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in

Five colors stone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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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信也沒有,目前卻應些什麼?』正在那裡躊

躇猜想,只見一個老者從外面走入廟來,頭帶一項破巾,身上衣衫也不甚齊整,
走到神前納頭便拜,口裡唧唧噥噥不知道說些什

麼,但依稀聽得說出個』馮』字。盛俊心疑,定睛把那老者細看。盛俊幼時曾認
得馮樂善,今看此老面龐有些相像,但形容略瘦

了些,鬚髯略白了些。盛俊等他拜畢,便拱手問道:『老丈可是姓馮?可是蘭溪
人?』那老者驚訝道:『老漢正是姓馮,數年前

也曾在蘭溪住過。足下何以知之?』盛俊聽說,忙上前施禮道:『岳父在上,小
婿拜見。』慌得那老者連忙答禮道:『足下莫認

錯了。天下少什同鄉同姓的!』盛俊道:『岳父臺號不是樂善嗎?』那老者道:『老
漢果然是馮樂善,但哪裡有足下這一位女婿

?』盛俊道:『岳父不認得盛家的俊哥了麼?盛好仁就是家父,如何忘記了?』
樂善聽說,方仔細看著盛俊道:『足下十來歲時

,老漢常常見過,如今這般長成了,叫我如何認得?正不知足下因什到此?那岳
父之稱又從何而來?』盛俊遂把前事細述了一遍


喜得樂善笑逐顏開,也把自己一向的行藏,說與盛俊知道。
正是:
人口團圓真不爽,目前一半?先靈。
原來馮樂善當日同了妻兒,投奔李效忠不著,進退兩難。
還虧他原是北京人,有個遠族馮允恭,看同宗面上,收留他三口兒在家裡。
那馮允恭在前門外開個麵店,樂善幫他做買賣,

只好餬口度日,哪裡有重到蘭溪的盤纏?又哪裡有取贖女兒的銀子?所以逗留在
彼,一住五年。夫婦兩個時常想著女兒年已及笄

,不知被那過寡婦送在什麼人家,好生煩惱。是日,樂善因替馮允恭出來討賒錢,
偶在這廟前經過,故進來禱告一番,望神靈保

,再得與女兒相見,不想正遇著了女婿。當下盛俊便隨他到馮允恭家裡,見了允
恭,稱謝他厚情,請岳母出來拜見了,並見了小

舅延哥。是日即先請岳母到自己寓所,與母親同住,暫留樂善父子在允恭家中。
等揭曉過了,看自己中與不中,另作歸計。過了

幾日,春闈放榜,盛俊又高中了第七名會魁,殿試二甲。到得館選,又考中了庶
吉士。
正待告假省親,不料又有一場懮事。是年正是天順元年,南宮復位,禮部尚
書王文被石亨、徐有貞等誣他迎立外藩,置之重

典,有人劾奏卻卻待征與王文一黨,奉旨:卻待征紐解來京,刑部問置,家產籍
沒。盛俊聞知此信,吃了一驚,只得住在京師,

替待征營謀打點。盛俊的會場大座師是內閣李賢,此時正當朝用事。盛俊去求他
周旋,一面修書遣人星夜至蘭溪,致意本縣新任

的知縣,只將卻待征住居的房屋入官,其餘田房產業只說已轉賣與盛家,都把盛
家的告示去張掛。那新任知縣是盛俊同年,在年

誼上著實用情。到得卻待征紐解至京,盛俊又替他在刑部打點,方得從寬問擬。
至七月中,方奉聖旨:卻待微革職為民,永不敘

用,家產給還。那時盛俊方纔安心,上本告假省親,聖旨准了。正待收拾起程,
從山東一路而去,忽然家人到京來報喜信,說太

老爺已於五月中到家了。盛俊大喜。
原來盛好仁隨了戴友泉到山東,不想山東客行裡負了戴友泉的銀子,討帳不
清,爭鬧起來,以致涉訟。恰值店裡死了人,竟

將假人命圖賴友泉,大家在山東各衙門告狀,打了這幾年官司。
盛好仁自己沒盤費,只得等他訟事結了,方纔一齊動身。至分路處,友泉自
往嘉興,好仁自回蘭溪,此時正是五月中旬。好

仁奔到自家門首,只見門面一新,前後左右的房屋都不是舊時光景,大門上用鎖
鎖著。再看那些左鄰右舍,都是面生之人,更沒

一個是舊時熟識,連那馮員外家也不見了。心裡好生驚疑,便走上前問一個鄰舍
道:『向年這裡有個盛家,今在哪裡去了?』
那鄰舍也是新住在此的,不知就裡,指著對門一所新改門面的大屋說道:『這
便是新遷來的盛翰林家。』好仁道:『什麼盛

翰林?』那人道:『便是卻鄉宦的女婿,如今部鄉宦犯了事,他的家眷也借住在
裡邊。』好仁道:『我問的是開柴米油酒店的盛

家。』那人道:『這裡沒有什麼開店的盛家。』好仁又問道:『還有個姓甄的,向
年也住在此,如今為何也不見了?』
那人道:『聞說這盛翰林住的屋,說是什麼甄家的舊居。想是那甄員外死了,
賣與他家的。』好仁聽罷,一發不明白。正在

猜疑,只見那對門大屋裡走出兩三個青衣人,手中拿著一張告示,竟向那邊關鎖
的屋門首把告示黏貼起來,上寫道:翰林院盛示

:照得此房原係本宅舊居,向年暫典與處。今已用價取贖,仍歸本宅管業。該圖
毋得混行開報。時示。
好仁看罷,呆了半晌,便扯住一個青衣人間道:『這屋如何被卻家管業了去?
今又如何歸了你們老爺?』只見那青衣人睜著

眼道:『你問他則什?你敢是要認著卻家房產,去報官麼?
我家老爺已與本縣大爺說明瞭,你若去混報,倒要討打哩!』
好仁道:『你們說的是什麼話?我哪曉得什麼報官不報官。只是這所房屋,
原係我的舊居,如何告示上卻說是你家老爺的舊

居?又說向曾典與卻家,這是何故?』青衣人道:『一發好笑了。我家老爺的屋,
你卻來冒認。我且問你姓什名誰?』好仁道:

『我也姓盛,叫做盛好仁。五六年前出外去了,今日方歸,正不知此屋幾時改造
的?我的家眷如何不住在裡面?』青衣人聽了,

都吃一驚,慌忙一齊跪下叩頭道:『小的們不知是太老爺,方纔冒犯了,伏乞寬
恕。』好仁忙扶住道:『你們不要認錯了,我不

是什麼太老爺。我哪有什麼翰林兒子?』青衣人道:『原來太老爺還不曉得。』
遂把上頭事細細稟明。好仁此時如夢初覺,真個

喜出望外。青衣人便請好仁到對門大宅裡,報與夫人馮氏知道。小桃大喜,便出
堂來拜見了公公。那時卻家住居已籍沒入官,所

以小桃引著卻家眷屬,都遷到甄家舊屋裡暫祝當下小桃收拾幾間廳房,請好仁安
歇。好仁遂修書遣人至京,報知兒子。盛俊看了

書信,又問了來人備細,歡喜無限。
正是:
果然靈?答無差錯,真個行人已到家。
當下盛俊喚了兩隻大船,一隻船內請母親與岳母及小舅乘坐,一隻船內自己
與卻待征、馮樂善乘坐。樂善見了待征,稱謝他

將女兒收養婚配之德。因訴說往年甄奉桂倚仗貴戚,欺負窮交,攘取庫樓資財,
勒盜住房原價許多可笑之處。待征道:『這些話

,不佞已略聞之於令愛,但此皆奉桂與小僮輩串通做下的勾當。就是令婿,亦深
受其累。如今天教不佞收養兩家兒女,正代為奉

桂補過耳。不佞今番歸去,當取奉桂名下之物,歸與兩家,還其故主。』盛俊道:
『不肖夫婦俱蒙大人撫養,既為恩父,又為恩

岳,與一家骨肉無異,何必如此較量!』待征道:『不佞近奉嚴旨,罪幾不測。
今幸得無恙,皆賴你周旋之力,亦可謂相報之速

矣!』盛俊逡巡遜謝。
不一日,待征到家。此時住房已奉旨給還,便將家眷仍舊遷歸。向來所佔甄
家貲產,盡數分授與盛俊夫婦。盛俊便劃幾處產

業與馮樂善,以當庫樓中所賴之物。又把馮家舊宅,並甄家住居的屋,仍欲歸還
樂善,自己要遷到對門舊居中去。樂善見他舊居

狹隘,遂把甄家的住房送與盛俊,以當女兒的嫁資。
自此馮家依舊做了財主,盛家比前更添光彩。至於好仁夫妻重會,小桃父母
重逢,骨肉團圓,閤家喜慶,自不必說。正是:

馮家財寶甄家取,甄氏田房卻氏封。
誰識今朝天有眼,卻還歸盛盛歸馮。
馮樂善前番失火之後,童僕皆散。今重複故業,這班人依舊都來了。老奴馮
義亦仍舊來歸,又領一個兒子、一個媳婦也來叩

頭投靠服役。樂善問道:『你一向沒兒子的,今日這對男婦從何而來?』馮義道:
『這兒子是路上拾的。小人向隨劉官人出外做

些買賣,偶見這孩子在沿途行乞,因此收他為兒,討了個媳婦。』樂善聽說,就
收用了,也不在意裡。次日,恰好盛俊到馮家來

,一見馮義的兒子,不覺吃驚。你道他是何人?
原來就是甄奉桂之子甄福。盛俊想著當初與他同堂讀書幾年,不料他今日流
落至此,好生不忍,便對樂善說知,另撥幾間小

屋與他夫婦住下,免其服役。可憐甄奉桂枉自欺心,卻遺下這個賤骨頭的兒子,
這般出醜。當初曾將他許與馮員外做書童,今日

果然應了口了。又曾將女兒阿壽許與盛俊,今女兒雖死,那馮小桃原係抵當他兒
子婚姻的,今配了盛俊,分明把個媳婦送與他了

。正是:向後欺心枉使去,從前誓願應還來。
盛俊欽假限期已滿,將欲起身赴京,因念當時甄家掘藏,原在劉家屋內掘的,
今聞劉輝收心做生理,不比從前浪費,便叫馮

義去請他來,劃一宗小產業與他,以當加絕不產之物。又念戴友泉能恤同里,遣
人把銀二百兩往嘉興謝了他。然後與家眷一同起

身入京。到前覆舟之處,又將百金施與寶月庵,就在庵中追薦了康三老。及到京
師,又將銀二百兩酬謝馮允恭。真個知恩報恩,

一些不負。至明年,朝廷有旨,追錄前番隨征陣亡官員的後人。盛俊知李效忠無
子,就將小舅馮延哥姓了外祖的姓,叫做李馮延

,報名兵部一體題請,奉旨准襲父爵。馮樂善便也做了封翁,稱了太爺。後來盛、
馮兩家子孫繁衍。可見好人自有福報,惡人枉

使欺心。奉勸世人切莫以富欺貧,以貴欺賤。古人云:『一富一貧,乃見交情;
一貴一賤,交情乃見!』
故這段話文,名之曰《正交情》。


卷六 明家訓 匿新喪逆子生逆兒 懲失配賢舅擇賢婿


詩曰:
犁牛馬卒角偶然事,惡人安得有良嗣?簷頭滴水不爭差,父如是兮子如是。
此詩乃宋朝無名氏所作。依他這等說,頑如瞽瞍為什生舜,聖如堯舜為什生
不肖的丹朱、商均?凶如伯鯀為什生禹?養志的

曾參又何以生不能養志的曾元?不知瞽瞍原是個極古道的人。
假如今日人情惡薄,勢利起于家庭,見兒子一旦富貴,便十分欣喜。偏是他
全不看富貴在眼裡,恁你兒子做了駙馬,做了宰

相,又即日要做皇帝了,他只是要焚之殺之而後快。直待自己迴心轉意,方纔罷
休。此老殊非今人可及,如何說他是頑父?若論

丹朱、商均,也都是能順父命的孝子。誠以近世人情而論,即使一父之子,分授
些少家產,尚要爭多競少。偏是他兩個的父親,

把天大基業不肯傳與兒子,白白地讓與別人,他兩個並無片言。所以《書經》云:
『虞賓在位』是贊丹朱之讓;《中庸》云:『

子孫保之』,是贊商均之賢。如何說他是不肖?
又如伯鯀也是勤勞王事的良臣。從來治水最是難事,況堯時洪水,尤不易治,
非有鑿山開道、驅神役鬼的神通,怎生治得?
所以大禹號為神禹。然伯鯀治了九年,神禹也治了八年。伯鯀只以京師為重,
故從太原、岳陽治起,神禹卻以河源為先,故

從積石、龍門治起。
究竟《書經禹貢》上說:『既修太原,至於岳陽』,也不過因鯀之功而修之;
《禮記祭法》以死勤事則祀之。夏人郊鯀而宗

禹。伯鯀載在祀典,如何把他列於四凶之中,與共工、驤兜、有苗一例看?至於
曾參養曾皙,曾元養曾參,皆是依著父親性度。
曾皙春風沂水,童冠與游,是個樂群愛眾、性喜闊綽的。
故曾參進酒肉,必請所與,必曰有餘。曾參卻省身守約,戰戰兢兢,是個性
喜收斂、不要兒子過費的。故曾元進酒肉,不請

所與,不曰有餘。安見曾參養志,曾元便不是養志者?今人不察,只道好人反生
頑子,頑父倒有佳兒,遂疑為善無益,作惡不妨

。如今待在下說一個孝還生孝、逆還生逆的報應,與眾位聽。
話說明朝正德年間,南直常州府無錫縣,有一個人姓晏名敖,字樂川。其父
晏慕雲,贅在石家為婿,妻子石氏,只生得晏敖

一個。晏敖的外祖石佳貞,家道殷富,曾納個冠帶儒士的札付,自稱老爹。只因
年老無子,把晏敖當做兒子一般看待,延師讀書

,巴不得他做個秀才。到得晏敖十八歲時,正要出來考童生,爭奈晏慕雲夫婦相
繼而亡,晏敖在新喪之際,不便應考;石佳貞要

緊他入泮,竟把他姓了石,改名石敖,認為己子,買囑廩生,朦朧保結,又替他
夤緣賄賂,竟匿喪進了學。到送學之日,居然花

紅鼓吹,乘馬到家。親友都背地裡譏笑,佳貞卻在家中設宴慶喜。哪知惹惱了石
家一個人,乃是佳貞的族姪石正宗。他怪佳貞不

立姪兒為嗣,反把外甥為嗣,便將晏敖匿喪事情具呈學師,要他申憲查究。晏敖
著了急,忙叫外祖破些鈔,在學師處說明瞭;又

把些財帛買住石正宗,方得無事。是年佳貞即定下一個方家的女兒與晏敖為妻,
也就乘喪畢姻,一年之內,便生下一子,取名奇

郎。正是:合著孟子兩句,笑話被人傳說:不能三年之喪,而緦小功之察。
晏敖入泮、畢姻、生子,都在制中。如此滅倫喪理,縱使有文才也算文人無
行,不足取了。何況他的文理又甚不濟,兩年之

後,遇著宗師歲誇,竟考在末等了。一時好事的把《四書》成句做歇後語,嘲他
道:小人之德滿腹包,煥乎其有沒分毫。
優優大哉人代出,下士一位君自招。
晏敖雖考了末等,幸虧六年未滿,止於降社。到得下次歲考,石佳貞又費些
銀子,替他央個要緊分上,致意宗師,方得附在

三等之末,復了前程。
你道外祖待他如此恩深,若論為人後者為之子,他既背了自己爹娘,合應承
奉石家香火了,哪知從來背本忘親之人,未有能

感恩報德的,所謂』自家骨肉尚如此,何況他人隔一枝。』
他見石佳貞年老,便起個不良之心,想道:『外祖死後,石家族人必要與我
爭論,不若乘外祖存日,取了些東西,早早開交

。』
遂和妻子方氏商議,暗暗竊取外祖貲財,置買了些田產,典下一所房屋,凡
一應動用家夥俱已完備。忽然一日,撇了外祖,

領了方氏並奇郎,搬去自己住了。石佳貞那時不由不惱,便奔到學裡去告了一張
忤逆呈子。學師即差學役拘喚晏敖來問,晏敖許

了學役的相謝,就央他去學師處禰縫停當,又去陪了外祖的禮。石佳貞到底心慈,
見他來陪禮,也就不和他計較了。到得事完之

後,學役索謝,晏敖竟拔短不與,學役懷恨在心。過了兩年,時值荒旱,縣官與
學師都到祈雨壇中行香,就於壇前施官粥賑濟飢

,民。此時石佳貞家道已漸消乏,又得了風癲之癥,日逐在街坊閑撞。那日戴了
一頂破巾,穿了一件破道袍,走到施粥所在,分

開眾人,大聲叫道:『讓我石老爹來吃粥。』
不提防知縣在壇前瞧見了,回顧學師道:『此人好奇怪,既自稱老爹,怎到
這裡來吃粥?』學師未及回答,學役早跪上前稟

道:『此人叫做石佳貞,曾為冠帶儒士,故自稱老爹。乃是本學生員石敖的父親。』
知縣驚訝道:『這一發奇怪了,兒子既是秀

才,如何叫父親出來吃官粥?他兒子如今可還在麼?』學役道:『現在。』知縣
又問道:『那秀才家事何如?』學役道:『他有

屋有田,家事豐足。只因與父親分居已久,故此各不相顧。』知縣聽罷,勃然變
色,對學師道:『這等學生,豈可容他在學裡!

當申參學憲,立行革黜為是!』學師唯唯領命。這消息早有人傳與晏敖知道。
晏敖十分著急,連忙央人去止住學中參文。一面懇求本族兒個姓晏的秀才出
來,到縣裡具公呈,備言:『石敖本姓晏,石佳

貞乃其外祖,幼雖承嗣,今已歸宗。』並將佳貞患病風癲之故說明,又尋個分上
去與知縣講了。知縣方纔批准呈詞,免其申參。

正是:逃晏歸石,逃石歸晏。
推班出色,任從其便。
晏敖此番事完之後,所許眾族人酬儀雖不曾賴,卻都把銅銀當做好銀哄騙眾
人。原來晏敖有一件毛病,家中雖富,最喜使銅

,又最會傾換銅銀,人都叫他做』晏寡銅』。正是:做人既無人氣,使銀亦無銀
意。
假錠何異紙錢,陽世如逢鬼魅。
過了半年,石佳貞患病死了。晏敖不唯不替他治喪,並不替他服孝,只恁石
正宗料理後事。到開弔時,只將幾兩銅銀,封作

奠金送去。正宗怒極,等喪事畢後,便具詞告縣,說晏敖今日既不為嗣父喪服,
當年何不為本生父母守制?因併稱前年曾有首他

匿喪入泮的呈詞在學中可證。這知縣已曉得晏敖是可笑的人,看了石正宗狀詞,
即行文到學裡去查。那些學役,誰肯替他隱瞞,

竟攛掇學師將石正宗的原首呈送縣。知縣臨審之時,再拘晏家族人來問,這些族
人因晏敖前日把銅銀騙了他,沒一個喜歡的,便

都稟說:『晏敖當日制中入泮是有的,但出嗣在先,歸宗在後。』知縣道:『本生
父母死,則曰出嗣;及至嗣父死,又曰歸宗。

今日既以歸宗為是,當正昔年匿喪之罪了。』晏敖再三求寬,知縣不理,竟具文
申憲。學院依律批斷:『仰學除名。』正是:青

衿不把真金使。『寡銅』仍作白童身。
自此晏敖與石家斷絕往來,卻不想晏慕雲夫婦的靈柩,向俱權厝在石家的墳
堂屋裡,今被石正宗發將出來,撇在荒郊。
晏敖沒奈何,只得將二柩移往晏家祖墳上。一向晏敖以出嗣石家,自己祖墳
的地糧並不納一釐,都是長房大兄晏子開獨任,

今欲把兩柩葬在祖墳,恐晏子開要他分任墳糧,便只說是權時掩埋,不日將擇地
遷葬。那晏子開是個好人,更不將墳糧分派與他

,恁他揀墳上隙地埋葬兩柩。晏敖便自己擇了一日,也不相聞族人,也不請地師
點穴,只喚幾個工匠到墳上來,胡亂指一塊空地

,叫掘將下去。哪知掘下只二尺來深,便掘著了一片大石。眾工匠道:『這裡掘
不下,須另掘別處。』晏敖吝借工費,竟不肯另

掘,便將兩柩葬在石上。那石片又高低不等,兩柩葬得一高一低,父柩在低處,
母柩在高處,好像上馬石一般,有幾句口號為證

:父贅於石,母產於石。生既以石為依,死亦以石為息。
高石葬母,低石葬父。為什妻高於夫?想因入贅之故。
晏子開聞知晏敖這般葬親之法,十分驚怪,只道他果然遷葬在即,故苟且至
此。不想過了年餘,絕不說起遷葬,竟委棄兩柩

於石塊之上了。
你道晏敖如此滅棄先人,哪裡生得出好兒子來?自然生個不長進之子來報他。
那時制中所生的奇郎,已是十三歲了。晏敖刻

吝,不肯延師教子,又不自揣,竟親自去教他。哪知書便教不來,倒教成了他一
件本事,你道是什事?原來晏敖平日又有一樣所

好,最喜的是賭錢,時常約人在家角牌。他平日慣使銅銀,偏是欠了賭帳,哪肯
把好銀來還?常言道:『上行下傚』。
奇郎見父親如此,書便不會讀,偏有角牌一事,一看便會。
有一篇口號說得好:
書齊工課,迥異尋常。不習八股,卻學八張。達旦通宵,比棘闈之七義,更
添一義;鬥強賭勝,捨應試之三場,另為一常問

其題則喻梁山之君子;標其目則率水滸之大王。插翅虎似負之逐於晉;九尾龜豈
藻之居於臧。空沒一文,信斯文之已喪于家塾;

百千萬貫,知一貫之不講於書堂。所謂尊五美、四賞一百老;未能屏四惡、三劇
二婆娘。兼之禮義盡泯,加以忠信俱亡。較彼盜

賊,倍覺顛狂。分派坐次,則長或在末席,少或在上位,斷金亭之尊卑,不如此
之紊亂;輪做莊家,則方與為兄弟,忽與為敵國

,蓼兒窪之伯仲,不若是之無良。算帳每多欺蔽,色樣利其遺忘。反不及宛子城
之同心而行劫,大異乎金沙灘之公道而分贓。子

弟時習之所悅而若此,父師教人之不倦為堪傷!
晏敖之妻方氏,見兒子終日角賭,不肯讀書,知道為父的管他不下,再三勸
晏敖請個先生在家教他。晏敖被妻子央逼不過,

要尋個不費錢省事的先生。恰有族兄晏子鑒,與他同住在一巷之內。那晏子鑒本
是個飽學秀才,只因年紀老了,告了衣巾,當年

正缺了館。晏敖便去請他到來,又不肯自出館穀,獨任供膳,卻去遍拉鄰家小兒
來附學,要他們代出束脩,輪流供給,自己只出

一間館地,只供一頓早粥。晏子鑒因家居甚近,朝來暮歸,夜膳又省了。你道這
般省事,那一間館地也該好些。誰知晏敖把一間

齊整書房,倒做了賭友往來角牌之所,卻將一間陋室來做館地,室中窗檻是爛的,
地板又是穿的。子鑒見館地恁般不堪,乃取一

幅素箋,題詩八句,黏於壁上。其詩云:山光映曉窗,樹色迎朝檻。
早看曙星稀,晚見落霞爛。
名教有樂地,修業不息版。
應將硯磨穿,莫使功間斷。
晏敖走來見了此詩,不解其意,只道是訓誨學生的話頭,哪知附徒中倒有個
聰明學生,叫做晏述,即晏子開之子,因子開新

遷到這巷中居住,故就把兒子附在晏敖家裡,相從晏子鑒讀書。此子與奇郎同庚,
也只十三歲,卻十分聰俊,姿性過人。
看了子鑒所題,便私對奇郎道:『先生嫌你家館地不好,那八句詩取義都在
未一字,合來乃是說「窗檻稀爛,地板穿斷」也

。』
奇郎聽說,便去說與父親知道,只說是我自己看出來的。晏敖深喜兒子聰明,
次日即喚匠人來把地板略略鋪好,爛窗檻也換

了。因笑對子鑒說道:『如今窗檻已不稀爛,地板已不穿斷,老兄可把壁上詩箋
揭落了罷!』子鑒驚問晏敖何以知之,晏敖說是

兒子所言。子鑒暗忖道:『不想此兒倒恁般有竅,真個犁牛之子騂且角了。主人
雖不足與言,且看他兒子面上,權坐幾時。』因

此子鑒安心坐定。誰想晏敖刻吝異常,只供這一頓早粥,又不肯多放米粒在內,
純是薄湯。子鑒終朝忍餓,乃戲作一篇《薄粥賦

》以誚之。其文曰:浩浩乎白米渾湯,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臨萬頃之茫然。
吹去禹門三級浪,波撼岳陽;吸來平地一聲雷

,氣蒸雲夢。
雅稱文人之風,可作先生之供。更喜其用非一道,事有兼資。
童子缺茶,借此可消煩渴;館中乏鏡,對之足鑒鬚眉。一瓢為飲,貧士之樂
固然;沒米能炊,主人之巧特甚。視太羹而尤奇

,比玄酒而更勝。獨計是物也,止宜居尤之孝子,以及初起之病夫。水漿少入於
口,穀氣唯恐其多。又或時值凶荒,施食道路,

吏人侵蝕其粢糧,飢民略沾其雨露;甚或垂仁犴狴,餉彼罪牢,獄卒攘取其粟粒,
囚徒但鈊其餘膏。西席何辜,至比於此!吁嗟

徂兮,命之哀矣!
晏述見了這篇文字,回家念與父親晏子開聽了。子開十分嗟訝,量道晏敖不
是個請先生的,便邀子鑒到自己家裡去坐。
晏敖正怪子鑒嘲笑他,得子開請了去,甚中下懷,落得連這一頓薄粥也省了,
倒將兒子奇郎附在子開家裡讀書。子開獨任供

膳,並不分派眾鄰,只教眾鄰在束脩上加厚些。到得清明節近,這些眾鄰果然各
增了些束脩送來,只有晏敖只將修金三錢相送。
子鑒拆開看時,卻是兩塊精銅,因暗笑道:『我一向聞他雅綽以「寡銅」為
號,曾央族人到縣中具了公呈,後卻以銅銀謝之


我因從來足跡不入公門,未嘗與聞其事,不曾領教他的銅銀。
今日看起來,「寡銅」之號,誠不虛矣。』便將原銀付與奇郎,叫他壁還了
父親。因即出一對,命奇郎對來。其對云:三幣

金銀銅,下幣何可亂中幣;奇郎遷延半晌,耳紅面赤,不能成對。少頃,子鑒偶
然下階閑步了片刻,回身來看時,奇郎已對成了

。道是:四詩風雅頌,正詩不妨雜變詩。
子鑒看了,疑惑道:『對卻甚好,只怕不是你對的。我一向命你做破承開講,
再不見你當面立就。每每等我起身轉動,方纔

成文。此必有人代筆。』奇郎硬賴道:『這都是我自做的。
有誰代筆?』子鑒道:『既如此,你今就把自己這對句解說與我聽,風雅頌
三樣如何叫做四詩?詩中又如何有正有變?』奇

郎通紅了臉,回答不出。子鑒要責罰起來,奇郎只得招稱是晏述代作的,『一向
破承開講,都是他所為。連前日壁上所題詩箋,

也是他猜出教我的。』子鑒聽罷,便喚過晏述來,指著奇郎對他說道:『彼固愚
頑,不足深責。你既如此聰慧,為何替人代筆,

欺誑師長?』晏述逡巡服罪。子鑒沈吟一回,說道:『也罷,我今就將使銅銀為
題,要用《四書》成語做一篇八股文字,你若做

得好時,饒你責罰。』晏述欣然領命,展紙揮毫,頃刻而就。其文曰:善與人同
(銅),是人之所惡也。甚矣形色(銀色),不

可罔也。出內之吝,一介不以與人,則亦已矣,何必同(銅)!
孔子曰:惡似而非者,惡莠,恐其亂苗也;惡紫,恐其亂朱也。
豈謂一鉤金辨之弗明,可以為美乎?將為君子焉,莫之或欺;小人反是,詐
而已矣。何也?君子喻於義,以幣交,有所不足

,補不足,然後用之,不然,曰未可也。
小人喻於利,悖而出,如不得已,惡可已,則有一焉,無他,曰假之也。然
則有同(銅)乎?曰有。若是其甚與?曰然。
斯人也,無側隱之心,非人也。知之者,行道之人弗受;不知者,斯受之而
已矣,比其也,則曰我無事也。斯君子受之,而

誰與易之?斯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不知者,可欺以其方;知之者,執之
而已矣。當是時也,皆曰之徒也。有司者治之,

其為士者笑之。以若所為,其交也以道,其饋也以禮,無實不詳,不成享也;卻
之為不恭,豈其然乎?以若所為,於宋饋七十鎰

,於薛饋五十鎰,雖多無益,不能用也;周之則可受,豈謂是與?彼將曰:如用
之,其孰能知之?惠而不費,樂莫大焉。君子曰

:明辨之,鄉人皆惡之;亡而為有,不可得已。而今而後,所藏乎身,多寡同(銅)。
如之何則可曰:是不難。
惜乎不能成方員,方員之至(鑄)也,夫然後行。
子鑒看畢,大贊遣:『妙妙,通篇用四書成語,皆天造地設,一結尤為絕倒。』
遂對子開極稱晏述之才,說他後來必成大器

。又想:晏敖父子俱無足取,正待要拒絕他。
恰值清明節日,子開買舟掃墓,設酌舟中,邀請子鑒並約晏敖同行。三人到
得墓所,只見晏敖父母所葬之處,因兩柩高置石

上,且當日又草草掩埋,不甚牢固,今為風雨所侵,棺木半露。子鑒見了這般葬
法,問知其故,不覺駭然。子開不忍見棺木露出

,即呼墳丁挑土來掩好。墳丁依命,掩蓋停當,來向晏敖討些犒賞錢。晏敖只推
不曾帶得,分文不與,又是子開代出一貫錢與之

。子鑒極口催他遷葬,晏敖但唯唯而已。及至歸舟之時,偶見岸上有小梅數株,
晏敖便叫泊船上岸,身邊取出五錢銀子,去喚那

種樹的人來買下了,叫他即日攜到家裡來種。
子開見了,驚問道:『方纔墳丁替你修了墓討犒賞,你推沒錢,如今買梅樹
便有錢了。卻不是愛草木而輕父母麼?』子鑒亦

心中憤然,因冷笑道:『活梅樹可愛,死椿萱不足惜了!』
晏敖聽說,也竟不以為意。子鑒歸家,作《哀梅賦》一篇以誚之云:哀爾梅
花,宜配幽人。昔漢梅福,是爾知音。在唐留賦

,則有廣平。宋之契友,和靖先生。夫何今日,遇非其倫。滅親之子,亡慕清芬!
觀其不孝,知其不貞。以彼況爾,如獲與薰。
氣味既別,難與同群。爾命不猶,爾生不辰。爾宜收華,爾宜掩英。慎勿吐
芳,玷爾香名!
自此子鑒深惡晏敖之為人,與他斷絕往來,連奇郎也不要他再來附學了。意
中只器重晏述聰慧。又見他父親子開天性仁孝,

凡遇父母忌辰必持齋服孝,竟日不樂。又好行方便,每見晏敖門首有來換銅銀的,
晏敖不肯認,那些小經紀人十分嗟怨,子開看

不過,常把好銀代他換還,或錢方或公數,不知換過了多少。子鑒因想:『如此
積善之家,後人必發。』便有心要與晏述聯姻。

你道子鑒與晏述是同宗伯姪,如何卻想聯姻?原來子鑒有個甥女祁氏,小字瑞娘,
幼失父母,養於舅家。子鑒妻已亡過,家中只

有一個乳母鄭嫗,與瑞娘作伴。那瑞娘年齒正與晏述相當,才貌雙美,子鑒久欲
擇一佳婿配之。今番看得晏述中意,常把晏述的

文字袖歸與她看。瑞娘亦深服其纔,每向乳母鄭嫗面前稱贊。子鑒探知甥女意思,
正要遣媒議親,恰好有個慣來走動的媒嫗孫婆

到來,子鑒方將把這話對她說。只見那孫婆袖中取出一張紅紙來,說道:『有頭
親事,要央老相公到館中晏子開官人處玉成則個

!』子鑒接那紅紙看時,上寫道:禹龍門女,年十四歲。
子鑒看了,問其緣故,孫婆道:『這禹家小娘,小字瓊姬,美貌不消說起,
只論她的文才,也與你家小姐一般。今老身要說

與子開官人的兒子為配。只因他不是禹龍門的親女,是把姪女認為己女的,子開
的夫人嫌她沒有親爹媽,故此不允。今求老相公

去說一說,休錯過了這頭好親事。』子鑒聽罷,暗想道:『禹家以姪女為女,子
開的夫人尚不肯與她聯姻,何況我家是甥女,這

親事也不消說了。』因便不提起瑞娘姻事,只回覆孫婆道:『既是他內裡邊不允,
我去說也沒用。』言罷,自往館中去了。
孫婆只不動身,對著瑞娘,盛誇瓊姬之才,說個不祝瑞娘心中不以為然,想
道:『不信女郎中又有與我一般有才的,且待我

試她一試。』便取過一幅花箋,寫下十二個字在上,把來封好,付與孫婆道:『我
有個詩謎在此,你可拿與禹家小姐看。若猜得

出,我便服她。』孫婆應諾,接了箋兒,就到禹家去,把瑞娘的話,述與瓊姬聽
了。原來瓊姬一向也久聞瑞娘之名,今聞孫婆之

語,忙折箋兒來看,只見那十二個字寫得稀奇:風吹架鳥□花亭送游看路春此十
二字內藏七言詩四句瓊姬也真個天姿敏慧,見了

這十二字,只摹擬了片刻,便看了出來。遂於花箋之後,寫出那四句詩道:大風
吹倒大木架,小鳥□殘小草花。
長亭長送遊子去,回路回看春日斜。
瓊姬寫畢,又書數語於後云:『此謎未足為異。昔長亭短景之詩,蘇東坡已
曾有過。今此詩未免蹈襲。如更有怪怪奇奇新謎

,幸乞見示。』寫罷,也封付孫婆拿去。孫婆隨即送至瑞娘處。瑞娘看了,贊嘆
道:『果然名不虛傳。她道我摹仿東坡,我今再

把個新奇的詩謎,叫她猜去。』便又取花箋一幅,只寫四個字在上,封付孫婆,
央她再送與瓊姬。孫婆接來袖了,說道:『待我

明日送去。』至明日,真個又把去與瓊姬看。瓊姬拆開看時,這四字更寫得奇:
共樹夜燈此四字內藏五言詩四句瓊姬著罷,又猜

個正著。
即於花箋後,寫出那四句五言詩,道:
間門月影斜,村樹木葉脫。
夜長人不來,燈殘火半滅。
瓊姬寫訖,對孫婆道:『這詩謎委實做得妙,不是她也不能做,不是我也不
能猜。』孫婆道:『你既這般猜得快,何不也寫

些什麼去難她一難?』瓊姬笑道:『你也說得是。我若不也寫幾個字去,她只道
我但能猜,不能做了。』說罷,便也取一幅花箋

,也只寫四個字在上,連那原箋一齊封好,叫孫婆拿去與瑞娘看。瑞娘先見她猜
著了五言詩,已十分欽服,及看她所寫的詩謎,

卻也奇怪:召□木米橋此四字內亦藏五言詩四句瑞娘看了,笑道:『虧她又會猜,
又會做。我既能做,豈不能猜?』遂亦於花箋

後,寫出四句道:殘照日已無,半明月尚缺。
小樓女何處,斷橋人未合。
瑞娘寫畢,付與孫婆持去回覆了瓊姬。自此以後,兩個女郎雖未識面,卻互
相敬愛,勝過親姊妹一般。
忽一日,孫婆來對瑞娘說道:『可惜禹家這一位小娘,卻被不幹好事的媒人
害了。現今在那裡生病哩!』瑞娘驚問其故。
原來禹龍門之妻也姓方,與晏敖之妻正是姊妹。晏敖自被子鑒回了奇郎出學
堂來,仍舊自己去教他。奇郎卻抄著前日晏述代

作的文字,哄騙父親。晏敖原是看不出好歹的,把兒子的假文字東送西送請教,
別人都十分贊賞。因便誤認兒子學業大進,向人

前誇獎不已。有個青蓮庵裡的和尚,法名了緣,與晏敖交好,晏敖常到庵裡做念
佛會。禹龍門也是會中人,因此了緣從中撮合,

叫他兩襟丈親上聯親。龍門便與妻子商議,竟把姪女許了奇郎,受了晏家的聘。
他也只道奇郎果然聰慧能文,將來必有好日。哪

知是真難假,是假難真,奇郎的本相漸露。初時還把假文騙著父親,後來竟拋棄
書本,終日在街坊賭博。晏敖好賭,還是鋪了紅

毯,點了畫燭,與有錢使的人在堂中坐著賭的。奇郎卻只在村頭巷口,與一班無
賴小人沿街而賭,踞地而博,十分可笑。這風聲

漸漸吹入瓊姬耳內,你道瓊姬如何不要氣!那孫婆又因自己不曾做得媒人,常在
她面前跌足嗟嘆,一發弄得瓊姬不茶不飯,自恨

父母雙亡,被伯父伯母草草聯姻,平白地將人斷送。氣惱不過,遂致疾病纏身。
瑞娘聞知這消息,也替她懊恨。常使乳母鄭嫗去

問候,再三寬慰她。哪知心病難醫,不夠一年,嗚呼死了。臨終時把自己平日所
作詩文,盡都燒燬,不留一字。正是:父亡母喪

愁難訴,地久天長恨不窮。
瑞娘聞知瓊姬凶信,也哭了一常常言道:『同調相憐,同病相惜。』她想:『自
己文才與瓊姬不相上下,偏是有才的女郎恁

般命薄!』又想:『自己也是螟蛉之女,沒有親爹媽著急,正不知後來終身若何?』
轉展思量,幾乎也害出病來。因賦曲一套以

挽瓊姬,其曲云:〔二郎神〕難禁受,惡姻緣,問何人譜就。敢則是月下模糊多
錯謬。少甚麼癡釵笨粉,得和文士為儔。為何偏

將賢媛錮,忌纔天想來真有。從今後,願蒼蒼莫生才女風流!〔前腔〕換頭休休,
紅顏薄命,每多(?孱)豱,恨不生來愚且丑

。只揮毫染翰,便為消福根由。宜入空門離俗垢。生生的將淑女葬送河洲。鴛鴦
偶,是前生幾時結下冤仇!〔黃鶯兒〕詩謎記相

酬,痛當時,讖早留。小樓有女今存否?斜陽已收,缺月一鉤,半明不是圓時候。
鵲橋秋,將人隔斷,未得合牽牛。
〔前腔〕無地可言愁,啞吞聲,慵啟口。有誰知你眉痕皺。
椿庭已休,萱幃棄久,移花莫惜花枝瘦。似萍浮,又遭風浪,滅沒在汀洲。
〔貓兒墮〕明珠萬斛,泣付與東流。綠綺琴無司馬奏,《白頭吟》向什人投?
懷羞,一炬臨終,淚拋紅豆!〔前腔〕遙思仙

佩,疑赴碧雲頭。恨未生前一握手,神交除往夢中求。悲懮,女伴知音,從今無
有。
〔尾聲〕天上曾聞賦玉樓,豈修文員缺,欲把裙釵湊。因此上燕塚空餘土一
穈。
子鑒見了甥女所作之曲,也不覺掉下淚來。瑞娘又把前日共猜詩謎之事,對
子鑒說了。子鑒到館中說與子開知道,大家嘆惜

。子鑒道:『這般不肖子,替他聯什麼姻?害別人家的女兒。』子開道:『也是禹
龍門不仔細。常言道「相女配夫」。
為什草草聯姻,送了姪女性命。』晏述在旁聽了,懊恨自己當初不曾與她聯
姻,乃私自賦詩二絕以挽之:女郎不合解文章,

難許鴟配鳳凰。
焚硯臨終應自悔,不如頑鈍可相忘。
其一九天仙女降天關,一夕飛符忽召還。
惆悵人琴歸共盡,不留遺筆在人間。其二晏述題罷,放在案頭。卻被子鑒看
見,知他有憐借才女之意,正要把瑞娘姻事親自

對子開說。恰好晏述聞知瑞娘所猜詩謎,深慕其纔,便去告稟母親陳氏,務要聯
此佳配。陳氏是極愛晏述的,聽了這話,即與丈

夫商議,遣孫婆做媒。子鑒亦令乳母鄭嫗到子開家中來撮合。子開欣然允諾,擇
日行聘。
是年晏述已十五歲了,到來年十六歲入了泮,十七歲畢姻。
合巹之後,夫妻極其恩愛。過了幾日,晏述正坐在書房中看書,只見鄭老嫗
拿著三幅紙,走來說道:『我家小姐說,官人善

集《四書》成語為文,又會代人作對。今有幾個四書上的謎兒,要官人猜,又有
個對兒,也要求官人對。』晏述接那三幅紙來看

時,第一幅上寫著一個對道:孔子為邦酌四代,虞夏殷周;晏述看了不假思索,
就提起筆來寫道:姬公施事兼三王,禹湯文武。
對畢,再取第二幅紙來看,卻是六句四書,隱著六個古人。
晏述一一都猜著了,就於每句四書之下,註明古人的姓名:使天下仕者皆欲
立於王之朝來俊臣武王伐紂周興後世子孫必有王

者矣太公望太甲顛覆湯之典刑長孫無忌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直不疑朋友之
交也第五倫晏述猜畢,說道:『六謎俱妙,至末後

第五倫一句,尤為巧合。』說罷,再看第三幅紙,只見上寫道:國士無雙內隱《四
書》一句晏述看了,卻一時猜想不出,走來走

去,在那裡躊躇。鄭嫗卻先將那兩幅紙去回覆瑞娘。少頃,又來傳語道:『小姐
說前二紙,官人都已中式。何難這一句,只想這

句是誰人說的,是說哪一個?便曉得了。』晏述恍然大悟道:『「國士無雙」是蕭
何說韓信的,正合著《四書》上「何謂信」一

句。我今番猜著了。』便取筆寫出,付與鄭嫗持去。自己也隨後步入房來,見了
瑞娘,深贊其心思之巧。瑞娘亦深喜晏述資性之

捷,互相嘆羨。正是:彼此相宜鳳與凰,女郎亦足比才郎。
五倫夫婦兼朋友,國士今朝竟有雙。
自此晏述所作之文,常把來與瑞娘評閱,俱切中竅要。晏述愈加嘆服,把妻
子當做師友一般相待。至十八歲秋間去應了鄉試

,回到家中寫出三場文字,送與子鑒看。子鑒稱賞,以為必中。再把與瑞娘看時,
瑞娘道:『三場都好,但第三篇大結內有一險

句,只怕不穩。』及至揭曉之時,晏述中在一百二十七名。原來晏述這卷子,房
師也嫌他第三篇大結內有險句礙眼,故取在末卷

。不想大主考看到此句,竟不肯中他,欲取筆塗抹。
忽若有人拿住了筆,耳中如聞神語云:『此人仁孝傳家,不可不中!』主考
驚異,就批中了。當下晏述去謝考,房師、座師

對他說知其事。晏述知是父親積德所致,十分感嘆,又深服瑞娘會看文字。正是:
俊眼衡文服內子,慈心積德賴尊君。
晏述中舉之後,親戚慶賀熱鬧了幾日。子開得意之時,未免飲酒過度,發起
痰火病來。晏述朝夕侍奉湯藥,且喜子開病體漸

愈。晏述只是放心不下,意欲不去會試。子開再三勸他起身,晏述迫於父命,只
得勉強赴京。不想出門後,子開病勢又復沈重起

來。瑞娘連忙寫書寄與晏述,說『功名事小,奉親事大』,遣人兼程趕去喚他回
家。哪知所差的家人將及趕上,忽然中途患病,

行動不得,及至病好,趕到京師寓所,已是二月十五日了。場事已畢,晏述出場,
方見妻子手書,便不等揭曉,星夜趕歸。到得

家中,只見門前已高貼喜單報過進士了。子開病體亦已霍然。若非天使家人中途
患病,報信羈遲,幾乎錯過了一個進士。可見:

人心宜自盡,天道卻無差。
話分兩頭。不說晏子開一家榮慶,且說晏敖當初把兒子奇郎與禹家聯姻時,
其妻方氏取出私蓄的好銀六十兩,封作財禮送去

。後來瓊姬既死,晏敖索得原聘銀兩,方氏仍欲自己收藏,晏敖不肯,方氏立逼
著要,晏敖便去依樣傾成幾個銅錠,搠換了真銀

。方氏哪裡曉得,只道是好銀,恐奇郎偷去賭落,把來緊藏在箱中。不想奇郎倒
明知母親所藏之銀是假的,真銀自在父親處,因

探知父親把這項銀子藏在書房中地板下,他便心生一計,捉個空去母親箱中偷出
假銀,安放在父親藏銀之處,把真銀偷換出來做

了賭本,出門去賭了。方氏不見了箱中銀子,明知是兒子偷去,卻因溺愛之故,
恐聲張起來倒惹惱了晏敖,只索忍氣吞聲的罷了

。又過幾時,晏敖為積欠歷年條銀五十餘兩,縣中出牌催捉,公差索要使費,晏
敖哪裡肯出。公差便立逼完官,晏敖一時無措,

只得要取這六十兩頭來用。那日已是抵暮時候,公差坐著催逼。晏敖忙在書房地
板下取出銀子,急急地兌准,把剩下的幾個錠也

帶在身邊,以便增添。同了公差,奔到縣前投納。他只道這銀子是搠換妻子的,
哪知又轉被奇郎搠換去了。當初只為要騙妻子,

把這些假錠弄得與真錠一般無二。
今日匆忙中哪裡看得出,竟把去納官,卻被收吏看出是銅錠,扭上堂去稟官。
知縣正在堂比較,看了假銀,勃然大怒,喝叫

扯下去打。只見晏敖身邊又掉出一包銀子來,知縣叫取上來看時,卻又是幾個銅
錠,愈加惱怒。那押催的公差,因怪晏敖沒使費

與他,便跪下稟道:『這晏敖是慣使銅的,外人都叫他是「晏寡銅」。』知縣聽了,
指著晏敖大罵。當下把晏敖打了二十板,收

禁監中。方氏在家聞知此信,吃驚不小,忙使人去賭場裡報與奇郎知道。奇郎明
知是自己害了父親,恐父親日後要與他計較,便

也不歸家,竟不知逃向哪裡去了。
晏敖在監中既不見兒子來看他,又打聽得知縣要把他申解上司,說他欺君誤
課,當從重治罪。一時慌了手腳,只得寫出幾紙

經帳,叫家中急把田房盡數變賣銀兩來使用。原來晏敖向雖小康,只因父子俱好
賭,家道已漸消乏。今番犯了事變賣田房,卻被

石正宗乘其急迫,用賤價買了,連家中動用的什物,也都賤買了去。說道:『他
這些田房什物,當初原是竊取石家貲財置買的,

今日合歸石家。』當下交了銀子,便催促方氏出屋。方氏回說等丈夫歸來,方可
遷居。此時晏家僮僕已散,方氏只得拿著變賣田

房的銀子,親往監中,一來看視丈夫,二來恐丈夫要討她所藏的六十金來用,因
欲要當面說明失去之故,到得監裡。晏敖見了妻

子,便問:『奇郎何在?』方氏道:『自從你吃官司之後,並不見他回來。』晏敖
跌足道:『這畜生哪裡去了?我正要問他:我

藏的好銀子,如何變做銅銀?一定是這畜生做下的手腳,害我受累。』方氏道:
『你銀子藏在哪裡?如何是奇郎弄的手腳?』晏

敖道:『你不曉得我銀子藏在書房中地板下,明明是好銀,如何變了銅?不是這
畜生偷換去是誰?』方氏道:『這也未必是他,

你且休錯疑了。只是我藏的這六十兩,卻被他拿了去。若留得在時,今日也好與
你湊用。』晏敖驚問道:『你這六十兩,幾時被

他拿去的?』方氏道:『他也不曾問我,不知他幾時拿去的。一向怕你要氣,故
不曾對你說。』晏敖聽罷,跌腳叫道:『是了,

是了。如此說起來,這假銀是我騙你的,不想如今倒騙了自己了。』方氏聞知其
故,埋怨丈夫:『當初如何騙我?』晏敖也埋怨

她:『既不見了銀子,如何護短,不對我說 !若早說時,我查究明白,不到得
今日惹出禍來。』兩下互相埋怨不已。正是:初

時我騙妻,後來子騙我。
人道我騙官,哪知我騙我。
當下方氏把變賣下的銀子,交與晏敖收了。自己走出監門,正待步回家中,
不想天忽下微雨,地上濕滑。方氏是不曾走慣的

,勉強挨了幾步,走到一條青石橋上,把不住滑,一個腳錯,撲通的跌下水去。
過往人看見,連忙喊救,及至救起時,已溺死了

。正是:溺於水者猶可生,溺於愛者不能出。
爾為溺愛傷其身,非死於水死於溺。
方氏既死,自有地方買棺燒化。晏敖知妻子已死,家破人亡,悲哀成疾。到
得使了銀子,央了分上,知縣從輕釋放,扶病出

監,已無家可歸,只得往青蓮庵投奔了緣和尚。了緣念昔日交情,權留他在庵中
養玻那時晏敖已一無所有,只剩得日常念佛的一

串白玉素珠。這串素珠當初也是把銅銀子哄騙來的,晏敖極其珍惜,日日帶在臂
上。今日不得已,把來送與了緣,為自己醫藥薪

水之費。了緣見是他所愛之物,推辭不受。過了數日,晏敖病勢日增,無可救治,
奄奄而死。
原來晏敖有事之際,正值晏述赴京,子開病篤,故不相聞問。到得他死時,
子開病已少愈,聞知其事,念同宗之誼,遣人買

辦衣衾棺木,到庵中成殮。臨殮時,了緣把這串白玉素珠也放入棺中。殮畢,即
權厝於庵後空地之上。又過兩三日,忽見奇郎來

到庵中,見了了緣和尚,自言一向偶然遠出,今聞父死,靈柩權厝此間,乞引去
一拜。了緣引他到庵後,奇郎對著父柩哭拜了一

番。了緣留他吃了一頓素飯,把他父親死狀說了一遍。因勸他收心改過,奇郎流
涕應諾。問起父親怎生入殮的,了緣細細述與他

聽了。奇郎一一聽在肚裡。到晚間,只說要往子開處拜謝,作別而去。是夜四更
以後,了緣只聽得庵後犬吠之聲。次日早起,走

到庵後看時,只見晏敖的屍首已拋棄於地,棺木也不見了,有兩隻黃犬正在那裡
爭食人腿哩!了緣吃了一驚,忙叫起徒弟們來,

先把蘆掩蓋了死屍,一面奔到子開家中去報信,子開大駭,急差家人來看,務要
查出偷棺之賊,送官正法。家人來看了,卻急切

沒查那賊處。挨到午牌以後,只見幾個公差縛著三個人,來到庵後檢看發屍偷棺
的事。數中一人,卻正是奇郎。原來奇郎有兩個

最相知的賭友,一個黨歪頭,綽號黨百老,一個鬥矮子,綽號鬥空帑,三人都賭
劇了,無可奈何。奇郎因想艾親父死,或者還有

些東西遺在青蓮庵裡,故只托言要拜謁父柩,到庵裡來打探。及細問了緣,方曉
得父親一無所遺,只剩一串白玉素珠,已放在棺

中去了。那時玉價正貴,他便起了個大逆不道之念,約下鬥、黨二人,乘夜私至
庵後,撬開棺木,竊取了素珠。這鬥、黨二賊又

忒不良,見棺木厚實,便動了心,竟抬出死屍,將棺木扛去,就同著奇郎連夜往
近村鎮上去賣。卻被地方上人看出是偷來的屍棺

,隨即喝住,扭到本處巡檢司去。巡檢將三人拷問,供出實情。遂一面申文報縣,
一面差人押著三人來此相驗。這也是晏敖當初

暴露父母靈柩之報。一時好事的編成幾句口號云:人莫賭劇,賭劇做賊。小偷不
已,行劫草澤。宛子為城,蓼兒作窟。昔襲其名

,今踐其實。然而時遷盜塚,豈發乃翁之棺;李逵食人,猶埋死母之骨。奈何今
之學者,學古之盜而弗如;只緣後之肖子,肖前

之人而無失。莫怪父屍喂黃犬,誰將親柩委白石?信乎肯構肯堂,允哉善繼善述。
不傳《孝經》傳賭經,縱念《心經》《法華經

》,仟悔不來;不入文場入賭場,遂致法場檢屍場,相因而及。
巡檢把那三人解縣,知縣復審確實,按律問擬:奇郎剖父棺,棄父屍,大逆
不道,比尋常開棺見屍者罪加三等;鬥、黨二人

,亦問死罪。晏子開自著人另買棺木,將晏敖殘骸,依舊收殮。晏述歸家,聞知
此事,十分嗟嘆。奇郎自作之孽,晏述也救他不

得,只索罷了。但將晏慕雲夫婦兩柩改葬墳旁隙地,免至傾欹暴露於亂石之上,
不在話下。
且說晏述因聞父病,急急歸家,不及殿試。哪知是年正德皇帝御駕出遊,殿
試改期九月,恰好湊了晏述的便。至九月中,晏

述殿試三甲,選了知州。三年考滿,昇任京職。父母妻俱得受封,伯父晏子鑒亦
迎接到京,同享榮華。是年,瑞娘生下一個聰明

的兒子,卻正是禹瓊姬轉世。你道為何曉得是瓊姬轉世?
原來禹龍門妻方氏,為聯差了姪女的姻事,送了她性命,十分懊悔,不上一
年,抱病而亡。龍門見渾家已死,又無子息,竟

削了發,做了個在家和尚。時常唸經禮懺,追薦亡妻並姪女。
忽一夜,夢見瓊姬對他說道:『我本瑤池侍女,偶謫人間,今已仍歸仙界,
不勞薦度。但念晏敖夫婦曾作詩歌挽我,這段情

緣不可不了,即日將託生他家為兒,後日亦當榮貴。』龍門醒來,記著夢中之語,
留心打聽。過了幾日,果然聞得晏述在京中任

所,生了一個公子。正是:孝子自當有良嗣,仙娃更復了凡緣。
看官聽說,晏敖死無葬地,只為喪心之故;晏子開兒孫榮貴,皆因仁孝所致。
奉勸世人,為仁人孝子,便是做樣與兒孫看,

即所以教訓子孫也。聽了這段話文,勝聽周公日撻、昔孟母三遷之事,故名之曰
《明家訓》。



卷七 勸匪躬 忠格天幻出男人乳 義感神夢賜內官須


詩曰:
黃山黃水志春申,山水千年屬楚臣。
只問儲君誰為脫,故應消得此名稱。
此詩亦前代無名氏所作,是贊美春申君的。戰國時有四君名重一時:魏有魏
無忌,為信陵君;趙有趙勝,為平原君;齊有田

文,為孟嘗君;楚有黃歇,為春申君。那春申君曾隨楚頃襄王的太子出質於秦。
頃襄王病篤,太子欲求歸國,秦王拘留之,不肯

遣歸。春申君乃密令太子易服改妝私自逃回,自己卻住在館驛中待罪。秦王初時
大怒,欲殺春申君,既而念太子已走,殺之無益

,赦而遣之。頃襄王既死,太子幸早歸國,遂得嗣位,是為考烈王。此皆春申君
之力。較之藺相如完壁歸趙,其功更大。至今江

南奉春申君為土谷之神,香火不絕。其墓在江陰縣君山下。謂之君山者,正因春
申君之墓在彼故也。江南又有黃山黃水,亦皆後

人思念春申君,故即以其姓為山水之名,只論他當時拚著性命脫逃太子一事,便
消受得千年香火了。今人不肯為忠義之事,只因

借著此身,恐救了別人,害了自己。
又恐天不佐助,謀事不密,自己死而無益,連所救之人,亦不能保。所以,
把忠義的念頭都放冷了。
今待在下說一個忠肝義膽、感格天神,有兩段奇奇怪怪的報應。話說南宋高
宗時,北朝金國管下的薊州豐潤縣,有個書生姓

李名真,字道修,博學多才,年方壯盛,卻立志高尚,不求聞達,隱居在家,但
以筆墨陶情,詩詞寄傲。他聞得往年北兵南下,

直取相、等處,連舟渡河,宋人莫敢拒敵,因不勝感悼。
又聞南朝任用奸臣秦檜,力主和議。本國兀太子為岳將軍所敗,欲引兵北還,
忽有一書生叩馬而諫,說道:『未有奸臣在內

,而大將能立功於外者。岳將軍性命且未可保,安望成功?』
兀省悟,遂按兵不退。果然岳將軍被秦檜召歸處死。自此南朝更不能恢復汴
京、迎還二帝了。李真因又不勝感悼。遂各賦一

詩以嘆之,一曰《哀南人》,一曰《悼南事》。其《哀南人》一絕云:八公草木已
摧殘,此日秦兵奏凱還。
最惜江南諸父老,臨風追憶謝東山。
其《悼南事》一絕云:
書生叩馬挽元戎,預料南軍必喪功。
恨殺奸回誤人國,徒令二帝泣西風。
李真把此二詩寫在一幅紙上,自己吟諷了兩遍,夾在案頭一本書內,也不在
話下。
哪知有個同窗朋友叫做米家石,此人本是個奸險小人,面目可憎,語言無味,
李真心厭之。他卻常要到李真家裡來,李真不

十分睬他。米家石見李真待得他冷淡,心中甚是不悅。一日與李真在朋友公席間
會飲,醉後互相嘲謔。李真即將米家石的姓名為

題,口佔一詩誚之云:元章袖出小山峰,袍芴徒然拜下風。
若教點頭渾不解,可憐未得遇生公。
眾朋友聽了此詩,無不大笑。米家石知道嘲他是頑石,且又當著眾友面前譏
誚他,十分惱恨。外面卻佯為不怒,付之一笑,

心裡卻想要尋些事故,報這一口怨氣。一日,乘李真不在家,闖入書齋,翻看案
頭書集。也是合當有事,恰好撿著那幅《哀南人

》、《悼南事》的詩箋,米家石見了,眉頭一皺,惡計頓生。想道:『此詩是李真
的罪案,我把去出首,足可報我之恨了!』便

將詩箋袖過,奔到家中,寫起一紙首呈,竟說:『李真私題反詩,其心叵測。』
把首呈並詩箋一齊拿到薊州城中,赴鎮守都督尹

大肩處首告。那尹大肩乃米家石平時鑽刺熟的,是個極貪惡之人,見了首呈並詩
箋,即差人至豐潤縣,把李真提拿到薊州,監禁

獄中,索要賄賂,方免參究。李真一介寒儒,哪有財帛與他。尹大肩索詐不遂,
竟具本申奏朝廷。那時朝中是丞相業厄虎當國,

見了尹大肩的參本,大怒道:『秦檜是南朝臣子,尚肯心向我朝,替我朝做奸細;
李真這廝是本國人,如何倒心向南朝,私題反

詩?十分可惡!』便票旨:『將李真就彼處處斬,其家產籍沒,妻子入官為奴。
出首之人,官給賞銀二百兩。』這旨意傳到薊州

,尹大肩即奉旨施行,一面去獄中綁出李真,赴市曹處決;一面行文至豐潤縣,
著落縣官給賞首人,並籍沒李真家產,提拿他妻

子入官。原來李真之妻江氏,年方二十歲,賢而有識,平日常勸丈夫:『謹慎筆
墨,莫作傷時文字。』又常說:『米家石是歹人

,該存心相待,不該觸惱他。』李真當初卻不曾聽得這些好話,至臨刑之時,想
起妻言,追侮無及,仰天大哭。正是:夫人不言

,言必有中。
非夫人慟,而誰為慟。
卻說江氏只生得一子,乳名生哥,纔及兩月。家中使喚的,只有一個十二歲
的丫鬟,並一個蒼頭,叫做王保。那王保卻是個

極有忠肝義膽的人,自主人被捉之後,他便隨至薊州城中,等候消息。一聞有提
拿家口之信,遂星夜兼程趕回家,報與主母知道

,叫她早為之計,若公差一到,便難做手腳了。江氏聞此凶信,痛哭了一場,抱
著生哥對王保說道:『官人既已慘死,我便當自

盡,誓不受辱。但放這小孩子不下,你主人只有這點骨血,你若能看主人之面,
好生保全了這個孩兒,我死在九泉之下,亦得瞑

目矣!』王保流淚領諾。是夜黃昏以後,江氏等丫鬟睡熟,將生哥乳哺飽了,交
付與王保。又取了一包銀兩、幾件簪釵,與王保

做盤費。自卻轉身進房,懸樑自縊而死。有詩為證:紅粉拚將一命傾,夫兮玉碎
婦冰清。
願隨湘瑟聲中死,不逐胡笳拍裡生。
王保見主母已死,望空哭拜了幾拜,抱著生哥,正待要走,卻又想道:『我
若只這般打扮,恐走不脫,須改頭換面,方纔沒

人認得。』想了半晌,生出一計,走入自己房中,將一身衣服都脫下,取出亡妻
所存的幾件衣來穿了,頭上腳下都換了女裝。原

來王保是個太監臉兒,一些髭鬚也沒有的,換做女人裝束,便宛然一個老嫗形狀
了。當下打扮停妥,取了銀兩並簪釵,抱了幼主

,開了後門,連夜逃去。
至次日,縣官接了尹大肩的文書,差人來捉拿家屬時,只拿得個丫鬟到官。
及拘鄰舍審問,稟稱李真有個兩月的孩兒生哥,

並家人王保,不知去向。縣官一面差人緝捕,一面將丫鬟官賣,申文回報督府。
江氏屍首,著落該地方收殮。那時本城有個孝廉

花黑,平日與李真並未識面,卻因憐李真的文才,又重江氏的貞烈,買棺擇地,
將江氏殯葬。又遣人往薊州收殮了李真屍首,取

至本縣與江氏合葬在一處。正是:不識面中有義士,最相知者是奸人。
且說王保自那夜逃走出門,等到五更,挨出了城,望村僻小路而走,一口氣
走上一二十里。肚裡又飢,口裡又渴,生哥又在

懷中啼哭,只得且就路旁坐了一回,思量要取些碎銀,往村中買點心吃。伸手去
腰裡摸時,只叫得苦。原來走得慌急,這包銀子

和幾件簪釵,都不知落在哪裡了。王保那時抱著生哥大哭,一頭哭,一頭想道:
『莫說盤費沒了,即使有了盤費,這兩個月的孩

子,豈是別樣東西可以喂得大的?必須得乳來吃方好。如今卻何處去討?若保全
不得這小主人,可不負了主母之託!』尋思無計

,立起身來,仰天跪著,祝告道:『皇天可憐,倘我主人不該絕後嗣,伏願凶中
化吉,絕處逢生!』說也奇怪,纔一祝罷,便連

打幾個嘔,頓覺滿口生津,也不飢也不渴了。少頃,又忿覺胸前一陣酸疼,兩乳
登時發脹。王保解開衣襟看時,竟高突突的變了

兩隻婦人的乳,乳頭上流出漿來。
王保吃了一驚,忙把乳頭納在生哥口中,只聽得骨都都的咽,好像呼滿壺茶
的一般。真個是:口裡來不及,鼻裡噴而出。
左只吃不完,右只滿而溢。
當下喜得王保眉花眼笑,以手加額道:『謝天謝地。今番不但小主人得活,
我既有了乳,也再沒人認得我是男身了。』
便一頭袒著胸,看生哥吃乳,一頭拔步前走,只向村鎮熱鬧所在,隨路行乞
將去,討得些飯食點了心。看看日已沈西,正沒

投宿處,遠望前面鬆林內露出一帶紅牆,像是一所廟宇,便趨步向前。比及走到
廟門首,天已昏黑。王保入廟,抱著小主,就拜

臺上和衣而臥。因身子睏倦,一覺直到天明。爬將起來,看那神座上,卻有兩個
神像,座前立著兩個牌位,牌上寫得分明,卻是

春秋晉國趙氏家臣程嬰、公孫杵臼兩個的神位。王保看了,倒身下拜,低聲禱告
道:『二位尊神是存趙氏孤兒的,我王保今日也

抱著主人的孤兒在此,伏望神力護佑!』拜罷起身,抱了生哥,走出廟來。看廟
門匾額上,有三個金字,乃是『雙忠廟』。王保

自此竟把這廟權作棲身之地,夜間至廟中宿歇,日裡卻出外行乞。
有人問他時,不惟自己裝做婦人,連生哥也只說是個女子。
他取程嬰存孤之意,只說:『我姓程,叫做程寡婦,女兒叫做存奴,是我丈
夫遺腹之女。我今口食不週,不願再嫁人,又不

願去人家做養娘。故此只在村坊上求乞。』眾人聽了這話,多有憐他的,施捨他
些飯食,倒也不曾忍餓。正是:既把蒼頭冒婦人

,又將赤子做幼女。
等閑不肯到人家,只恐藏頭又露尾。
那時官府正行文各鄉村緝捕王保及生哥,虧得他已改換女裝,又變了兩隻大
乳,因得安然無事。
王保行乞,過了數日。忽一日早起,纔走出那雙忠廟門,只見一個道人,皂
袍麻履,手持羽扇,徐步而來,看著王保說道:

『你且慢行,我有話對你說。』王保見那道人生得清奇古怪,童顏鶴,飄飄然有
神仙氣象,便立住了腳,問道:『師父要說什麼

?』道人道:『我看你不是行乞的,這廟中也不是你安身之處。我傳你個法兒,
教你不消行乞何如?』王保道:『如此甚妙。但

不知師父傳什法兒與我?』那道人不慌不忙,去袖裡取出個小小盒兒,遞與王保
道:『這盒內有丹藥一粒,名為銀母。你可把此

盒貼肉藏好,每朝可得銀三分,足夠你一日之用。』王保接了,忙跪下拜謝。道
人道:『你且休拜,可隨我來。』王保便抱了生

哥,隨著道人,走過半里多路,到一個茅庵門首。門上用鎖鎖著,道人取鑰匙來
開了,引王保入內。
說道:『這裡名留後村。
此庵是我蓋造的,庵中鍋灶碗碟、?榻桌椅之類都有。我今將往別處雲遊,
這庵竟讓與你安身。七年之後,我再當來相會也

。』言訖,轉身出庵便走。王保再要問時,那道人步履如飛,轉眼間已不見了。
王保看那茅庵兩旁,右邊卻是空地,左邊有一帶

人家。再入庵內細看時,卻是兩間草房,外面一間排著鍋灶,裡面一間,設著一
張木榻,榻上被褥都備。榻前排列木桌木椅,桌

上瓦罐內,還有吃不盡的飯。王保十分欣喜,這一日就不消出外乞食了。當晚有
幾個鄰舍來問道:『這茅庵乃是兩月前一個道人

來蓋造在此的,如何今日卻是你來住?』王保道:『便是那師父哀憐我沒處棲身,
故把這庵兒捨與我住,他自往別處雲遊去了。

』眾鄰舍聽說,也便由他住下。王保過了一夜,次早開那丹盒來看,果然有白銀
一小塊在內。取等子稱時,恰重三分。自此每日

用度不缺。
光陰荏苒,不覺過了幾個年頭,生哥已漸長成,不吃乳,只吃粥飯了。卻又
作怪,纔得生哥長大,那銀母丹盒內每日又多生

銀三分,共有六分之數,足供兩人用度。王保欣喜無限,便每日節省下一分半分,
積少成多,把來做些女衣與生哥穿著,只不替

他纏小腳,穿耳朵眼。鄰舍問時,王保扯謊道:『前日那道人說他命中有華蓋,
應該出家的。故不與他纏足穿耳。』
眾鄰舍信以為然,並不曉得生哥是個男子。每遇歲時伏臘,王保祭祀主人主
母,悲號痛哭。鄰舍問之,只說是祭奠亡夫與亡

夫的前妻。眾鄰舍都道他有情義,甚敬服他,哪知不是節婦哭夫,卻是義僕哭主。
王保又每遇朔望,必引著生哥到雙忠廟去拈香。一日,正燒過了香,走出廟
門,忽遇前番那個道人。此時生哥已是八歲,恰

好是七年之後了。王保一見,慌忙下拜。道人道:『你莫拜,我特來求你施捨。』
王保道:『師父休取笑,我母女一向吃的住的

,也都是師父施捨的,如何今日倒說要求我施捨?』道人指著生哥,對王保道:
『我不要你施捨別的,你只把這孩子捨與我做了

徒弟罷。』王保道:『先夫只有這點骨血,怎好叫他出家?』道人道:『你對人扯
謊,便道我說他該出家。今日我真個要他出家

,你又不肯麼?』王保無言可答。道人笑道:『我特來試你,你不肯把這孩子捨
與我,正見你的忠心。我今也不要他出家,只要

他隨我去學些劍術。』王保道:『學劍恐非女孩兒之事。』道人笑道:『你在我面
前,也說假話嗎?他女子學不得劍,你男人如

何有了乳?』王保見說破了他的底蘊,嚇得只顧磕頭。道人扶了他起來,說道:
『我要教這孩子的劍術,將來好為父報仇。目下

當隨我入山,五年之後再送來還你。』
說罷,袖中取出兩個臼丸,望空一擲,卻變了兩把長劍。道人接在手中,就
廟門前舞將起來。但見寒光一片,冷氣侵人,分

明是瑞雪紛飛,霜花亂滾。王保看得眼花。比及寒光散處,道人不見了,連生哥
也不見了。王保驚得癡呆了半晌,尋思道:『這

道人是個活神仙。我當初遇見他時,他說七年後來相會,今七年之後,准准到來。
方纔他說五年後送幼主來還我,定非虛言。我

只得且安心等到五年後,看是如何!』當日獨自回到庵中。鄰舍問他女兒何在,
王保道:『適纔遇見前年那個道人,領他去教習

經典了。約定五年後送來還我。』鄰舍道:『遊方道人哪有實話?你被他哄了女
兒去了!』王保道:『他捨庵與我住的,決不哄

我。』眾鄰舍胡猜亂想,也有說這道人不好的,也有說這道人好的。王保心裡明
白,更不猜疑。正是:橋邊得遇赤鬆子,圯上休

疑黃石公。
自此,王保獨處庵中。彈指光陰,看看已及五載。那時北朝正值海陵王為帝,
尹大肩昇做京營統制,甚見寵幸。米家石求他

薦引,也得授皇城大使之職。二人遂逢迎上意,勸海陵廣選民間女子以充後宮。
海陵准奏,即差二人為彩選使,先往薊州一路選

去。凡十三歲以外,十六歲以內者,皆在所眩二人奉了欽差,遂藉端索詐民間賄
賂,有錢的便免了,沒錢的便選將去,不論城市

村坊,搜求殆遍。又大張告示道:『聖旨到日,即停止民間嫁娶。』於是,人家
有女兒的,無不哭哭啼啼,驚慌無措。王保見了

這些光景,心中暗忖:『我家這假女子,虧得那道人先領了去。若還在此,今年
恰是十三歲,正在選中,卻怎地支吾?』正是:

既以男為女,難言女是男。
若非先避去,怎免這箏??村坊上忙亂了兩三個月,忽有人傳說尹、米二人
盡皆殺了。
你道為何?原來米家石私自於選到女子中,挑取美貌的留下數人,自己受用。
尹大肩聞知,恐怕日後被海陵王察出,連累著

他,遂先具密疏奏聞。海陵大怒,即傳旨將米家石就所在地方閹割了,逐歸原籍。
過了幾日,忽一夜,尹大肩在公館中被人殺死

,失去首級,榻前粉壁上大書七個血字道:『殺人者米家石也。』手下人報知地
方官,以其事奏聞。海陵王怒甚,即將米家石處

斬,收他妻子入宮為奴。正是:邪黨還為邪黨害,惡人自有惡人磨。
王保聞知這消息,私自慶幸道:『且喜我主人兩個仇家,都被殺了。真個天
理昭昭,果報不爽。』又過月餘,聞得朝廷差太

監顏權持節到來,停罷選女之事,將選過女子悉還民間。
一時村坊市鎮,歡聲載道。王保尋思道:『我小主人既躲過這番災難,此時
若歸,泰然無事矣!』只是看了臘盡春回,又交

過一個年頭,屈指算來,生哥已是十四歲了,卻不見那道人送來。王保終日盼望。
常往雙忠廟去拜祝。一日,走至廟中,忽見那

道人已同著生哥坐在裡面。王保又驚又喜,看生哥時,披垂肩,已十分長成,依
然是女子打扮。王保望著道人磕頭禮拜道:『多

感仙翁大恩,真個並不失信。』道人指著生哥對王保道:『我教會他劍術,已報
了父仇。但目下還出頭不得,你可仍保護他到庵

中住下。待十日後,有一個姓須的畫師,到你茅庵左側居祝你可叫他到彼學畫,
將來自有奇遇。須依我言,不得有誤!』言畢,

走出廟門,長嘯一聲,騰空而去。有詩為證:遨遊僊界在虛空,來似風兮去似風。
只為忠心如鐵石,故能白日致仙翁。
王保見了,望空連拜了數拜。回身抱著生哥問道:『你去了這五六年,一向
在哪裡?』生哥道:『我在那邊也不記年月,但

覺不多幾時,怎說是五六年?』王保道:『想必是仙家一日,抵得凡間幾時了。
你且說仙翁領你到什麼去處?那仙翁姓什名誰?

可細述與我聽。』生哥道:『我自從那日看仙翁舞劍,忽見一道白光將我身子裹
住,耳邊如聞風雨之聲,到得白光散了,定睛一

看,身子卻立在一個石洞裡邊,洞中石?石椅、筆墨詩書等物都備。仙翁把男衣
與我換了,著幾個青衣童子伏侍我。
每日與我飲食,又不見他炊煮,不知是哪裡來的?仙翁常有朋友往來,都呼
之為碧霞真人。這洞也叫做碧霞洞。仙翁先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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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1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8.8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Five colors stone - 5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2462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784
    22.1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4.1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1.1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Five colors stone - 6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158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797
    36.3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7.9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52.7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