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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俠五義 -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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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太守被倪忠夾了胳膊,拉了就走。太守回頭看時,門已關閉,燈光已遠,只得沒命的奔馳。一個懦弱書生,一個年老蒼頭,又是黑夜之間,瞧的是忙,腳底下邁步卻不能大。剛走一二里地,倪太守道:「容我歇息歇息。」倪忠道:「老奴也發了喘了。與其歇息,莫若款款而行。」倪太守道:「老人家說的真是。只是這蓮花從何而來,為何到了這女子手內?」倪忠道:「老爺說什麼蓮花?」倪太守道:「方才那救命姐姐說,他父親有冤枉,恐不憑信。他給了我這一枚白玉蓮花,作為信物,彼時就著燈光一看,合我那枝一樣顏色一樣光潤。我才待要問,就被你夾著胳膊跑了。我心中好生納悶。」倪忠道:「這也沒有什麼可悶的。物件相同的頗多,且自收好了,再作理會。只是這位小姐搭救我主僕,此乃莫大之恩。而且老奴在燈下看這小姐,生得十分端莊美貌。老爺呀!為人總要知恩報恩。莫要因門媚,辜負了他這番好意。」倪太守聽了此話,歎道:「嗐!你我性命尚且顧不來,還說什麼門楣不門楣,報恩不報恩呢。」
誰知他主僕絮絮叨叨,奔奔波波,慌不擇路,原是往西北,卻忙忙誤走了正西。忽聽後面人馬聲嘶,猛回頭見一片火光燎亮。倪忠著急道:「不好了!有人追了來了。老爺且自逃生,待老奴迎上前去,以死相拚便了。」說罷,他也不顧太守,一直往東,竟奔火光而來。剛剛的迎了有半里之遙,見火光往西北去了。原來這火光走的是正路,可見他主僕方才走的岔了。
倪忠喘息了喘息,道:「敢則不是追我們的。」(何嘗不是追你們的。若是走大路,也追上了。)他定了定神,仍然往西,來尋太守。又不好明明呼喚,他也會想法子,口呼:「同人!同人!同人在那裡?同人在那裡?」只見迎面來了一人,答道:「那個喚同人?」卻也是個老者聲音。倪忠來至切近,道:「我因有個同行之人失散,故此呼喚。」那老者道:「既是同人失散,待我幫你呼喚。」於是也就「同人」、「同人」呼喚多時,並無人影。倪忠道:「請問老丈,是往何方去的?」那老者歎道:「嗐!只因我老伴兒有個姪女被人陷害,是我前去探聽並無消息,因此回來晚了。又聽人說前面有夾溝子,有打問棍的,這怎麼處呢?」倪忠道:「我與同人也是受了顛險的,偏偏的到此失散。如今我這兩腿酸疼,再也不能走了,如何是好?我還沒問老丈貴姓。」那老者道:「小老兒姓王名鳳山。動問老兄貴姓?」倪忠道:「我姓李。咱們找個地方,歇息歇息方好。」鳳山道:「你看那邊有個燈光,咱們且到那裡。」
二人來到高坡之上,向前叩門,只聽裡面有婦人問道:「什麼人叩門?」外面答道:「我們是遇見打問棍的了,望乞方便方便。」裡頭答道:「等一等。」不多時門已開放,卻是一個婦人,將二人讓進,仍然把門閉好。來至屋中,卻是三間草屋,兩明一暗。將二人讓到?上坐了。倪忠道:「有熱水討杯吃。」婦人道:「水卻沒有,倒有村醪酒。」王鳳山道:「有酒更妙了。求大嫂溫的熱熱的,我們全是受了驚恐的了。」不一時,婦人暖了酒來,拿兩個茶碗斟上。二人端起就喝。每人三口兩氣,就是一碗。還要喝時,只見王鳳山說:「不好了!我為何天旋地轉?」倪忠說:「我也有些頭迷眼昏。」說話時,二人栽倒?上,口內流涎。婦人笑道:「老娘也是服侍你們的!這等受用,還叫老娘溫的熱熱的。你們下?去吧,讓老娘歇息歇息。」說罷,拉拉拽拽,拉下?來。他便坐在?上,暗想道:「好天殺王八!看他回來如何見我?」他這樣害人的婦人,比那救人的女子真有天淵之別。
婦人正自暗想,忽聽外面叫道:「快開門來!快開門來!」婦人在屋內答道:「你將就著,等等兒吧。來了就是這時候。要忙,早些兒來呀。不要臉的王八!」北俠在外聽了,問道:「這是你母親麼?」賊人道:「不是。不是。這是小人的女人。」忽又聽婦人來到院內,埋怨道:「這是你出去打槓子呢!好麼,把行路的趕到家裡來。若不虧老娘用藥將他二人迷倒,孩兒呀,明日打不了的官司呢。」北俠外面聽了有氣,道:「明是你母親,怎麼說是你女人呢?」賊人聽了著急,恨道:「快開開門吧!爺爺來了。」
北俠已聽見藥倒二人,就知這婦人也是個不良之輩。開開門時,婦人將燈一照,只見丈夫背了個女子。婦人大怒道:「好呀!你敢則鬧這個兒呢。還說爺爺來了。」剛說到此,忽然瞧見北俠身量高大,手內拿著明晃晃的鋼刀,便不敢言語了。
北俠進了門,順手將門關好,叫婦人前面引路。婦人戰戰兢兢引到屋內,早見地下躺著二人。北俠叫賊人將朱絳貞放在?上。只見賊夫賊婦俱備跪下,說道:「只求爺爺開一線之路,饒我二人性命。」北俠道:「我且問你,此二人何藥迷倒?」婦人道:「有解法。只用涼水灌下,立刻甦醒。」北俠道:「既如此,涼水在那裡?」賊人道:「那邊罈子裡就是。」北俠伸手拿過碗來,舀了一碗,遞與賊人道:「快將他二人救醒。」賊人接過去灌了。
北俠見他夫婦俱不是善類,已定了主意,道:「這蒙汗灑只可迷倒他二人,若是我喝了決不能迷倒。不信,你等就對一碗來試試看,如何?」婦人聽了,先自歡喜,連忙取出酒與藥來,加料的合了一碗,溫了個熱。北俠對賊婦說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你等既可藥人,自己也當嚐嚐。」賊人聽了,慌張道:「別人吃了,用涼水解。我們吃了,誰給涼水呢?」北俠道:「不妨事,有我呢。縱然不用涼水,難道藥性走了,便不能甦醒麼?」賊人道:「雖則甦醒,是遲的。須等藥性發散盡了,總不如涼水醒的快。」
正說間,只見地下二人甦醒過來。一個道:「李兄,喝得一碗酒就醉了。」一個道:「王兄,這酒別有些不妥當吧?」說罷,俱各坐起來揉眼。北俠一眼望去,忙問道:「你不是倪忠麼?」倪忠道:「我正是倪忠。」一回頭看見了賊人,忙問道:「你不是賀豹麼?」賊人道:「我正是賀豹。楊伙計,你因何至此?」王鳳山便問倪忠道:「李兄,你到底姓什麼?如何又姓楊呢?」北俠聽了,且不追問,立刻催逼他夫婦將藥酒喝了,二人頓時迷倒在地。方問倪忠:「太守那裡去了?」倪忠就把誆到霸王莊、被陶宗識破、多虧一個被搶的女人名喚朱絳貞這位小姐搭救他主僕逃生、不想見了火光、只道是有人追來、卻又失散的話,說了一遍。北俠尚未答言,只聽?上的朱絳貞說道:「如此說來,奴是枉用了心機了。」倪忠聽此話,往?上一看,道:「曖喲!小姐如何也到這裡?」朱絳貞便把地牢又釋放了錦娘、自己自縊的話,也說了一遍。王鳳山道:「這錦娘可是翟九成的外孫女麼?」倪忠道:「正是。」王鳳山道:「這錦娘就是小老兒的姪女兒。小老兒方才說打聽遇難之女,正是錦娘。不料已被這位小姐搭救。此恩此德,何以報答!」北俠在旁聽明此事,便道:「為今之計,太守要緊。事不宜遲,我還要上霸王莊去呢。等候天明,務必僱一乘小轎,將朱小姐就送在王老丈家中。倪主管,你須要安置妥協了,即刻趕到本府。那時自有太守的下落。」倪忠與王鳳山一一答應。
北俠又將賀豹夫婦提到裡間屋內。惟恐他們甦醒過來,他二人又要難為倪忠等。那邊有現成的繩子,將他二人捆綁了結實,倪忠等更覺放心。北俠臨別,又諄諄囑咐了一番,竟奔了霸王莊而來。
要知後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倪太守途中重遇難 黑妖狐牢內暗殺奸


且說北俠與倪忠等分別之後,竟奔霸王莊而來。
更表前文。倪太守因見火光,倪忠情願以死相拚,已然迎將上去,自己只得找路逃生。誰知黑暗之中,見有白亮亮一條蚰蜒小路兒,他便順路行去。出了小路,卻正是大路。見道旁地中有一窩棚,內有燈光。他卻慌忙奔到跟前,意欲借行。誰知看窩棚之人不敢存留,道:「我們是有家主,天天要來稽查的。似你夤夜至此,知道是什麼人呢?你且歇息歇息,另投別處去吧。省得叫我們跟著擔不是。」倪太守無可如何,只得出了窩棚,另尋去處。剛剛才走了幾步,只見那邊一片火光,有許多人直奔前來。倪太守心中一急,不分高低,卻被道埂絆倒,再也掙扎不起來了。此時火光業已臨近,原來正是馬強。
只因惡賊等到三鼓之時,從內出來到了招賢館,意欲請太守過來,只見惡奴慌慌張張走來報道:「空房之中門已開了,那主僕二人竟自不知何處去了。」馬強聞聽,這一驚不小。獨有黑妖狐智化與小諸葛沈仲元暗暗歡喜,卻又納悶,不知何人所為,竟將他二人就放走了。馬強呆了半晌,問道:「似此如之奈何?」其中就有些光棍各逞能為,說道:「大約他主僕二人也逃走不遠,莫若大家騎馬分頭去趕,趕上拿回,再作道理。」馬強聽了,立刻吩咐備馬,一面打著燈籠火把,從家內搜查一番。卻見花園後門已開,方知道由內逃走。連忙帶了惡奴光棍等,打著燈籠火把,乘馬追趕,竟奔西北大路去了。追了多時,不見蹤影,只得勒馬回來。不想在道旁土坡之上,有人躺臥,連忙用燈籠一照,惡奴道:「有了,有了!在這裡呢。」伸手輕輕慢慢提在馬強的馬前。馬強問道:「你如何竟敢開了花園後門,私自逃脫了?」倪太守聽了,心中暗想:「若說出朱絳貞來,豈不又害了難女,恩將仇報麼?」只得厲聲答道:「你問我如何脫逃麼?皆因是你家娘子憐我,放了我的。」惡賊聽了,不由的暗暗切齒,罵道:「好個無知賤人!險些兒誤了大事。」吩咐帶到莊上去,眾惡奴擁護而行。
不多時,到了莊中,即將太守下在地牢,吩咐眾惡奴:「你們好好看著,不可再有失誤。不是當耍的。」且不到招賢館去,氣忿忿的一直來到後面,見了郭氏,暴躁如雷的道:「好呀!你這賤人,不管事情輕重,竟敢擅放太守!是何道理?」只見郭氏坐在?上,肘打磕膝,手內拿著耳挖剔著牙兒,連理也不理。半晌,方問道:「什麼太守?你合我嚷。」馬強道:「就是那斯文秀士與那老蒼頭。」郭氏啤道:「瞎扯臊!滿嘴裡噴屁!方才不是我合你一同吃飯麼,誰又動了一動兒?你見我離了這個窩兒了麼?」馬強聽了,猛然省悟道:「是呀。自初鼓吃飯直到三更,他何嘗出去了呢。」只得回嗔作喜,道:「是我錯怪你了。」回身就走。郭氏道:「你回來。你就這樣胡吹亂嚷的鬧了一陣就走呀,還說點子什麼?」馬強笑道:「是我暴躁了。等我們商量妥當,回來再給你賠不是。」郭氏道:「你不用合我鬧米湯。我且問你,你方才說放了太守,難道他們跑了麼?」馬強拍拍手道:「何嘗不是呢。是我們騎馬四下追尋,好容易,單單的把太守拿回來了。」郭氏聽了冷笑,道:「好嗎!哥哥兒,你提防著官司吧。」馬強問道:「什麼官司?」郭氏道:「你要拿,就該把主僕同拿回來呀。你為什麼把蒼頭放跑了?他這一去不是上告,就是調兵。那些巡檢守備千把總,聽說太守被咱們拿了來,他們不合咱們要人呀?這個亂子才不小呢。」馬強聽了,急的搓搓手道:「不好,不好!我須合他們商量去。」說罷,竟奔招賢館去了。
郭氏這裡叫朱絳貞拿東西,竟不見了朱絳貞,連所有箱櫃上鑰匙都不見了,方知是朱絳貞把太守放走。他還不知連錦娘都放了。
且說馬強到了招賢館,便把郭氏的話對眾人說了。沈仲元聽了並不答言。智化佯為不理,彷彿驚呆了的樣子。只聽眾光棍道:「兵來將擋。事到頭來,說不得了。莫若將太守殺掉,以滅其口。明日縱有兵來,只說並無此事,只要牙關咬的緊緊的,毫不應承,也是沒有法兒的。太守怎的員外?你老要把這場官司滾出來,那才是一條英雄好漢!即不然,還有我等眾人,齊心努力,將你老救出來。咱們一同上襄陽舉事,豈不妙哉?」馬強聽了,頓時豪氣沖空,威風疊起,立刻喚馬勇付與鋼刀一把,前到地牢將太守殺死,把屍骸撂於後園井內。黑妖狐聽了,道:「我幫著馬勇前去。」馬強道:「賢弟若去更好。」
二人離了招賢館,來到地牢。智化見有人看守,對著眾惡奴道:「你們只管歇息去吧。我們奉員外之命來此看守。再有失閃,有我二人一面承管。」眾人聽了,樂得歇息,一哄而散。馬勇道:「智爺為何叫他們散了?」智化道:「殺太守這是機密事,如何叫眾人知得的呢?」馬勇道:「倒是你老想的到。」
進了地牢,智化在前,馬勇在後。智化回身道:「刀來。」馬勇將刀遞過。智化接刀,一順手先將馬勇殺了。回頭對倪太守道:「略等一等,我來救你。」說罷,提了馬勇屍首,來到後園,撂入井內,急忙忙轉到地牢一看,罷咧!太守不見了。
智化這一急非小,猛然省悟道:「是了。這是沈仲元見我隨了馬勇前來,暗暗猜破,他必救出太守去了。」後又一轉想道:「不好。人心難測,焉知他不又獻功去了?且去看個端的。」即躍身上房,猶如猿猴一般,輕巧非常,來到招賢館房上,偷偷兒看了,並無動靜,而且沈仲元正與馬強說話呢。黑妖狐道:「這太守往那裡去了?且去莊外看看。」抽身離了招賢館。竄身越牆來到莊外,留神細看。卻見有一個影兒,奔入樹林中去了。智化一伏身追入樹林之中,只聽有人叫道:「智賢弟,劣兄在此。』黑妖狐仔細一看,歡喜道:「原來是歐陽兄麼?」北俠道:「正是。」黑妖狐道:「好了,有了幫手了。太守在那裡?」北俠道:「那樹木之下就是。」智化見了。三人計議,於明日二更拿馬強,叫智化作為內應。倪太守道:「多承二位義士搭救。只是學生昨日起直到五更,晝夜辛勤,實實的骨軟筋酥,而且不知道路,這可怎麼好?」
正說時,只聽得嗒嗒馬蹄聲響,來到林前,竄下一個人來,悄悄說道:「師父,弟子將太守馬盜得來在此。」智化聽了,是艾虎的聲音,說道:「你來的正好,快將馬拉過來。」北俠問道:「這小孩子是何人?如何有此本領?」智化道:「是小弟的徒弟,膽量頗好。過來見過歐陽伯父。」艾虎唱了一個喏。北俠道:「你師徒急速回去,省得別人犯疑。我將太守送到衙署便了。」說罷,執手分別。
智化與小爺艾虎回莊,便問艾虎道:「你如何盜了馬來?」艾虎道:「我因暗地裡跟你老到地牢前,見你老把馬勇殺了,就知要救太守。弟子惟恐太守膽怯力軟,逃脫不了,故此偷偷的備了馬來。原打算在樹林等候,不想太守與師父來的這般快。」智化道:「你還不知道呢。太守還是你歐陽伯父救的呢。」艾虎道:「這歐陽伯父,不是師父常提的紫髯伯麼?」智化道:「正是。」艾虎跌足道:「可惜黑暗之中,未能瞧見他老的模樣兒。」智化悄悄道:「你別忙。明晚二更,他還來呢。」艾虎聽了,心下明白,也不往下追問。說話間,已到莊前。智化道:「自尋門路,不要同行。」艾虎道:「我還打那邊進去。」說罷,颶的一聲,上了高牆,一轉眼就不見了。智化暗暗歡喜,也就越牆來到地牢,從新往招賢館而來。說馬勇送屍骸往後花園井內去了。
且說北俠護送倪太守,在路上已將朱絳貞遇見了的話說了一遍。一個馬上,一個步下,走個均平。看看天亮,已離府衙不遠,北俠道:「大老爺前面就是貴衙了,我不便前去。」倪繼祖連忙下馬,道:「多承恩公搭救。為何不到敝衙,略申酬謝?」北俠道:「我若隨到衙門,恐生別議。大老爺只想著派人,切莫誤了大事。」倪太守道:「定於何地相會?」北俠道:「離霸王莊南二里有個瘟神廟,我在那裡專等。至遲,掌燈總要會齊。」倪太守緊記在心,北俠轉身,就不見了。
太守復又扳鞍上馬,迤邐行來,已到荷前。門上等連忙接了馬匹,引到書房,有書房小童余慶參見。倪太守問:「倪忠來了不曾?」余慶稟道:「尚未回來。」伺候太守淨面更衣吃茶時,余慶請示老爺,在那裡擺飯。太守道:「飯略等等。候倪忠回來再吃。」余慶道:「老爺先用些點心,喝點湯兒吧。」倪太守點了點頭。余慶去不多時,捧了大紅漆盒,擺上小菜,極熱的點心,美味的羹湯,太守吃畢,在書房歇息,盼望倪忠,見他不回來,心內有些焦躁。
好容易到了午刻,倪忠方才回來,已知主人先自到署,心中歡喜。及至見面時,雖則別離不久,然而皆從難中脫逃出來,未免彼此傷心,各訴失散之後的情由。倪忠便說:「送朱繹貞到王鳳山家中,誰知錦娘先已到他姑母那裡。娘兒兩個見了朱絳貞,千恩萬謝,就叫朱小姐與錦娘同居一室。王老者有個兒子極其儒雅,那老兒恐他在家不便,卻打發他上縣,一來與翟九成送信,二來就叫他在那裡照應。老奴見諸事安置停當,方才回來。偏偏僱的驢兒又慢,要早到是再不能的,所以來遲,叫老爺懸心。」大守又將與北俠定於今晚捉拿馬強的話也說了。倪忠快樂非常。
此時余慶也不等吩咐,便傳了飯來,安放停當。太守就叫倪忠同桌兒吃飯畢。然後倪忠出來問:「今日該值頭目是誰?」上來二人答道:「差役王愷張雄。」倪忠道:「隨我來。老爺有話分派。」倪忠帶領二人來到書房。差役跪倒報名。太守吩咐道:「特派你二人帶領二十名捕快,暗藏利刃,不准同行,陸續散走,全在霸王莊南二里之遙,有個瘟神廟那裡聚齊。只等掌燈時,有個碧睛紫髯的大漢來時,你等須要聽他調遣。如有敢違背者,回來我必重責。此係機密之事,不可聲張,倘有洩露,惟你二人是問。」王愷張雄領命出來,挑選精壯捕快二十名,悄悄的預備了。
且說馬強雖則一時聽了眾光棍之言,把太守殺害,卻不見馬勇回來,暗想道:「他必是殺了太守,心中害怕逃走了,或者失了腳也掉在井裡了。」胡思亂想,總覺不安。惟恐官兵前來捉捕要人,這個亂子實在鬧的不小,未免短歎長吁,提心吊膽,無奈叫家人備了酒席,在招賢館大家聚飲。
眾光棍見馬強無精打采的,知道為著此事,便把那作光棍闖世路的話頭各各提起:什麼「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咧;又是什麼「敢作敢當,才是英雄好漢」咧;又是什麼「砍了腦袋去,不過碗大疤」咧;又是什麼「受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咧--但是受了刑咬牙不招,方算好的,稱的起人上人。說的馬強漏了氣的乾尿泡似的,那麼一鼓一鼓的,卻長不起腔兒來。
正說著,只見惡奴前來道:「回員外。……」馬強打了個冷戰:「怎麼,官兵來了?」惡奴道:「不是。南莊頭兒交糧來了。」馬強聽了,將眼一瞪,道:「收了就是了。這也值的大驚小怪!」復又喝酒:「偏偏的今兒事情多。」正在講交情,論過節,猛抬頭見一個惡奴在那邊站著,嘴兒一拱一拱的,意思要說話。馬強道:「你不用說,可是官兵到了不是?」那家人道:「不是。小人才到東莊取銀子回來了。」馬強道:「瞎!好煩呀!交到帳房裡去就結了。這也犯的上擠眉弄眼的。」這一天似此光景,不一而足。
不知到底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割帳?北俠擒惡霸,對蓮瓣太守定良緣


且說馬強擔了一天驚怕,到了晚間,見毫無動靜,心裡稍覺寬慰,對眾人說道:「今日白等了一天,並沒見有個人來。別是那老蒼頭也死了吧?」眾光棍道:「員外說的是。一個老頭子有多大氣脈,連嚇帶累,准死無疑。你老可放心吧。」眾人只顧奉承惡賊歡喜,也不想想朝廷家平空的丟了一個太守,也就不聞不問,焉有是理。其中獨有兩個人明白:一個是黑妖狐智化,心內早知就裡,卻不言語,一個是小諸葛沈仲元,瞧著事情不妥,說肚腹不調,在一邊躲了。剩下些渾蟲糊塗漿子渾吃渾喝,不說理,順著馬強的竿兒往上爬,一味的抱粗腿,說的惡賊一天愁悶都拋於九霄雲外,端起大杯來,哈哈大笑。左一巡,右一盞,不覺醺醺,便起身往後邊去了。見了郭氏,未免訕訕的沒說強說,沒笑強笑,哄的郭氏臉上下不來,只得也說些安慰的話兒,又提撥著叫他寄信與叔父馬朝賢暗裡照應。馬強更覺歡喜,喝茶談話。不多時已交二鼓,馬強將大衫脫去,郭氏也把簪環卸了,脫去裙衫。二人剛要進帳安歇,忽見較簾?的一聲,進來一人,光閃閃碧睛暴露,冷森森寶刀生輝。惡賊一見骨軟筋酥,雙膝跪倒,口中哀求:「爺爺饒命!」北俠道:「不許高聲。」惡賊便不敢言語。北俠將帳子上絲綜割下來,將他夫婦捆了,用衣襟塞口。回身出了臥室,來到花園,將雙手「拍」「拍」「拍」一陣亂拍。見王愷張雄帶了捕快俱各出來。
他等眾人都是在瘟神廟會齊,見了北俠。北俠引著王悄張雄,認了花園後門,叫他們一更之後俱在花園藏躲,聽拍掌為號。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跟了北俠來到臥室。北俠吩咐道:「你等好生看守兇犯。待我退了眾賊,咱們方好走路。」
說話間,只聽前面一片人聲鼎沸。原來有個丫環從窗下經過,見屋內毫無聲響,撕破窗紙一看,見馬強郭氏俱各捆綁在地,只嚇的膽裂魂飛,忙忙的告訴了眾丫環,方叫主管姚成到招賢館請眾寇。神手大聖鄧車、病大歲張華聽了,帶領眾光棍,各持兵刃,打著亮子,跟隨姚成往後面而來。
此時北俠在儀門那裡持定寶刀,專等退賊。眾人見了,誰也不敢向前。這個說:「好大身量!」那個說:「瞧那刀有多亮,必是鋒快。」這個叫:「賢弟,我一個兒不是他的對手。你幫幫哥哥一把兒。」那個喚:「仁兄,你在前面虛招架,我繞到後面給他個冷不防。」鄧車道:「你等不要如此,待我來。」伸手向彈囊中掏出彈子,扣上弦,拽開鐵靶弓。北俠早已看見,把刀扁著。只見發一彈來,北俠用刀往回裡一磕,只聽『噹啷」一聲,那邊眾賊之中有個就哎喲了一聲道:「打了我了!」鄧車連發,北俠連磕。此次非鄧家堡可比,那是黑暗之中,這是燈光之下,北俠看的尤其真切。左一刀,右一刀,接連磕下彈子,也有打在眾賊身上的,也有磕丟了的。
病太歲張華以為北俠一人可以欺負,他從旁邊過去,嗖的就是一刀。北俠早已提防,見刀臨近,用刀往對面一削,噌的一聲,張華的刀飛起去半截。可巧落在一個賊人頭上,外號兒叫做鐵頭渾子徐勇。這一下子把小子戳了一個窟窿。眾賊見了,亂嚷道:「了不得了!祭起飛刀來了。這可不是玩的呀!我可了不了!不是他的對手,趁早兒躲開吧,別叫他做了活。」七言八語,只顧亂嚷,誰肯上前。哄的一聲,俱備跑回招賢館,就把門窗戶壁關了個結實,連個大氣兒也不敢出。要咳嗽,俱用袖子握著嘴,嗓子裡撇著。不敢點燈,全在黑影兒裡坐著。
此時黑妖狐智化已叫艾虎將行李收拾妥當了,師徒兩個暗地裡瞭高,瞧到熱鬧之處,不由暗暗叫好。艾虎見北俠用寶刀磕那彈子,迅速之極,只樂得他抓耳撓腮,暗暗誇道:「好本身!好目力!後來見寶刀削了張華的利刃,又樂的他手舞腳蹈,險些兒沒從房上掉下來,多虧智化將他揪往了。見眾人一哄而散,他師徒方從房上躍下,與北俠見了,問馬強如何。北俠道:「已將他夫妻拿獲。」智爺道:「郭氏無甚大罪,可以免其到府,單拿惡賊去就是了。」北俠道:「吾弟所論甚是。」即吩咐王愷張雄等單將馬強押解到府。智化又找著姚成叫他備快馬一匹,與員外乘坐。姚成不敢違拗,急忙備來。艾虎背上行李,跟定智化歐陽春一同出莊,彷彿護送員外一般。
此時天已五鼓,離府尚有二十五六里之遙。北俠見艾虎甚是伶俐,且少年一團英氣,一路上與他說話,他又乖滑的很,把個北俠愛的個了不得。而且艾虎說他無父無母,孤苦之極,幸虧拜了師父,蒙他老人家疼愛,方學習了些武術,這也是小孩的造化。北俠聽了此話,更覺可憐他,回頭便對智爺道:「令徒很好,劣兄甚是愛惜。我意欲將他認為義子螟嶺,賢弟以為何如?」智化尚未答言,只見艾虎撲翻身拜倒道:「艾虎原有此意。如今伯父既有此心,這更是孩兒的造化了。爹爹就請上,受孩兒一拜。」說罷,連連叩首在地。北俠道:「就是認為父子,也不是這等草率的。」艾虎道:「什麼草率不草率,只要心真意真,比那虛文套禮強多了。」說的北俠智爺二人都樂了。艾虎爬起來,快樂非常。智化道:「只顧你磕頭認父,如今被他們落遠了,快些趕上要緊。」艾虎道:「這值什麼呢。」只見他一伏身,「突」「突」「突」「突」,頓時不見了。北俠智化又是歡喜,又是贊美,二人也就往前﹠步。
看看天色將曉,馬強背剪在馬上,塞著口,又不能言語,心中暗暗打算:「所做之事,俱是犯款的情由,說不得只好捨去性命,咬定牙根,全給他不應,那時也不能把我怎樣。」急的眼似鑾鈴,左觀右看。就見智化跟隨在後,還有艾虎隨來,肩頭背定包裹。馬強心內歎道:「招賢館許多賓朋,如今事到臨頭,一個個畏首畏尾,全不想念交情,只有智賢弟一人相送,可見知己朋友是難得的。可憐艾虎小孩子天真爛漫,他也跟了來,還背著包袱,想是我應換的衣服。若能夠回去,倒要多疼他一番。」他那裡知道他師徒另存一番心呢。
北俠見離府行不遠,便與智爺艾虎煞住腳步。北俠道:「賢弟,你師徒意欲何往?」智爺道:「我等要上松江府茉花村去。」北俠道:「見了丁氏昆仲,務必代劣兄致意。」智爺道:「歐陽兄何不一同前往呢?」北俠道:「剛從那裡來的不久,原為到杭州遊玩一番。誰知遇見此事。今已將惡人拿獲,尚有招賢館的餘黨,恐其滋事。劣兄只得在此耽延幾時,等結案無事,我還要在此處遊覽一回,也不負我跋涉之勞。後會有期,請了。」智化也執手告別。艾虎從新又與北俠行禮叩別,戀戀不捨,幾乎落下淚來。北俠從此就在杭州。
再言招賢館的眾寇聽了些時,毫無動靜,方敢掌燈,彼此查看,獨不見了智化,又呼館童艾虎,也不見了。大家暗暗商量,就有出主意:「莫若上襄陽王趙爵那裡去。」又有說:「上襄陽去缺少盤川,如何是好?」又有說:「向郭氏嫂嫂借貸去。」又有說:「他丈夫被人拿去,還肯借給咱們盤川,叫奔別處去的麼?」又有說:「依我,咱們如此如此,搶上前去。」眾人聽了俱各歡喜,一個個頓時抖起威風,出了招賢館,到了儀門,吶一聲喊道:「我等乃北俠帶領在官人役,因馬強陷害平民,刻薄成家,理無久享,先搶了他的家私,以泄眾恨。」說到「搶」字,一擁齊人。
此時郭氏多虧了丫環們鬆了綁縛,哭夠多時,剛入帳內安歇。忽聽此言,那裡還敢出聲,只用被蒙頭,亂抖在一處。過一會兒不聽見聲響,方敢探出頭來一看。好苦!箱櫃拋翻在地。自己慢慢起來,因?下有兩個丫環藏躲,將他二人喚出,戰戰兢兢,方將僕婦婆子尋來。到了天明,仔細查看,所丟的全是金銀簪環首飾衣服等物,別樣一概沒動。立刻喚進姚成。那知姚成從半夜裡逃在外邊巡風,見沒什麼動靜,等到天亮方敢出頭,仍然溜進來。恰巧喚他,他便見了郭氏,商議寫了失單,並聲明賊寇自稱北俠,帶領官役,明火執杖。姚成急急報呈縣內。郭氏暗想丈夫事體吉少凶多,須早早稟知叔父馬朝賢,商議個主意,便細細寫了書信一封,連被搶一節並失單,俱各封妥,就派姚成連夜赴京去了。
且說王悄張雄將馬強解到,倪太守立刻升堂,先追問翟九成朱煥章兩案。惡賊皆言他二人欠債不還,自己情願以女為質,並無搶掠之事。又問他:「為何將本府誆到家中,下在地牢?講!」馬強道:「大老爺乃四品黃堂,如何能到小人莊內?既是大老爺被小民誆去,又說下在地牢,如何今日大老爺仍在公堂問事呢?似此以大壓小的問法,小人實實吃罪不起。」倪太守大怒,吩咐打這惡賊。一邊掌了二十嘴巴,鮮血直流。問他不招,又吩咐拉下去,打了四十大板。他是橫了心,再也不招。又調翟九成朱煥章到案,與馬強當面對質。這惡賊一口咬定是他等自願以女為質,並無搶掠的情節。
正在審問之間,忽見縣裡詳文呈報馬強家中被劫,乃北俠帶領差役明火執杖,搶去各物,現有原遞失單呈閱。太守看了,心中納悶:「我看義士歐陽春,決不至於如此。其中或有別項情弊。」吩咐暫將馬強收監,翟九成回家聽傳,原案朱煥章留在荷中,叫倪忠傳喚王愷張雄問話。不多時,二人來到書房。太守問道:「你等如何拿的馬強?」他二人便從頭至尾,述說一遍。太守又問道:「他那屋內物件,你等可曾混動?」王凱張雄道:「小人們當差多年,是知規矩的。他那裡一草一木,小人們是斷不敢動的。」太守道:「你等固然不能,惟恐跟去之人有些不妥。」王張二人道:「大老爺聽管放心。就是跟隨小人們當差之人,俱是小人們訓練出來的。但凡有點毛手毛腳的,小人決不用他。」太守點頭道:「只因馬強家內失盜,如今縣內呈報前來。你二人暗暗訪查,回來稟我知道。」王張領命去了。
太守又叫倪忠請朱先生。不多時,朱煥章來到書房,太守以賓客相待,先謝了朱絳貞救命之恩,然後把那枚玉蓮花拿出。朱煥章見了,不由的淚流滿面。太守將朱絳貞誓以貞潔自守的話說了,朱煥章更覺傷心。太守又將朱絳貞脫離了仇家,現在王鳳山家中居住的話說了一回,朱煥章反悲為喜。
太守便慢慢問那玉蓮花的來由。朱煥章道:「此事已有二十多年。當初在儀徵居住之時,舍間後門便臨著揚子江的江岔。一日見漂來一男子死屍,約有三旬年紀,是我心中不忍,惟恐暴露,因此備了棺木,打撈上來。臨殯葬時,學生給他整理衣服,見他胸前有玉蓮花一枝。心中一想,何不將此物留下,以為將來認屍之證。因此解下交付賤荊收藏。後來小女見了愛惜不已,隨身佩帶,如同至寶。太尊何故問此?」倪太守聽了,已然落下淚來。朱煥章不解其意。只見倪忠上前道:「老爺何不將那枝對對,看是如何?」太守一邊哭,一邊將裡衣解開,把那枝玉蓮花拿出。兩枝合來,恰恰成為一朵,而且精潤光華,一絲也是不差。太守再也忍耐不住,手捧蓮花,放聲大哭。朱煥章到底不解是何緣故。倪忠將玉蓮花的原委,略說梗概。朱先生方才明白,連忙勸慰太守道:「此乃珠還壁返,大喜之兆。且無心中又得了先大人的歸結下落,雖則可悲,其實可喜。」太守聞言,才止悲痛,復又深深謝了,就留下朱先生在衙內居住。
倪忠暗暗一力攛掇,說:「朱小姐有救命之恩,而且又有玉蓮花為媒,真是千里婚姻一線牽走。」太守亦甚願意。因此倪忠就托王鳳山為冰人,向朱先生說了。朱公樂從,慨然允許。王鳳山又托了倪忠,向翟九成說合錦娘與兒子聯姻,親上作親。翟九成亦欣然應允,霎時間都成了親眷,更覺親熱。
太守又打點行裝,派倪忠接取家眷,把玉蓮花一對交老僕好好收藏,到白衣庵見了娘親,就言二事已齊備,專等母親到任所,即便遷葬父親靈樞,拿獲仇家報仇雪恨。候諸事已畢,再與絳貞完姻。
未知後文如何,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倪太守解任赴京師 白護衛喬妝逢俠客


且說倪忠接取家眷去後,又生出無限風波,險些兒叫太守含冤。
你道如何?只因由京發下一套文書,言有馬強家人姚成進京上告太守倪繼祖私行出遊,詐害良民,結連大盜,明火執仗。今奉旨:「馬強提解來京,交大理寺嚴訊。太守倪繼祖暫行解任,一同來京,歸案備質。」倪太守遵奉來文,將印信事件交代委署官員,即派差役押解馬強赴京。倪太守將眾人遞的狀子案卷俱備帶好,止於派長班二人跟隨來京。
一日來到京中,也不到開封府,因包公有師生之誼,理應迴避,就在大理寺報到。文老大人見此案人證到齊,便帶馬強過了一堂。馬強已得馬朝賢之信,上堂時一味口刁,說太守不理民情,殘害百姓,又結連大盜夤夜打搶,現有失單報縣尚未七獲。文大人將馬強帶在一邊,又問倪太守此案的端倪原委。倪太守一一將前事說明:如何接狀;如何私訪被拿兩次,多虧難女朱絳貞、義士歐陽春搭救;又如何捉拿馬強惡賊,他家有招賢館窩藏眾寇,至五更將馬強拿獲立刻解到;如何升堂審訊,惡賊狡賴不應。「如今他暗暗使家人赴京呈控,望乞大人明鑒詳查,卑府不勝感幸。」文彥博聽了,說:「請太守且自歇息。」倪太守退下堂來。老大人又將眾人冤呈看了一番,立刻又叫帶馬強。逐件問去,皆有強辭較賴。文大人暗暗道:「這廝明仗著總管馬朝賢與他作主,才橫了心不肯招承。惟有北俠打劫一事,真假難辨。須叫此人到案作個硬證,這廝方能服輸。」吩咐將馬強帶去收禁,又叫人請太守,細細問道:「這北俠又是何人?」太守道:「北俠歐陽春,因他行俠尚義,人皆稱他為北俠,就猶如展護衛有南俠之稱一樣。」文彥博道:「如此說來,這北俠決非打劫大盜可比。此案若結,須此人到案方妥。他現在那裡?」倪繼祖道:「大約還在杭州。」文彥博道:「既如此,我明日先將大概情形復奏,看聖意如何。」就叫人將太守帶到獄神廟好好看待。
次日,文大人遞折之後,聖旨即下,欽派四品帶刀護衛白玉堂訪拿歐陽春,解京歸案審訊。錦毛鼠參見包公,包公吩咐了許多言語,白玉堂一一領命。辭別出來,到了公所,大家與玉堂餞行。飲酒之間,四爺蔣平道:「五弟此一去見了北俠,意欲如何?」白玉堂道:「小弟奉旨拿人,見了北俠,自然是秉公辦理,焉敢徇情。」蔣平道:「遵奉欽命,理之當然。但北俠乃尚義之人,五弟若見了他,公然以欽命自居,惟恐歐陽春不受欺侮,反倒費了周折。」白玉堂聽了,有些不耐煩,沒奈何問道:「依四哥怎麼樣呢?」蔣爺道:「依劣兄的主意,五弟到了杭州,見署事的太守,將奉旨拿人的情節與他說了,即叫他出張告示,將此事前後敘明;後面就提五弟,雖則是奉旨,然因道義相通,不肯拿解,特來訪請。北俠若果在杭州,見了告示,他必自己投到。五弟見了他,以情理相感,他必安安穩穩隨你來京,決不費事。若非如此,惟恐北俠不肯來京,倒費事了。」五爺聽了,暗笑蔣爺軟弱,嘴裡卻說道:「承四哥指教,小弟遵命。」飲酒已畢,叫伴當白福備了馬匹,拴好行李,告別眾人。盧方又諄諄囑咐:「路上小心。到了杭州,就按你四哥主意辦理。」五爺只得答應。展爺與王馬張趙等俱各送出府門,白五爺執手道:「請。」慢慢步履而行。出了城門,主僕二人扳鞍上馬,竟奔杭州而來。在路行程,無非「曉行夜宿,渴飲饑餐」八個大字。沿途無事可記。
這一日來到杭州,租了寓所,也不投文,也不見官,止於報到:一來奉旨;二來相諭要訪拿欽犯,不准聲張。每日叫伴當出去暗暗訪查,一連三四日不見消息。只得自己喬妝改扮了一位斯文秀才模樣,頭戴方巾,身穿花氅,足下登一雙厚底大紅朱履,手中輕搖泥金折扇,搖搖擺擺,出了店門。
時值殘春,剛交初夏,但見農人耕於綠野,遊客步於紅橋,又見往來之人不斷。仔細打聽,原來離此二三里之遙,新開一座茶社,各曰玉蘭坊,此坊乃是官宦的花園,亭榭橋樑,花草樹木,頗可玩賞。白五爺聽了,暗隨眾人前往。到了那裡,果然景致可觀。有個亭子,上面設著座位,四面點綴些巉岩怪石,又有新篁圍繞。白玉堂到此,心曠神恰,便在亭子上泡了一壺茶,慢慢消飲。意欲喝點茶再沽酒,忽聽竹叢中浙瀝有聲。出了亭子一看,霎時天陰,淋淋下起雨來。因有綠樹撐空,陰晴難辨。白五爺以為在上面亭子內對此景致,頗可賞雨。誰知越下越大,遊人俱已散盡,天色已晚。自己一想離店尚有二三里,又無雨具,倘然再大起來,地下泥泞,未免難行,莫若冒雨回去為是。急急會鈔下亭,過了板橋,用大袖將頭巾一遮,順著柳樹行子冒雨急行。猛見紅牆一段,卻是整齊的廟宇。忙到山門下避雨,見匾額上題著慧海妙蓮庵。低頭一看,朱履已然踏的泥污,只得脫下。才要收拾,只見有個小童手內托著筆硯,只呼「相公相公」,往東去了。忽然見廟的角門開放,有一年少的尼姑悄悄答道:「你家相公在這裡。」白五爺一見心中納悶。誰知小童往東,只顧呼喚相公,並沒聽見。這幼尼見他去了,就關上角門進去。
五爺見此光景,暗暗忖道:「他家相公在他廟內,又何必悄悄喚那小童呢?其中必有闇昧。待我來。」站起身來,將朱履後跟一倒,他拉腳兒穿上,來到東角門,敲戶道:「裡面有人麼?我乃行路之人,因遇雨天晚,道路難行,欲借寶庵避雨,務乞方便。」只聽裡面答道:「我們這廟乃尼庵,天晚不便容留男客,請往別處去吧。」說完,也不言語,連門也不開放。白玉堂聽了,暗道:「好呀!他廟內現有相公,難道不是男客麼?既可容得他,如何不容我呢?這其中必有緣故了。我倒要進去看看。」轉身來到山門,索性把一雙朱履脫下,光著襪底,用手一摟衣襟,飛身上牆,輕輕跳將下去。在黑影中細細留神,見有個道姑,一手托定方盤,裡面熱騰騰的菜蔬,一手提定酒壺,進了角門。有一段粉油的板牆也是隨牆的板門,輕輕進去。白玉堂也就暗暗隨來,挨身而入。見屋內燈光閃閃,影射幽窗。五爺卻暗暗立於窗外。
只聽屋內女音道:「天已不早,相公多少用些酒飯,少時也好安歇。」又聽男子道:「甚的酒飯!甚的安歇!你們到底是何居心?將我拉進廟來,又不放我出去,成個什麼規矩,象個什麼體統!還不與我站遠些。」又聽女音說道:「相公不要固執。難得今日『油然作雲,沛然下雨』。上天尚有雲行雨施,難道相公倒忘了雲情雨意麼?」男子道:「你既知『油然作雲,沛然下雨』,為何忘了『男女授受不親』呢?我對你說,『讀書人持躬如圭壁』,又道『心正而後身修』。似這無行之事,我是『大旱之雲霓』,想降時雨是不能的。」白五爺窗外聽了,暗笑:「此公也是書癡,遇見這等人還合他講什麼書,論什麼文呢個』又聽一個女尼道:「雲霓也罷,時雨也罷,且請吃這杯酒。」男子道:「唔呀!你要怎麼樣?」只聽噹啷一聲,酒杯落地,砸了。尼姑嗔道:「我好意敬你酒,你為何不識抬舉?你休要咬文嚼字的。實告訴你說,想走不能!不信,給你個對證看。現在我們後面,還有一個臥病在?的,那不是榜樣麼?」男子聽了,著急道:「如此說來,你們這裡是要害人的。吾要嚷了呢!」尼姑道:「你要嚷,只要有人聽的見。」男子便喊道:「了不得了!他們這裡要害人呢。救人呀,救人!」
白玉堂趁著喊叫,連忙闖入,一掀軟簾,道:「兄臺為何如此喉急?想是他們奇貨自居,物抬高價了。」把兩個女尼嚇了一跳。那人道:「兄臺請坐。他們這裡不正經,了……了不得的。」白五爺道:「這有何妨。人生及時行樂,也是快事。他二人如此多情,兄臺何如此之拘泥?請問尊姓。」那人道:「小弟姓湯名夢蘭,乃揚州青葉村人氏,只因探親來到這裡,就在前村居住。可巧今日無事,要到玉蘭坊閒步闡步。恐有題詠,一時忘記了筆硯,因此叫小童回莊去取。不想落下雨來,正在躊躇,承他一番好意,讓我廟中避雨。我還不肯。他們便再三拉我到這裡,不放我動身,甚的雲咧雨咧,說了許多的混話。」白玉堂道:「這就是吾兄之過了。」湯生道:「如何是我之過?」白玉堂道:「你我讀書人,待人接物,理宜從權達變,不過隨遇而安,行雲流水。過猶不及,其病一也。兄臺豈不失於中道乎?」湯生搖頭道:「否,否。吾寧失於中道。似這樣隨遇而安,我是斷斷乎不能為也!請問足下安乎?」白玉堂道:「安。」湯生嗔怒道:「汝安,則為之。我雖死不能相從。」白玉堂暗暗贊道:「我再三以言試探,看他頗頗正氣,須當搭救此人。」
誰知尼姑見玉堂比湯生強多了,又見責備湯生,以為玉堂是個慣家,頓時就把柔情都移在玉堂身上。他也不想想玉堂從何處進來的,可見邪念迷心,竟忘其所以。白玉堂再看那兩個尼姑,一個有三旬,一個不過二旬上下,皆有幾分姿色。只見那三旬的連忙執壺,滿斟了一杯,笑容可掬,捧至白五爺跟前,道:「多情的相公,請吃這杯合歡酒。」玉堂並不推辭,接過來一飲而盡,卻哈哈大笑。那二旬的見了,也斟一杯近前,道:「相公喝了我師兄的,也得喝我的。」白玉堂也便在他手中喝了。湯生一旁看了,道:「豈有此理呀,豈有此理!」
二尼一邊一個伺候玉堂。玉堂問他二人,卻叫何名。三旬的說:「我叫明心。」二旬的說:「我叫慧性。」玉堂道:「明心明心,心不明則迷;慧性慧性,性不慧則昏。你二人迷迷昏昏,何時是了?」說著話,將二尼每人握住一手,卻問湯生道:「湯兄,我批的是與不是?」湯生見白五爺合二尼拉手,已氣的低了頭,正在煩惱。如今聽玉堂一問,便道:「誰呀?呀!你還來問我。我看你也是心迷智昏了。這還了得。放肆!豈有呀,豈有此……」話未說完,只見兩個尼姑口吐悲聲,道:「噯喲!喲!疼死我也。放手,放手!禁不起了。」只聽白玉堂一聲斷喝道:「我把你這兩個淫尼!無端引誘人家子弟,殘害好人,該當何罪?你等害了幾條性命?還有幾個淫尼?快快進來。」二尼跪倒,央告道:「庵中就是我師兄弟兩個,還有兩個道婆,一個小徒。小尼等實實不敢害人性命。就是後面的周生,也是他自己不好,以致得了弱症。若都似湯相公這等正直,又焉敢相犯,望乞老爺饒恕。」
湯生先前以為玉堂是那風流尷尬之人,毫不介意;如今見他如此,方知他也是個正人君子,連忙斂容起敬。又見二尼哀聲不止,疼的兩淚交流,湯生一見,心中不忍,卻又替他討饒。白玉堂道:「似這等的賊尼,理應治死。」湯生道:「『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請放手吧。」玉堂暗道:「此公孟子真熟,開口不離書。」便道:「明日務要問明周生家住那裡,現有何人,急急給他家中送信,叫他速速回去,我便饒你。」二尼道:「情願,情願。再也不敢阻留了。老爺快些放手,小尼的骨節都碎了。」五爺道:「便宜了你等。後日俺再來打聽,如不送回,俺必將你等送官究辦。」說罷,一鬆手,兩個尼姑紮煞兩隻手,猶如卸了拶子的一般,踉踉蹌蹌,跑到後面藏躲去了。湯生又從新給玉堂作揖,二人復又坐下攀話。
「忽見較簾一動,進來一條大漢,後面跟著一個小童,小童手內托著一雙朱履。大漢對小童道:「那個是你家相公?』小童對著湯生道:「相公為何來至此處?叫我好找。若非遇見這位老爺,我如何進得來呢。」大漢道:「既認著了,你主僕快些回去吧。」小童道:「相公穿上鞋走吧。」湯生一抬腿道:「我這裡穿著鞋呢。」小童道:「這雙鞋是那裡來的呢?怎麼合相公腳上穿著的那雙一樣呢?」白玉堂道:「不用猶疑,那雙鞋是我的。不信,你看。」說畢,將腳一抬,果然光著襪底兒呢。小童只得將鞋放下,湯生告別,主僕去了。
未知大漢是誰,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 紫髯伯藝高服五鼠 白玉堂氣短拜雙俠


且說白玉堂見湯生主僕已然出廟去了,對那大漢執手道:「尊兄請了。」大漢道:「請了。請問尊兄貴姓?」白玉堂道:「不敢。小弟姓白,名玉堂。」大漢道:「曖喲!莫非是大鬧東京的錦毛鼠白五弟麼?」玉堂道:「小弟綽號錦毛鼠。不知兄臺尊姓。」大漢道:「劣兄複姓歐陽名春。」白玉堂頓時雙睛一瞪,看了多時,方問道:「如此說來,人稱北俠號為紫髯伯的就是足下了。請問到此何事?」北俠道:「只因路過此廟,見那小童啼哭,問明,方知他相公不見了,因此我悄悄進來一看,原來五弟在這裡竊聽,我也聽了多時。後來五弟進了屋子,劣兄就在五弟站的那裡,又聽五弟發落兩個賊尼。劣兄方回身,開了廟門,將小童領進,使他主僕相認。」玉堂聽了,暗道:「他也聽了多時,我如何不知道呢?再者我原為訪他而來,如今既見了他,焉肯放過。須要離了此廟,再行拿他不遲。」想罷,答言:「原來如此。此處也不便說話,何不到我下處一敘?」北俠道:「很好。正要領教。」
二人出了板牆院,來到角門。白玉堂暗使促狹,假作遜讓,托著北俠的肘後,口內道:「請了。」用力往上一托,以為能將北俠搡出。誰知猶如蜻蜒撼石柱一般,再也不動分毫。北俠卻未介意,轉一回手,也托著玉堂肘後,道:「五弟請。」白玉堂不覺不由,就隨著手兒出來了,暗暗道:「果然力量不小。」
二人離了慧海妙蓮庵。此時雨過天晴,月明如洗,星光朗朗,時有初鼓之半。北俠問道:「五弟到杭州何事?」玉堂道:「特為足下而來。」北俠便住步問道:「為劣兄何事?」白玉堂就將倪太守與馬強在大理寺審訊、供出北俠之事說了一遍,說:「是我奉旨前來,訪拿足下。」北俠聽玉堂這樣口氣,心中好生不樂,道:「如此說來,白五老爺是欽命了。歐陽春妄自高攀,多多有罪。請問欽命老爺,歐陽春當如何進京?望乞明白指示。」北俠這一問,原是試探白爺懂交情不懂交情。白玉堂若從此拉回來,說些交情話,兩下裡合而為一,商量商量,也就完事了。不想白玉堂心高氣傲,又是奉旨,又是相諭,多大的威風,多大的膽量;本來又仗著自己的武藝。他便目中無人,答道:「此乃奉旨之事,既然今日邂逅相逢,只好屈尊足下,隨著白某赴京便了。何用多言。」歐陽春微微冷笑道:「紫髯伯乃堂堂男子,就是這等隨你去,未免貽笑於人。尊駕還要三思。」北俠這個話雖是有氣,還是耐著性兒,提撥白玉堂的意思。誰知五爺不辨輕重,反倒氣往上沖,說道:「大約合你好說,你決不肯隨俺前去,必須較量個上下,那時被擒獲,休怪俺不留情分了。」北俠聽畢,也就按捺不住,連連說道:「好,好,好!正要領教,領教。」
白玉堂急將花氅脫卻,摘了儒巾,脫下朱履,仍然光著襪底兒,搶到上首,拉開架式。北俠從容不迫,也不趕步,也不退步,卻將四肢略為騰挪,只是招架而已。白五爺抖擻精神,左一拳,右一腳,一步緊如一步。北俠暗道:「我盡力讓他,他盡力的逼勒,說不得叫他知道知道。」只見玉堂拉了個回馬勢,北俠故意的跟了一步。白爺見北俠來的切近,回身劈面就是一掌。北俠將身一側,只用二指看準脅下輕輕的一點。白玉堂倒抽了一口氣,頓時經絡閉塞,呼吸不通,手兒揚著落不下來,腿兒邁著抽不回去,腰兒哈著挺不起身軀,嘴兒張著說不出話語,猶如木雕泥塑一般,眼前金星亂滾,耳內蟬鳴,不由的心中一陣噁心迷亂,實實難受得很。那二尼禁不住白玉堂兩手,白玉堂禁不住歐陽春兩指。這比的雖是貶玉堂,然而玉堂與北俠的本領究有上下之分。
北俠惟恐工夫大了,必要受傷,就在後心陡然擊了一掌。白玉堂經此一震,方轉過這口氣來。北俠道:「恕劣兄莽撞,五弟休要見怪。」白玉堂一語不發,光著襪底,呱咭呱咭,竟自揚長而去。
白玉堂來到寓所,他卻不走前門,悄悄越牆而入,來到屋中。白福見此光景,不知為著何事,連忙遞過一杯茶來。五爺道:「你去給我烹一碗新茶來。」他將白福支開,把軟簾放下,進了裡間,暗暗道:「罷了,罷了!俺白玉堂有何面目回轉東京?悔不聽我四哥之言!」說罷,從腰間解下絲綜,登著椅子,就在橫楣之上,拴了個套兒。剛要脖項一伸,見結的扣兒已開,絲?落下;復又結好,依然又開,如是者三次。暗道:「哼!這是何故?莫非我白玉堂不當死於此地?」話尚未完,只覺後面一人手拍肩頭,道:「五弟,你太想不開了。」只這一句,倒把白爺嚇了一跳,忙回身一看,見是北俠,手中托定花氅,卻是平平正正,上面放著一雙朱履,惟恐泥污沾了衣服,又是底兒朝上。玉堂見了,羞的面紅過耳,又自忖道:「他何時進來,我竟不知不覺。可見此人藝業比我高了。」也不言語,便存身坐在椅凳之上。
原來北俠算計玉堂少年氣傲,回來必行短見,他就在後跟下來了。及至玉堂進了屋子,他卻在窗外消立。後聽玉堂將白福支出去烹茶,北俠就進了屋內。見玉堂要行短見,正在他仰面拴套之時,北俠就從椅旁挨人,卻在玉堂身後隱住。就是絲?連開三次,也是北俠解的。連白玉堂久慣飛簷走壁的人,竟未知覺,於此可見北俠的本領。
當下北俠放下衣服,道:「五弟,你要怎麼樣?難道為此事就要尋死,豈不是要劣兄的命麼?如果你要上吊,咱們倆就搭連搭吧。」白玉堂道:「我死我的,與你何干?此話我不明白。」北俠道:「老弟,你可真糊塗了。你想想,你若死了,歐陽春如何對的起你四位兄長?又如何去見南俠與開封府的眾朋友?也只好隨著你死了吧。豈不是你要了劣兄的命了麼?」玉堂聽了,低頭不語。北俠急將絲?拉下,就在玉堂旁邊坐下,低低說道:「五弟,你我今日之事,不過遊戲而已,有誰見來?何至於輕生?就是叫劣兄隨你去,也該商量商量。你只顧你臉上有了光彩,也不想想把劣兄置於何地。五弟,豈不聞『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又道:『我不欲人之加諸我者,吾也欲無加諸人』。五弟不願意的,別人他就願意麼?」玉堂道:「依兄臺怎麼樣呢?」北俠道:「劣兄倒有兩全其美的主意。五弟明日何不到茉花村,叫丁氏昆仲山頭,算是給咱二人說合的。五弟也不落無能之名,劣兄也免了被獲之醜,彼此有益。五弟以為如何?」白玉堂本是聰明特達之人,聽了此言,頓時豁然,連忙深深一揖,道:「多承吾兄指教。實是小弟年幼無知,望乞吾兄海涵。」北俠道:「話已言明,劣兄不便久留,也要回去了。」說罷,出了裡間,來到堂屋。白五爺道:「仁兄請了,茉花村再見。」北俠點了點頭,又悄悄道:「那頂頭巾合泥金折扇,俱在衣服內夾著呢。」玉堂也點了點頭。剛一轉眼,已不見北俠的蹤影。五爺暗暗誇獎:「此人本領勝我十倍,我真不如也。」
誰知二人說話之間,白福烹了一杯茶來,聽見屋內悄悄有人說話,打簾縫一看,見一人與白五爺悄語低言,白福以為是家主途中遇見的夜行朋友,恐一杯茶難遞,只得回身又添一盞。用茶盤托著兩杯茶,來到裡間,抬頭看時,卻仍是玉堂一人。白福端著茶,納悶道:「這是什麼朋友呢?給他端了茶來,他又走了。我這是什麼差使呢?」白玉堂已會其意,便道:「將茶放下,取個燈籠來。」白福放下茶托,回身取了燈籠。白玉堂接過,又把衣服朱履夾起,出了屋門,縱身上房,仍從後面出去。
不多時,只聽前邊打的店門山響。白福迎了出去,叫道:「店家快開門。我們家主回來了。」小二連忙取了鑰匙,開了店門。只見玉堂仍是斯文打扮,搖搖擺擺進來。小二道:「相公怎麼這會才回來?」玉堂道:「因在相好處避雨,又承他待酒,所以來遲。」白福早已上前接過燈籠,引到屋內。茶尚未寒,玉堂喝了一杯。又吃了點飲食。吩咐白福於五鼓備馬起身,上松江茉花村去。自己歇息,暗想:「北俠的本領,那一番和藹氣度,實然別人不能的。而且方才說的這個主意,更覺週到,比四哥說的出告示訪請又高一籌。那出告示眾目所睹,既有『訪請』二字,已然自餒,那如何對人呢?如今歐陽兄出的這個主意,方是萬全之策。怨的展大哥與我大哥背地裡常說他好,我還不信,誰知果然真好。仔細想來,全是我自作聰明的不是了。」他翻來覆去,如何睡的著。到了五鼓,白福起來,收拾行李馬匹,到了櫃上,算清了店帳,主僕二人上茉花村而來。
話休煩絮。到了茉花村,先叫白福去回稟,自己乘馬隨後。高莊門不遠,見多少莊丁伴當分為左右,丁氏弟兄在臺階上面立等。玉堂連忙下馬,伴當接過。丁大爺已迎接上來。玉堂搶步,口稱:「大哥,久違了,久違了。」兆蘭道:「賢弟一向可好?」彼此執手。兆蕙卻在那邊垂手,恭敬侍立,也不執手,口稱:「白五老爺到了,恕我等未能遠迎虎駕,多多有罪。請老爺到寒舍待茶。」玉堂笑道:「二哥真是好玩,小弟如何擔的起。」連忙也執了手。三人攜手來到待客廳上,玉堂先與丁母請了安,然後歸座。獻茶已畢。丁大爺問了開封府眾朋友好,又謝在京師叨擾盛情。丁二爺卻道:「今日那陣香風兒,將護衛老爺吹來,真是蓬篳生輝,柴門有慶。然而老爺此來,還是專專的探望我們來了,還是有別的事呢?」一席話說的玉堂臉紅。
丁大爺恐玉堂臉上下不來,連忙瞅了二爺一眼,道:「老二,弟兄們許久不見,先不說說正經的,只是說這些作什麼?」玉堂道:「大哥不要替二哥遮飾。本是小弟理短,無怪二哥惱我。自從去歲被擒,連衣服都穿的是二哥的。後來到京受職,就要告假前來。誰知我大哥因小弟新受職銜,再也不准動身。」丁二爺道:「到底是作了官的人,真長了見識了。惟恐我們說,老爺先自說了。我問五弟,你縱然不能來,也該寫封信差個人來,我們聽見也喜歡喜歡。為什麼連一紙書也沒有呢?」玉堂笑道:「這又有一說。小弟原要寫信來著。後來因接了大哥之信,說大哥與伯母送妹子上京與展大哥完煙。我想遲不多日,就可見面,又寫什麼信呢。彼時若真寫了信來,管保二哥又說白老五盡鬧虛文假套了。左右都是不是。無論二哥怎麼怪小弟,小弟惟有伏首認罪而已。」丁二爺聽了,暗道:「白老五,他竟長了學問,比先前乖滑多了。且看他目下這宗事怎麼說法。」回頭吩咐擺酒,玉堂也不推辭,也不謙讓,就在上面坐了。丁氏昆仲左右相陪。
飲酒中間,問玉堂道:「五弟此次是官差還是私事呢?」玉堂道:「不瞞二位仁兄,實是官差。然而其中有許多原委,此事非仁兄賢崑玉相助不可。」丁大爺便道:「如何用我二人之處?請道其詳。」玉堂便將倪太守馬強一案供出北俠、小弟奉旨特為此事而來說了一遍。丁二爺問道:「可見過北俠沒有?」玉堂道:「見過了。」兆蕙道:「既見過,便好說了。諒北俠有多大本領,如何是五弟對手。」玉堂道:「二哥差矣!小弟在先原也是如此想;誰知事到頭來不自由,方知人家之末技俱是自己之絕技。慚愧的很,小弟輸與他了。」丁二爺故意詫異道:「豈有此理!五弟焉能輸與他呢!這話愚兄不信。」玉堂便將與北俠比試,直言無隱,俱備說了:「如今求二位兄臺將歐陽兄請來,那怕小弟央求他呢,只要隨小弟赴京,便叨愛多多矣。」丁兆蕙道:「如此說來,五弟竟不是北俠對手了。」玉堂道:「誠然。」丁二爺道:「你可佩服呢?」玉堂道:「不但佩服,而且感激。就是小弟此來,也是歐陽兄教導的。」丁二爺聽了,連聲贊揚叫好,道:「好兄弟!丁兆蕙今日也佩服你了。」便高聲叫道:「歐陽兄,你也不必藏著了,請過來相見。」
只見從屏後轉出三人來。玉堂一看,前面走的就是北俠,後面一個三旬之人,一個年幼小兒。連忙出座,道:「歐陽兄幾時來到?」北俠道:「昨晚方到。」玉堂暗道:「幸虧我實說了,不然這才丟人呢。」又問:「此二位是誰?」丁二爺說:「此位智化,綽號黑妖狐,與劣兄世交通家相好。」(原來智爺之父,與丁總鎮是同僚,最相契的。)智爺道:「此是小徒艾虎。過來,見過白五叔。」艾虎上前見禮。玉堂拉了他的手,細看一番,連聲誇獎。彼此敘座。北俠坐了首座,其次是智爺白爺,又其次是丁氏弟兄,下首是艾虎。大家歡飲。
玉堂又提請北俠到京,北俠慨然應允。丁大爺丁二爺又囑咐白玉堂照應北俠。大家暢談,彼此以義氣相關,真是披肝瀝膽,各明心志。惟有小爺艾虎與北俠有父子之情,更覺關切。酒飯已畢,談至更深,各自安寢。到了天明,北俠與白爺一同赴京去了。
未知後文如何,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智公子定計盜珠冠 裴老僕改妝扮難叟


且說智化兆蘭兆蕙與小爺艾虎送了北俠玉堂回來,在廳下閒坐,彼此悶悶不樂。艾虎一旁短歎長吁。只聽智化道:「我想此事關係非淺。倪太守乃是為國為民,如今反遭誣害;歐陽兄又是濟困扶危,遇了賊扳。似這樣的忠臣義士負屈含冤,仔細想來,全是馬強叔姪過惡。除非設法先將馬朝賢害倒,剩了馬強,也就不難除了。」丁二爺道:「與其費兩番事,何不一網打盡呢?」智化道:「若要一網打盡,說不得卻要作一件欺心的事,生生的訛在他叔姪身上,使他贓證俱明,有口難分。所謂『奸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雖想定計策,只是題目太大,有些難作。」丁大爺道:「大哥何不說出,大家計較計較呢?」智化道:「當初劣兄上霸王莊者,原為看馬強的舉動;因他結交襄陽王,常懷不軌之心。如今既為此事鬧到這步田地,何不借題發揮,一來與國家除害,二來剪卻襄陽王的羽翼。--話雖如此,然而其中有四件難事。」
丁二爺道:「那四件?」智化道:「第一要皇家緊要之物。--這也不必推倭,全在我的身上。第二,要一個有年紀之人,一個或童男或童女隨我前去,誆取緊要之物回來。要有膽量,又要有機變,又要受得苦。第三件,我等盜來緊要之物,還得將此物送到馬強家,藏在佛樓之內,以為將來的真贓實犯。……」丁二爺聽了,不由的插言道:「此事小弟卻能夠。只要有了東西,小弟便能送去。這第三件算是小弟的了。第四件又是什麼呢?」智化道:「惟有第四件最難,必須知根知底之人前去出首,不但出首,還要單上開封府出首去。別的事情俱好說,惟獨這第四件是最要緊的,成敗全在此一舉。此一著若是錯了,滿盤俱空。這個人竟難得的很呢。」口裡說著,眼睛卻瞟著艾虎。艾虎道:「這第四件莫若徒弟去吧。」智化將眼一瞪,道:「你小孩家,懂得什麼,如何幹得這樣大事!」艾虎道:「據徒弟想來,此事非徒弟不可。徒弟去了有三益。」
丁二爺先前聽艾虎要去,以為小孩子不知輕重。此時又見他說出三益,頗有意思,連忙說道:「智大哥不要攔他。」便問艾虎道:「你把三益說給我聽聽。」艾虎道:「第一,小姪自幼在霸王莊,所有馬強之事小姪盡知。而且三年前馬朝賢告假回家一次,那時我師父尚未到霸王莊呢。如今盜了緊要東西來,就說三年前馬朝賢帶來的,於事更覺有益。這是第一益。第二,別人出首,不如小姪出首。什麼緣故呢?俗語說的好,『小孩嘴裡討實話』。小侄要到開封府舉發出來,叫別人再想不到這樣一宗大事,卻是個小孩子作個硬證。此事方是千真萬真,的確無疑。這是第二益。第三益卻沒有什麼,一來為小姪的義父,二來也不枉師父教訓一場。小姪兒要借著這件事,也出場出場,大小留個名兒,豈不是三益麼?」丁大爺丁二爺聽了,拍手大笑道:「好!想不到他竟有如此的志向。」
智化道:「二位賢弟且慢誇他。他因不知開封府的利害。他此時只管說。到了身臨其境,見了那樣的威風,又搭著問事如神的包丞相,(他小孩子家有多大膽量,有多大智略,--何況又有御賜銅鍘,)倘若說不投機,白白的送了性命,那時豈不耽誤了大事?」艾虎聽了,不由的雙眉倒豎,二日圓翻,道:「師父忒把弟子看輕了!難道開封府是森羅殿不成?他縱然是森羅殿,徒弟就是上劍樹,登刀山,再也不能改口,是必把忠臣義士搭救出來。又焉肯怕那個御賜的銅鍘呢。」兆蘭兆蕙聽了,點頭咂嘴,嘖嘖稱羨。智化道:「且別說你到開封府。就是此時我問你一句,你如果答應的出來,此事便聽你去,如若答應不來,你只好隱姓埋名,從此再別想出頭了。」艾虎嘻嘻笑道:「待徒弟跪下,你老就審,看是如何。」說罷,他就直挺挺的跪在當地。
兆蘭兆蕙見他這般光景,又是好笑,又是愛惜。只聽智爺道:「你員外家中犯禁之物,可是你太老爺親身帶來的麼?」艾虎道:「回老爺:只因三年前小的太老爺告假還鄉,親手將此物交給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叫小人托著,收在佛樓之上。是小人親眼見的。」智爺道:「如此說來,此物在你員外家中三年了。」艾虎道:「是三年多了。」智爺用手在桌上一拍,道:「既是三年,你如何今日才來出首?講!」丁家弟兄聽了這一問,頓時發怔,暗想道:「這當如何對答呢?」只聽艾虎從從容容道:「回老爺:小人今年才十五歲。三年前小人十二歲,毫無知覺,並不知道知情不舉的罪名。皆因我們員外犯罪在案,別人向小人說:『你提防著吧,多半要究出三年前的事來。你就是隱匿不報的罪,要加等的。若出首了,罪還輕些。』因此小人害怕,急急趕來出首在老爺臺下。」兆蕙聽了,只樂得跳起來,道:「好對答!好對答!賢姪你起來吧。第四件是要你去定了。」丁大爺也誇道:「果然對答的好。智大哥,你也可以放心。」智爺道:「言雖如此,且到臨期再寫兩封信,給他也安置安置,方保無虞。如今算起來,就只第二件事不齊備。賢弟且開出個單兒來。」
丁二爺拿過筆硯,鋪紙提筆。智爺念道:「木車子一輛,席簍子兩個,舊布被褥大小兩分,鐵鍋勺黃瓷大碗粗碟家具俱全,老頭兒一名,或幼男幼女俱可--一名,外有隨身舊布衣服行頭三分。」丁大爺在旁看了,問道:「智大哥,要這些東西何用?」智爺道:「實對二位賢弟說。劣兄要到東京盜取聖上的九龍珍珠冠呢。只因馬朝賢他乃四值庫的總管,此冠正是他管理;再者此冠乃皇家世代相傳之物,輕易動不著的。為什麼又要老頭兒幼孩兒合這些東西呢?我們要扮作逃荒的模樣,到東京安准了所在。劣兄探明白了四值庫。盜此冠,須連冠並包袱等全行盜來。似此黃澄澄的東西,如何滿路上背著走呢?這就用著席簍子了:一邊裝上此物,上用被褥遮蓋,一邊叫幼女坐著。人不知不覺,就回來了。故此必要有膽量能受苦的老頭兒,合那幼女。二位賢弟想想,這二人可能有麼?」丁大爺已然聽得呆了。
丁二爺道:「卻有個老頭兒名叫裴福。他隨著先父在鎮時,多虧了他有膽量,又能受苦。只因他為人直性正氣,而且當初出過力,到如今給弟等管理家務。如有不週不備,連弟等都要讓他三分。此人頗可去得。」智化道:「伺候過老人家的,理應容讓他幾分。如此說來,這老管家卻使得。」丁二爺道:「但有一件,若見了他切不可提出盜冠。須將馬強過惡述說一番,然後再說倪太守歐陽兄被害,他必憤恨。那時再說出此計來,他方沒有什麼說的,也就樂從了。」智化聽了,滿心歡喜,即吩咐伴當將裴福叫來。
不多時,見裴福來到,雖則六旬年紀,卻是精神百倍。先見了智爺,後又見了大官人,又見二官人。智爺叫伴當在下首預備個座兒,務必叫他坐了。裴福謝坐,便問:「呼喚老奴,有何見諭?」智爺說起馬強作惡多端,欺壓良善,如何霸佔田地,如何搶掠婦女。裴福聽了,氣的他摩拳擦掌。智爺又說出倪太守私訪遭害,歐陽春因搭救太守,如今被馬強京控,打了罣誤官司,不定性命如何。
裴福聽到此,便按捺不住,立起身來對丁氏弟兄道:「二位官人終朝行俠尚義,難道俠義竟是嘴裡空說的麼?似這樣的惡賊,何不早早除卻?」丁二爺道:「老人家不要著急。如今智大爺定了一計,要煩老人家上東京走一遭,不知可肯去否?」裴福道:「老奴也是閒在這裡。何況為救忠臣義士,老奴更當效勞了。」智爺道:「必須扮作逃荒的樣子,咱二人權作父子,還得要個小女孩兒,咱們父子祖孫三輩兒逃荒。你道如何?」裴福道:「此計雖好,只是大爺受屈,老奴不敢當。」智爺道:「這有什麼,逢場作戲罷咧。」裴福道:「這個小女兒卻也現成,就是老奴的孫女兒,名叫英姐,今年九歲,極其伶俐,久已磨著老奴要上東京逛了。莫若就帶了他去。」智爺道:「很好,就是如此吧。」
商議已定,定日起身。丁大爺已按著單子,預備停當,俱備放在船上。待客廳備了餞行酒席,連裴福英姐不分主僕,同桌而食。吃畢,智爺起身,丁氏弟兄送出莊外,瞧著上了船,方同艾虎回來。
智爺不辭勞苦,由松江奔到鎮江,再往江寧,到了安徽,過了長江,到河南境界棄舟登岸,找了個幽僻去處,換了行頭。英姐伶俐非常,一教便會,坐在席簍之中,那邊簍裝著站行李臥具,挨著靶的橫小筐內裝著傢伙,額外又將鐵鍋扣在席簍旁邊,用繩子拴好。裴福跨絆推車,智爺背繩拉縴。一路行來,到了熱鬧叢中鎮店集場,便將小車兒放下。智爺趕著人要錢,口內還說:「老的老,小的小,年景兒不濟,實在的沒有營生。你老幫幫吧!」裴福卻在車子旁邊一蹲,也就道:「眾位爺們可憐吧!俺們不是久慣要錢的。那不是行好呢。」英姐在車上也不閒著,故意揉著眼兒,道:「怪餓的,俺兩天沒吃么兒呢。」口裡雖然說著,他卻偷著眼兒瞧熱鬧兒。真正三個人裝了個活脫兒。
在路也不敢耽擱。一日,到了東京,白晝間仍然乞討。到了日落西山,便有地面上官人對裴福道:「老頭子,你這車子這裡擱不住呀,趁早兒推開。」裴福道:「請問太爺,俺往那裡推呀?」官人道:「我管你呀,你愛往那裡推,就往那裡推。」旁邊一人道:「何苦呀,那不是行好呢。叫他推到黃亭上去吧。那裡也僻靜,也不礙事。」便對裴福道:「老頭子你瞧,那不是鼓樓麼?過了鼓樓,有個琉璃瓦的黃亭子,那裡去好。」裴福謝了。智爺此時還趕著要錢。裴福叫道:「俺的兒呀,你不用跑,咱走吧。」智爺止步問道:「爹爹呀,咱往那去?」裴福道:「沒有聽見那位太爺說呀,咱上黃亭子那行行兒去。」智爺聽了,將縴繩背在肩頭拉著,往北而來。走不多時,到了鼓樓,果見那邊有個黃亭子,便將車子放下。將英姐抱下來,也叫他跑跑,活動活動。
此時天已昏黑,又將被褥拿下來,就在黃亭子臺階上鋪下。英姐睏了,叫他先睡。智爺與裴福那裡睡得著,一個是心中有事,一個是有了年紀。到了夜靜更深,裴福悄悄問道:「大爺,今已來到此地,可有什麼主意?」智爺道:「今日且過一夜。明日看個機會,晚間俺就探聽一番。」正說著,只聽那邊噹噹鑼聲響亮,原來是巡更的二人。智爺與裴福便不言語。只聽巡更的道:「那邊是什麼?那裡來的小車子?」又聽有人說道:「你忘了,這就是昨日那個逃荒的,地面上張頭兒叫他們在這裡。」說著話,打著鑼,往那邊去了。智爺見他們去了,又在席簍裡面揭開底屜,拿出些細軟飲食,與裴福二人吃了,方和衣而臥。
到了次日,紅日尚未東升,見一群人肩頭擔著鐵??頭,又有抬著大筐繩槓,說說笑笑,順著黃亭子而來。他便迎了上去,道:「行個好吧,太爺們捨個錢吧。」其中就有人發話道:「大清早起,也不睜開眼瞧瞧。我們是有錢的麼?我們還不知合誰要錢呢?」又有人說:「這樣一個小伙子,什麼幹不得,卻手背朝下合人要錢,也是個沒出息的。」又聽有人說道:「倒不是沒出息兒,只因他叫老的老,小的小累贅了。你瞧他這個身量兒,管保有一膀子好話。等我合他商量商量。」
你道這個說話的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假作工御河挖泥土 認方向高樹捉猴獼


話說智爺正向眾人討錢,有人向他說話,乃是個工頭,此人姓王行大。因前日他曾見過有逃難的小車,恰好作活的人不夠用,抓一個是一個,便對智爺道:「伙計,你姓什麼?」智爺道:「俺姓王行二,你老貴姓?」王大道:「好。我也姓王。有一句話對你說:如今紫禁城內挖御河,我瞧你這個樣兒怪可憐的,何不跟了我去作活呢?一天三頓飯,額外還有六十錢,有一天算一天。你願意不願意?」智爺心中暗喜,尚未答言。只見裴福過來道:「敢則好。什麼錢不錢的,只要叫俺的兒吃飽了就完了。」王大把裴福瞧了瞧,問智爺道:「這是誰?」智爺道:「俺爹。」王大道:「算了吧,算了吧!你不用說了。」對著裴福道:「告訴你,皇上家不使白頭工,這六十錢必是有的,你若願意,叫你兒子去。」智爺道:「爹呀,你老怎麼樣呢?」裴福道:「你只管幹你的去。身去口去,俺與小孫女哀求哀求,也就夠吃的了。」王大道:「你只管放心。大約你吃飽了,把那六十錢拿回來買點子餑餑餅子,也就夠他們爺兒倆吃的了。」智爺道:「就是這末著。咱就走。」王大便帶了他,奔紫禁城而來。
一路上這些作工的人欺負他。這個叫:「王第二的!」智爺道:「怎樣?」這個說:「你替我扛著這六把?。」智爺道:「使得。」接過來扛在肩頭。那個叫:「王第二的!」智爺道:「怎麼?」那個說:「你替我扛著這五把?頭。」智爺道:「使得。」接過來也扛在肩頭。大家提呆子,你也叫扛,我也叫扛。不多時,智爺的兩肩頭猶如鐵??頭山一般。王大猛然回頭一看,發話道:「你們這是怎麼說呢?我好容易找了個人來,你們就欺負。趕到明兒,你們擠跑了他,這圖什麼呢?也沒見王第二的你這麼傻!這堆的把腦袋都夾起來了。這是什麼樣兒呢?」智爺道:「扛扛罷咧!怕怎的!」說的眾人都笑了,才各自把各自的傢伙拿去。
一時來到紫禁門,王頭兒遞了腰牌,注了人數,按名點進。到了御河,大家按檔兒做活。智爺拿了一把鐵鍬,撮的比人多,擲的比人遠,而且又快。旁邊作活的道:「王第二的!」智爺道:「什麼?」旁邊人道:「你這活計不是這麼做。」智爺道:「怎麼?挖的淺咧?做的慢咧?」旁邊人道:「這還淺!你一鍬,我兩鍬也不能那樣深。你瞧,你挖了多大一片,我才挖了這一點兒。俗語說的,『皇上家的工,慢慢兒的蹭。』你要這末做,還能吃的長麼?」智爺道:「做的慢了,他們給飯吃嗎?」旁邊人道:「都是一樣慢了,他能不給誰吃呢?」智爺道:「既是這樣,俺就慢慢的。」旁邊人道:「是了。--來吧,你先幫著我撮撮啵。」智爺道:「俺就替你撮撮。」哈下腰正替那人撮時,只見王頭兒叫道:「王第二的!」智爺道:「怎麼?」王大道:「上來吧,吃飯了。你難道沒聽見梆子響麼?」智爺道:「沒大理會。怎麼剛作活就吃飯咧?」王大道:「我告訴你,每逢梆子響是吃飯,若吃完了一篩籮,就該做活了。天天如此,頓頓如此。」智爺道:「是了,俺知道了。」王大帶他到吃飯的所在,叫他拿碗盛飯。智爺果然盛了碗飯,大口小口的吃了個噴鼻兒香。
王大在旁見他盡吃空飯,便告訴他道:「王第二的,你怎麼不吃鹹菜呢。」智爺道:「怎麼還吃那行行兒,不創工錢呀?」王頭道:「你只管吃,那不是買的。」智爺道:「俺不知道呢。敢則也是白吃的。哼!有鹹菜,吃的更香。」一日三頓,皆是如此。
到晚散工時,王頭兒在紫禁門按名點數出來,一人給錢一分。智化隨著眾人,回到黃亭子,拿著六十錢,見了裴福,道:「爹呀,俺回來了。給你這個。」裴福道:「吃了三頓飯還得錢,真是造化咧。」工頭道:「明早我還從此過,你仍跟了我去。」智爺道:「是咧。」裴福道:「叫你老分心,你老行好得好吧。」工頭道:「好說,好說。」回身去了。智爺又問道:「今日如何乞討?」裴福告訴他:「今日比昨日容易多了。見你不在跟前,都可憐我們,施捨的多。」彼此歡喜。到了無人之時,又悄悄計議,說這一做工倒合了機會,只要探明瞭四值庫便可動手了。
一宿晚景已過。到了次日,又隨著進內做活。到了吃晌飯時,吃完了,略略歇息。只聽人聲一陣一陣的喧嘩。智化不知為著何事,左右留神。只見那邊有一群人都仰面往上觀看,智爺也湊了過去。仰面一看,原來樹上有個小猴兒,項帶鎖鏈,在樹上跳躍。又見有兩個內相公公,急的只是搓手,道:「可怎麼好?算了吧,不用只是笑了。你們只顧大聲小氣的嚷,嚷的裡頭聽見了,叫咱家擔不是,叫主子瞧見了,那才是個大亂兒呢。這可怎麼好呢?」智爺瞧著,不由的順口兒說道:「那值嗎呢,上去就拿下來了。」內相聽了,剛要說話。只見王頭兒道:「王第二的,你別呀。你就只作你的活就完了,多管什麼閒事呢。你上去萬一拿跑了呢,再者倘或摔了那裡呢,全不是玩的。」剛說至此,只聽內相道:「王頭兒,你也別呀。咱家待你灑好兒的。這個伙計,他既說能上去拿下來,這有什麼呢,難道咱家還難為他不成?你要是這麼著,你這頭兒也就提防著吧。」王頭兒道:「老爺別怪我。我惟恐他不能拿下來,那時拿跑了,倒耽誤事。」內相道:「跑了就跑了,也不與你相干。」王頭兒道:「是了,老爺。你老只管支使他吧,我不管了。」內相對智化道:「伙計,托付你上樹給咱家拿下來吧。」智爺道:「俺不會上樹呀。」內相回頭對王頭兒道:「如何?全是你鬧的!他立刻不會上樹咧。今晚上散工時,你這些傢伙別想拿出去咧。」王頭兒聽了著急,連忙對智爺道:「王第二的,你能上樹,你上去給他老拿拿吧;不然,晚上我的鐵鍬?頭不定去多少,我怎麼交的下去呢?」智爺道:「俺先說下,上去不定拿的住拿不住,你老不要見怪。」內相說:「你只管上去,跑了也不怪你。」
智爺原因挖河,光著腳兒。雙手一撥樹木,把兩腿一拳,「赤」「赤」「赤」猶如上面的猴子一般。誰知樹上的猴子見有人上來,他連竄帶跳已到樹梢之上。智爺且不管他,找了個大杈椏坐下,明是歇息,卻暗暗的四下裡看了方向。眾人不知用意,卻說道:「這可難拿了。那猴兒蹲的樹枝兒多細兒,如何禁得住人呢?」王頭兒捏著兩把汗,又怕拿不住猴兒,又怕王第二的有失閃,連忙攔說:「眾位瞧就是了,莫亂說,越說,他在上頭越不得勁兒。」攔之再三,眾人方壓靜了。智爺在上面見猴子蹲在樹梢。他卻端詳,見有個斜杈椏,他便奔到斜枝上面。那樹枝兒連身子亂晃。眾人下面瞧著,個個耽驚。只見智爺喘息了喘息,等樹枝兒穩住,他將腳丫兒慢慢的一抬,夠著搭拉的鎖鏈兒,將指頭一紮煞,攏住鎖鏈。又把頭上的氈帽摘下來作個兜兒,腳指一拳,往下一沉。猴子在上面蹲不住,咭溜咭溜一陣亂叫,掉將下來。他把氈帽一接,猴兒正排在氈帽裡面。連忙將氈帽沿兒一折,就用鐵鏈捆好,銜在口內,兩手倒爬順流而下,毫不費力。眾人無不喝采。
智爺將猴兒交與內相。內相眉開眼笑道:「叫你受乏了。你貴姓呀?」智爺道:「俺姓王行二。」內相回手在兜肚內掏出兩個一兩重的小元寶兒,遞與智爺道:「給你這個,你別嫌輕,喝碗茶吧。」智爺接過來一看,道:「這是嗎行行兒?」王頭道:「這是銀錁兒。」智爺道:「要他幹嗎呀?」王頭兒道:「這個換得出錢來。」智爺道:「怎麼這鉛塊塊兒也換的出錢來?」內相聽了,笑道:「那不是鉛,是銀子,那值好幾弔錢呢。」又對王頭兒道:「咱家看他真誠實。明日頭兒給他找個輕鬆檔兒,咱家還要單敬你一杯呢。」王頭兒道:「老爺吩咐,小人焉敢不遵,何用賞酒呢。」內相道:「說給你喝酒,咱家再不撒謊。你可不許分他的。」王頭道:「小人不至於那麼下作。他登高爬梯,耽驚受怕的得的賞,小人也忍得分他的。」內相點了點頭,抱著猴子去了。這裡眾人仍然作活。
到了散工,王頭同他到了黃亭子,把得銀之事對裴福說了。裴福歡天喜地,千恩萬謝。智化又裝傻道:「爹呀,咱有了銀子咧,治他二畝地,蓋地幾間房,再買他兩隻牛咧。」王頭兒忙攔住道:「夠了,夠了。算了吧!你這二兩來的銀子,幹不了這些事怎麼好呢?沒見過世面。治二畝地,幾間房子,還要買牛咧買驢的,統共攏兒夠買個草驢旦子的。盡攪麼!明日我還是一早來找你。」智爺道:「是了。俺在這裡恭候。」三頭道:「是不是,剛吃了兩天飽飯,有了二兩銀子的家當兒,立刻就掀起京腔來了。你又恭候咧!」說笑著,就去了。
到了次日,一同進城。智爺仍然拿了鐵鍬,要作活去,王頭道:「王第二的,你且擱下那個。」智爺道:「怎麼你不叫俺奏咧?」工頭道:「這是什麼話!誰不叫你奏了!連前幾個,我吃了你兩三個烏塗的了。你這裡來看堆兒吧。」智爺道:「俺看著這個不做活,也給飯吃呀?」王頭道:「照舊吃飯,仍然給錢。」智爺道:「這倒好了。任麼兒不幹。吃飽了,竟墩膘,還給錢兒。這倒是鐘鼓上雀兒成了鴿子咧。」王頭道:「是不是,又說傻話了。我告訴你說,這是輕鬆檔兒,省得內相老爺來了……」
剛說至此,只見他又悄悄的道:「來了,來了。」早見那邊來的,恰是昨日的小內相,捧著一個金絲累就、上面嵌著寶石蟠桃式的小盒子,笑嘻嘻的道:「王老二,你來了嗎?」智爺道:「早就來咧。」內相道:「今日什麼檔兒?」智爺道:「叫俺看著堆兒。」內相道:「這就是了。我們老爺怕你還作活,一來叫我來瞧瞧,二來給你送點心,你自嚐嚐。」智爺接過盒子道:「這挺硬的怎麼吃呀?」內相哈哈笑道:「你真嘔人!你到底打開呀。誰叫你吃盒子呢?」智爺方打開盒子,見裡面皆是細巧炸食,拿起來掂了掂,又聞了聞,仍然放在盒內,動也不動,將盒蓋兒蓋上。內相道:「你為什麼不吃呢?」智爺道:「咱有爹。這樣好東西,俺拿回去給咱爹吃去。」內相此時聽了,笑著點頭兒,道:「咱爹不咱爹的倒不挑你。你是好的,倒有孝心。既是這樣,連盒子先擱著,少時咱家再來取。」
到了午間,只見昨日丟猴兒的內相,帶著送吃食的小內相,二人一同前來。王頭看見,連忙迎上來。內相道:「王頭兒,難為你。咱家聽說叫王第二的看堆兒,很好。來,給你這個。」王頭兒接來一看,也是兩個小元寶兒。王頭兒道:「這有什麼呢,又叫老爺費心。」連忙謝了。內相道:「什麼話呢。說給你喝,焉有空口說白話的呢。王第二的呢?」王頭兒道:「他在那裡看堆兒呢。」連忙叫道:「王第二的!」智爺道:「做嗎呀?俺這裡看堆兒呢。」王頭兒道:「你這裡來吧。那些東西不用看著,丟不了。」智爺過來。內相道:「聽說你很有孝心。早起那個盒子呢?」智爺道:「在那裡放著沒動呢。」內相道:「你拿來,跟了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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