的不言語了,鄧車聽了心中好生難安,想道:「花沖也太不留情了。這又不是他家,何苦把個道士活活的治死。雖為出氣,難道我也不嫌個忌諱麼?我若十分攔他,又恐他笑我,說我不擔事,膽忒小了。也罷,我須如此,他大約再也沒有說的。」想罷,來到前面。只是花沖還在那裡打呢。再看道士時,渾身抽的衣服狼藉不堪,身無完膚。鄧車笑吟吟上前道:「賢弟你該歇息歇息了。自早晨吃了些壽麵,到了此時,可也餓了。酒筵已然擺妥。非是劣兄給他討情,今日原是賤辰,難道為他耽誤咱們的壽酒嗎?」一番話把個花沖提醒,忙放下皮鞭,道:「望大哥恕小弟忘神。皆因一時氣憤,就把大哥的千秋忘了。」轉身隨鄧車出來,卻又吩咐家人:「好好看守,不許躲懶貪酒。候明日再細細的拷問。若有差錯,我可不依你們,惟你們幾個人是問。」二人一同往後面去了。
這裡家人也有抱怨花蝶的,說他無緣無故,不知那裡的邪氣,也有說給他們添差使,還要充二號主子,盡裝蒜;又有可憐道士的,自午間揉搓到這時,渾身打了個稀爛,也不知是那葫蘆藥。便有人上前,悄悄的問道:「道爺,你喝點兒吧。」蔣爺哼了一聲。旁邊又有人道:「別給他涼水喝,不是玩的。與其給他水喝,現放著酒熱熱的給他溫一碗,不比水強麼?」那個說:「真個的。你看著他,我就給他溫酒去。」不多時,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酒。二人偷偷的把蔣爺繫下來,卻不敢鬆去了繩綁。一個在後面輕輕的扶起,一個在前面端著酒喂他。蔣爺一連呷了幾口,覺得心神已定,略喘息喘息,便把餘酒一氣飲乾。
此時天已漸漸的黑上來了。蔣爺暗想道:「大約歐陽兄與我二哥差不多的也該來了。」忽聽家人說道:「二兄弟,你我從早晨鬧到這?昝晚了,我餓的受不得了。」那人答道:「大哥,我早就餓了。怎麼他們也不來替換替換呢?」這人道:「老二,你想想,咱們共總多少人。如今他們在上頭打發飯,還有空兒替換咱們嗎?」蔣爺聽了,便插言道:「你們二位只管吃飯。我四肢捆綁,又是一身傷痕,還跑的了麼?」兩個家人聽了,道:「慢說你跑不了。你就是真跑了,這也不是我們正宗差使,也沒甚要緊。你且養養精神,咱們回來再見。」說罷,二人出了空房,將門倒扣,往後面去了。
Sez Kıtay ädäbiyättän 1 tekst ukıdıgız.
Çirattagı - 三俠五義 - 11
  • Büleklär
  • 三俠五義 - 01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280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5118
    22.0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1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3.0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02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720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940
    22.1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6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2.9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03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465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837
    22.5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7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3.6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04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715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913
    21.8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8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3.5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05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496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703
    22.5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6.0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3.8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06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762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413
    22.9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6.5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4.0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07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683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851
    21.6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4.9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2.7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08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88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760
    22.0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7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3.7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09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585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647
    22.0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9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3.5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10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86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699
    21.5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4.5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2.1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11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571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852
    21.7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1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3.6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12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796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676
    22.1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6.2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4.0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13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791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680
    21.5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1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3.2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14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877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543
    22.6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6.3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4.2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15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706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618
    22.6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9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3.6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16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712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638
    21.8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7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3.5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17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695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571
    22.7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6.4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4.0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三俠五義 - 18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9271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210
    26.3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9.8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7.7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