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in

Five colors stone - 2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1882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5072
21.0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2.7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9.1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存。
無咎又恐獲咎,假孫竟冒真孫。
不一日,到了夔州,坐了衙門。孫去疾幸不死,即於私衙中,另治一室安歇,
延醫調治。時嚴公正駐節夔州,長孫陳寫著孫

去疾名字的揭帖,到彼參見。嚴公留宴,因欲試其纔,即席命題賦詩,長孫陳援
筆立就。嚴公深加嘆賞,只道孫去疾名不虛傳,

哪知是假冒的。以後又發幾件疑難公事來審理,長孫陳斷決如流,嚴武愈加敬重。
長孫陳蒞任半月,即分頭遣人往兩處去:一往

武安城外井亭中,撈取辛氏夫人骸骨殯殮,擇地權厝,另期安葬;一往西鄉城外
甘家,迎接公子勝哥,並將禮物書信寄與甘泉,

就請甘母同著秀娥至任所成婚。一面於私衙中,設立辛氏夫人靈座。長孫陳公事
之暇,除卻與孫去疾閑話,便對著那靈座流涕。

一夕獨自飲了幾杯悶酒,看了靈座,不覺痛上心來,又吟《憶秦娥》詞一首云:
黃昏後,悲來欲解全恁酒。全恁酒,只愁酒醒,

悲情還又。
新弦將續難忘舊,此情未識卿知否?卿知否,唯求來世,天長地久。吟罷,
取筆寫出,並前日路上所吟的,也一齊寫了,常

取來諷詠嗟嘆。正是:痛從定後還思痛,歡欲來時不敢歡。
此日偏能憶舊偶,只因尚未續新弦。
過幾日,甘家母女及勝哥都接到。甘母、秀娥且住在城外公館中,先令蒼頭、
老嫗送勝哥進衙。長孫陳見勝哥病體已愈,十

分歡喜,對他說了自己頂名做官之故。領他去見了孫去疾,呼為老叔,又叫他拜
母親靈座。勝哥一見靈座,哭倒在地。
長孫陳扶他去睡了。次日,衙中結彩懸花,迎娶新夫人。
勝哥見這光景,愈加悲啼。長孫陳恐新夫人來見了不便,乃引他到孫去疾那
邊歇了。少頃,秀娥迎到,甘母也坐轎進衙。長

孫陳與秀娥結了親,拜了甘母,又到辛氏靈座前拜了,然後迎入洞房。長孫陳於
花燭下覷那秀娥,果然美貌。此夜恩情,自不必

說。有一曲《黃鶯兒》,單道那續娶少婦的樂處:幼婦續鸞膠,論年庚兒女曹,
柔枝嫩蕊憐她少。憨憨語嬌,癡癡笑調,把夫懷

當做娘懷倒。小苗條,抱來膝上,不死也魂銷。
當夜,勝哥未曾拜見甘氏,次日又推病臥了一日。至第三日,方來拜見,含
淚拜了兩拜,到第三拜,竟忍不住哭聲。拜畢,

奔到靈座前放聲大哭。他想自己母親慘死未久,屍骸尚未殮,為父的就娶了個新
人,心中如何不痛?長孫陳也覺傷心,流淚不止

。甘氏卻不歡喜,想道:『這孩兒無禮。莫說你父親曾在我家避難,就是你自己
病體,也虧在我家將息好的。如何今日這般做張

智,全不看我繼母在眼裡!』口雖不言,心下好生不悅。
自此之後,勝哥的飢寒飽暖,甘氏也不耐煩去問他,倒不比前日在他家養病
時的親熱了。勝哥亦只推有病,晨昏定省,也甚

稀疏。又過幾日,差往武安的人回來,稟說井中並無骸骨。
長孫陳道:『如何沒有?莫非你們打撈不到。』差人道:『連井底下泥也翻將
起來,並沒什骸骨!』長孫陳委決不下。勝哥

聞知,哭道:『此必差去的人不肯用心打撈,須待孩兒自去 !』長孫陳道:『你
孩子家病體初癒,如何去得?差去的人,量不

敢欺我。正不知你娘的骸骨哪裡去了?』勝哥聽說,又到靈座前去痛哭,一頭哭,
一頭說道:『命好的直恁好,命苦的直恁苦

!我娘不但眼前的榮華不能受用,只一口棺木,一所荒墳,也消受不起!』說罷
又哭。長孫陳再三勸他。甘氏只不開口,暗想:

『他說命好的直恁好,明明妒忌著我。你娘自死了,須不是我連累的,沒了骸骨,
又不是我不要你去尋,如何卻怪起我來!』轉

展尋思,愈加不樂。正是:開口招尤,轉喉觸諱。
繼母有心,前兒獲罪。
說話的,我且問你:那辛氏的骸骨,既不在井中,畢竟哪裡去了?看官聽說:
那辛氏原不曾死,何處討她骸骨?她那日投井

之後,賊眾怕官兵追殺,一時都去荊隨後便是新任閬州刺史辛用智領家眷赴任,
緊隨著李節度大兵而來,見武安縣遭此變亂,不

知女兒、女婿安否。正想要探問,恰好行至井亭下,隨行眾人要取水吃,忽見井
中有人,好像還未死的,又好像個婦人。辛公夫

婦只道是逃難民婦投井,即令救起。眾人便設法救起來。辛公夫婦見了,認得是
女兒端娘,大驚大哭。夫人摸她心頭還熱,口中

有氣,急叫隨行的僕婦養娘們,替她脫下濕衣,換了乾衣,扶在車子上。救了半
晌,辛氏漸漸甦醒。辛公夫婦詢知其故,思量要

差人去找尋女婿及外甥,又恐一時沒處尋,遲誤了自己赴任的限期,只得載了女
兒同往任所。及到任後,即蒙欽召,星夜領家眷

赴京,一面著人到武安打探。卻因『長孫陳』三字,與』尚存誠』三字聲音相類,
那差去的人粗莽,聽得人說『尚存誠失機被殺

』,誤認做長孫陳被殺,竟把這凶信回報。辛氏聞知,哭得發昏,及問勝哥,又
不知下落,一發痛心。自想當日拚身捨命,只為

要救丈夫與兒子,誰知如今一個死別,一個生離,豈不可痛!因作《蝶戀花》一
詞,以志悲思云:獨坐孤房淚如雨,追憶當年,

拚自沈井底。只道妾亡君脫矣,哪知妾在君反死。君既死兮兒沒主,飄泊天涯,
更有誰看取!痛妾苟延何所濟,不如仍赴泉臺去


辛氏幾度要自盡,虧得父母勸祝於是,為丈夫服喪守節,又終日求神問卜,
討那勝哥的消息。真個望兒望得眼穿,哭夫哭得

淚乾,哪知長孫陳卻與甘氏夫人在夔州受用。正是:各天生死各難料,兩地悲難
兩不同!
不說辛氏隨父在京,且說長孫陳因不見了辛氏骸骨,心裡慘傷,又作《憶秦
娥》詞一首,云:心悲悒,香消玉碎無蹤跡。無

蹤跡,欲留青塚,遺骸難覓。
風塵不復留仙骨,莫非化作雲飛去。雲飛去,天涯一望,淚珠空滴。長孫陳
將此詞並前日所題兩詞,並寫在一紙,把來黏在

辛氏靈座前壁上。甘氏走來見了,指著第一首道:『她叮嚀你將兒看覷。你的兒
子,原得你自去看覷他。我是繼母,不會看覷他

的!』又指著第二首道:『你只願與前妻「天長地久」,娶我這一番,卻不是多的
了!』看到第三首,說道:『你兒子只道無人

用心打撈骸骨,你何不自往天涯去尋覓!』說罷,變色歸房。慌得長孫陳忙把詞
箋揭落了,隨往房中看時,見甘氏獨坐流淚。長

孫陳陪著笑臉道:『夫人為何煩惱?』甘氏道:『你只想著前夫人,怪道勝哥只把
親娘當娘,全不把我當娘。』
長孫陳道:『勝哥有什觸犯你,不妨對我說。』甘氏道:『說他怎的!』長孫
陳再問時,甘氏只是低頭不語。長孫陳急得沒

做道理處。原來長孫陳與甘氏的恩愛,比前日與辛氏的恩愛,又添了一個『怕』
字。世上怕老婆的,有幾樣怕法:有『勢怕』,

有『理怕』,有『情怕』。
『勢怕』有三:一是畏妻之貴,仰其閥閱;二是畏妻之富,資其財賄;三是
畏妻之悍,避其打罵。』理怕』亦有三:一是敬

妻之賢,景其淑范;二是服妻之才,欽其文采;三是量妻之苦,念其食貧。』情
怕』亦有三:一是愛妻之美,情願奉其色笑;二

是憐妻之少,自愧屈其青春;三是惜妻之嬌,不忍見其頻(戚頁)。今甘氏難中
相識,又美少而嬌,大約『理怕』居半,『情怕

』居多。
有一曲《桂枝香》說那怕嬌妻的道:
愛她嬌面,怕她顏變。為什(?免)首無言,慌得我意忙心亂,看春山頓鎖。
春山頓鎖,是誰觸犯?忙陪歡臉,向娘前,直

待你笑語還如故,纔教我心兒放得寬。
這叫做因愛生怕。只為愛妻之至,所以妻若蹙額,他也皺眉;妻若忘餐,他
也廢食。好似虞舜待弟的一般,像懮亦懮,像喜

亦喜。又好似武王事父的一般,文王一飯亦一飯,文王再飯亦再飯。
閑話少說,只說正文。當下長孫陳偎伴了甘氏半晌,卻來私語勝哥道:『你
雖痛念母親,今後卻莫對著繼母啼哭。晨昏定省

,不要稀疏了!』勝哥不敢違父命,勉強趨承。甘氏也只落落相待。一個面紅頸
赤,強支吾地溫存,一個懶語遲言,不耐煩地答

應。長孫陳見他母子二人終不親熱,亦無法處之。勝哥日常間倒在孫去疾臥室居
多。此時孫去疾的病已全愈。長孫陳不忍久佔其

功名,欲向嚴武稟明其故,料嚴公愛他,必不見罪。乃具申文,只說自己係孫去
疾之兄孫無咎,向因去疾途中抱病,故權冒名供

職,今弟病已痊,理合避位。向日朦朧之罪,仗乞寬宥。嚴公見了申文,甚是驚
訝,即召孫去疾相見,試其才學,正與長孫陳一

般。嚴公大喜道:『二人正當兼收併用。』
遂令將司戶之印,交還孫去疾,其孫無咎委署本州司馬櫻一面奏請實授。於
是,孫去疾自為司戶,長孫陳攜著家眷,遷往司

馬署中,獨留勝哥在司戶衙內,托與去疾撫養教訓,免得在繼母跟前,取其厭惡。
此雖愛子之心,也是懼內之意。只因礙著枕邊

,只得權割膝下,正合著《瑟琶記》上兩句曲兒道:『你爹行見得好偏,只一子
不留在身畔。』
甘氏離卻勝哥之後,說也有,笑也有,不似前番時常變臉了。
光陰迅速,不覺五年。甘氏生下一女一子:女名珍姑,子名相郎,十分歡喜。
哪知樂極悲生,甘母忽患急病,三日暴亡。
甘氏哭泣礔踴,哀痛之極,要長孫陳在衙署治喪。長孫陳道:『衙署治喪,
必須我答拜。我官職在身,緦麻之喪,不便易服

。今可停柩於寺院中,一面寫書去請你堂兄甘泉來,立他為嗣,方可設幕受弔。』
甘氏依言,將靈柩移去寺中。長孫陳修書遣使

,送與甘泉,請他速來主持喪事。甘泉得了書信,稟過知縣,討了給假,星夜前
來奔喪。正是:此雖敦族誼,亦是趨勢利。
貴人來相召,如何敢不去。
甘泉既到,長孫陳令其披麻執杖,就寺中治喪。夔州官府並各鄉紳,看司馬
面上,都來致弔。嚴公亦遣官來弔,孫去疾也引

著勝哥來拜奠。熱鬧了六七日,極為光榮。卻不知甘氏心上還有不足意處:因柩
在寺中,治喪時自己不便到幕中哭拜;直至甘泉

扶柩起行之日,方用肩輿抬至靈前奠別,又不能夠親自還鄉送葬。為此每日哀痛,
染成一病,懨懨不起。慌得長孫陳忙請醫看視

,都道傷感七情,難以救治。看看服藥無效,一命懸絲。常言道:『人之將死,
其言也善。』甘氏病臥在?,反覆自思:『吾向

瞋怪勝哥哭母,誰想今日輪到自身。吾母親抱病而亡,有屍有棺,開喪受弔,我
尚痛心;何況他母死於非命,屍棺都沒有,如何

教他不要哀痛!』又想:『吾母無子,賴有姪兒替他服喪。我若死了,不是勝哥
替我披麻執窯,更有何人?可見生女不若生男,

幼男又不若長男。我這幼女幼子,乾得什事?』便含淚對長孫陳道:『我當初錯
怪了勝哥,如今我想他,可速喚來見我。』長孫

陳聽說,便道:『勝哥一向常來問安,我恐你厭見他,故不使進見。你今想他,
喚他來便是。』
說罷,忙著人到孫去疾處將勝哥喚到。勝哥至?前見了甘氏,吃驚道:『不
想母親一病至此!』甘氏執著勝哥的手,雙眼流

淚道:『你是個天性純孝的,我向來所見不明,錯怪了你。我今命在旦夕,汝父
正在壯年,我死之後,他少不得又要續娶。
我這幼子幼女,全賴你做長兄的看顧。你只念當初在我家避難時的恩情,切
莫記我後來的不是罷!』說畢,淚如泉湧。勝哥

也流淚道:『母親休如此說。正望母親病癒,看顧孩兒。倘有不諱,這幼妹幼弟,
與孩兒一父所生,何分爾我!縱沒有當初避難

的一段恩情,孩兒在父親面上推愛,豈有二心!』甘氏道:『我說你是仁孝的好
人。若得如此,我死瞑目矣!』又對長孫陳道:

『你若再續娶後妻,切莫輕信其語,撇下了這三個兒女!』
長孫陳哭道:『我今誓願終身不續娶了!』甘氏含淚道:『這話只恐未必!』
言訖,瞑目不語,少頃即奄然而逝。正是:自

古紅顏多薄命,琉璃易破彩雲妝。
長孫陳放聲大哭,勝哥也大哭。免不得買棺成殮,商議治喪。長孫陳叫再買
一口棺木進來,勝哥驚問何故,長孫陳道:『汝

母無屍可殮,今設立虛柩,將衣冠殮了,一同治喪,吾心始安。』勝哥道:『爹
爹所見極是。』便於內堂停下兩柩,一虛一實。
幕前掛起兩個銘旌,上首的寫:『元配辛孺人之柩』,下首的寫:『繼配甘孺
人之柩。』擇日治喪,比前甘母治喪時,倍加

熱鬧。但喪牌上還是孫無咎出名。原來唐時律令:凡文官失機後,必有軍功,方
可贖罪。長孫陳雖蒙嚴武奏請,已實授夔州司馬

之職,然不過簿書效勞,未有軍功,故不便改正原名。
恰好事有湊巧,夔州有山寇竊發,嚴公遣將征剿,司馬是掌兵的官,理合同
往。
長孫陳即督同將校前去。那些山寇,不過烏合之眾,長孫陳畫下計策,設伏
擊之,殺的殺,降的降,不幾日,奏凱而還。
嚴公嘉其功,將欲表奏朝廷。長孫陳那時方說出自己真名姓,把前後事情一
一訴明,求嚴武代為上奏。嚴公即具疏奏聞。奉

旨:孫無咎既即係長孫陳,准復原姓名,仍論功昇授工部員外。
正是:
昔年複姓只存一,今日雙名仍喚單。
長孫陳既受恩命,便一面遣人將兩樞先載回鄉安厝;一面辭謝嚴公,拜別孫
去疾,攜著三個兒女並僕從等進京赴任。此時辛

用智正在京師為左右拾遺之職,當嚴公上表奏功時,已知女婿未死,對夫人和女
兒說了,俱各大喜。但不知他可曾續娶,又不知

勝哥安否?遂先使人前去,暗暗打聽消息。不一日,家人探得備細,一一回報了。
夫人對辛公道:『偏怪他無情。待他來見你,

且莫說女兒未死,只須如此如此,看他如何?』辛公笑而諾之。過了幾日,長孫
陳到京,謝恩上任後,即同著勝哥往辛家來。於

路先叮囑勝哥道:『你在外祖父母面前,把繼母中間這段話,隱瞞些個。』勝哥
應諾。既至辛家,辛公夫婦出見。長孫陳哭拜於

地,訴說妻子死難之事。勝哥亦哭拜於地。
辛公夫婦見勝哥已長成至十二三歲,又悲又喜。夫人扶起勝哥,辛公也扶起
長孫陳說道:『死生有命,不必過傷!且請坐了

。』
長孫陳坐定,辛公便問道:『賢婿可曾續弦?』長孫陳道:『小婿命蹇,續弦
之後,又復斷弦。』辛公道:『賢婿續弦,在

亡女死後幾年?』長孫陳??道:『就是那年。』夫人便道:『如何續得恁快!』
長孫陳正待訴告甘家聯姻的緣故,只見辛公道

:『續弦也罷了。但續而又斷,自當更續。老夫有個姪女,年貌與亡女彷彿,今
與賢婿續此一段姻親何如?』長孫陳道:『多蒙

岳父厚愛,只是小婿已誓不再續矣!』夫人道:『這卻為何?』長孫陳道:『先繼
室臨終時,念及幼子幼女,其言哀慘,所以不

忍再續。』辛公道:『賢婿差矣!若如此說,我女兒慘死,你一發不該便續弦了。
難道亡女投井時,獨不曾念及幼子麼?賢婿不

忍負繼夫人,何獨忍負亡女乎?吾今以姪女續配賢婿,亦在亡女面上推情,正欲
使賢婿不忘亡女耳!』長孫陳滿面通紅,無言可

答,只得說道:『且容商議。』辛公道:『愚意已定,不必商議!』長孫陳不敢再
言,即起身告別。辛公道:『賢婿新蒞任,公

事煩冗,未敢久留。勝哥且住在此,尚有話說。』長孫陳便留下勝哥,作別自回。
辛公夫婦攜勝哥入內,置酒款之,問起繼母之

事,勝哥只略談一二。辛公夫婦且不教母子相見,也不說明其母未死,只說道:
『吾姪女即汝母姨,今嫁汝父,就如你親母一般

。你可回去對汝父說,叫他明日納聘,後日黃道吉日,便可成婚。須要自來親迎。』
說畢,即令一個家人同一個養娘,送勝哥回

去。就著那養娘做個媒的。
勝哥回見父親,備述辛公之語。養娘又致主人之意。長孫陳無可奈何,只得
依他納了聘。至第三日,打點迎娶。
先於兩位亡妻靈座前祭奠,勝哥引著那幼妹幼弟同拜。長孫陳見了,不覺大
哭。勝哥也哭了一場,那兩個小的,不知痛苦,

只顧呆著看。長孫陳愈覺慘傷,對勝哥道:『將來的繼母,即汝母姨,待汝自然
不保只怕苦了這兩個小的!』勝哥哭道:『甘繼

母臨終之言,何等慘切。這幼妹幼弟,孩兒自然用心調護。只是爹爹也須立主張。』
長孫陳點頭滴淚。
黃昏以後,準備鼓樂香車,親自乘馬到門奠雁。等了一個更次,方迎得新人
上轎。正是:丈人這般耍,女婿賽吃打。
只道親上親,誰知假中假。
新人進門拜了堂,掌禮的引去拜兩個靈座,新人立住不肯拜。長孫陳正錯愕
間,只聽得新人在兜頭的紅羅裡,大聲說起話來

道:『眾人退後,我乃長孫陳前妻辛氏端娘的靈魂,今夜附著新人之體來到此間,
要和他說話。』眾人大驚,都退走出外。長孫

陳也吃一驚,倒退數步。勝哥在傍聽了,大哭起來,忙上前扯住,要揭起紅羅來
看。辛氏推住道:『我怕陽氣相逼,且莫揭起!

』長孫陳定了一回,說道:『就是鬼,也說不得也!』
上前扯住哭道:『賢妻,你靈魂向在何處?骸骨如何不見?』
辛氏揮手道:『且休哭,你既哀痛我,為何骨肉未冷,便續新弦?』長孫陳
道:『本不忍續的,只因在甘家避難,蒙她厚意

,故勉強應承。』辛氏道:『你為何聽後妻之言,逐勝兒出去!』
長孫陳道:『此非逐他,正是愛他。因為失歡於繼母,恐無人調護,故寄養
在孫叔叔處。』辛氏道:『後妻病故,你即治喪


我遭慘死,竟不治喪。
直待等著後妻死了,趁她的便,一同設幕,是何道理?』
長孫陳道:『你初亡時,我尚頂孫叔叔的名字,故不便治喪。
後來孫無咎雖係假名,卻沒有這個人,故可權時治喪。』辛氏道:『甘家岳
母死了,你替她治喪。我父母現在京中,你為何

一向並不遣人來通候!』長孫陳道:『因不曾出姓複名,故不便遣人通候。』辛
氏道:『這都罷了!但我今來要和你同赴泉臺,

你肯隨我去麼?』長孫陳道:『你為我而死,今隨你去,固所甘心,有何不肯!』
勝哥聽說,忙跪下告道:『望母親留下爹爹,

待孩兒隨母親去罷!』辛氏見勝哥如此說,不覺墮淚,又見丈夫肯隨她去,看來
原不是薄情的。因說道:『我實對你說,我原非

鬼,我即端娘之妹也。奉伯父之命,叫我如此試你!』
長孫陳聽罷,纔定了心神。卻又想新嫁到的女兒,怎便如此做作,聽她言語,
宛是前妻的聲音。
莫非這句話,還是鬼魂在那裡哄我。正在疑想,只見辛氏又道:『伯父吩咐
教你撤開甘氏靈座,待我只拜姐姐端娘的靈座!

』長孫陳沒奈何。只得把甘氏靈座移在一邊。辛氏又道:『將甘氏神主焚化了,
方可成親!』長孫陳道:『這個說不去!』
勝哥也道:『這怎使得?』辛氏卻三回五次催逼要焚。長孫陳此時一來還有
幾分疑她是鬼,二來便做道新人的主見,卻又礙

著她是辛公姪女,不敢十分違拗。只得含著淚,把甘氏神主攜在手中,方待焚化。
辛氏叫住道:『這便見得你的薄情了。你當初

在甘家避難,多受甘氏之恩,如何今日聽了後妻,便要把她的神主焚棄?你還供
養著。你只把辛氏的神主焚了罷!』長孫陳與勝

哥聽說,都驚道:『這卻為何?』辛氏自己把兜頭的紅羅揭落,笑道:『我如今已
在此了,又立我的神主則什?』
長孫陳與勝哥見了,俱大驚。
一齊上前扯住,問道:『畢竟是人是鬼?』辛氏那時方把前日井中被救的事
說明。長孫陳與勝哥如夢初覺。夫妻母子,抱頭

大哭。正是:本疑鳳去秦臺杳,可意珠還合浦來。
三人哭罷,方酌酒相慶。
勝哥引著幼妹幼弟拜見了母親,又對母親述甘氏臨終之語,望乞看視這兩個
小的。辛氏道:『這個不消過慮。當初我是前母

,甘氏是繼母,如今她又是前母,我又是繼母了。我不願後母虐我之子,我又何
忍虐前母之兒!』長孫陳聞言,起身稱謝道:『

難得夫人如此賢德。甘氏有靈,亦銘刻於泉下矣!』因取出那三首《憶秦娥》詞
來與辛氏看,以見當日思念她的實情。
辛氏把那《蝶戀花》一詞與丈夫看。自此夫妻恩愛,比前更篤。
至明年,孫去疾亦昇任京職,來到京師,與長孫陳相會。
原來去疾做官之後,已娶了夫人,至京未幾,生一女。恰好辛氏亦生一子,
即與聯姻。辛氏把珍姑、相郎與自己所生二子一

樣看待,並不分彼此,長孫陳的歡喜感激不可言盡,正是:稽首頓首敬意,誠歡
誠作恩情。
無任瞻天仰聖,不勝激切屏營。
看官聽說,第四個兒子,卻與第一個兒子是同胞,中間反間著兩個繼母的兒
女,此乃從來未有之事。後來甘泉有個姪女,配

了勝哥。那珍姑與相郎,又皆與辛家聯姻。辛、甘兩家,永為秦晉,和好無間。
若天下前妻晚娶之間,盡如這段話文,閔子騫之

衣可以不用,嘉定婦之詩可以不作矣。故名之曰《反蘆花》。



卷三 培連理 斷冥獄推添耳書生 代賀章登換眼秀士


詩曰:
野草青青土一丘,千年埋骨不埋羞。
慇懃寄語人間婦,自古糟糠合到頭。
此詩是方正學先生過朱買臣妻之墓而作,勸世間婦人休嫌丈夫貧賤。且莫說
貧賤的有時富貴,縱使終身不富貴,也該到頭相

守。倘必希圖他年富貴,勉強守著目前貧賤,就不是個有意思的婦人了。朱買臣
之妻若是個有意思的,丈夫要去求官,還該阻他

,不要他去。你道漢武帝時的官,可是容易做的?買臣只為貪著功名,後來坐張
湯事,懼罪自殺。皆緣妻子嫌他貧賤,激他走這

條路,豈非為妻子所誤!假如妻子肯到頭守著糟糠,丈夫也便到頭守著貧賤,何
至貪求富貴,以至刑戮。所以方正學詩中,並不

較量富貴不富貴,更不提起會稽太守馬前潑水之事,只說『糟糠合到頭』。然天
下婦人,不嫌丈夫貧賤的還有,不嫌丈夫廢疾的

卻難。富貴危險,或不如貧賤安穩。若說廢疾人,倒勝過五官具足的,這卻誰個
肯信?如今待在下說一奇女子,不但不嫌丈夫貧

賤,並不嫌丈夫廢疾。才女愛才子,就如才子愛才子一般;夫妻相愛,竟像朋友
相識。後來神明靈應,把廢疾忽變好了。
此事出在明朝洪武年間,南直揚州府有個秀才,姓莫名豪,字千英,丰姿秀
美,文才敏捷,賦性豪爽。不幸父母雙亡,家道

蕭索,胸中雖有才,手中卻乏鈔。人情只重有』貝』字的纔,不重沒』貝』字的
纔。所以年近二十,未諧姻眷。只結交得一個好

朋友,那人姓聞名聰,字作謀,學識淹博,議論雄快,與莫豪是至交。時常相敘,
攀今弔古,談起來便是竟日。聞聰常說:人不

當以成敗論英雄,設使少康若敗,便是有窮的多士多方;武庚若成,便是有商的
一成一旅。可笑世人識見淺薄,見伯夷指武王為

暴,便道奇怪,不敢真個認他為暴;見武王指洛民為頑,便都說是頑了。又常言
短喪之制,不是漢文帝始,是漢景帝始。文帝素

性謙恭,當其踐位,有讓三讓再之文;勸其立儲,有重我不德之詔,故臨終亦自
謙德薄,遺命短喪。文帝雖如此謙恭,在景帝自

當盡禮。若雲父命宜從,則辭踐位,即不該踐位;辭建儲,即不該建儲,連景帝
也不必立了。奈何獨從其短喪之命,這不是短喪

自景帝起的。又常論斷王導為奸臣,溫嶠為逆子。嵇紹雖忠,未能全孝,不如有
向北坐的王裒;王祥雖孝,有缺於忠,不如必在

汶上的閔字。如此妙論,不一而足。莫豪深加嘆服。但那聞聰有一件酷好的事,
是仙家修煉之術。妻室也不肯娶,常閉戶獨坐,

做那養真運氣的工夫。原來做這工夫,須要有傳授,若得法便好,若不得法,反
要弄出病來。聞聰無師之學,未從其法,竟把一

雙耳朵弄聾了。卻又有一件奇事,時常夢到陰司,替冥官斷獄,夢中聽訟,耳卻
不聾,及至醒來,依然聾了。聞聰自笑道:『昔

有僕夫夜夢為王,日間雖勞,夢中卻樂,吾今雖聾,又何病焉!』人有不信他的,
都道他是鬼話,又見他耳聾,是個殘疾人,不

甚敬重他。只有莫豪始終欽服,常對他說道:『《史記屈原傳》云:王聽之不聰。
楚懷王何當耳聾,只為心裡不聰,便與耳聾一

般。據我看來,世人皆聾,唯兄不聾耳。』因即題詩一首云:豈惟耳目有聾盲,
心不聰明病與均。
人世即今多耳目,能聞能見幾何人。
莫豪正與聞聰說得著,不想聞聰自恨修煉不得法,欲出外遍求仙方,遂別了
莫豪,往臨安天目山訪道去了。
莫豪自聞聰別後,甚覺寂寞,雖還有幾個朋友,都不甚相契。其間有一人,
姓黎名竹,號淇卿,因他頭有瘡,光禿無髮,人

便順口叫他『黎』,又叫他『竹』,又叫他』黎和尚』。那人本是個包攬詞訟的秀
才。莫豪原與他意氣不合,他卻偏要強來親近

,每有呈詞手謁,及與人爭辨的書札,便把來與莫豪看。
莫豪見他文字不濟,忍不住替他改削了幾次。外人見了莫豪改削過的,都交
口稱贊。黎竹大喜,後來便竟求莫豪代作,也略

把些潤筆之資相送。又知莫豪好飲,常置酒相款。因此,莫豪亦不復拒之。一日,
黎竹與莫豪對酌,因說道:『吾兄善於詼諧,

喜笑怒罵,皆成文章。小弟昨日受了一個駝背人的氣,求兄做一首駝背的詩去嘲
他。』莫豪乘著酒興,隨口念道:哀哉駝背翁,

行步甚龍鍾。
遇客先施禮,無人亦打躬。
有心尋地孔,何面見蒼穹。
仰臥頭難著,俯眠腹又空。
蝦身窘且縮,黿背聳還豐。
雨不沾懷內,臀常曬日中。
娶妻須疊肚,摟妾怎偎胸。
樺石差堪擬,斷環略可同。
小橋稱雅號,新月笑尊容。
赴水如垂釣,懸樑似掛弓。
生來偏侷促,死去也謙恭。
黎竹聽罷,不覺大笑,便取筆寫出,袖著去了。一日,又來對莫豪說道:『前
日嘲駝背的詩甚妙,今日還要做首嘲鼻與癟鼻

的詩。兄可肯做麼?』莫豪笑道:『就做何妨!』便又帶笑念出兩首詩來。其嘲
鼻的詩道:扈鼻是前緣,夜來開口眠。
讀書聲不出,講話語難傳。
聞香全不覺,遇臭竟安然。
一事差堪用,教他看糞船。
其嘲癟鼻的詩道:
世間癟鼻最蹊蹺,形得眼高嘴又高。
將去面光渾不礙,打來巴掌任橫超。
踏平鬼臉羞堪擬,跌匾尿瓶略可描。
面孔分明如屁股,中間反嵌一條槽。
莫豪念畢,笑得黎竹眼花沒縫,又牢牢地記著。莫豪笑道:『兄只顧要嘲人,
全不想自己亦有可嘲之處。吾聞外人嘲兄為「

黎和尚」。如今待小弟替兄解嘲何如?』說罷,便取筆寫出幾段笑話,乃是《和
尚笑鎞鎞》與《鎞鎞答和尚》的謔語。
《和尚笑鎞鎞》云:
兩頭一樣光,甘苦不相當。
我光是披剃,你光因鎞瘡。
一樣兩光頭,我淨你卻垢。
走到人前去,嫌你腥臊臭。
和尚解風流,能將信女勾。
婦人喜和尚,不喜?鎞頭。
《?鎞答和尚》云:
隻言和尚斬六根,發去哪知根尚存。
頭尚破除惟我淨,光光不剩一絲痕。
夭風吹落滿頭芳,誰道輪老我潔郎。
一頂梅花渾似雪,?鎞頭上放毫光。
人見禿驢吐涎去,只因和尚不吉利。
時來曉夜要搔瘡,唯有?鎞最利市。
偷香手段禿驢高,我輩風情也不饒。
誰道婦人不喜?,世間唯有?鎞騷。
莫豪寫畢,撫掌大笑。黎竹看了,也禁不住笑,心裡雖怪他尖酸,卻因常要
求他文字,只得忍耐,欲待也做幾句嘲他,又做

不出什麼。
過了幾日,莫豪因飲多了新酒,染患目疾,悶坐在家。黎竹叩門而來,相見
問候畢,袖中取出一紙,說道:『弟聞尊目有恙

,特覓一妙方在此。』莫豪接來張眼看時,上寫道:木賊草去兩頭,何首烏用其
尾,敗龜板取其中。
莫豪見了,變色說道:『兄怎生這等罵我!』黎竹道:『如何是罵兄?』莫豪
道:『「木賊草」去了兩頭是」賊」字,「何

首烏」只用其尾是「烏」字,「敗龜板」只取中間的「龜」字。
罵我賊烏龜,是何道理?』黎竹道:『木賊草、何首烏,都是眼科中妙藥,
龜板也是滋陰的,正對兄目疾,休猜差了。』莫

豪道:『兄莫亂道,這方決不是你寫的。必是哪個教你寫的,你實對我說。』黎
竹被逼問不過,只得說道:『其實是一個家表弟

教我寫的。』莫豪道:『令表弟好沒道理,他姓什名誰?』
黎竹道:『他是家姑娘之子,姓晁。』莫豪道:『向來不聞兄有這個表弟?』
黎竹道:『因他年紀尚幼,故一向不曾說起。


莫豪道:『他與我素不相識,何故便如此惡謔!』黎竹笑道:『他聞小弟被兄
嘲笑,故代為奉答耳!』莫豪道:『小子太弄

聰明,待我也答他幾句。』便叫黎竹代寫,自己信口念道:木除草去用中央,賊
善醫人賊亦良。
何首取梢龜取腹,烏龜肚裡有奇方。
黎竹代寫罷,笑道:『他把個啞謔兒嘲兄,如今反被兄嘲了。』莫豪道:『這
只算答他,我今也把個啞謎兒嘲他幾句,看他

如何答我?』便又念出四句道:上有兩山橫對,下有半朵桃花。
或作縮頭龜子,黿鼉不甚爭差。
念畢,又教黎竹寫了,『一併拿去與你那表弟看。』黎竹道:『這是什麼啞謎?』
莫豪道:『兄莫管,只聞令表弟可猜得出

!』黎竹含笑而去。次日,又來說道:『兄昨日的啞謎,家表弟一猜便著,道是
嘲他姓的「晁」字,他細細解與我聽說:『「兩

山橫對」,是上面「曰」字;「半朵桃花」,是下面「兆」字;「龜子」、「黿鼉」者,
因古體「晁」字,是「曰」字下加「黽

」字,其形與「黿」「鼉」等字相類耳!』莫豪笑道:『虧他猜,卻也聰明。』黎
竹袖出一紙道:『他今也把尊姓的「莫」字,

答嘲幾句在此,也教我寫來與兄看哩!待我念來你聽。』說罷,便看著紙上念道:
似美不是美,如英不是英。
縱使胸中有子曰,可憐徒作草間人。
莫豪聽罷,倒歡喜起來,說道:『令表弟才思敏紿,是一個極聰明的人。』
黎竹笑道:『他恁般嘲你,你倒喜他。』莫豪道

:『兄不曉得,贊得不通,贊亦沒趣,嘲得好時,嘲亦快意。你有這等一個聰明
表弟,如何不同他來與我一會?』黎竹道:『家

姑娘早寡,只生此子。因他年幼,愛之如處女,只教他閉戶讀書,不要他接見朋
友!』莫豪道:『他今幾歲了?』
黎竹道:『纔十六歲。』莫豪道:『十六歲也不為年幼了,如何不要他見客?
既是他不肯來,待小弟目疾稍愈,先去拜他。


黎竹道:『家姑娘性極板執,吾兄就去,也未必肯放表弟出來接見,反要怪
小弟牽引多事。不如且消停幾時,等他成人後,

相交未遲。』莫豪沈吟道:『也罷,令表弟既不可即見,待小弟把他嘲我的言語,
再破幾句,看他可能更答否?』黎竹道:『這

個使得,待我再替兄寫去與他看。』莫豪便又念道:似美正是美,如英正是英。
人雖伏草下,其人是大人。
黎竹寫來袖著,作別去了。停了幾日,又到那晁家來。
看官,你道那晁家表弟是誰?原來不是黎竹的表弟,乃是黎竹的表妹。黎竹
姑夫晁育華,只生此女,小字七襄,姿容彷彿天

仙,聰明勝過男子。身邊有個侍兒,名喚春山,年紀比七襄小兩歲,也生得娉婷
伶俐,頗知文墨。七襄與她如姊妹一般相愛。不

幸晁育華早逝。母親黎氏,孀居無倚,欲招贅一個女婿在家,卻急切難得個快婿,
常托黎竹替他留心選擇。這黎竹若是個有意思

的,便該想佳人必須配才子,纔如莫豪,正堪與七襄作配,況又是你的相知,這
段美姻緣,便急急該替他玉成了。爭奈黎竹是勢

利小人,他與本城一個富家子弟古淡月相好。
那古淡月斷弦未續,欲求七襄為繼室。黎竹有心要做這頭媒,怎肯把表妹作
成窮朋友。所以,在莫豪面前,只說是表弟,並

不說是表妹。正是:佳人與才子,理合聯姻契。
表兄不玉成,詐稱妹作弟。
黎竹對莫豪便不說實話,及到晁家,卻又常把莫豪做的文字與七襄看。七襄
深服其纔,又知他尚未聯姻,甚有相慕之意。
因聞其善謔,故也替黎竹寫個藥方兒去嘲他。卻被莫豪答嘲過來,七襄見了,
口中雖埋怨黎竹不該說出』晁』字,被他輕薄

,心裡卻愈愛莫豪的聰明,因也把』莫』字來嘲幾句,看他怎生回答。及見了莫
豪的答語,一發歡喜。黎竹道:『他還要你再答

,你不可弱與他。』七襄笑道:『答之何難!』隨又將『莫』字再做幾句道:有
言可陳謨,無金不成鏌。
摹擬手空揮,摸索纔終落。
若應募卒力不堪,欲作幕賓中折角。
七襄這幾句,正道破了莫豪的心事。第一句贊他的纔,第二句憐他的貧,第
三、第四句嘆他淪落不偶,第五句說他不肯棄文

就武,第六句說他不屑為門館先生。此非相嘲,實是相惜。
黎竹卻不解其中深意,只道是相罵的言語,正要七襄罵斷了莫豪,絕了他求
見之意,便寫將去與莫豪看。此時莫豪目疾已漸

愈,一見此語,喜得手舞足蹈;不但愛其巧思,又感其知己,便再三央浼黎竹,
要他引見。黎竹左支右吾,只不把實話對他說,

及問晁家住在哪裡,又不肯說出。莫豪乃私問黎家的小童,方纔得知了晁家的住
處,竟寫個眷教弟帖兒自往拜訪。到得晁家門首

,恰值晁母掃墓回來,正在門前下轎,後面隨著個老嫗。
莫豪等晁母下了轎,進內去了,方走上一步,把帖兒傳與那老嫗,說道:『我
莫相公,特來拜望你家大官人。』老嫗道:『

相公莫非差了,我家只有個小姐,並沒有官人的。這帖兒不敢領。』莫豪心疑,
因問道:『宅上可是姓晁?』老嫗道:『正是晁

家。』莫豪道:『有個黎相公,可是宅上令親?』老嫗道:『他是我家老安人的內
姪,時常往來的。』莫豪道:『可又來,黎相

公說宅上有個十六歲的官人在家。』老嫗道:『只我家小姐便是十六歲,哪裡還
有什麼官人?相公聽錯了!』莫豪聞言,纔曉得

黎竹一向哄他,所云表弟竟是表妹。因又婉言問道:『不敢動問宅上小姐,可是
知書識字的麼?』老嫗笑道:『我家小姐的才學

,只怕比那黎相公倒勝幾倍哩!』莫豪聽罷,十分驚喜,想道:『這等說起來,
前日那些巧思妙語,都是這小姐的了。天下有恁

般聰慧女郎,我向認她是男子,欲與之為友,今既知是女子,決當與之為配。這
媒人就要老黎做便了。』
遂急急奔到黎家,要求黎竹做媒。正是:前此只思歌伐木,從今方欲詠夭桃。
黎竹被莫豪央懇不過,只得假意應承;及見晁母,卻並不提起莫豪,反替古
淡月議婚。晁母嫌那古淡月是紈?之子,又是續

娶,恐女兒不中意,不肯輕許。黎竹怏怏而歸,莫豪來討回音時,只推姑娘不允。
莫豪料黎竹不肯玉成此事,只得另尋別人作伐

。訪得晁家有個親戚,姓涂名度,是小姐的表叔,莫豪特地央他去說親。誰知這
人就是前日黎竹要嘲他的駝背翁,人都叫他做駝

涂度。他曉得前日嘲他的詩句是莫豪所作,正怪其輕薄,哪裡肯替他去說。莫豪
沒奈何。又尋兩個常在晁家走動的媒婆,托他撮

合。那兩個媒婆,一個叫做瘡鼻謝娘娘,一個叫做?鼻俞媽媽,恰好也是莫豪嘲
過她的。黎竹聞知莫豪要央她,便先去打了破句

。兩個也都不肯去說了。正是:仙郎無計尋烏鵲,織女何由渡碧河。
莫豪無媒可央,好生懮悶;又聞古淡月家也在那裡求親,恐被他先聘定了去,
日往晁家門首探看。一日,也是機緣偶湊,恰

好又遇見了那個老嫗,莫豪便上前深深地唱了兩個肥喏,備述求婚之意。老嫗見
他來意誠懇,許他代稟主母。莫豪歡喜,再三叮

嚀稱謝而去。老嫗即入內對晁母說知,晁母前日在門前下轎時,已曾見過莫豪的
相貌,又曉得女兒常贊他的文字,因便使春山去

探問七襄的意思。春山極言小姐平日愛慕莫豪之才,今日若與聯姻,正中其意。
晁母遂欣然依允,令老嫗至莫家回覆。
竟擇定納聘吉日,然後傳姑娘之命,教黎竹為媒。黎竹那時不得已,只得做
個現成媒人。正是:月老意中思淡月,冰人心上

冷如冰。
非開撮合居間力,自是先通兩下情。
莫豪納過了聘,即選定了入贅佳期,打點要做新郎。誰想好事多磨,舊時目
疾,忽然復發,比前更甚。兩眼紅腫,疼痛異常

,連忙請醫看視。那醫人姓鄧號起川,是專門眼科,看了莫豪兩目,說是外障,
不但要服藥,還須動手刮去眼中浮肉血筋,方纔

痊可。莫豪任他刮了幾次,腫痛之勢雖稍緩,只是兩目越覺昏沈了。莫豪見鄧起
川手段不甚妙,又去請個有名的官醫奚仰山來看

。那奚仰山聽說刮去眼中血肉,便道:『目得血而能視,如何反把血來損去,還
虧請得我早,若再遲兩日,不可救了!今宜速服

補血之劑。』莫豪信以為然,連服了他幾劑煎藥,哪知兩目倒添起翳來,心中好
不焦躁。此時入贅之期已近,爭奈目疾不痊。只

得回覆晁家,改訂吉期。一面急欲另請良醫調治,又伯服藥無效,特請一個會用
針的醫家來問他。那人姓樂號居一,高談闊論,

自說針好了多少疑難癥候:『今看尊目是內障,若把外障來醫便差了。只須於兩
手兩足各下一針,其目自愈。』說罷,做張做智

的取出針來,先從兩手針起。誰想一針纔下,莫豪早昏暈了去。樂居一吃了一驚,
忙取湯來灌醒,搖頭道:『暈針的人,下針不

得!』遂辭別而去。莫豪連請了幾個醫生,都不見效,十分著急。忽一日,黎竹
薦一個會灸的和尚來。
那和尚法名溫風,自言灸法之妙,諸病可立愈。把莫豪背上手腳上都灸到了,
末後又在兩雙眼眶之側灸了一火。這一灸不打

緊,莫豪的兩眼竟斷送在他手裡了。看官聽說:大約』疾脖二字,『疾』字從『矢』,
『矢』最急;『脖字從『丙』,『丙』屬

火。凡有疾病的,未有不火上昇、心焦躁。醫者須要平心和氣,緩緩而來。不但
病人性急不得,醫生也性急不得。
所以古來神醫,或名和,或名緩,觀其命名之意,便可知其醫法之高。今莫
豪急於求愈,醫者又急欲奏效,哪知火氣攻入太

陽,其目遂成不救。莫豪常戲言和尚不吉利,今被黎和尚薦一個溫和尚來,把他
兩目弄壞,可憐一個聰明之士,變做殘疾之人。

正與那好朋友聞聰一聾一瞎,恰成一對。有一篇言語,單說那兩人的苦處:一個
靜聽不聞雷霆之聲,一個熟視不見泰山之形。一

個腹中雖具八音,耳邊辨不出宮商角征;一個肚裡實兼五色,眼前哪曉得赤白黃
青。一個以目為耳,有言必要寫與他看;一個以

耳為目,有字還須念與他聽。一個聲在西方,偏去向東側耳;一個客臨南首,卻
去對北恭身。一個當面罵他,也只是笑;一個揮

拳試你,毫不知瞋。一個啞子對他張口,贊道這曲兒唱得甚妙;一個鬍子騙他摸
嘴,怪道那話兒生得恁橫。一個現逢燕語鶯歌,

何緣領略;一個縱遇花容月貌,沒福識荊。可憐害著聾和瞎,枉自誇他聰與明。
凡醫道之中,唯目疾最難醫,往往反為醫所害。目有翳,便不能視。『醫』
字即用『醫』字之頭,『酉』字下『西』字又為

兩丁入目之象,故曰』眼不醫不瞎』。
莫豪自灸壞之後,方悟求醫之誤。於是更不求醫,只獨坐靜養,還指望兩目
養得轉來,把畢姻之期改了又改。看看日復一日

,瞳神漸散,竟不能夠好了。自想』晁家只有一女,怎肯配我廢疾之人。不如及
早解了這頭姻事,莫要誤了人家女兒!』
遂嘆了兩口氣,落了兩點淚,請原媒黎竹來,對他說情願退婚,聽恁晁家另
擇佳婿。黎竹聞言,正中下懷。原來古淡月此時

還未續弦,黎竹巴不得莫豪退了婚,好再把這頭親事去說,便欣然步至晁家。晁
母因聞莫豪壞了雙目,正在煩惱,恰好黎竹到來

,備述莫豪之言。晁母猶豫未決,走進房中,把這話告知女兒。只見七襄兩頰通
紅,正色說道:『共姜之節,死且不移,何況殘

疾。既已受聘,豈容變更,若母親從其退婚之說,孩兒情願終身不嫁!』晁母見
女兒言詞甚正,便出來細述與黎竹聽。黎竹道:

『嫁丈夫不著,是一世之事。以表妹這等人物,卻嫁個殘疾人,豈不誤了終身。
今莫生自願退婚,又不是姑娘逼他,正該趁水推

船,另求佳配。表妹一時執性不從,日後懊悔,便無及矣!』因又說起古淡月仰
慕求親之意。晁母聽罷,沈吟未答,只聽得七襄

在裡面啼哭起來。晁母方欲起身去看,只見春山出來說道:『小姐說婚姻大事,
斷難游移。若老安人別有他議,小姐有死而已!

』晁母知其立志堅決,不忍違拗,遂回絕了黎竹,再命老嫗到莫家,備言小姐守
義,不肯退婚之意。莫豪的欣喜感激,自不必說

。晁母擇個吉期,招贅莫豪過門。成親之夜,新娘不必攙扶,新郎倒要攙扶;姐
便認得郎,郎卻不認得姐。正是:巧笑倩兮或可

聞,美目盼兮不得見。
色聲兩字未能全,新郎受享只一半。
莫豪入贅後,七襄敬順無違。只是晁母有些放心不下,暗想:『招了個雙瞽
的女婿,功名已沒望了,又不曾學得起課算命,

做什麼生理來養家?』口雖不言,心甚擔懮。哪知莫豪文名久播於外,常有人來
求他文字。莫豪口念,七襄代寫,賣文為活,倒

也不寂寞。七襄因勸丈夫道:『自今以後,凡壽章誄詞之類,贊頌人的文字便做;
其一應罵人的文字,切莫做了。
從前黎表兄央你代作之文,都是些賭口快的機鋒、損陰德的翰墨。常言道:
「陷水可脫,陷文不活。」文人筆端,辯士舌端

,比武士兵端,更加利害。即君青年喪目,安知非文字造孽所致!』
因作絕句二首,念與莫豪聽。
其一云:
君有奇文天忌之,欲遮世眼使無知。
卻因眼眾遮難盡,還令君家眼自迷。
其二云:
莫言喪目罪無因,慧業文人孽報真。
只為君文刺人目,故將目疾答君身。
莫豪深服其言,自後黎竹再把辨揭檄文等項來求代作,便立意謝絕。
過了幾時,本城有個鄉坤,姓仲名路,號子由,以禮部侍郎致仕在家。父母
八旬雙壽,曾有人求莫豪代做一篇壽文去稱賀,

仲路見了,十分贊賞,知是莫豪之筆,正想要請來相見。
忽奉聖旨召他還朝,他為二親年老,欲上個告養親的疏。但洪武皇帝不是尋
常疏章可以騙得他準的。曾托幾個相知朋友代為

草創,都不甚好。因想起莫豪長於翰墨,特發個名帖,遣人以肩輿迎請到家,央
他代草一疏。說道:『今天子性頗嚴厲,須善為

我辭,委曲婉轉,方不忤聖意。久仰足下妙纔,必能代陳情悃。』莫豪領命,遂
撰成一疏,中有數聯云:雖國爾忘家,勤王者不

遑將母;而忠須移孝,資父者乃能事君。仰思奉主之日正長,俯念侍親之年無幾。
朝中廣列諸臣,臣雖歸而宣力尚多其侶;膝前

只唯一子,子既出而終養更有何人?慚負天恩之未答,心戀闕廷;其如親齒之已
衰,悲深屺岵。時非急難,忍學絕裾之太真;夢

切瞻依,乞憫望雲之仁傑。得推王者孝治天下之思,益聖臣下媚茲一人之志。為
親圖報,即酬罔極於靖共;代父感恩,敢忝所生

於夙夜。
仲路看到這數聯,拍掌贊道:『如此正合愚意。若一味乞休,以養親為辭,
便難求准。今妙在句句思親卻句句戀主。言孝更

不離忠,為臣即在為子,李密《陳情表》拜下風矣!』當下便先饋潤筆五十金,
仍以肩輿送歸。及疏上之後,果然別個告養親的

本都不準,只有仲路這本批准了。仲路大喜,又送酬儀二百兩。
自此以後,求文者愈多。又過半載,仲路父母相繼而亡,凡奠章行狀,皆莫
豪所作,仲路又多送酬儀。莫豪家中用度,頗也

有餘,晁母甚是喜歡。
此時春山年已十六,晁母要尋個好對頭嫁他出去。春山不願別嫁,願常與七
襄作伴,七襄因勸莫豪收為小星。莫豪道:『我

廢疾之人,蒙賢妻不棄,一個佳人尚恐消受不起,何敢得隴望蜀!』七襄見他推
辭,心生一計,私與春山說通,等莫豪醉臥,卻

教春山裝作自己,伴他同宿。莫豪只道是七襄,乘醉交歡,頗覺艱澀,好似初畢
姻之夜。到得天明,只聽得七襄從房外走來,笑

道:『昨夜好事已成,今番須推辭不得了!』莫豪那時纔曉得被妻子捉弄了去,
跌足道:『你折殺我也。我本薄福人,幸得佳麗

,一之為甚,何可再乎!』七襄笑道:『你本不認得我,安知我不是她!你又不
認得她,安知她不是我 !我與她情好無間,你

今後何妨以她當我,以我當她。是我是她,只作一人,莫作兩人可也。』莫生聽
說,也笑將起來。正是:比翼不妨添一翼,三生

真個見三星。
自此一夫一妻一妾,情好甚濃。哪知歡合無多,又生離別。
忽有個浙江佈政司上官德,是徽州人,與仲路是同年,特托他聘個書記。原
來明初不設督撫,每省佈政司,便是一省之主,

公務最緊,做他書記的,須得個有才學之人。仲路受了上官德之託,想道:『若
要尋好書記,非莫生不可。』遂寫書與上官德,

力薦莫豪之才,說他目雖盲而心不盲,與左丘、卜氏不相上下。上官德見了書,
即遣人?書幣到來,聘請莫豪往浙江杭州任所去


莫豪只得辭了丈母,別了妻妾,以輕舟至上官德任所。上官德與他談論,見
他口似懸河,滔滔不竭,遂深加敬重,凡一應文

移告示,都與莫豪參酌。莫豪住過年餘,將所得館穀,遣人送歸家中,就報與個
平安信息,不在話下。那年正值杭州府遇了災荒

,上官德欲上疏求免本年錢糧,托莫豪做個疏稿。莫豪即構就一篇,其略云:鴻
基始開,或未便遽陳災異;賦式初定,似不容輒

議蠲除。
然大軍之後,必有凶年;永清之餘,正鬚粟。長沙痛哭,告之明主而何疑;
監門繪圖,獻之盛朝則無罪。救荒既未有奇策,

課稅宜免其常征。若僅除久欠之銀,恐官欠實非民欠;欲真行蠲恤之惡,念蠲舊
不若蠲新。
此疏一上,即蒙聖旨批允,於是災民無不被澤。上官德深贊莫豪詞令之妙,
能感動天聽,那時浙江按察司缺官,上官德兼理

其事,因見刑獄繁多,要上個求寬刑獄的疏,也托莫豪代草。莫豪亦即草就,上
略云:死不復生,繼不復續,重罪固宜矜念;笞

或至斃,流或至亡,輕刑亦當軫恤。金贖雖雲寬典,貧者奈何?眚災盡有非辜,
吏人莫察。乞追縱囚四百尋獄之風,願垂刑措四

十餘年之治。
上官德看了,極其稱贊。但此本奏上,未蒙俞允,聖旨批道:『這本求寬刑
獄,意亦可嘉。但大亂初定,姦宄尚多竄伏,立

法宜嚴。創業與守舊不同。本內引用刑措等語,不合當今時勢。不準行。』旨下
之後,莫豪對上官德道:『聖旨雖則如此,明公

若能於刑獄之際,每事從寬,所全實多矣 !』上官德從之。
凡定罪案,多所矜宥。
莫豪在上官德署中住了二年,賓主之情甚篤。上官德欲請名醫替他醫治兩目。
莫豪自料其目已不可救,也不去求醫了。
忽一夜,睡夢中見一判官模樣的神人,對他說道:『我奉東獄帝君之命,特
來換汝兩目。』說罷,便手把莫豪兩眼挖出,卻

並不覺疼痛。那神人於袖中另取出兩雙眼睛,安放在莫豪眼腔之內。莫豪夢中吃
了一驚,醒將轉來,忽覺得眼前一片光亮,定睛

看時,只見帳外曙色照窗,室中諸物無不瞭然在目。喜出望外,慌忙披衣而起,
引鏡自照,見兩目黑白分明,比當初未盲時的雙

眼,倒覺清爽些。便走出房來,見了上官德,告知其故。上官德也不勝之喜,說
道:『此事上天憐才,特賜足下以既盲之視。從

今以後,功名可得也。』莫豪道:『晚生久為廢人,今幸得見天日,已出意外,
豈敢更望功名?』上官德道:『以足下之才,豈

有終困牖下之理?』正說間,外堂傳報老爺高昇了。原來上官德奉旨昇授刑部右
侍郎,當下接了恩命,即將印務交與署印官員,

擇日起身進京。是時洪武皇帝建都南京,上官德帶領家眷,望南京進發。莫豪欲
辭別歸家。上官德道:『今年正當鄉試之期,足

下可同我到京,商議進場之事,不必歸去。且到前面鎮江口上,寫封家信,差人
到揚州報知宅上便了!』莫豪歡喜從命。上官德

遂另撥座船一隻,與莫豪乘坐,一齊赴京。正是:向來望闕嗟無路,今始披雲得
見天。
話分兩頭,不說莫豪在杭州起身,且說晁家自莫豪出門後,只接得家信一次,
以後更無音信。又聞杭州飢荒,又訛傳疫厲盛

行,甚是放心不下。至第二年,忽有一人到來,說是浙江佈政司差來報信的,道
莫相公染患疫厲已死在杭州了,有代筆的遺書一

封寄到。晁家吃此一驚不小,拆書觀看,書中只叫妻子速速再醮。七襄與春山見
了,幾乎哭死。看官,你道這假信從何而來?原

來是黎竹與古淡月商量下的計策。黎竹怪七襄執拗不肯改配,又怪莫豪畢姻之後,
便不肯替他代筆,古淡月又深慕七襄美貌,故

乘機設下此計,要哄七襄改嫁。當時,晁母正患病在?,聞了此信,病上添悲,
服藥無效,嗚呼死了!七襄與春山十分哀痛,家

中無主,古淡月又使人來議婚。七襄於新喪重孝之中,忽聞此言,好生悲憤。春
山道:『相公凶信未知確否?數百里之外,一紙

代筆的遺囑,何足深信?今當遣人往仲鄉官處一問,必知實信,且可仗其力,禁
絕強暴逼婚之事。』
七襄點頭道:『說得是!』即使人往仲家探問。不想仲路服滿起官,已帶家
眷赴京去了。七襄與春山商議道:『相公未有子

嗣,設或凶信果真,須是我親自去扶柩回來。』春山道:『小姐若去,妾願相隨。』
兩個計議已定,等晁母七終之後,即收拾行

李,教老嫗看守家中,另喚個養娘和一個老蒼頭隨著,買舟竟往杭州。
在路行了幾日,來至蘇州吳江縣地方,因舟子要泊船上岸,偶傍著一隻大官
船泊祝那官船上人嚷將起來,持篙亂打道:『我

們有官府內眷在船裡,你們什麼船,敢泊在此!』老蒼頭便立向船頭上回答道:
『我們是揚州來的船,要往浙江上官老爺那裡去

的,也只有內眷在船裡,望乞方便,容我們暫時泊泊罷 !』官船上人聽說,即
收住了篙說道:『我這裡便是上官老爺的船了。

』蒼頭睜眼看那官艙口封皮上,卻寫著刑部右堂,便道:『不是,我們是要到上
官布政老爺那裡去的!』官船上人道:『我家老

爺正是布政新昇刑部的。你們是誰家內眷,要來這裡做什?』蒼頭聽罷,答道:
『我們是揚州莫相公的家眷,特來探問莫相公消

息的。』說聲未了,官艙裡早傳出夫人的旨意來,說道:『既是莫相公的內眷,
快請過船來相見!』原來這夫人就是上官德的奶

奶熊氏,因上官德往岸上拜客去了,泊舟在此,聽得船上人爭鬧,偶向官艙口紗
窗內見看,望見小船裡有兩個戴孝的美貌婦人。

後聞說是莫家內眷,正不知他為什涉遠而來,因即叫請來相見。當下七襄和春山
同過官船,與夫人敘禮畢。夫人問其來意,兩個

細訴家中之事。那夫人卻又是個會弄巧的,且不把實話對他說。因向日莫豪曾在
官德面前說起家中妻妾之賢,上官德常常述與夫

人聽,所以夫人今日見了她兩個,特地要試她的真心,造出一段假話來。說道:
『莫先生凶信是真,二位也不消自往浙中,待我

家老爺著人去扶柩回來便了。』七襄、春山聞說莫豪真個死了,相對大哭。夫人
再三勸住,因從容問道:『二位青春正少,將來

終身之計若何?』
兩個一齊答道:『矢志守節,有死無二 !』夫人道:『二位所見差矣,當初
莫先生在日,二位不以廢疾而棄之,已見高誼


今既物故,何必復守此之節,自誤終身大事乎!近日我家老爺又請得一位幕
賓,才貌與莫先生彷彿,未曾婚娶,二位若肯學

文君配相如的故事,老身願為作伐。』七襄垂淚答道:『婦之從夫,如臣之事主。
今若可負之於死,前亦可棄之於生!
夫人此言,斷難從命。』夫人再問春山時,亦如此說。正是:松筠節操千秋
烈,鐵石心腸一樣堅。
少頃,上官德回船。夫人走出前艙,附耳低言,說知其故。
上官德點頭稱嘆道:『難得她兩個如此貞節,待我如今也去試莫生一試,須
要如此如此。』說罷,便到莫豪船上去。原來莫

豪的船,離著官船一箭之地停泊。上官德下得船來,莫豪接著閑談了半晌。上官
德一面叫舟子移舟到大船邊去,一面對莫豪說道

:『足下久客在外,旅邸孤單,今有兩個新寡的美人,是足下同鄉,聞君才貌,
願托終身。老夫特為執柯,未識尊意允否?』莫

豪道:『多蒙厚愛,但念荊妻不棄殘疾,小妾亦有同志。今不肖幸得兩目復明,
何忍遂負之!』說話間,舟已到大船邊了。上官

德用手指著中艙,對莫豪道:『足下見麼?』
莫豪抬頭一看,果見有兩個穿白的佳人,姿容絕世。上官德笑道:『這兩位
佳人,便是老夫欲為足下作伐的了。』莫豪正色

道:『糟糠不下堂。雖則如雲,匪我思存也。』上官德見他如此,深服其義,然
後細把實情告之,說此二美人即足下的一妻一妾

。莫豪聽罷,倒疑惑起來。他只因向來雙瞽,不曾認得妻妾面貌,如今只道上官
德因他不肯,故把這話哄他,哪裡肯信!
正是:
咫尺天涯,隔若河漢。
只為佳人,未經識面。
那邊夫人在官船中,也指著莫豪,對七襄與春山道:『這位郎君,就是我要
替二位作伐的。你道好麼?』春山抬頭見了,吃

了一驚,私對七襄道:『此人與相公面龐無二,只差這一雙眼睛。』夫人道:『我
原說與你相公才貌相同。這般好郎君,休要錯

過!』七襄變色道:『縱有子都之美,妾心已如槁木死灰,更難改易!』春山也
道:『我二人立志不移,夫人幸勿復言。』七襄

便起身告辭,仍要到自己船中去。夫人那時方信她兩個真心,一把扯住七襄,笑
道:『老身豈是肯勸人改節的。
這位郎君實即尊夫也。』因把莫豪未死,夢遇神靈,開瞽復明的事,對她說
了。七襄哪裡肯信,對春山道:『相公縱使未死

,兩目久已無救,豈有無端忽明之理。天下少甚面龐廝像的,多應是夫人哄我。』
春山也如此猜度,兩個都不肯信。正是:彼此

各相猜,不肯信為實。
大人弄虛頭,凡戲真無益。
上官德走過官船,請夫人到前艙,大家述了兩邊言語。夫人道:『我們因欲
試他,故先把假話哄他。他今倒把假話認做真話

,真人認做假人,如何是好?』正躊躇間,只見家人傳稟有個三隻耳朵的道人,
說是莫相公的舊友,特來求見。虧得這個人來替

莫豪夫婦做了個證盟。
你道那人是誰?原來就是聞聰。他自從入天目山訪道之後,依舊時常夢斷冥
獄。忽一夜,夢一金甲神將,傳東嶽帝君之命,

召他前去。他隨著神將來至一座寶殿之下。朝拜畢,帝君傳旨宣入殿中賜坐,說
道:『聞卿善斷冥獄。今特召卿來,有話要問。

』聞聰道:『願聞聖論。』帝君道:『人有三魂,罪孽重者,一魂入地獄受若,兩
魂化作兩人,在陽世受報。其罰不太重否?』

聞聰道:『作孽受報,譬如償債者必須加利。其罰不為重。』帝君道:『向有幾宗
疑案,至今未決。卿試為我決之。』
聞聰問是哪幾宗公案?帝君道:『漢伏後、董妃,為呂后後身,曹操為韓信
後身,華歆為彭越後身,然則曹操、華歆之罪,

可末減否?』聞聰道:『呂氏以母后殺功臣,誠為過矣!曹操、華歆以人臣殺后
妃,罪莫大焉 !此宜分別定案。韓信、彭越之

功,另以福報報之;曹操、華歆之罪,豈容末減!』帝君道:『唐朝王皇后、蕭
淑妃,又為呂后後身,武則天為戚姬後身,然則

武氏之罪,可末減否?』聞聰道:『嫡庶尊卑之分,不可不辨。呂氏以母后慘殺
妃嬪,固為惡矣!武氏以妃嬪慘殺母后,逆莫大

焉!亦當分別定案。戚姬貞潔無暇,另以善報報之。武氏淫逆之罪,豈容末減!』
帝君道:『宋徽欽二宗,為太宗後身,金兀朮

為德昭後身,黏沒喝為光美後身,高宗為錢霮王後身,秦檜為趙普後身。錢霮王
怨太宗收其土地,故不肯迎還二聖。趙普曾勸太

宗自立其子,故以主持和議,不迎二聖為贖罪。
然則高宗、秦檜之罪,可末減否?』聞聰道:『以人君收降王之土地,不為
大過;以子弟而不報父兄之仇,其罪大矣。宋太

宗之惡,在背兄滅弟滅姪,而不在收錢氏土地。德昭、光美化為宋之敵國以報之
則可,錢霮王化為宋之子弟以報之則不可。
高宗之罪,豈容末減!至於秦檜,兩世俱為奸臣,當永墮酆都地獄。』帝君
道:『宋之帝日內為理宗後身,元伯顏為濟王後

身,其事何如?』聞聰道:『濟王之死,其罪在史彌遠而不在理宗。』帝君道:『韓
冑、史彌遠皆為奸臣,其罪輕重若何?』
聞聰道:『韓(??)冑雖有逐趙汝愚、毀朱晦翁之罪,而有追貶秦檜、追
封岳武穆一事可齲史彌遠雖有殺韓(??)冑之

功,而其謀害濟王之大罪,決不可耍以權臣逐賢臣,其罪猶輕,以權臣擅廢太子
而又殺之,其罪至重。韓(??)冑已受戮於生

前,復剖棺於身後。史彌遠幸保首領以沒,雖前世曾為高僧,而其罪豈容末減?』
帝君聽罷,舉手稱贊道:『卿言俱極合理,當

即上奏天庭,候旨定奪。』言畢,使人送聞聰下殿。聞聰猛然覺來,其言歷歷可
記。
過了數日,忽又夢帝君相召,聞聰復應召而往。只見帝君下座相迎,禮數比
前甚恭,揖聞聰就坐,對他說道:『前日卿所言

,上帝已皆依議。深嘉卿斷獄之明,特命復矣兩聰,更賜神耳一隻,以優異之。』
說罷,只見一個判官用金盤托著一隻耳朵,走

至聞聰面前。先把他兩耳只一拍,然後取盤中這只耳朵安放在他腦後。聞聰正起
身拜謝,只見又有一個判官自外而來,捧著兩卷

文書,跪啟帝君道:『南直揚州府城隍、浙江杭州府城隍都有申文到此。』帝君
接來拆看,說道:『原來為莫豪之事。』聞聰聽

說莫豪名字,遂問道:『莫豪乃臣之好友,未識他有何事?』帝君道:『莫豪長於
筆舌,善於譏刺,有傷厚道,已經奪其兩目,

使為瞽人。近日悔過自新,多作造福文字,故兩處城隍申文到此,求復其兩目之
光。今當取他的功過來查,如果功多於過,准與

開復。』便教判官取他平日所作的文字來。少頃,只見判官取出一大束文字,放
於地上,說道:『此是莫豪之過。』又指著手中

一小卷文字,說道:『此是莫豪之功。』帝君命取平等秤來權其輕重。卻又作怪,
那一大束倒輕,那一小卷倒重。聞聰見了,心

甚異之,因對帝君道:『這兩項文字,乞賜一觀。』帝君便叫判官送與聞聰看。
聞聰接來看時,那一大束文字都是些識彈笑罵之

語,那一小卷文字,卻是幾個疏稿:一是代禮部侍郎仲路告養親的疏,一是代浙
江布政上官德求免錢糧的疏,都蒙聖旨批允的;

一是代上官德求寬刑獄的疏,聖旨不準行的。聞聰問道:『只此三篇,何以少足
勝多。那不準行的疏,如何也算是功?』帝君道

:『告養親雖係一家之事,」百行孝為先」,其功不校至於蠲租恤刑,意在全活萬
民,不論准行與不準行,其功最大。莫豪有此

大功,不但當復其明,併當榮其身、昌其後矣!』便吩咐判官道:『莫豪兩目已
壞,不可復救,今可另取二目換之。』判官領命

而去,帝君對聞聰道:『莫豪所換兩目,不過是凡目。卿所添一耳,乃是神耳,
無論遠近,但心中想著何人,想著何地,便聞此

人之言、此地之事。嗣後好生保重,登仙?不難也。』言畢,起身相送。聞聰醒
來,果然兩耳不聾了。至明日,腦後發起癢來,

忽又生出一隻耳朵,好生驚異,遂自稱』三耳道人』。
想起夢中所云莫豪一事,正不知他幾時盲了雙目,又幾時替人草疏,纔一動
念,早聽得莫豪在浙江佈政司衙署中,遂買舟望

杭州一路而來。後又聽得他在吳江舟次,因即追蹤至此。
當日上官德請聞聰至莫豪舟中相會,備述夢中所見所聞,各各嘆異。莫豪央
聞聰聽聽自己家中之事。聞聰聽了,道:『尊嫂

、如嫂已在此間,何不相見?』莫豪聞言,方如夢初覺。
那時共動舟中之人。七襄與春山細察情由,方纔曉得莫豪開瞽復明,乃是實
話。正是:一天疑陣今纔破,半晌迷津幸得開。
上官德請莫豪與家眷相會,彼此喜出望外。聞聰辭別莫豪,竟飄然去了。
莫豪自與七襄、春山做了一處,同舟赴京。七襄訴說別後之事,莫豪知晁母
已死,十分傷感;又猜這假報死信的,一定是黎

、古二人所為,不勝惱恨。因也把夢中換眼的奇異述了一遍。那時仔細端詳兩個
佳人,方纔認得一妻一妾的美貌。遂取筆題詩一

首,贈七襄云:頻年想像意中面,此日端詳眼裡花。
口授每煩揮彩筆,目成今始識仙娃。
臨妝玉臂瑩秋水,貼翠雲鬟麗早霞。
更向鸞箋窺錦字,銀鉤筆勢恁能差。
七襄看了,亦和韻吟一律,以答之云:
開瞽已開雙目瞽,看花亦看兩枝花。
不因體相輕纔士,豈以形容重麗娃。
漫道芳姿映冰雪,須知高誼薄雲霞。
巫山山外山重見,此後襄王莫認差。
莫豪看罷,深服其詩意之妙。自此三人情好,比前更密。
到了京師,上官德正欲替莫豪開復前程,恰好仲路在京為禮部尚書,聞莫豪
兩目復明,不勝之喜,便替他註明部冊,做了儒

士,只等秋闈應試。是年正值洪武皇帝立建文君為皇太孫,群臣俱上賀表。上官
德央莫豪撰成一表,隨眾進上。洪武皇帝遍閱百

官賀章,無當意者,獨看到上官德表中一聯,十分贊賞,親用御筆加圈。那一聯
道:月依日而成明,半協大易之幾望;文繼武而

益大,洪宣周誥之重光。
原來建文太孫頭生得匾,太祖呼之為:『半邊月兒』。此一聯內,把半月合成
明字,又以文濟武,合著洪武年號。所以太祖

看了,龍顏大悅,即召上官德至御前,面加褒獎。上官德奏道:『微臣愚陋,何
能為此。此實臣客莫豪所作也。』太祖聞奏,即

降旨宣召莫豪見駕,欽授為翰林院修撰。不消進得科場,早已做了官了。正是:
忽逢丹詔天還降,早已青雲足下生。
莫豪留京一年,告假歸鄉,葬了晁母,重賞晁家老嫗。及訪問黎竹時,一年
前為人所訟,黜退前程,問了徒罪去了。古淡月

家為火所焚,其人亦臥病不起。真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後來莫豪因譔文
稱旨,加官進職,七襄與春山俱受封誥。
莫豪時常想念聞聰,卻沒處尋訪他。那時朝中有個異人張邋遢,甚有仙術。
莫豪因問他:『可認得三耳道人否?』張邋遢道

:『三耳道人聞聰原係蓬萊仙種,暫謫人間,今塵緣已滿,仍返瑤宮去了!』莫
豪聽說,十分驚異。七襄因勸莫豪急流勇退,不

宜久戀官爵。莫豪服其言,即上本告病,退歸林下,悠遊自得。妻妾各生一子,
永樂年間,同舉進士。果然『榮其身、昌其後』

,聞聰夢中之言,為不虛矣。此雖莫豪改過造福所致,然亦是他妻子不嫌丈夫貧
病,一點貞心,感動上天,天特使其夫榮妻貴,

培植這一對連理枝。故名之曰《培連理》。


卷四 續在原 男分娩惡騙收生婦 鬼產兒幼繼本家宗


詩曰:
同氣連枝各自榮,些些言語莫傷情。
一回相見一回老,能得幾時為弟兄。
這四句乃法昭禪師所作偈語,奉勸世人兄弟和好的。人倫有五,而兄弟相處
之日最長。君臣遇合,朋友會聚,其遲速難定。

父生子,妻配夫,其早者亦必至二十歲左右。唯兄弟則或一二年,或三四年,相
繼而生,自髫稚以至白首,其相與周旋,多至七

八十年之久。若使恩意浹洽,猜忌不生,共樂寧有涯哉!
所以《詩經》上說:『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或將『猶』字解
作『謀』字,或又解作『尤』字。看來不必如此

解,竟當作『猶』字解。『猶』者,學樣之意,他無禮,我也無知,叫做『相猶』;
寧可他無禮,不可我無知,叫做『無相猶』

。哥子有不是處,弟子該耐他些,弟子有不是處,哥子也耐他些。若大家看樣起
來,必至兄弟相爭,操戈同室,往往撇卻真兄弟

,反去結拜假兄弟。不知假的到底是假,真的到底是真 !如今待在下說一個兄
弟不睦的,私去收養假子,天教他收著了兄弟的

孩兒。
此事出在明朝景泰年間,北直真定府地方有個富戶,姓岑,號敬泉。積祖開
個絨褐氈貨店,生理甚是茂盛。所生二子:長名

鱗,字子潛,娶媳魚氏;次名翼,字子飛,娶媳馬氏。敬泉只教長子岑鱗幫做生
理,卻教次子岑翼學習儒業,請一個姓鄴的先生

在家教他讀書。爭奈岑翼資性頑鈍,又好遊蕩。那鄴先生欺東翁是不在行的,一
味哄騙,只說令郎文業日進,功名有望。敬泉信

以為然,每遇考童生,便去贊謀縣取府取,連學臺那裡也去弄些手腳。不知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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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8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Five colors stone - 5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2462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784
    22.1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4.1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1.1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Five colors stone - 6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158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797
    36.3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7.9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52.7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