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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俠五義 - 06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7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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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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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顏生同那人進屋坐下。雨墨在燈下一看,見他頭戴一頂開花儒巾,身穿一件零碎藍衫,足下穿一雙無根底破皂靴頭兒,滿臉塵土,實在不像唸書之人,倒像個無賴。正思想卻他之法,又見店東親來陪罪。那人道:「你不必如此。大人不記小人過,饒恕你便了。」店東去後,顏生便問道:「尊兄貴姓?」那人道:「吾姓金名懋叔。」雨墨暗道:「他也配姓金。我主人才姓金呢,那是何等體面仗義。像他這個窮樣子,連銀也不配姓呀。常言說,「姓金沒有金,一定窮斷筋。」我們相公是要上他的當的。」又聽那人道:「沒領教兄臺貴姓。」顏生也通了姓名。金生道:「原來是顏兄,失敬失敬。請問顏兄,用過飯了沒有?」顏生道:「尚未。金兄可用過了?」金生道:「不曾。何不共桌而食呢?叫小二來。」此時店小二拿了一壺香片茶來,放在桌上。金生便問道:「你們這裡有甚麼飯食?」小二道:「上等飯食八兩,中等飯六兩,下等飯……」剛說至此,金生攔道:「誰吃下等飯呢。就是上等飯罷。吾且問你,這上等飯是甚麼肴饌?」小二道:「兩海碗,兩旋子,六大碗,四中碗,還有八個碟兒。無非雞鴨魚肉翅子海參等類,調度的總要合心配口。」金生道:「可有活鯉魚麼?」小二道:「要活鯉魚是大的,一兩二錢銀子一尾。」金生道:「既要吃,不怕花錢。吾告訴你,鯉魚不過一斤的叫做「拐子」,過了一斤的才是鯉魚。不獨要活的,還要尾巴像那胭脂瓣兒相似,那才是新鮮的呢。你拿來,吾看。」又問:「酒是甚麼酒?」小二道:「不過隨便常行酒。」金生道:「不要那個。吾要喝陳年女貞陳紹。」小二道:「有十年蠲下的女貞陳紹;就是不零賣,那是四兩銀子一壇。」金生道:「你好貧哪!甚麼四兩五兩,不拘多少,你搭一壇來當面開開,吾嘗就是了。吾告訴你說,吾要那金紅顏色濃濃香,倒了碗內要掛碗。猶如琥珀一般,那才是好的呢。」小二道:「搭一壇來,當面錐嘗。不好不要錢,如何?」金生道:「那是自然。」
說話間,已然掌上兩支燈燭。此時店小二歡欣非常,小心慇懃,自不必說。少時端了一個腰子形兒的木盆來,裡面歡蹦亂跳、足一斤多重的鯉魚。說道:「爺上請看,這尾鯉魚如何?」金生道:「魚卻是鯉魚。你務必用這半盆水叫那魚躺著;一來顯大,二來水淺,他必撲騰,算是活跳跳的,賣這個手法兒。你不要拿著走,就在此處開了膛,省得抵換。」店小二隻得當面收拾。金生又道:「你收拾好了,把他鮮串著。──可是你們加甚麼作料?」店小二道:「無非是香蕈口蘑,加些紫菜。」金生道:「吾是要「尖上尖」的。」小二卻不明白。金生道:「怎麼你不曉得?尖上尖就是那青筍尖兒上頭的尖兒,總要嫩切成條兒,要吃那末咯吱咯吱的才好。」店小二答應。不多時,又搭了一壇酒來,拿著錐子倒流兒,並有個磁盆。當面錐透,下上倒流兒,撒出酒來,果然美味真香。先舀一盆灌入壺內;略燙一燙,二人對面消飲。小二放下小菜,便一樣一樣端上來。金生連箸也不動,只是就佛手疙疸慢飲,盡等吃活魚。二人飲酒閒談,越說越投機。顏生歡喜非常。少時用大盤盛了魚來。金生便拿起箸子來,讓顏生道:「魚是要吃熱的,冷了就要發腥了。」布了顏生一塊,自己便將魚脊背拿筷子一劃。要了薑醋碟。吃一塊魚,喝一盅酒,連聲稱贊:「妙哉,妙哉!」將這面吃完,筷子往魚腮裡一插,一翻手就將魚的那面翻過來。又布了顏生一塊,仍用筷子一劃,又是一塊魚,一盅酒,將這面也吃了。然後要了一個中碗來,將蒸食雙落一對掰在碗內,一連掰了四個。舀了魚湯,泡了個稀槽,?嘍?嘍吃了。又將碟子扣上,將盤子那邊支起,從這邊舀了三匙湯喝了。便道:「吾是飽了。顏兄自便莫拘莫拘。」顏生也飽了。
二人出席。金生吩咐:「吾們就一小童。該蒸的,該熱的,不可與他冷吃。想來還有酒。他若喝時,只管給他喝。」店小二連連答應。說著說著話,他二人便進裡間屋內去了。
雨墨此時見剩了許多東西全然不動,明日走路又拿不得,瞅著又是心疼。他那裡吃得下去,止於喝了兩盅悶酒就算了。連忙來到屋內,只見金生張牙欠口,前仰後合,已有困意。顏生道:「金兄既已乏倦,何不安歇呢?」金生道:「如此,吾兄就要告罪了。」說罷,往?上一躺,呱噠一聲,皂靴頭兒掉了一隻。他又將這條腿向膝蓋一敲,又聽噗哧一聲,把那只皂靴頭兒扣在地下。不一會,已然呼聲振耳。顏生使眼色叫雨墨將燈移出,自己也就悄悄睡了。
雨墨移出燈來,坐在明間,心中發煩,那裡睡得著。好容易睡著,忽聽有腳步之聲。睜眼看時,天已大亮。見相公悄悄從裡間出來,低言道:「取臉水去。」雨墨取來,顏生淨了面。
忽聽屋內有咳嗽之聲,雨墨連忙進來,見金生伸懶腰,打哈聲,兩隻腳卻露著黑漆漆的底板兒,敢則是襪底兒。忽聽他口中念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念完,一咕嚕爬起來,道:「略略歇息,天就亮了。」雨墨道:「店家給金相公打臉水。」金生道:「吾是不洗臉的,怕傷水。叫店小二開開我們的帳,拿來吾看。」雨墨暗道:「有意思,他竟要會帳。」只見店小二開了單來,上面共銀十三兩四錢八分。金生道:「不多,不多。外賞你們小二灶上連打雜的二兩。」店小二謝了。金生道:「顏兄,吾也不鬧虛了。咱們京中再見,吾要先走了。」「他拉」「他拉」,竟自出店去了。
這裡顏生便喚:「雨墨,雨墨。」叫了半天,雨墨才答應:「有。」顏生道:「會了銀兩走路。」雨墨又遲了多會,答應:「哦。」賭氣拿了銀子,到了櫃上,爭爭奪奪,連外賞給了十四兩銀子,方同相公出了店。來到村外,到無人之處,便說:「相公,看金相公是個甚麼人?」顏生道:「是個唸書的好人咧。」雨墨道:「如何?相公還是沒有出過門,不知路上有許多奸險呢。有誆嘴吃的,有拐東西的,甚至有設下圈套害人的,奇奇怪怪的樣子多著呢。相公如今拿著姓金的當好人,將來必要上他的當。據小人看來,他也不過是個蔑片之流。」顏生正色嗔怪道:「休得胡說!小小的人造這樣的口過。我看金相公斯文中含著一股英雄的氣概,將來必非等閒之人。你不要管。縱然他就是誆嘴,也無非是多花幾兩銀子,有甚要緊?你休再來管我。」雨墨聽了相公之言,暗暗笑道:「怪道人人常言「書呆子」,果然不錯。我原來為他好,倒嗔怪起來。只好暫且由他老人家,再做道理罷了。」
走不多時,已到打尖之所。雨墨賭氣,要了個熱鬧鍋炸。吃了早飯又走。到了天晚,來到興隆鎮又住宿了,仍是三間上房,言給一間的錢。這個店小二比昨日的,卻和氣多了。剛然坐了未暖席,忽見店小二進來,笑容滿面,問道:「相公是姓顏麼?」雨墨道:「不錯。你怎麼知道?」小二道:「外面有一位金相公找來了。」顏生聞聽,說:「快請,快請。」
雨墨暗暗道:「這個得了!他是吃著甜頭兒了。但只一件,我們花錢,他出主意,未免太冤。今晚我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罷,迎出門來,道:「金相公來了,很好。我們相公在這裡恭候著呢。」金生道:「巧極,巧極!又遇見了。」顏生連忙執手相讓,彼此就座。今日比昨日更親熱了。
說了數語之後,雨墨在旁道:「我們相公尚未吃飯,金相公必是未曾,何不同桌而食?叫了小二來先商議,叫他備辦去呢。」金生道:「是極,是極。」正說時,小二拿了茶來,放在桌上。雨墨便問道:「你們是甚麼飯食?」小二道:「等次不同。上等飯是八兩,中等飯是六兩,下……」剛說了一個「下」字,雨墨就說:「誰吃下等飯呢。就是上等罷。我也不問甚麼肴饌,無非雞鴨魚肉翅子海參等類。我問你,有活鯉魚沒有呢?」小二道:「有,不過貴些。」雨墨道:「既要吃,還怕花錢嗎?我告訴你,鯉魚不過一斤叫拐子,總得一斤多那才是鯉魚呢。必須尾巴要像胭脂瓣兒相似,那才新鮮呢。你拿來我瞧就是了。──還有酒,我們可不要常行酒,要十年的女貞陳紹,管保是四兩銀子一壇。」店小二說:「是。要用多少?」雨墨道:「你好貧呀!甚麼多少,你搭一壇來當面嘗。先說明,我可要金紅顏色,濃濃香的,倒了碗內要掛碗,猶如琥珀一般。錯過了,我可不要。」小二答應。
不多時,點上燈來。小二端了魚來。雨墨上前,便道:「魚可卻是鯉魚。你務必用半盆水躺著;一來顯大,二來水淺,他必撲騰,算是歡蹦亂跳,賣這個手法兒。你就在此開膛,省得抵換。把他鮮串著。你們作料不過香菌口蘑紫菜。可有尖上尖沒有?你管保不明白。這尖上尖就是青筍尖兒上頭的尖兒,可要嫩切成條兒,要吃那末咯吱咯吱的。」小二答應。又搭了酒來錐開。雨墨舀了一盅,遞給金生,說道:「相公嚐嚐,管保喝得過。」金生嘗了道:「滿好個,滿好個。」雨墨也就不叫顏生嘗了,便灌入壺中,略燙燙,拿來斟上。只見小二安放小菜。雨墨道:「你把佛手疙疸放在這邊,這位相公愛吃。」金生瞅了雨墨一眼,道:「你也該歇歇了,他這裡上菜,你少時再來。」雨墨退出,單等魚來。小二往來端菜。不一時,拿了魚來。雨墨跟著進來,道:「帶薑醋碟兒。」小二道:「來了。」雨墨便將酒壺提起,站在金生旁邊,滿滿斟了一盅,道:「金相公,拿起筷子來。魚是要吃熱的,冷了就要發腥了。」金生又瞅了他一眼。雨墨道:「先佈我們相公一塊。」金生道:「那是自然的。」果然佈過一塊。剛要用筷子再夾。雨墨道:「金相公,還沒有用筷子一劃呢?」金生道:「吾倒忘了。」從新打魚脊背上一劃,方夾到醋碟一蘸,吃了。端起盅來,一飲而盡。雨墨道:「酒是我斟的,相公只管吃魚。」金生道:「極妙,極妙。吾倒省了事了。」仍是一盅一塊。雨墨道:「妙哉,妙哉!」金生道:「妙哉得很,妙哉得很!」雨墨道:「又該把筷子往鰓裡一插了。」金生道:「那是自然的了。」將魚翻過來:「吾還是佈你們相公一塊,再用筷子一劃,省得你又提撥吾。」雨墨見魚剩了不多,便叫小二拿一個中碗來。小二將碗拿到。雨墨說:「金相公,還是將蒸食雙落兒掰上四個,泡上湯。」金生道:「是的,是的。」泡了湯,?嘍之時,雨墨便將碟子扣在那盤子上,那邊支起來,道:「金相公,從這邊舀三匙湯喝了,也就飽了,也不用陪我們相公了。」又對小二道:「我們二位相公吃完了,你瞧該熱的,該蒸的,揀下去,我可不吃涼的。酒是有在那裡,我自己喝就是了。」小二答應,便往下揀。忽聽金生道:「顏兄這個小管家,叫他跟吾倒好。吾倒省話。」顏生也笑了。
今日雨墨可想開了,倒在外頭盤膝穩坐,叫小二服侍,吃了那個,又吃這個。吃完了來到屋內,就在明間坐下,竟等呼聲。少時聞聽呼聲振耳。進裡間將燈移出,也不愁煩,竟自睡了。
至次日天亮,仍是顏生先醒,來到明間,雨墨伺候淨面水。忽聽金生咳嗽。連忙來到裡間,只見金生伸懶腰打哈聲。雨墨急念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金生開眼道:「你真聰明,都記得。好的,好的!」雨墨道:「不用給相公打水了,怕傷了水。叫店小二開了單來,算帳。」一時開上單來,共用銀十四兩六錢五分。雨墨道:「金相公,十四兩六錢五分不多罷?外賞他們小二灶上打雜的二兩罷。」金生道:「使得的,使得的。」雨墨道:「金相公,管保不鬧虛了。京中再見罷。有事只管先請罷。」金生道:「說的是,說的是。吾就先走了。」便對顏生執手告別,「他拉」「他拉」出店去了。
雨墨暗道:「一斤肉包的餃子,好大皮子!我打算今個擾他呢,誰知被他擾去。」正在發笑,忽聽顏相公呼喚。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定蘭譜顏生識英雄 看魚書柳老嫌寒士


且說顏生見金生去了,便叫雨墨會帳。雨墨道:「銀子不彀了。短的不足四兩呢。我算給相公聽;咱們出門時共剩了二十八兩。前天兩頓早尖連零用,共費了一兩三錢。昨晚吃了十四兩,再加上今晚的十六兩六錢五分,共合銀子三十一兩九錢五分。豈不是短了不足四兩麼?」顏生道:「且將衣服典當幾兩銀子,還了帳目,餘下的作盤就是了。」雨墨道:「剛出門兩天就要典當。我看除了這幾件衣服,今日當了,明日還有甚麼?」顏生也不理他。
雨墨去了多時,回來道:「衣服共當了八兩銀子,除還飯帳,下剩四兩有零。」顏生道:「咱們走路罷。」雨墨道:「不走還等甚麼呢?」出了店門,雨墨自言道:「輕鬆靈便,省得有包袱背著,怪沈的。」顏生道:「你不要多說了。事已如此,不過費去些銀兩,有甚要緊。今晚前途,任憑你的主意就是了。」雨墨道:「這金相公也真真的奇怪。若說他是誆嘴吃的,怎的要了那些菜來,他筷子也不動呢?就是愛好喝酒,也不犯上要一壇來,卻又酒量不很大,一罈子喝不了一零兒,就全剩下了,白便宜了店家。就是愛吃活魚,何不竟要活魚呢?說他有意要冤咱們,卻又素不相識,無仇無恨。饒白吃白喝,還要冤人,更無此理。小人測不出他是甚麼意思來。」顏生道:「據我看來,他是個瀟灑儒流,總有些放浪形骸之外。」
主僕二人途次閒談,仍是打了早尖,多歇息歇息,便一直趕到宿頭。雨墨便出主意道:「相公,咱們今晚住小店吃頓飯,每人不過花上二錢銀子,再也沒的耗費了。」顏生道:「依你,依你。」主僕二人竟投小店。
剛剛就座,只見小二進來道:「外面有位金相公找顏相公呢。」雨墨道:「很好。請進來。咱們多費上二錢銀子。這個小店也沒有甚麼主意出的了。」說話間,只見金生進來道:「吾與顏兄真是三生有幸,竟會到那裡,那裡就遇得著。」顏生道:「實實小弟與兄臺緣份不淺。」金生道:「這麼樣罷。咱們兩個結盟,拜把子罷。」雨墨暗道:「不好,他要出礦。」連忙上前道:「金相公要與我們相公結拜,這個小店備辦不出祭禮來,只好改日再拜罷。」金生道:「無妨。隔壁太和店是個大店口,什麼俱有。慢說是祭禮,就是酒飯,回來也是那邊要去。」雨墨暗暗頓足,道:「活該,活該!算是吃定我們爺兒們了。」
金生也不喚雨墨,就叫本店的小二將隔壁太和店的小二叫來。他便吩咐如何先備豬頭三牲祭禮,立等要用;又如何預備上等飯,要鮮串活魚;又如何搭一壇女真陳紹;仍是按前兩次一樣。雨墨在旁,惟有聽著而已。又看見顏生與金生說說笑笑,真如異姓兄弟一般,毫不介意。雨墨暗道:「我們相公真是書呆子。看明早這個饑荒怎麼打算?」
不多時,三牲祭禮齊備,序齒燒香。誰知顏生比金生大兩歲,理應先焚香。雨墨暗道:「這個定了,把弟吃准了把兄咧。」無奈何,在旁服侍。結拜完了,焚化錢糧後,便是顏生在上首坐了,金生在下面相陪。你稱仁兄,我稱賢弟,更覺親熱。雨墨在旁聽著,好不耐煩。
少時,酒至菜來,無非還是前兩次的光景。雨墨也不多言,只等二人吃完,他便在外盤膝坐下,道:「吃也是如此,不吃也是如此。且自樂一會兒是一會兒。」便叫:「小二,你把那酒抬來。我有個主意。你把太和店的小二也叫了來。有的是酒,有的是菜,咱們大伙兒同吃,算是我一點敬意兒。你說好不好?」小二聞聽,樂不可言,連忙把那邊的小二叫了來。二人一壁服侍著雨墨,一壁跟著吃喝。雨墨倒覺得暢快。吃喝完了仍是進來等著,移出燈來也就睡了。
到了次日,顏生出來淨面。雨墨悄悄道:「相公昨晚不該與金相公結義。不知道他家鄉何處,知道他是甚麼人。倘若要是個篾片,相公的名頭不壞了麼?」顏生忙喝道:「你這奴才,休得胡說!我看金相公行止奇異,談吐豪俠,決不是那流人物。既已結拜,便是患難相扶的弟兄了。你何敢在此多言!別的罷了,這是你說的嗎?」雨墨道:「非是小人多言。別的罷了,回來店裡的酒飯銀兩,又當怎麼樣呢?」
剛說至此,只見金生掀簾出來。雨墨忙迎上來道:「金相公,怎麼今日伸了懶腰,還沒有念詩,就起來呢?」金生笑道:「吾要念了,你念甚麼?原是留著你念的,不想你也誤了,竟把詩句兩耽擱了。」說罷,便叫:「小二,開了單來吾看。」雨墨暗道:「不好,他要起翅。」只見小二開了單來,上面寫著連祭禮共享銀十八兩三錢。雨墨遞給金生。金生看了看道:「不多,不多。也賞他二兩。這邊店裡沒用甚麼,賞他一兩。」說完,便對顏生道:「仁兄呀!……」旁邊雨墨吃這一驚不小,暗道:「不好。他要說「不鬧虛了。」這二十多兩銀子又往那裡弄去?」
誰知今日金生卻不說此句,他卻問顏生道:「仁兄呀!你這上京投親,就是這個樣子,難道令親那裡就不憎嫌麼?」顏生歎氣道:「此事原是奉母命前來,愚兄卻不願意。況我姑父姑母又是多年不通音信的,恐到那裡未免要費些唇舌呢。」金生道:「須要打算打算方好。」
雨墨暗道:「真關心呀!結了盟,就是另一個樣兒了。」正想間,只見外面走進一個人來。雨墨才待要問「找誰的?」話未出口,那人便與金生磕頭,道:「家老爺打發小人前來,恐爺路上缺少盤費,特送四百兩銀子,叫老爺將就用罷。」此時顏生聽得明白。見來人身量高大,頭戴雁翅大帽,身穿皂布短袍,腰束皮帶,足下登一雙大曳拔靸鞋,手裡還提著個馬鞭子。只聽金生道:「吾行路,焉用許多銀兩。既承你家老爺好意,也罷,留下二百兩銀子。下剩仍拿回去。替吾道謝。」那人聽了,放下馬鞭子,從褡連叉子裡一封一封掏出四封,擺在桌上。金生便打開一包,拿了兩個錁子,遞與那人道:「難為你大遠的來,賞你喝茶罷。」那人又爬在地下,磕了個頭,提了褡連馬鞭子。才要走時,忽聽金生道:「你且慢著,你騎了牲口來了麼?」那人道:「是。」金生道:「很好。索性「一客不煩二主」,吾還要煩你辛苦一趟。」那人道:「不知爺有何差遣?」金生便對顏生道:「仁兄,興隆鎮的當票子放在那裡?」顏生暗想道:「我當衣服,他怎麼知道了?」便問雨墨。
雨墨此時看得都呆了,心中納悶道:「這麼個金相公,怎麼會有人給他送銀子來呢?果然我們相公眼力不差。從今我倒長了一番見識。」正呆想著,忽聽顏生問他當票子。他便從腰間掏出一個包兒來,連票子和那剩下的四兩多銀子俱擱在一處,遞將過來。金生將票子接在手中,又拿了兩個錁子,對那人道:「你拿此票到興隆鎮,把他贖回來。除了本利,下剩的你作盤費就是了。你將這個褡連子放在這裡,回來再拿。吾還告訴你,你回時不必到這裡了,就在隔壁太和店,吾在那裡等你。」那人連連答應,竟拿了馬鞭子出店去了。
金生又從新拿了一錠銀子,叫雨墨道:「你這兩天多有辛苦。這銀子賞你罷。吾可不是篾片了?」雨墨那裡還敢言語呢,只得也磕頭謝了。
金生對顏生道:「仁兄呀!我們上那邊店裡去罷。」顏生道:「但憑賢弟。」金生便叫雨墨抱著桌上的銀子。雨墨又騰出手來,還有提那褡連。金生在旁道:「你還拿那個,你不傻了麼?你拿的動麼?叫這店小二拿著,跟咱們送過那邊去呀。你都聰明,怎麼此時又不聰明了?」說得雨墨也笑了。便叫了小二拿了褡連,主僕一同出了小店,來到太和店,真正寬闊。雨墨也不用說,竟奔上房而來,先將抱著的銀子放在桌上,又接了小二拿的褡連。顏生與金生在迎門兩邊椅子上坐了。這邊小二慇懃沏了茶來。金生便出主意,與顏生買馬,治簇新的衣服靴帽,全是使他的銀子。顏生也不謙讓。到了晚間,那人回來,將當交明,提了褡連去了。
這一天吃飯飲酒,也不像先前那樣,止於揀可吃的要來。吃剩的,不過將夠雨墨吃的。
到了次日,這二百兩銀子,除了賞項、買馬、贖當、治衣服等,並會了飯帳,共費去八九十兩,仍餘下一百多兩,金生便都贈了顏生。顏生那裡肯受。金生道:「仁兄只管拿去。吾路上自有相知應付吾的盤費,吾是不用銀子的。還是吾先走,咱們就都再會罷。」說罷,執手告別,「他拉」「他拉」出店去了。顏生倒覺得依戀不捨,眼巴巴的睜睜的目送出店。
此時雨墨精神百倍,裝束行囊,將銀兩收藏嚴密,只將剩下的四兩有餘帶在腰間。叫小二把行李搭在馬上,扣備停當,請相公騎馬。登時闊起來了。雨墨又把雨衣包了,小小包袱背在肩頭,以防天氣不測。顏生也給他僱了一頭驢,沿路盤腳。
一日來到祥符縣,竟奔雙星橋而來。到了雙星橋,略問一問柳家,人人皆知,指引門戶。主僕來到門前一看,果然氣象不凡,是個殷實人家。
原來顏生的姑父名叫柳洪,務農為業,為人固執,有個慳吝毛病,處處好打算盤,是個顧財不顧親的人。他與顏老爺雖是郎舅,卻有些冰火不同爐。只因顏老爺是個堂堂的縣尹,以為將來必有發跡,故將自己的女兒柳金蟬自幼就許配了顏查散。不意後來顏老爺病故,送了信來,他就有些後悔,還關礙著顏氏安人不好意思。誰知三年前,顏氏安人又一病嗚呼了。他就絕意的要斷了這門親事,因此連信息也不通知。他續娶馮氏,又是個面善心毒之人。幸喜他很疼愛小姐。他疼愛小姐,又有他的一番意思。
只因員外柳洪每每提起顏生,便嗐聲歎氣,說當初不該定這門親事,已露出有退婚之意。馮氏便暗懷著鬼胎。因他有個姪兒名喚馮君衡,與金蟬小姐年紀相仿。他打算著把自己姪兒作為養老的女婿。就是將來柳洪亡後,這一分家私也逃不出馮家之手。因此他卻疼愛小姐。又叫姪兒馮君衡時常在員外眼前獻些慇懃。員外雖則喜歡。無奈馮衡君的像貌不揚,又是一個白丁;因此柳洪總未露出口?來。
一日,柳洪正在書房,偶然想起女兒金蟬年已及歲。顏生那裡杳無音信。聞得他家道艱窘,難以度日,惟恐女兒過去受罪。怎麼想個法子,退了此親方好?正在煩思,忽見家人進來稟道:「武進縣的顏姑爺來了。」柳洪聽了,吃驚不小,登時就會沒了主意。半天,說道:「你就回覆他,說我不在家。」那家人剛回身,他又叫住,問道:「是什麼形相來的?」家人道:「穿著鮮明的衣服,騎著高頭大馬,帶著書僮,甚是齊整。」柳洪暗道:「顏生想必是發了財了,特來就親。幸虧細心一問,險些兒誤了大事。」忙叫家人「快請」,自己也就迎了出來。
只見顏生穿著簇新大衫,又搭著俊俏的容貌,後面又跟著個伶俐小童,拉著一匹潤白大馬,不由得心中羨慕,連忙上前相見。顏生即以子姪之禮參拜。柳洪那裡肯受,謙至再至三,才受半禮。彼此就座,敘了寒喧,家人獻茶已畢。顏生便漸漸的說到家業零落,特奉母命投親,在此攻書,預備明年考試,並有家母親筆書信一封。說話之間,雨墨已將書信拿出來,交與顏生。顏生呈與柳洪,又奉了一揖。此時柳洪卻把那個黑臉面放下來,不是先前那等歡喜。無奈何將書信拆閱已畢,更覺煩了。便吩咐家人,將顏相公送至花園幽齋居住。顏生還要拜見姑母。老狗才道:「拙妻這幾日有些不大爽快,改日再見。」顏生看此光景,只得跟隨家人上花園去了。
幸虧金生打算替顏生治辦衣服馬匹;不然,老狗才絕不肯納。可見金生奇異。
特不知柳洪是何主意,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柳老賴婚狼心難測 馮生聯句狗屁不通


話說柳洪便袖了書信來到後面,憂容滿面。馮氏問道:「員外為著何事如此的煩悶?」柳洪便將顏生投親的原由,說了一遍。馮氏初時聽了也是一怔。後來便假意歡喜,給員外道喜,說道:「此乃一件好事,員外該當做的。」柳洪聞聽,不由得怒道:「什麼好事!你往日明白,今日胡塗了。你且看書信。他上面寫著叫他在此讀書,等到明年考試。這個用度須耗費多少。再者若中了,還有許多的應酬;若不中,就叫我這裡完婚。過一個月後,叫我這裡將他小兩口送往武進縣去。你自打算打算,這注財要耗費多少銀子?歸根我落個人財兩空。你如何還說做得呢?這不豈有此理麼?」
馮氏趁機,便探柳洪的口氣,道:「若依員外,此事便怎麼辦呢?」柳洪道:「也沒有甚麼主意。不過是想把婚姻退了,另找個財主女婿,省得女兒過去受罪,也免得我將來受累。」馮氏見柳洪吐出退婚的話來,他便隨機應變,冒出壞包來了。對柳洪道:「員外既有此心,暫且將顏生在幽齋冷落幾天。我保不出十日,管叫他自己退婚、叫他自去之計。」柳洪聽了,喜道:「安人果能如此,方去我心頭大病。」
兩個人在屋中計議,不防被跟小姐的乳母田氏從窗外經過,將這些話一一俱各聽去。他急急的奔到後樓,來到香閣,見了小姐,一五一十俱各說了。便道:「小姐不可為俗禮所拘,仍作閨門之態。一來解救顏姑爺,二來並救顏老母。此事關係非淺,不可因小節而壞大事。小姐早早拿個主意。」小姐道:「總是我那親娘去世,叫我向誰申訴呢?」田氏道:「我倒有個主意。他們商議原不出十天。咱們就在這三五日內,小姐與顏相公不論夫妻,仍論兄妹,寫一字柬叫繡紅約他在內書房夜間相會。將原委告訴明白了顏相公,小姐將私蓄贈些與他,叫他另尋安身之處。俟科考後功成名就,那時再來就親,大約員外無有不允之理。」小姐聞聽,尚然不肯。還是田氏與繡紅百般開導解勸。小姐無奈,才應允了。
大凡為人各有私念。似乳母丫鬟這一番私念,原是為顧惜顏生,疼愛小姐,是一片好心。這個私念理應如此。竟有一等人無故一心私念,鬧得他自己亡魂失魄,彷彿熱地螞蟻一般,行蹤無定,居止不安;就是馮君衡這小子。自從聽見他姑媽有意將金蟬小姐許配於他,他便每日跑破了門,不時的往來。若遇見員外,他便卑躬下氣,假作斯文。那一宗脅肩諂笑,便叫人忍耐不得。員外看了,總不大合心。若是員外不在跟前,他便合他姑媽訕皮笑臉,百般的央告,甚至於屈膝,只要求馮氏早晚在員外跟前玉成其事。
偏偏的有一日湊巧,恰值金蟬小姐給馮氏問安。娘兒兩個正在閒談。這小子他就一步兒跑進來了。小姐閃躲不及。馮氏便道:「你們是表兄妹,皆是骨肉,是見得的。彼此見了。」小姐無奈,把袖子福了一福。他便作下一揖去,半天直不起腰來。那一雙賊眼,直勾勾的瞅著小姐。旁邊繡紅看不上眼,簇擁著小姐回繡閣去了。他就癡呆了半晌。他這一瞧不是人;是人,沒有那末瞧的。
自那天見了小姐之後,他便謀求的狠了,恨不得立刻到手。天天來至柳家探望。這一天剛進門來,見院內拴著一匹白馬,便問家人道:「此馬從何而來?」家人回道:「是武進縣顏姑爺騎來的。」他一聞此言,就猶如平空打了個焦雷,只驚得目瞪癡呆,魂飛天外。半晌,方透過一口氣來。暗想:「此事卻怎麼處?」只得來到書房見了柳洪。見員外愁眉不展,他知道:「必是為此事發愁。想來顏生必然窮苦之甚。我何不見他,看看他倒是怎麼的光景。如若真不象樣,就當面奚落他一場,也出了胸中惡氣。」想罷,便對柳洪言明,要見顏生。柳洪無奈,只得將他帶入幽齋。他原打算奚落一場。誰知見了顏生,不但衣冠鮮明,而且像貌俊美,談吐風雅,反覺得跼蹐不安,自慚形穢,竟自無地可容,連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柳洪在旁觀瞧,也覺得妍媸自分,暗道:「據顏生像貌才情,堪配吾女。可惜他家道貧寒,是一宗大病。」又看馮君衡聳肩縮背,擠眉弄眼,竟不知如何是可。柳洪倒覺不好意思,搭訕著道:「你二人在此攀話,我料理我的事去了。」說罷,就走開了。
馮君衡見柳洪去後,他便抓頭不是尾,險些兒沒急出毛病來。略坐一坐,便回書房去了。一進門來,自己便對穿衣鏡一照,自己叫道:「馮君衡呀,馮君衡!你瞧瞧人家是怎麼長來著,你是怎麼長來著。我也不怨別的,怨只怨我那爹娘,既要好兒子,為何不下上點好好的功夫呢?教導教導,調理調理,真是好好兒的,也不至於見了人說不出話來。」自己怨恨一番。忽又想道:「顏生也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我又何必怕他呢?這不是我自損志氣麼?明日倒要仗著膽子與他盤桓盤桓,看是如何。」想罷,就在書房睡了。
到了次日,吃畢早飯,依然猶疑了半天。後來發了一個狠兒,便上幽齋而來。見了顏生,彼此坐了。馮君衡便問道:「請問你老高壽?」顏生道:「念有二歲。」馮君衡聽了不明白,便「念」呀「念」的盡念。顏生便在桌上寫出來。馮君衡見了,道:「哦!敢則是單寫的二十呀。若是這麼說,我敢則是念了。」顏生道:「馮兄尊齒二十了麼?」馮君衡道:「我的牙卻是二十八個,連槽牙。我的歲數卻是二十。」顏生笑道:「尊齒便是歲數。」馮君衡便知是自己答應錯了,便道:「顏大哥,我是個粗人,你和我總別鬧文。」
顏生又問道:「馮兄在家作何功課?」馮君衡卻明白「功課」二字,便道:「我家也有個先生,可不是瞎子,也是睜眼兒先生。他教給我作甚麼詩,五個字一句,說四句是一首,還有什麼韻不韻的。我那裡弄的上來呢。後來作慣了,覺得順溜了,就只能作半截兒。任憑怎麼使勁兒,再也作不下去了。有一遭兒,先生出了個「鵝群」叫我作,我如何作得下去呢。好容易作了半截兒。……」顏生道:「可還記得麼?」馮君衡道:「記得的很呢。我好容易作的,焉有不記得呢。我記是:「遠看一群鵝,見人就下河。」」顏生道:「底下呢?」馮君衡道:「說過就作半截兒,如何能彀滿作了呢?」顏生道:「待我與你續上半截,如何?」馮君衡道:「那敢則好。」顏生道:「白毛分綠水,紅掌蕩清波。」馮君衡道:「似乎是好。念著怪有個聽頭兒的。還有一遭,因我們書房院子裡有棵枇杷,先生以此為題。我作的是:「有棵枇杷樹,兩個大槎枒。」」顏生道:「我也與你續上罷。『未結黃金果,先開白玉花。』」
馮君衡見顏生又續上了,他卻不講詩,便道:「我最愛對對子。怎麼原故呢?作詩須得論平仄押韻,對對子就平空的想出來。若有上句,按著那邊字兒一對,就得了。顏大哥,你出個對子我對。」顏生暗道:「今日重陽,而且風鳴樹吼。」便寫了一聯道:「九日重陽風落葉。」馮君衡看了半天,猛然想起,對道:「「八月中秋月照臺」。顏大哥,你看我對的如何?你再出個我對。」顏生見他無甚行止;便寫一聯道:「立品修身,誰能效子游子夏?」馮君衡按著字兒,扣了一會,便對道:「交朋結友,我敢比劉六劉七。」顏生便又寫了一聯,卻是明褒暗貶之意。馮君衡接來一看,寫的是:「三墳五典,你乃百寶箱。」便又想了,對道:「一轉兩晃,我是萬花筒。」他又磨著顏生出對。顏生實在不耐煩了,便道:「願安承教你無門。」這明是說他請教不得其門。馮君衡他卻呆想,忽然笑道:「可對上了。」便道:「不敢從命我有窗。」
他見顏生手中搖著扇子,上面有字,便道:「顏大哥,我瞧瞧扇子。」顏生遞過來。他就連聲誇道:「好字,好字,真寫了個龍爭虎鬥。」又翻看那面,卻是素紙,連聲可惜道:「這一面如何不畫上幾個人兒呢?顏大哥,你瞧我的扇子,卻是畫了一面,那一面卻沒有字。求顏大哥的大筆,寫上幾個字兒罷。」顏生道:「我那扇子是相好朋友寫了送我的,現有雙款為證,不敢虛言。我那拙筆焉能奉命,惟恐有污尊搖。」馮君衡道:「說了不鬧文麼,什麼「尊搖」不「尊搖」的呢?我那扇子也是朋友送我的,如今再求顏大哥一寫,便成全起來了。顏大哥,你看看那畫的神情兒頗好。」顏生一看,見有一隻船,上面有一婦人搖槳,旁邊跪著一個小伙拉著槳繩。馮君衡又道:「顏大哥,你看那邊岸上那一人拿著千里鏡兒,哈著腰兒瞧的,神情真是活的一般。千萬求顏大哥把那面與我寫了。我先拿了顏大哥扇子去,等寫得時再換。」顏生無奈,將他的扇子插入筆筒之內。
馮君衡告辭,轉身回了書房,暗暗想道:「顏生他將我兩次詩不用思索,開口就續上了。他的學問哪,比我強多咧。而且像貌又好。他若在此了呵,只怕我那表妹被他奪了去。這便如何是好呢?」
他也不想想人家原是許過的,他卻是要圖謀人家的。可見這惡賊利欲熏心!他便思前想後,總要把顏生害了才合心意。翻來覆去,一夜不曾合眼,再也想不出計策來。到了次日,吃畢早飯,又往花園而來。
不知後文如何,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園內贈金丫鬟喪命 廳前盜屍惡僕忘恩


且說馮君衡來至花園,忽見迎頭來了個女子。仔細看時,卻是繡紅,心中陡然疑惑起來,便問道:「你到花園來做什麼?」繡紅道:「小姐派我來掐花兒。」馮君衡道:「掐的花兒在那裡?」繡紅道:「我到那邊看了花兒,尚未開呢,因此空手回來。你查問我做什麼?這是柳家花園,又不是你們馮家的花園,用你多管閒事!好沒來由呀。」說罷,揚長去了。氣得個馮君衡直瞪瞪的一雙賊眼,再也對答不出來。心中更疑惑,急忙奔至幽齋。偏偏雨墨又進內烹茶去了。見顏生拿個字帖兒,正要開看。猛抬頭見了馮君衡,連忙讓坐,順手將字帖兒掖在書內,彼此閒談。馮君衡道:「顏大哥,可有什麼淺近的詩書,借給我看看呢?」顏生因他借書,便立起身來,向書架上找書去了。馮君衡便留神,見方才掖在書內字帖兒露著個紙角兒,他便輕輕抽出,暗暗的袖了。及至顏生找了書來,急忙接過,執手告別,回轉書房而來。
進了書房,將書放下,便從袖中掏出字兒一看,只嚇得驚疑不止,暗道:「這還了得!險些兒壞了大事。」原來此字正是前次乳母與小姐商議的,定於今晚二鼓在角門相會,私贈銀兩,偏偏的被馮賊偷來了。他便暗暗想道:「今晚他們若相會了。小姐一定身許顏生,我的姻緣豈不付之流水!這便如何是好?」忽又轉念一想道:「無妨,無妨。如今字兒既落吾手,大約顏生恐我識破,他決不敢前去。我何不於二鼓時假冒顏生,倘能到手,豈不仍是我的姻緣。即便露出馬腳,他若不依,就拿著此字作個見證。就是姑爺知道,也是他開門揖盜,卻也不能奈何於我。」心中越想,此計越妙,不由得滿心歡喜,恨不得立刻就交二鼓。
且說金蟬小姐雖則叫繡紅寄柬與顏生,他便暗暗打點了私蓄銀兩並首飾衣服;到了臨期,卻派了繡紅,持了包袱銀兩去贈顏生。田氏在旁勸道:「何不小姐親身一往?」小姐道:「此事已是越理之舉。再要親身前去,更失了閨閣體統。我是斷斷不肯去的。」
繡紅無奈,提了包袱銀兩,剛來到角門以外。見個人傴僂而來,細看形色不是顏生。便問道:「你是誰?」只聽那人道:「我是顏生。」細聽聲音卻不對。忽見那人向前就要動手。繡紅見不是勢頭,才嚷道「有賊」二字。馮君衡著忙,急伸手,本欲蒙嘴,不意蠢夫使的力猛,丫鬟人小軟弱,往後仰面便倒。惡賊收手不及,撲跌在丫鬟身上,以至手按在繡紅喉間一擠。及至強徒起來,丫鬟早已氣絕身亡,將包袱銀兩拋於地上。馮賊見丫鬟已死,急忙提了包袱,撿起銀兩包兒來,竟回書房去了。將顏生的扇子並字帖兒留在一旁。
小姐與乳母在樓上提心吊膽,等繡紅不見回來,好生著急。乳母便要到角門一看。誰知此時巡更之人見丫鬟倒斃在角門之外,早已稟知員外安人了。乳母聽了此信,魂飛天外,回身繡閣,給小姐送信。只見燈籠火把,僕婦丫鬟同定員外安人,竟奔內角門而來。柳洪將燈一照,果是小繡紅,見他旁邊撂著一把扇子,又見那邊地上有個字帖兒。連忙俱各撿起,打開扇子卻是顏生的,心中已然不悅;又將字帖兒一看,登時氣沖牛斗,也不言語,竟奔小姐的繡閣。馮氏不知是何緣故,便隨在後面。
柳洪見了小姐,說:「幹得好事!」將字帖兒就當面擲去。小姐此時已知繡紅已死,又見爹爹如此,真是萬箭攢心。一時難以分辯,惟有痛哭而已。虧得馮氏趕到,見此光景,忙將字帖兒拾起,看了一遍,說道:「原來為著此事。員外你好胡塗。焉知不是繡紅那丫頭幹的鬼呢?他素來筆跡原是與女兒一樣。女兒現在未出繡閣,他卻死在角門以外。你如何不分青紅皂白,就埋怨女兒來呢?──只是這顏姑爺既己得了財物,為何又將丫鬟掐死呢?竟自不知是什麼意思?」一句話提醒了柳洪,便把一天愁恨俱擱在顏生身上。他就連忙寫一張呈子,說:「顏生無故殺害丫鬟」,並不提私贈銀兩之事,惟恐與自己名聲不好聽。便把顏生送往祥符縣內。
可憐顏生睡夢裡連個影兒也不知,幸喜雨墨機靈,暗暗打聽明白,告訴了顏生。顏生聽了,他便立了個百折不回的主意。
且說馮氏安慰小姐,叫乳母好生看顧。他便回至後邊,將計就計,在柳洪面前竭力攛掇,務將顏生置之死地,──恰恰又暗合柳洪之心。柳洪等候縣尹來相驗了,繡紅實是扣喉而死,並無別的情形。柳洪便咬定牙說是顏生謀害的,總要顏生抵命。
縣尹回至衙門,立刻升堂,將顏生帶上堂來。仔細一看,卻是個懦弱書生,不像那殺人的兇手,便有憐惜他的意思。問道:「顏查散,你為何謀害繡紅?從實招來。」顏生稟道:「只因繡紅素來不服呼喚,屢屢逆命。昨又因他口出不遜,一時氣憤難當,將他趕至後角門。不想剛然扣喉,他就倒斃而亡。望祈老父母早早定案,犯人再也無怨的了。」說罷,向上叩頭。縣宰見他滿口應承,毫無推諉,而且情甘認罪,決無異詞,不由心下為難。暗暗思忖道:「看此光景,決非行兇作惡之人。難道他素有瘋癲不成?或者其中別有情節,礙難吐露,他情願就死,亦未可知。此事本縣倒要細細訪查,再行定案。」想罷,吩咐將顏生帶下去寄監。縣官退堂,入後,自有一番思索。
你道顏生為何情甘認罪?只因他憐念小姐一番好心,不料自己粗心失去字帖兒,致令繡紅遭此慘禍,已然對不過小姐了;若再當堂和盤托出,豈不敗壞了小姐名節?莫若自己應承,省得小姐出頭露面,有傷閨門的風範。這便是顏生的一番衷曲。他卻那裡知道,暗中苦了一個雨墨呢。
且說雨墨從相公被人拿去之後,他便暗暗揣了銀兩趕赴縣前,悄悄打聽,聽說相公滿口應承,當堂全認了,只嚇得他膽裂魂飛,淚流滿面。後來見顏生入監,他便上前苦苦哀求禁子,並言有薄敬奉上。禁子與牢頭相商明白,容他在內服侍相公。雨墨便將銀子交付了牢頭,囑托一切俱要看顧。牢頭見了白花花一包銀子,滿心歡喜,滿口應承,雨墨見了顏生,又痛哭,又是抱怨,說:「相公不該應承了此事。」見顏生微微含笑,毫不介意。雨墨竟自不知是何緣故。
誰知此時柳洪那裡俱各知道顏生當堂招認了,老賊樂得滿心歡喜,彷彿去了一場大病一般。苦只苦了金蟬小姐,一聞此言,只道顏生決無生理。仔細想來:「全是自己將他害了。他既無命,我豈獨生?莫若以死相酬。」將乳母支出去烹茶,他便倚了繡閣,投繯自盡身亡。及至乳母端了茶來,見門戶關閉,就知不好,便高聲呼喚,也不見應。再從門縫看時,見小姐高高的懸起,只嚇得他骨軟筋酥,踉踉蹌蹌,報與員外安人。
柳洪一聞此言,也就顧不得了,先帶領家人奔到樓上,打開繡戶,上前便把小姐抱住。家人忙上前解了羅帕。此時馮氏已然趕到。夫妻二人打量還可以解救,誰知香魂已緲,不由得痛哭起來。更加著馮氏數數落落,一壁裡哭小姐,一壁裡罵柳洪道:「都是你這老烏龜,老殺才!不分青紅皂白,生生兒的要了你的女兒命了!那一個剛然送縣,這一個就上了弔了。這個名聲傳揚出去才好聽呢!」柳洪聽了此言,猛然把淚收住道:「幸虧你提撥我。似此事如何辦理?哭是小事,且先想個主意要緊。」馮氏道:「還有別的甚麼主意嗎?只好說小姐得了個暴病,有些不妥,先著人悄悄抬個棺材來,算是預備後事,與小姐沖沖喜。卻暗暗的將小姐盛殮了,浮厝在花園敞廳上。候過了三朝五日,便說小姐因病身亡,也就遮了外面的耳目,也省得人家談論了。」柳洪聽了,再也想不出別的高主意,只好依計而行。便囑咐家人抬棺材去:「倘有人問,就說小姐得病甚重,為的是沖沖喜。」家人領命,去不多時,便搭了來了。悄悄抬至後樓。
此時馮氏與乳母已將小姐穿戴齊備,所有小姐素日惜愛的簪環首飾衣服俱各盛殮了。且不下箾。便叫家人等暗暗抬至花園敞廳停放。員外安人又不敢放聲大哭,惟有嗚嗚悲泣而已。停放已畢,惟恐有人看見,便將花園門倒鎖起來。所有家人,每人賞了四兩銀子,以壓口舌。
誰知家人之中有一人姓牛,名喚驢子。他爹爹牛三原是柳家的老僕,只因雙目失明,柳洪念他出力多年,便在花園後門外蓋了三間草房,叫他與他兒子並媳婦馬氏一同居住,又可以看守花園。這日牛驢子拿了四兩銀子回來。馬氏問道:「此銀從何而來?」驢子便將小姐自盡,並員外安人定計,暫且停放花園敞廳,並未下箾的情由,說了一遍:「這四兩銀子便是員外賞的,叫我們嚴密此事,不可聲張。」說罷,又言小姐的盛殮的東西實在的是不少,甚麼鳳頭釵,又是甚麼珍珠花、翡翠環,這個那個說了一套。馬氏聞聽,便覺唾涎,道:「可惜了兒的這些好東西!你就是沒有膽子;你若有膽量,到了夜間,只隔著一段牆,偷偷兒的進去……」
剛說至此,只聽那屋牛三道:「媳婦,你說的這是甚麼話!咱家員外遭了此事已是不幸,人人聽見該當歎息,替他難受。怎麼你還要就熱窩兒去偷盜屍首的東西?驢兒呀,驢兒,此事是斷斷做不得的。」老頭兒說罷,恨恨不已。
誰知牛三剛說話時,驢子便對著他女人擺手兒。後來又聽見叫他不可做此事,驢子便賭氣道:「我知道,也不過是那末說,那裡我就做了呢。」說著話,便打手式,叫他女人預備飯,自己便打酒去。少時,酒也有了,菜也得了。且不打發牛三吃,自己便先喝酒。女人一壁服侍,一壁跟著吃。卻不言語,盡打手勢。到吃喝完了,兩口子便將傢伙歸著起來。驢子便在院內找了一把板斧,掖在腰間。等到將有二鼓,他直奔花園後門,揀了個地勢高聳之處,扳住牆頭縱將上去。他便往裡一跳,直奔敞廳而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小姐還魂牛兒遭報 幼童侍主俠士揮金


且說牛驢子於起更時來至花園,扳住牆頭,縱身上去,他便往裡一跳。只聽噗咚一聲,自己把自己倒嚇了一跳。但見樹林中透出月色,滿園中花影搖曳,彷彿都是人影兒一般。毛手毛腳,賊頭賊腦,他卻認得路徑,一直竟奔敞廳而來。見棺材停放中間。猛然想起小姐入殮之時形景,不覺從脊梁骨上一陣發麻灌海,登時頭髮根根倒豎,害怕起來,又連打了幾個寒噤。暗暗說:「不好,我別要不得!」身子覺軟,就坐在敞廳欄杆踏板之上,略定了定神。回手拔出板斧。心裡想道:「我此來原為發財,這一上去打開棺蓋,財帛便可到手。我卻怕他怎的?這總是自己心虛之過。慢說無鬼;就是有鬼,也不過是閨中弱女,有甚麼大本事呢?」想至此,不覺得雄心陡起,提了板斧,便來到敞廳之上。對了棺木,一時天良難昧,便雙膝跪倒,暗暗祝道:「牛驢子實在是個苦小子。今日暫且借小姐的簪環衣服一用,日後充足了,我再多多的給小姐燒些紙錁罷。」祝畢起來,將板斧放下。只用雙手從前面托住棺蓋,盡力往上一起,那棺蓋就離了位了,他便往左邊一跨。又繞到後邊,也是用雙手托住,往上一起,他卻往右邊一跨。那材蓋便橫斜在材上。才要動手,忽聽「噯喲」一聲,便嚇得他把脖子一縮,跑下廳來,格嗒嗒一個個整顫,半晌還不過氣來。又見小姐掙扎起來,口中說道:「多承公公指引。」便不言語了。
驢子喘息了喘息,想道:「小姐他會還了魂了。」又一轉念:「他縱然還魂,正在氣息微弱之時,我這上去將他掐住咽喉,他依然是死。我照舊發財。有何不可呢?」想至此,又立起身來,從老遠的就將兩手比著要掐的式樣。尚未來到敞廳,忽有一物飛來正打在左手之上。驢子又不敢噯喲,只疼得他咬著牙,摔著手,在廳下打轉。
只見從太湖石後來了一人,身穿夜行衣服,竟奔驢子而來。瞧著不好,剛然要跑,已被那人一個箭步,趕上就是一腳。驢子便跌倒在地,口中叫道:「爺爺饒命!」那人便將驢子按在地上,用刀一晃,道:「我且問你,棺木內死的是誰?」驢子道:「是我家小姐,可是吊死的。」那人吃驚,道:「你家小姐如何吊死呢?」驢子道:「只因顏生當堂招認了,我家小姐就吊死了,不知是什麼緣故?只求爺爺饒命!」那人道:「你初念貪財還可饒恕,後來又生害人之心,便是可殺不可留了。」說到「可殺」二字,刀已落將下來,登時驢子入了湯鍋了。
你道此人是誰?他便是改名金懋叔的白玉堂。自從贈了顏生銀兩之後,他便先到祥符縣將柳洪打聽明白,已知道此人慳吝,必然嫌貧愛富。後來打聽顏生到此,甚是相安,正在歡喜。忽聽得顏生被祥符縣拿去,甚覺詫異;故此夤夜到此,打聽個水落石出。已知顏生負屈含冤,並不知小姐又有自縊之事。適才問了驢子,方才明白。既將驢子殺了,又見小姐還魂。本欲上前攙扶,又要避盟嫂之嫌疑。猛然心生一計:「我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罷,便高聲嚷道:「你們小姐還了魂!快來救人呀!」又向那角門上當的一腳,連門帶框,俱各歪在一邊。他卻飛身上房,竟奔柳洪住房去了。
且說巡更之人原是四個,前後半夜倒換。這前半夜的二人正在巡更,猛聽得有人說小姐還魂之事,又聽得咯嚓一聲響亮。二人嚇了一跳,連忙順著聲音,打著燈籠一照,見花園角門連門框俱各歪在一邊。二人仗著膽子,進了花園,趁著夜色,先往敞廳上一看,見棺材蓋橫在材上。連忙過去細看,見小姐坐在棺內,閉著雙睛,口內尚在咕噥。二人見了,悄悄說道:「誰說不是活了呢。快報員外安人去。」
剛然回身,只見那邊一塊黑忽忽的,不知是甚麼。打過燈籠一照,卻是一個人。內中有個眼尖的道:「伙計,這不是牛驢子麼?他如何躺在這裡呢?難道昨日停放之後,把他落在這裡了?」又聽那人道:「這是甚麼稀泞的?跴了我一腳。噯喲!怎麼他脖子上有個口子呢?敢則是被人殺了。──快快報與員外,說小姐還魂了。」
柳洪聽了,即刻叫開角門。馮氏也連忙趕來,喚齊僕婦丫鬟,俱往花園而來。誰知乳母田氏一聞此言,預先跑來,扶著小姐呼喚。只聽小姐嘟噥道:「多承公公指引。叫奴家何以報答。」柳洪馮氏見了小姐果然活了,不勝歡喜。大家攙扶出來。田氏轉身背負著小姐,僕婦幫扶,左右圍隨,一直來到繡閣安放妥協,又灌薑湯少許,漸漸的甦醒過來。容小姐靜一靜,定定神。只有乳母田氏與安人小丫鬟等在左右看顧。柳洪就慢慢的下樓去了。只見更夫仍在樓門之外伺候。柳洪便道:「你二人還不巡更,在此作甚?」二人道:「等著員外回話。還有一宗事呢。」柳洪道:「還有什麼事呢?不是要討賞麼?」二人道:「討賞忙甚麼呢。咱們花園躺著一個死人呢。」柳洪聞聽,大驚道:「如何有死人呢?」二人道:「員外隨我們看看就知道了。不是生人,卻是個熟人。」柳洪跟定更夫進了花園,來至敞廳,更夫舉起燈籠照看。柳洪見滿地是血,戰戰兢兢看了多時,道:「這不是牛驢子嗎?他如何被人殺了呢?」又見棺蓋橫著,旁邊又有一把板斧,猛然省悟道:「別是他前來開棺盜屍罷?如何棺蓋橫過來呢?」更夫說道:「員外爺想得不錯。只是他被何人殺死呢?難道他見小姐活了,他自己抹了脖子?」柳洪無奈,只得派人看守,準備報官相驗。先叫人找了地保來,告訴他此事。地保道:「日前掐死了一個丫鬟,尚未結案;如今又殺了一個家人,所有這些喜慶事情,全出在尊府,此事就說不得了,只好員外辛苦辛苦,同我走一趟。」柳洪知道是故意的拿捏,只得進內,取些銀兩給他們就完了。
不料來至套間屋內,見銀櫃的鎖頭落地,櫃蓋已開,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查對,散碎銀兩俱各未動,單單整封銀兩短了十封。心內這一陣難受,又不是疼,又不是癢,竟不知如何是好。發了會子怔,叫丫鬟去請安人,一面平了一兩六錢有零的銀算是二兩,央求地保呈報。地保得了銀子,自己去了。柳洪急回身來至屋內,不覺淚下。馮氏便問:「叫我有甚麼事?女兒活了,應當歡喜,為何反倒哭起來了呢?莫不成牛驢子死了,你心疼他嗎?」柳洪道:「那盜屍賊,我心疼他做甚麼?」馮氏道:「既不為此,你哭甚麼?」柳洪便將銀子失去十封的話,說了一遍:「因為心疼銀子,不覺流淚。這如今意欲報官,故此請你來商議商議。」馮氏聽了,也覺一驚,後來聽柳洪說要報官,連說:「不可,不可。現在咱們家有兩宗人命的大案,尚未完結。如今為丟銀子又去報官。別的都不遺失,單單的丟了十封銀子。這不是提官的醒兒嗎?可見咱家積蓄多金。他若往歪裡一問,只怕再花上十封,也未必能夠結案。依我說,這十封銀子只好忍個肚子疼,算是丟了罷。」柳洪聽了此言,深為有理,只得罷了。不過一時時揪著心繫子怪疼的。
且說馬氏攛掇丈夫前去盜屍,以為手到成功,不想呆呆的等了一夜未見回來,看看的天已發曉,不由得埋怨道:「這王八蛋好生可惡!他不虧我指引明路,教他發財。如今得了手且不回家,又不知填那個小媽兒去了。少時他瞎爹若問起來,又該無故嘮叨。」正在自言自語埋怨,忽聽有人敲門,道:「牛三哥,牛三哥。」婦人答道:「是誰呀?這末早就來叫門。」說罷,將門開了一看,原來是撿糞的李二。李二一見馬氏,便道:「姪兒媳婦,你煩惱呀?」馬氏聽了,啐道:「呸!大清早起的,也不嫌個喪氣。這是怎麼說呢?」李二說:「敢則是喪氣。你們家驢子叫人殺了。怎麼不喪氣?」
牛三已在屋內聽見,便接言道:「李老二,你進屋裡來,明白告訴了我,這是怎麼一件事情。」李二便進屋內,見了牛三,說:「告訴哥哥說,驢子姪兒不知為何被人殺死在那邊花園子裡了。你們員外報了官。少時就要來相驗呢。」牛三道:「好呀!你們幹的好事呀!昨日那末攔你們;你們不聽,到底遭了殺了。這不叫員外受累嗎?李老二,你拉了我去,等著官府來了,我攔驗就是了。這不是嗎?我的兒子既死了,我那兒婦是斷不能守的,莫若叫他回娘家去罷。這才應了俗語兒了:「驢的朝東,馬的朝西。」」說著話,拿了明杖,叫李二拉著他,竟奔著員外宅裡來。見了柳洪,便將要攔驗的話說了。柳洪甚是歡喜,又教導了好些話,那個說的,那個說不的,怎麼具結領屍,編派停當。又將裝小姐的棺木挪在閒屋,算是為他買的壽木。及至官府到來,牛三攔驗,情願具結領屍。官府細問情由,方准所呈。不必細表。
且說顏生在監。多虧了雨墨服侍,不至受苦。自從那日過下堂來,至今並未提審,竟不知定了案不曾,反覺得心神不定。忽見牢頭將雨墨叫將出來,在嶽神廟前,便發話道:「小伙子,你今兒得出去了。我不能只是替你耽驚兒。再者你們相公,今兒晚上也該叫他受用受用了。」雨墨見不是話頭,便道:「賈大叔,可憐我家相公負屈含冤。望大叔將就將就。」賈牢頭道:「我們早已可憐過了。我們若遇見都像你們這樣打官司,我們都餓死了。你打量裡裡外外費用輕呢。就是你那一點銀子,一哄兒就結了。俗語說:「衙門的錢,下水的船。」這總要現了現。你總得想個主意才好呢。難道你們相公就沒個朋友嗎?」雨墨哭道:「我們從遠方投親而來,這裡如何有相知呢。沒奈何,還是求大叔憐我家相公才好。」賈牢頭道:「你那是白說。我倒有個主意。你們相公有個親戚,他不是財主嗎。你為甚不弄他的錢呢?」雨墨流淚道:「那是我家相公的對頭,他如何肯資助呢?」賈牢頭道:「不是那末說。你與相公商量商量,怎麼想個法子將他的親戚咬出來。我們弄他的銀,好照應你們相公呀。是這麼個主意。」雨墨搖頭道:「這個主意卻難,只怕我家相公做不出來罷。」賈牢頭道:「既如此,你今兒就出去。直不准你在這裡!」雨墨見他如此神情,心中好生為難,急得淚流滿面,痛哭不止。恨不得跪在地下哀求。
忽見監門口有人叫:「賈頭兒,賈頭兒,快來喲。」賈牢頭道:「是了。我這裡說話呢。」那人又道:「你快來,有話說。」賈牢頭道:「什麼事這末忙?難道弄出錢來我一人使嗎?也是大傢伙兒分。」那外面說話的,乃是禁子吳頭兒。他便問道:「你又駁辦誰呢?」賈牢頭道:「就是顏查散的小童兒。」吳頭兒道:「噯喲!我的太爺。你怎麼惹他呢?人家的照應到了。此人姓白,剛才上衙門口略一點染,就是一百兩呀。少時就進來了。你快快好好兒的預備著,伺候著罷。」牢頭聽了,連忙回身,見雨墨還在那裡哭呢。連忙上前道:「老雨呀,你怎麼不禁嘔呢?說說笑笑,嗷嗷嘔嘔,這有什麼呢。你怎麼就認真起來?我問問你,你家相公可有個姓白的朋友嗎?」雨墨道:「並沒有姓白的。」賈牢頭道:「你藏奸。你還惱著我呢。我告訴你,如今外面有個姓白的,瞧你們相公來了。」
說話間,只見該值的頭目陪著一人進來,頭帶武生巾,身穿月白花氅,內襯一件桃紅襯袍,足登官鞋,另有一番英雄氣概。雨墨看了,很像金相公,卻不敢認。只聽那武生道:「雨墨,你敢是也在此麼?好孩子!真正難為你。」雨墨聽了此言,不覺的落下淚來,連忙上前參見,道:「誰說不是金相公呢。」暗暗忖道:「如何連音也改了呢?」他卻那裡知道金相公就是白玉堂呢。白五爺將雨墨扶起,道:「你家相公在那裡?」
不知雨墨如何回笑,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替主鳴冤攔輿告狀 因朋涉險寄柬留刀


且說白玉堂將雨墨扶起,道:「你家相公在那裡?」賈牢頭不容雨墨答言,他便說:「顏相公在這單屋內,都是小人們伺候。」白五爺道:「好。你們用心服侍,我自有賞賜。」賈牢頭連連答應幾個「是」。
此時雨墨已然告訴了顏生。白五爺來至屋內,見顏生蓬頭垢面,雖無刑具加身,已然形容憔悴。連忙上前執手道:「仁兄,如何遭此冤枉?」說至此,聲音有些慘切。誰知顏生毫不動念,說道:「嗐!愚兄愧見賢弟。賢弟到此何幹哪?」白五爺見顏生並無憂愁哭泣之狀,惟有羞容滿面,心中暗暗點頭,誇道:「顏生真英雄也。」便問:「此事因何而起?」顏生道:「賢弟問他怎麼?」白玉堂道:「你我知己弟兄,非泛泛可比。難道仁兄還瞞著小弟不成?」顏生無奈,只得說道:「此事皆是愚兄之過。」便說:「繡紅寄柬,愚兄並未看明柬上是何言詞。因有人來,便將柬兒放在書內。誰知此柬遺失。到了夜間,就生出此事。柳洪便將愚兄呈送本縣。後來虧得雨墨暗暗打聽,方知是小姐一片苦心,全是為顧愚兄。愚兄自恨遺失柬約,釀成禍端。兄若不應承,難道還攀扯閨閣弱質,壞他的清白?愚兄惟有一死而已!」
白玉堂聽了顏生之言,頗覺有理。復轉念一想,道:「仁兄知恩報恩,捨己成人,原是大丈夫所為。獨不念老伯母在家懸念乎?」一句話卻把顏生的傷心招起,不由得淚如雨下。半晌,說道:「愚兄死後,望賢弟照看家母。兄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說罷,痛哭不止。雨墨在旁也落淚。白玉堂道:「何至如此。仁兄且自寬心。凡事還要再思,雖則為人,也當為己。聞得開封府包相斷事如神,何不到那裡去伸訴呢?」顏生道:「賢弟此言差矣。此事非是官府屈打成招的,乃是兄自行承認的,又何必向包公那裡分辯去呢?」白玉堂道:「仁兄雖如此說。小弟惟恐本縣詳文若到開封,只怕包相就不容仁兄招認了。那時又當如何?」顏生道:「書云:『匹夫不可奪志也。』況愚兄乎?」
白玉堂見顏生毫無回轉之心,他便另有個算計了。便叫雨墨將禁子牢頭叫進來。雨墨剛然來到院中,只見禁子牢頭正在那裡嘰嘰喳喳,指手畫腳。忽見雨墨出來,便有二人迎將上來,道:「老雨呀,有什麼吩咐的嗎?」雨墨道:「白老爺請你們二人呢。」二人聽得此話,便狗顛屁股垂兒似的跑向前來。白五爺便叫伴當拿出四封銀子,對他二人說:「這是銀子四封;賞你二人一封,俵散眾人一封,餘下二封便是伺候顏相公的。從此顏相公一切事體,全是你二人照管。倘有不到之處,我若聞知,卻是不依你們的。」二人屈膝謝賞,滿口應承。
白五爺又對顏生道:「這裡諸事妥協。小弟要借雨墨隨我幾日,不知仁兄叫他去否?」顏生道:「他也在此無事。況此處俱已安置妥協,愚兄也用他不著。賢弟只管將他帶去。」誰知雨墨早已領會白五爺之意,便欣然叩辭了顏生,跟隨白五爺出了監中。到了無人之處,雨墨便問白五爺道:「老爺將小人帶出監來,莫非叫小人瞞著我家相公,上開封府呈控麼?」一句話問得白五爺滿心歡喜,道:「怪哉,怪哉!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聰明,真正罕有。我原有此意,但不知你敢去不敢去?」雨墨道:「小人若不敢去,也就不問了。自從那日我家相公招承之後,小人就要上京內開封府去。只因監內無人伺候,故此耽延至今。今日又見老爺話語之中,提撥我家相公,我家相公毫不省悟;故此方才老爺一說要借小人跟隨幾天,小人就明白了是為著此事。」白五爺哈哈大笑道:「我的意思,竟被你猜著了。我告訴你。你相公入了情魔了,一時也化解不開。須到開封府告去,方能打破迷關。你明日到開封府,就把你家相公無故招承認罪原由申訴一番,包公自有斷法。我在暗中給你安置安置。大約你家相公就可脫去此災了。」說罷,便叫伴當給他十兩銀子。雨墨道:「老爺前次賞過兩個錁子,小人還沒使呢。老爺改日再賞罷。再者小人告狀去,腰間也不好多帶銀子。」白五爺點頭道:「你說的也是。你今日就往開封府去,在附近處住下。明日好去申冤。」雨墨連連稱「是」。竟奔開封府去了。
誰知就是此夜,開封府出了一件詫異的事。包公每日五更上朝,包興李才預備伺候,一切冠帶袍服茶水羹湯俱各停當,只等包公一呼喚,便諸事整齊。二人正在靜候,忽聽包公咳嗽,包興連忙執燈,掀起簾子,來至裡屋內。剛要將燈往桌上一放,不覺駭目驚心,失聲道:「哎喲!」包公在帳子內,便問道:「甚麼事?」包興道:「這是那裡來的刀……刀……刀呀?」包公聽見,急忙披衣坐起,撩起帳子一看,果見是明晃晃的一把鋼刀橫在桌上,刀下還壓著柬帖兒。便叫包興:「將柬帖拿來我看。」包興將柬帖從刀下抽出,持著燈遞給相爺。一看,見上面有四個大字寫著「顏查散冤」。包公忖度了一會,不解其意,只得淨面穿衣,且自上朝,俟散朝後再慢慢的訪查。
到了朝中,諸事已完,便乘轎而回。剛至衙門,只見從人叢中跑出個小孩來,在轎旁跪倒,口稱「冤枉」。恰好王朝走到,將他獲住。包公轎至公堂,落下轎,立刻升堂。便叫:「帶那小孩子。」該班的傳出。此時王朝正在角門外問雨墨的名姓,忽聽叫「帶小孩子」,王朝囑咐道:「見了相爺,不要害怕,不可胡說。」雨墨道:「多承老爺教導。」王朝進了角門,將雨墨帶上堂去。雨墨便跪倒,向上叩頭。
包公問道:「那小孩叫什麼名字?為著何事?訴上來。」雨墨道:「小人名叫雨墨,乃武進縣人。只因同我家主人到祥符縣投親……」包公道:「你主人叫什麼名字?」雨墨道:「姓顏名查散。」包公聽了顏查散三字,暗暗道:「原來果有顏查散。」便問道:「投在什麼人家?」雨墨道:「就是雙星橋柳員外家。這員外名叫柳洪,他是小主人的姑夫。誰知小主人的姑母三年前就死了,此時卻是續娶的馮氏安人。只因柳洪膝下有個姑娘名柳金蟬,是從小兒就許與我家相公為妻。誰知柳洪將我主僕二人留在花園居住,敢則是他不懷好意。住了才四天,那日清早,便有本縣的衙役前來把我主人拿去了。說我主人無故將小姐的丫鬟繡紅掐死在角門以外。回相爺,小人與小人的主人時刻不離左右。小人的主人並未出花園的書齋,如何會在內角門掐死丫鬟呢?不想小人的主人被縣裡拿去,剛過頭一堂,就滿口應承,說是自己將丫鬟掐死,情願抵命。不知是什麼緣故?因此小人到相爺臺前,懇求相爺與小人的主人作主。」說罷,復又叩頭。
包公聽了,沈吟半晌,便問道:「你家相公既與柳洪是親戚,想來出入是不避的了?」雨墨道:「柳洪為人極其固執。慢說別人,就是續娶的馮氏也未容我家主人相見。主僕在那裡四五天,盡在花園書齋居住。所有飯食茶水,俱是小人進內自取,並未派人服侍,很不像親戚的道理。菜裡頭連一點兒肉腥也沒有。」包公又問道:「你可知道小姐那裡,除了繡紅還有幾個丫鬟呢?」雨墨道:「聽得說小姐那裡,就只一個丫鬟繡紅,還有個乳母田氏。這個乳母卻是個好人。」包公忙問道:「怎見得?」雨墨道:「小人進內取茶飯時,他就向小人說:「園子空落,你們主僕在那里居住須要小心,恐有不測之事。依我說,莫若過一兩天,你們還是離了此處好。」不想果然就遭了此事了。」包公暗暗的躊躇道:「莫非乳母曉得其中原委呢?何不如此如此,看是如何。」想罷,便叫將雨墨帶下去,就在班房裡聽候。立刻吩咐差役:「將柳洪並他家乳母田氏分別傳來,不許串供。」又吩咐:「到祥符縣提顏查散到府聽審。」
包公暫退堂,用飯畢,正要歇息。只見傳柳洪的差役回來稟道:「柳洪到案。」老爺吩咐:「伺候升堂。」將柳洪帶上堂來,問道:「顏查散是你甚麼人?」柳洪道:「是小老兒內姪。」包公道:「他來此作甚麼來了?」柳洪道:「他在小老兒家讀書,為的是明年科考。」包公道:「聞聽他與你女兒自幼聯姻,可是有的麼?」柳洪暗暗的納悶,道:「怨不得人家說包公斷事如神。我家裡事他如何知道呢?」至此無奈,只得說道:「是從小兒定下的婚姻。他來此一則為讀書預備科考,二則為完姻。」包公道:「你可曾將他留下?」柳洪道:「留他在小老兒家居住。」包公道:「你家丫鬟繡紅,可是服侍你女兒的麼?」柳洪道:「是從小兒跟隨小女兒,極其聰明,又會寫,又會算,實實死得可惜。」包公道:「為何死的?」柳洪道:「就是被顏查散扣喉而死。」包公道:「什麼時候死的?死於何處?」柳洪道:「及至小老兒知道已有二鼓之半。卻是死在內角門以外。」包公聽罷,將驚堂木一拍,道:「我把你這老狗,滿口胡說!方才你說,及至你知道的時節已有二鼓之半,自然是你的家人報與你知道的。你並未親眼看見是誰掐死的,如何就說是顏查散相害?這明明是你嫌貧愛富,將丫鬟掐死,有意誣賴顏生。你還敢在本閣跟前支吾麼?」柳洪見包公動怒,連忙叩頭,道:「相爺請息怒,容小老兒細細的說。丫鬟被人掐死,小老兒原也不知是誰掐死的。只因死屍之旁落下一把扇子,卻是顏生的名款;因此才知道是顏生所害。」說罷,復又叩頭,包公聽了,思想了半晌:「如此看來,定是顏生作下不才之事了。」
又見差役回道:「乳母田氏傳到。」包公叫把柳洪帶下去,即將田氏帶上堂來。田氏那裡見過這樣堂威,已然嚇得魂不附體,渾身抖衣而戰。包公問道:「你就是柳金蟬的乳母?」田氏道:「婆……婆子便是。」包公道:「丫鬟繡紅為何而死的?從實說來。」田氏到了此時,那敢撒謊,便把如何聽見員外安人私語要害顏生,自己如何與小姐商議要救顏生,如何叫繡紅私贈顏生銀兩等話說了:「誰知顏姑爺得了財物,不知何故,竟將繡紅掐死了。偏偏的又落下一把扇子,連那個字帖兒。我家員外見了氣得了不得,就把顏姑爺送了縣了。誰知我家的小姐就上了弔了。……」包公聽至此,不覺愕然,道:「怎麼柳金蟬竟自死了麼?」田氏道:「死了之後又活了。」包公又問道:「如何又會活了呢?」田氏道:「皆因我家員外安人商量此事,說顏姑爺是頭一天進了監,第二天姑娘就吊死了──況且又是未過門之女。這要是吵嚷出去,這個名聲兒不好聽的。因此就說是小姐病得要死,買口棺材來沖一沖,卻悄悄把小姐裝殮了,停放在後花園敞廳上。誰知半夜裡有人嚷說:「你們小姐活了,還了魂了。」大傢伙兒聽見了,過去一看,誰說不是活了呢。棺材蓋也橫過來了,小姐在棺材裡坐著呢。」包公道:「棺材蓋如何會橫過來呢?」田氏道:「聽說是宅內的下人牛驢子偷偷兒盜屍去。他見小姐活了,不知怎麼,他又抹了脖子了。」
包公聽畢,暗暗思想道:「可惜金蟬一番節烈,竟被無義的顏生辜負了。可恨顏生既得財物,又將繡紅掐死。其為人的品行,就不問可知了。如何又有寄柬留刀之事,並有小童雨墨替他伸冤呢?」想至此,便叫:「帶雨墨。」左右即將雨墨帶上堂來。包公把驚堂木一拍,道:「好狗才!你小小年紀,竟敢大膽蒙混本閣,該當何罪?」雨墨見包公動怒,便向上叩頭道:「小人句句是實話,焉敢蒙混相爺。」包公一聲斷喝:「你這狗才,就該掌嘴!你說你主人並未離了書房,他的扇子如何又在內角門以外呢?講!」
不知雨墨回答些甚麼言語,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鍘斬君衡書生開罪 石驚趙虎俠客爭鋒


且說包公一聲斷喝:「唗!你這狗才,就該掌嘴。你說你主人並未離了書房,他的扇子如何又在內角門以外呢?」雨墨道:「相爺若說扇子,其中有個情節。只因柳洪內姪名叫馮君衡,就是現在馮氏安人的姪兒,那一天合我主人談詩對對子。後來他要我主人扇子瞧,卻把他的扇子求我主人寫。我家主人不肯寫。他不依,他就把我主人的扇子拿去。他說寫得了再換。相爺不信,打發人取來,現時仍在筆筒上插著。那把畫著船上婦人搖槳的扇子,就是馮君衡的。小人斷不敢撒謊。」包公因問出扇子的根由,心中早已明白此事,不由哈哈大笑,十分暢快。立刻出簽捉拿馮君衡到案。
此時祥符縣已將顏查散解到。包公便叫將田氏帶下去,叫雨墨跪在一旁。將顏生的招狀看了一遍,已然看出破綻,不由暗暗笑道:「一個情願甘心抵命,一個以死相酬自盡,他二人也堪稱為義夫節婦了。」便叫:「帶顏查散。」
顏生此時鐲鐐加身,來至堂上,一眼看見雨墨,心中納悶道:「他到此何幹?」左右上來去了刑具。顏生跪倒。包公道:「顏查散抬起頭來。」顏查散仰起面來。包公見他雖然蓬頭垢面,卻是形容秀美良善之人,便問:「你如何將繡紅掐死?」顏生便將在縣內口供,一字不改,訴將上去。包公點了點頭,道:「繡紅也真正的可惡。你是柳洪的親戚,又是客居他家,他竟敢不服呼喚,口出不遜,無怪你憤恨。我且問你。你是什麼時候出了書齋?由何路徑到內角門?什麼時候掐死繡紅?他死於何處?講。」
顏生聽包公問到此處,竟不能答,暗暗的道:「好利害!好利害!我何嘗掐死繡紅,不過是恐金蟬出頭露面,名節攸關;故此我才招認掐死繡紅。如今相爺細細的審問,何時出了書齋,由何路徑到內角門,我如何說得出來?」正在為難之際,忽聽雨墨在旁哭道:「相公此時還不說明,真個就不念老安人在家懸念麼?」顏生一聞此言,觸動肝腑,又是著急,又慚愧,不覺淚流滿面,向上叩頭,道:「犯人實實罪該萬死,惟求相爺筆下超生。」說罷,痛哭不止。
包公道:「還有一事問你。柳金蟬既已寄柬與你,你為何不去,是何緣故?」顏生道:「哎呀!相爺呀。千錯萬錯在此處。那日繡紅送柬之後,犯人剛然要看。恰值馮君衡前來借書,犯人便將此柬掖在案頭書內。誰知馮君衡去後,遍尋不見,再也無有。犯人並不知柬中是何言詞,如何知道有內角門之約呢?」包公聽了,便覺了然。
只見差役回道:「馮君衡拿到。」包公便叫顏生主僕下去,立刻帶馮君衡上堂。包公見他兔耳鶯腮,蛇眉鼠眼,已知是不良之輩,把驚堂木一拍,道:「馮君衡,快將假名盜財,因奸致命,從實招來!」左右連聲催嚇:「講!講!講!」馮君衡道:「沒有什麼招的。」包公道:「請大刑。」左右將三根木望堂上一撂。馮君衡害怕,只得口吐實情,將如何換扇,如何盜柬,如何二更之時拿了扇柬冒名前去,只因繡紅要嚷,如何將他扣喉而死,又如何撇下扇柬,換了包袱銀兩回轉書房,從頭至尾,述說一遍。包公問明,叫他畫了供,立刻請御刑。王馬張趙將狗頭鍘抬來,還是照舊章程,登時將馮君衡鍘了。丹墀之下,只嚇得柳洪田氏以及顏生主僕不敢仰視。
剛將屍首打掃完畢,御刑仍然安放。堂上忽聽包公道:「帶柳洪。」這一聲把個柳洪嚇得膽裂魂飛,筋酥骨軟,好容易掙扎爬至公堂之上。包公道:「我罵你這老狗!顏生受害,金蟬懸樑,繡紅遭害,驢子被殺,以及馮君衡遭刑,全由你這老狗嫌貧愛富而起,致令生者、死者、死而復生者受此大害。今將你廢於鍘下,大概不委屈你罷?」柳洪聽了,叩頭碰地,道:「實在不屈。望相爺開天地之恩,饒恕小老兒,改過自新,以贖前愆。」包公道:「你既知要贖罪,聽本閣吩咐。今將顏生交付於你,就在你家攻書。所有一切費用,你要好好看待。俟明年科考之後,中與不中,即便畢姻。倘顏查散稍有疏虞,我便把你拿來,仍然廢於鍘下。你敢應麼?」柳洪道:「小老兒願意,小老兒願意。」
包公便將顏查散雨墨叫上堂來,道:「你讀書要明大義,為何失大義而全小節?便非志士,乃係腐儒。自今以後,必須改過,務要好好讀書。按日期將窗課送來,本閣與你看視。倘得寸進,庶不負雨墨一片為主之心。就是平素之間,也要將他好好看待。」顏生向上叩頭道:「謹遵臺命。」三個人又從新向上叩頭。柳洪攜了顏生的手,顏生攜了雨墨的手,又是歡喜,又是傷心,下了丹墀,同了田氏一齊回家去了。此案已結。包公退堂,來至書房,便叫包興:「請展護衛。」
你道展爺幾時回來的?他卻來在顏查散白玉堂之先,只因騰不出筆來不能敘寫。事有緩急,況顏生之案是一氣的文字,再也間斷不得,如何還有功夫提展爺呢。如今顏查散之案已完,必須要說一番。展爺自從救了老僕顏福之後,那夜便趕到家中,見了展忠。將茉花村比劍聯姻之事,述說一回。彼此換劍作了定禮,便將湛盧寶劍給他看了。展忠滿心歡喜。展爺又告訴他,現在開封府有一件要緊之事,故此連夜趕回家中,必須早赴東京。展忠道:「作皇家官,理應報效朝廷。家中之事全有老奴照管。爺自請放心。」展爺便叫伴當收拾行李備馬,立刻起程,竟奔開封府而來。
及至到了開封府,先見了公孫先生與王馬張趙等,卻不提白玉堂來京,不過略問了問:「一向有什麼事故沒有?」大家俱言無事。又問展爺道:「大哥原告兩個月的假,如何恁早回來?」展爺道:「回家祭掃完了,在家無事,莫若早些回來,省得臨期匆忙。」也就遮掩過去。他卻參見了相爺,暗暗將白玉堂之事回了,包公聽了,吩咐嚴加防範,設法擒拿。展爺退回公所,自有眾人與他接風撢塵,一連熱鬧了幾天。展爺每夜防範,並不見什麼動靜。
不想由顏查散案中,生出寄柬留刀之事。包公雖然疑心,尚未知虛實,如今此案已經斷明,果係「顏查散冤」,應了柬上之言。包公想起留刀之人,退堂來至書房,便請展爺。展爺隨著包興進了書房,參見包公。包公便提起:「寄柬留刀之人,行蹤詭密,令人可疑。護衛須要嚴加防範才好。」展爺道:「卑職前日聽見主管包興述說此事,也就有些疑心。這明是給顏查散辨冤,暗裡卻是透信。據卑職想,留刀之人,恐是白玉堂了。卑職且與公孫策計議去。」包公點頭。展爺退出,來至公所,已然秉上燈燭。大家擺上酒飯,彼此就座。
公孫便問展爺道:「相爺有何見諭?」展爺道:「相爺為寄柬留刀之事,叫大家防範些。」王朝道:「此事原為顏查散明冤。如今既已斷明,顏生已歸柳家去了,此時又防什麼呢?」展爺此時卻不能不告訴眾人白玉堂來京找尋之事,便將在茉花村比劍聯姻,後至蘆花蕩方知白玉堂進京來找御貓,及一聞此言,便急急敢來等情由說了一遍。張龍道:「原來大哥定了親了。還瞞著我們呢。恐怕兄弟們要喝大哥的喜酒。如今既已說出來,明日是要加倍的罰。」馬漢道:「喝酒是小事。但不知錦毛鼠是怎麼個人?」展爺道:「此人姓白名玉堂,乃五義之中的朋友。」趙虎道:「什麼五義?小弟不明白。」展爺便將陷空島的眾人說出,又將綽號兒說與眾人聽了。公孫先生在旁聽得明白,猛然醒悟道:「此人來找大哥,卻是要與大哥合氣的。」展爺道:「他與我素無仇隙,與我合什麼氣呢?」公孫策道:「大哥,你自想想。他們五人號稱五鼠,你卻號稱御貓。焉有貓兒不捕鼠之理?這明是嗔大哥號稱御貓之故。所以知道他要與大哥合氣。」展爺道:「賢弟所說似乎有理。但我這「御貓」乃聖上所賜,非是劣兄有意稱貓,要欺壓朋友。他若真個為此事而來,劣兄甘拜下風,從此後不稱御貓,也未為不可。」眾人尚未答言。惟趙爺正在豪飲之間,聽見展爺說出此話,他卻有些不服氣,拿著酒杯,立起身來道:「大哥,你老素昔膽量過人,今日何自餒如此?這「御貓」二字乃聖上所賜,如何改得?倘若是那個甚麼白糖咧黑糖咧,──他不來便罷。他若來時,我燒一壺開開的水把他沖著喝了,也去去我的滯氣。」展爺連忙擺手,說:「四弟悄言,豈不聞窗外有耳?……」
剛說至此,只聽拍的一聲,從外面飛進一物,不偏不歪,正打在趙虎擎的那個酒杯之上,只聽噹啷啷一聲將酒杯打了個粉碎。趙爺嚇了一跳,眾人無不驚駭。
只見展爺早已出席,將窗扇虛掩,回身復又將燈吹滅。便把外衣脫下,裡面卻是早已結束停當的。暗暗的將寶劍拿在手中,卻把窗扇假做一開,只聽拍的一聲,又是一物打在窗扇上。展爺這才把窗扇一開,隨著勁一伏身竄將出去,只覺得迎面一股寒風,嗖的就是一刀。展爺將劍扁著往上一迎,隨招隨架。用目在星光之下仔細觀瞧,見來人穿著簇青的夜行衣靠,腳步伶俐,依稀是前在苗家集見的那人。
二人也不言語,惟聞刀劍之聲,叮噹亂響。展爺不過招架,並不還手。見他刀刀緊逼,門路精奇。南俠暗暗喝采。又想道:「這朋友好不知進退。我讓著你,不肯傷你,又何必趕盡殺絕。難道我還怕你不成。」暗道:「也叫他知道知道。」便把寶劍一橫。等刀臨近,用個鶴唳長空之勢,用力往上一削,只聽噌的一聲,那人的刀已分為兩段,不敢進步。只見他將身一縱已上了牆頭,展爺一躍身也跟上去;那人卻上了耳房,展爺又躍身而上;及至到了耳房,那人卻上了大堂的房上;展爺趕至大堂房上,那人一伏身越過脊去。展爺不敢緊追,恐有暗器,卻退了幾步。從這邊房脊,剛要越過。瞥見眼前一道紅光,忙說「不好」!把頭一低,剛躲過門面,卻把頭巾打落。那物落在房上,咕嚕嚕滾將下去──又知是個石子。
原來夜行人另有一番眼力,能暗中視物,雖不真切,卻能分別。最怕猛然火光一亮,反覺眼前一黑。猶如黑天在燈光之下,乍從屋內來,必須略站片時,方覺眼前光亮些。展爺方才覺眼前有火光亮一晃,已知那人必有暗器,趕緊把頭一低,所以將頭巾打落。要是些微力笨點的,不是打在門面之上,重點打下房來咧。此時展爺再往脊的那邊一望,那人早已去了。
此際在公所之內,王馬張趙帶領差役,燈籠火把,各執器械,俱從角門繞過,遍處搜查,那裡有個人影呢。惟有楞爺趙虎怪叫吆喝,一路亂嚷。展爺已從房上下來,找著頭巾,回到公所,連忙穿了衣服與公孫先生來找包興。恰遇包興奉了相爺之命來請二人。二人即便隨同包興一同來至書房,參見了包公,便說方才與那人交手情形:「未能拿獲,實卑職之過。」包公道:「黑夜之間焉能一戰成功。據我想來,惟恐他別生枝葉,那時更難拿獲,倒要大費周折呢。」又囑咐了一番,合署務要小心。展爺與公孫先生連連答應。二人退出,來至公所,大家計議。惟有趙虎撅著嘴,再也不言語了。自此夜之後,卻也無甚動靜,惟有小心而已。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曉。


第四十回 思尋盟弟遣使三雄 欲盜贓金糾合五義


且說陷空島盧家莊那鑽天鼠盧方,自從白玉堂離莊,算來將有兩月,未見回來,又無音信,甚是放心不下。每日裡嗐聲歎氣,坐臥不安,連飲食俱各減了。雖有韓徐蔣三人勸慰,無奈盧方實心忠厚,再也解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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