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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十大禁書之國色天香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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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以變聞。上遣樞密使院判官章台督兵捕之。章即生之同科友也,將與劉戰,請計於生。生曰:「此人久處道院中,道姑必知其術,可先擒之。」章台令甲士擒宗淨等數十餘人。章究其術,眾云:「不知。」及加以酷刑,惟叩頭流血,毫無所言。生往救之,宗淨等已付軍法,惟涵師與錫未受刃,急令止之。生曰:「願代君討賊,以贖二人之命。」章曰:「君能破賊,何惜二奴。」即令涵師與錫還俗歸生。
生從容問錫曰:「此賊在院所為何事?」錫曰:「無他事,惟剪紙作戲具耳。」生曰:「戲具何狀?」曰:「其狀如甲冑之士。」孔姬在旁應曰:「殺陳者,即甲冑士也。」生即入軍中,令曰:「人各持狗血一升,賊至,先以血衝之。」生乃自束戎裝,以仙女所贈玉簪插於冠頂,且祝曰:「玉香仙子曾云簪能解厄,今與賊戰,宜衛我矣。」祝罷,即搗賊營,賊望生頂紅光貫天,威風刮地,不覺失聲而潰。生令軍中二中以狗血,賊皆仆地。生就視之,皆紙人也。生命以火焚之,劉志先乃伏誅。殘黨七十餘人,前舟人謀生者亦在內,生並斬之,遂與章別,發舟南還。章台崇酒於樽,作詞以送之:
「千里故人,一樽席上,笑口同開。念五六年前,三千士內,隨君驥尾,得占名魁。君受皇恩,妙齡歸娶,一棹笙歌碧水隈。青霄立,見中天奎壁,光動三台。-------如君海內奇才,七步風流氣似雷。況韜略兼全,兩番滅賊,他年麟閣,預卜仙階。沙燕留人,潭花送客,把手高歌一快哉。蒼生望,願早攜鴛侶,共駕回來。」
時生歸娶,妾媵女十餘人矣。及道芳入門,恭敬自持,麗貞等甚畏之,而奴輩不敢亂步。此亦大家之風範,才子之家箴也。生憶溜兒在獄,令人齎書至嬌元母家,其父即以書告官,言「女在,與溜兒無干。」溜兒歸,生以琴娘配之。
生娶畢還京,恨鐵木迭兒之肆惡,糾同內外監察御史四十餘人,劾其「逞私蠹國、難居師保之任」。上不聽。鐵木迭兒遂謀陷生,因出生為邊方經略使。生即戎服跨馬,以肅清邊為己任。臨行,吟詩以自誓云:
三尺龍泉吐赤光,英雄千載要流芳。
長驅直搗單于窟,烈烈轟轟做一場。
生到任點軍,殘缺死者甚眾。生查其妻小遺孤,編為一冊。冊內有一人與生同里閭者,觀其名,即陸用也。用以狡詐主母至死,遂問軍。生以軍令取用,時用以陣亡,其妻山茶入見。生問曰:「汝夫既死,隻身何托?」山茶叩首告曰:「幸吳妙娘夫亦以販賣官鹽,問軍到此,今其夫亦戰死矣,而妙娘尚有私蓄,是以相依在此,苟全性命。」生曰:「妙娘湖上之恩,乃我再生之主也。」即令入見。時分雖尊卑,而情同離合,會晤之頃,不覺淚下。生問妙娘:「歸否?」妙娘泣曰:「恨無路耳。」生乃匿以為妾;山茶則以秀郎配之,將名概除之,以絕查究。妙娘曰:「妾少為情客妻,壯為軍人婦,年逾三十流落於此,幸君帶歸,不死足矣,敢亻替衾枕耶?」生曰:「吾為重臣,美妾如簇,非愛卿色也。第卿乃始交之人,又有湖上之惠,豈為薄倖郎,身貴便忘賤耶?」是夜,挽妙娘同寢,喜甚,作《重疊金》詞:
少年一枕吳歌夢,春光怕泄驚相送。許久憶芳容,相逢湖水中。贈金知惠重,銘刻心嘗頌。今日是天緣,難將貴賤言。」
生既得妙娘,即起馬巡邊,梯山航水,自北而南,名震蠻夷,威如雷電。一日,過廉、竹所流之地。廉夫人岑氏、竹夫人松娘已疾故矣,所存者,玉勝、驗紅及各婢耳。見生至,皆放聲號哭,生亦惻然。玉勝揮淚問曰:「聞二妹、曉雲皆得侍左右,妾等不知生死,君寧忍耶?」生曰:「卿等暫止此。待還朝,當為卿復仇。卿等與貞、秀會有期矣。」勝等拜謝,祝曰:「此地非人所居,況無男子相衛,早一日歸,乃一日之惠也。」
生自是邊功名重天下。上頗知賢異,擢生為招文館大學士兼平章軍國中書左丞相。後以英宗被弒、迎立晉王功,進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太師。鐵木迭兒為太子太師,生乃劾其「誣殺忠良,奸貪不道,至陷廉、竹家小。」自是,玉勝、驗紅並兩家婢妾,皆從生矣。鐵木迭兒恨生,使其歡為御史者,亦劾生「享大爵而以事夷君為恥,詐巡邊而以故軍婦為妾」,蓋指吳妙娘也。上不聽。生喜,歸語道芳。道芳曰:「功名富貴,皆有定數,人亦何為!」時麗貞侍側,從容進曰:「妾聞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君之謂也。君見欹器乎?滿則覆。今君滿矣,願急流勇退,保攝天和,行歌花鳥,坐擁琴棋,不亦樂乎?」生聞之,豁然大悟,乃抱麗貞置之膝,兩臉相親,豁然歎曰:「久沉宦海,得卿提醒。大丈夫棄功名如敝屣,視富貴如浮雲,安用擔驚受恐、拖朱紫為傀儡態耶?」懇乞天恩,為求致仕,賦詩《浩然》而歸:
浩然長笑一臨風,解帶於今脫鳥籠。
此去溪山訪明月,不來朝陛拜重瞳。
詩書事業原無底,將相功勞總是空。
塵外逍遙真樂地,早攜仙侶醉花叢。
生歸,又娶美姬二人,曰碧梧、曰翠竹,及麗貞、玉勝、曉雲等共十二人,號曰「香台十二釵」。婢輩山茶、桂紅等及新進者僅百餘人,號曰:「錦繡百花屏」, 環之聲,聞於市井,麝蘭之氣,達於街衢。生每夜暮,皓齒輕歌,細腰雙舞,笙歌雜作,珍饈若山,紅粉朱顏,環侍左右,雖南面之樂,不過是也。宅後設一圃,大可二百畝,疊石為山,器籬為逕,峻亭廣屋,飛閣相連,異木奇花,顏色相照,四景長春,萬態畢集。生得游,必命侍妾捧筆硯,每至一處,必加題詠。然亦不能悉記,而吳中傳聞者,止二三詞而已。
《題繡谷堂》---(詞名《臨江仙》)
「簾捲華常名繡谷,高山翠列如屏。四圍風送 環聲。奇花千萬種,松林兩三層。----山外有山山外水,水邊山頂皆亭。綠陰斜徑小橋橫。眼前堆錦繡,何處問蓬瀛?」
《題筠溪軒》---(詞名《浣溪沙》
香銷籬黃金地棠,風生水榭竹陰涼。小窗飛影印池塘。
浪潑春雷魚欲化,竹圍山逕鳳來翔。署天水簟即瀟湘。
《題曲水流觴》---(詞名《天仙子》)
「春曉轆轤飛勝概,曲曲清流塵不礙。玉龍昨夜臥松陰,雲自蓋,山自載,偃仰屈伸常自在。----浮觴要把蘭亭賽,別是人間閒世界。恍如仙女渡銀河,溪雖隘,行偏快,只用光生長坐待。」
園內鑿池,近百餘畝,內設六島,每島皆有樓、台、亭、榭,其制各異,石橋相連,下可舟楫,謂之「西池六院」一院則使二妾居之,二妾則以六婢事之。每院笙歌,晝夜不絕。
一夕月夜,生與道芳駕小舟遍遊池島,命各院八窗洞開,垂簾明燭,簫鼓低奏。清風徐來,水月相蕩,時執棹者吳妙娘也,生命為吳歌,隨波宛轉,聲若洞簫。各院皆以清笛應之,儼如鶴唳松稍,不覺塵骨皆爽。生樂甚,命酌酒,與道芳對飲。因舉手托道芳腮,戲曰:「今夜夫人興動矣。」道芳正色應曰:「夫妻相敬如賓,何戲狎如此!」生曰:「夫人乃鐵石人耶?」舟過一院,匾曰:「碧香瓊館」,貞與雲所居也。生因以手招貞,貞與雲登舟。生曰:「才得罪夫人,二卿為我謝之。」貞舉爵勸道芳,芳卻之。貞跪下,芳急扶起,曰:「貞姐自重,即當強飲。」繼而,曉雲亦舉酒跪奉。芳亦扶起。謝曰:「量不能矣。」生笑曰:「量頗容人,乃不能容酒耶?」芳又強飲之。西南一院隔欄遙呼曰:「妾未嘗見夫人飲,願下執壺。」生視之,乃玉勝、金園也。令取小舟渡至。亦各捧酒奉道芳,芳力辭。玉勝、金園勸曰:「妾等樗材,恩承 木,久涵飲德之恩,恨無涓滴之報。今借花獻佛,望夫人少飲。」生亦勸曰:「來意至誠,亦當少盡。」道芳乃啜其半。復強飲之,不覺香肌醉軟,睡態漸增。生命臥榻設重茵繡枕,扶道芳寢。乃與麗貞推篷坐月中,飛觴浪飲,縱棹遍遊各院,笙歌愈覺嘹亮。生曰:「與卿等聯句可乎?」眾曰:「可。」
「筵開畫舫夜初長(生),絕勝當年醉白堂(園)。水底明河斜轉影(勝),雲連新月細生光(貞)。詩盟不就君須罰(雲),………」
生抱雲戲曰:「卿今夜欲罰我乎?尚記得牀後小軒不能禁否?」雲笑曰:「此為驗紅所誘耳。」生以手插入雲懷,摩弄其乳,春興勃然,欲狎雲於坐中。雲曰:「夫人在坐,願公少待。」生曰:「汝畏夫人乎?我當先狎夫人。」乃舍雲而就榻,將欲解道芳衣;生醉後性急,忽動道芳佩玉一聲,道芳驚醒。生抱而戲曰:「如此良夜,適興何妨。」道芳起坐,曰:「侍妾滿前,明月照目,不意海內名公、朝廷重宰,乃兒戲一至此耶?」生不答,惟求相合。道芳怒起,拂衣登岸。貞等勸生曰:「夫人性重,欲與聚首,在妾院中可也。」生曰:「然。」率貞等邀道芳同宿,使眾妾即環侍左右。明日生酒醒,但見玉人如砌,香霧衝簾,生心蕩然,恣意縱欲。芳諫曰:「公非少年矣,願當自惜。」生笑曰:「老當益壯,何惜之有?」
自是,淫樂無所不至,或吟詠,或局戲,有清談,皆與眾妾在焉。一日,月上忘歸,嘗有詩云:
共榻清談花霧濃,並頭聯句月明中。
起來一笑同攜手,繡谷堂深燭已紅。
或宿一院,則各院送茶,婢輩皆待生睡,方敢散歸。或生少出,則各院或明燭待之,香薰翠被,任生擇寢。或生浴,則眾妾環侍如肉屏。或天寒,必三妾共幔。生之家事,各有所司,生不自與,惟吟風弄月、逍遙池島而已。
一夕中秋,月明如晝,生方與眾妾泛舟,忽見西南祥雲聚起,鸞鶴旋飛,空中隱隱如有鼓吹。頃間,紅光照水,香氣逼人。生與芳等視之,見一女子立涯上,呼曰:「祁君,妾復來矣。」生停舟相接,乃玉香仙子也。玉香自袖中出丹一帖授生,且曰:「令家人一服之,皆可仙矣。況道芳乃織女星,貞乃王母次女也,餘皆蓬島仙姬,不必盡述。今欲緣已盡,皆當隨公上升。」言畢而去。
生自是飄逸有登天之志,絕欲服氣,還精固神,舉足能行空,出言可以驗禍福。人皆異之。後攜芳,貞等人終南山學道,遂不知所終云。


古杭紅梅記
唐貞觀時,諫議大夫王瑞,字乾玉,乃骨鯁臣也,出為唐貞觀之任。有二子,長名鵬,次名鶚,皆隨焉。
鶚頗有素志,處州治中,紅梅閣下置學館讀書。閣前有紅梅株,香色殊異,結果實如彈,味佳美,真奇果也。郡守見而愛之結實時,守登成以數標記,防竊食者,留以供燕賞,饋送,筵之賓客是以紅梅畔門鎖不開,若遇燕賞,方得開門。
忽一朝,閣上有人倚欄,笑聲喧嘩。門吏回報,恐是宅眷又不聞聲音,遂立閣前看視,則封鎖不開。驚詫而回,急報之鎖看之,杳然無人。只見壁上有詩一首,墨跡未乾,詩曰:
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種春風有兩般。
憑倚高樓莫相顧,一家留取倚欄杆。
郡守見之,嗟歎良久,乃曰:「其詩清婉,無凡俗氣,此必神仙所題以青紗籠罩之。或遇宴賞,郡中士夫爭先快睹,皆稱盛事,因看之甚嚴。
忽一日設宴,王鶚與先生李浩然登閣。是時紅梅未有消息乃凴欄曰:「顧盼上詩,意清絕,是誰為之?然未有佳效。」浩然曰:「何也。」鄂曰:「我觀其首句『南枝向暖北枝寒』,今小春十月,安得南枝向暖狀貌也?」遂以手指紅梅而言之曰:「何不便開花,以實前詩。處,紅梅遂開,清氣襲人,瑩白奪目,頓覺身在仙境也。鶚驚而歎曰:「非為怪異,乃百花之魁也。」以詩贈鶚:
南北枝頭雪正凝,因君一指便霞蒸。
從知造化未逼爾,明歲巍科必首登。
王鶚告先生曰:「蒙賜佳章,斯望不淺,未敢續貂,伏惟請益云爾:「移植揚州久秘神,孤根一指便回春。姑仙應解尋芳意,先發南枝贈故人。」
浩然歎曰:「覽此詩,前程未可量也。」久之,同下樓,秉燭,各回書院。
夜到半,鶚獨坐於書帷之中,焚香誦讀。鶚性孤潔,只留一小童相隨,不覺城樓更鼓已三鼓矣,將解衣就寢,忽聞有人聲,鶚曰:「是誰?」乃是一女子之聲,應曰:「妾乃門者之女,燈下刺繡鴛鴦宿蓮池,蓮池繡未完,鴛鴦繡未了,適值雨驟風顛,銀钅工吹滅,輒至書帷,告乞燈火,念奴至此已立多時,見君氣吐虹霓,胸蟠星斗,書聲越三唱之絲桐,咳唾傾囊中之珠玉,治唐虞而駕秦漢,師孔孟而友曾顏,奴亦樂道喜聞,不敢間斷君之書思也。候君就寢,乃敢叩窗,輒欲借燈,不阻乃幸。」王鶚聞其吐詞美麗清雅,頗有文士之風,疑非門者之女也。女子曰:「奴生長於斯,況前守於此置有學館,奴供酒掃,接見賢豪,剽竊詞章,暗閱經史,日就月將,亦心通焉。食麝柏而香之美也,無足怪焉。」王鶚曰:「才學如此,想必能詩。」女子曰:「略曉平仄。」鶚曰:「請燈為題。」乃呈一詩云:
無情風雨撲銀钅工,乞火端來叩玉窗。
恨隔疏櫺一片紙,卻將鸞鳳不成雙。
詩畢,女子復吟一絕,以答王鶚云:
聞君未覿意何濃,才子佳人不易逢。
只為乞燈當午夜,便勞宋玉詠高峰。
王鶚聞之,神思淫蕩。見女子有憐才之心,而鶚有願得之意。但恨窗前阻隔,莫盡衷腸,遂作一詩以見其意云:
驀聞詩句最鍾情,便欲尋芳與結盟。
可奈書窗燈影隔,惜花空自夢瑤英。
女子曰:「君既有惜花芳心,何為教人獨立於窗外乎?」乃吟一詩云:
獨立更深體覺寒,隔窗詩和見尤難。
合歡既肯將花惜,對面何如冷眼看?
王鶚高舉手,持燈於窗隙之間照之。見女玉容媚雪,花貌生春,衣雲袖飄飄,頂霞冠而爍爍,神仙之豔質,絕代之佳人也。王鶚曰:「人耶?鬼耶?故來相戲爾。吾乃朝臣子弟,廊廟才人,恪守不談鄙陋之言,佩服不私暗室之語。一失土行,萬瓦俱裂,名教之罪人也。適來賦詩這根源,非汝借燈,特是戲謔之言,原非本情。我心如石,不可轉也,淫戲非所願聞,汝宜速回,無貽後悔。」女子答曰:「奴亦非人非鬼,乃上界謫降仙子也,適為蓬萊上客,驂鸞輿而游三島,駕鶴馭以訪十州,經過蜀郡,乃於雲際聞君弦誦,特佇以聽;隔窗外而見郎神氣清爽,玉樹瓊枝,骨格孤高,原非塵埃中人。妾為宿緣仙契,固非偶然,願奉箕帚之下塵,以和鸞鳳之仙侶,爾亦如弄玉之於簫史,瓊姬之於子高,上元夫人之慕封秀士也。妾言已出,君且勿疑。」王鶚曰:「此非仙侶之言也。我聞神仙居溟漠之洞,處無虛之鄉,登太極之門,住蓬萊之島,同天地之壽,餐日月之光,世界破壞,此身不毀。吾今見汝以絲帛之服飾身,以淫亂之言惑人,色念不消,花心猶在,何得為神仙乎?」女子答曰:「君言非道理之言也。妾聞天地之大,豈偶然哉!日月交光,陰陽相游,上至天仙眷屬,不異人寰,下至草木昆蟲,豈無配偶?」嬰兒少女,存大道之玄機;乾覆坤載,作萬物之父母。而以獨陽不成,孤陰不生。郎是儒生,窮理多聞,廉恥四維,固不可不張,大道玄門,亦不可不度。妾雖仙侶,降謫凡世,與君夙契姻緣,今當際遇,布露再識,無用多疑,永夜良宵,敢告子識。」鶚曰:「既是流品與鶚有緣,奈嚴君在堂,家法整肅,何況為人之子不告而娶非禮歟?」女曰:「禮固然也,男女之情,雖父母亦有不可間斷。郎與先生李浩然閣上之詩,則妾所願也。君指『首句誰為之,無有佳效,』妾領君言,故發南枝,滿春色於花間,寄芳心於言外。君寓意作詩以挑之曰『姑仙應解尋芳意,先發南枝贈故人』,妾本仙質上品,南宮仙屬,我見君詩,已見先有情矣。是時妾在閣上,為先生李浩然在傍,不敢求見。今夕私逼,豈偶然哉?君如肯點頭領妾之意,妾意降志以侍君子,妾有大藥,可駐君顏;妾有大道,可贈君壽。同日與君入蓬萊,居長生館,坐龍車而游三島,駕鶴馭以訪十州,食王母千歲之桃,飲麻姑瓊液之酒,享物外逍遙之樂,結天下無盡之緣。過隙白駒,乃人間之光景;黃粱槐國,實昨夜之悲歡。生死輪回,立而可得。利祿如蠅頭蝸角,郎且勿貪;山家有鳳舞龍吟,君宜靜聽。比時取捨,可自裁之。」鶚曰:「天道甚遠,吾不能知。今日相逢,誓不及亂。鶚有素志,平生不敢犯慎獨之戒,且好德不好色也。」遂滅燈擁衾而坐。仙子推門,不得入,乃扣窗再囑曰:「君已無情見拒,奴亦暫且告別,他日再來。」抱恨而去。鶚通宵不寐,書窗漸明,方下榻而觀。案下有詩一絕云:
盡道多情反薄情,南枝空自歎芳英。
蕭生若有神仙骨,好共乘鸞駕玉京。
鶚只疑是妖魅,恐為所惑,不足介意。
次夜,又聞東閣有人歌紅梅曲者徐徐而來。細聽其聲,乃昨夜女子之聲。鶚遂滅燈就寢。其曲乃《減字木蘭花》也:
清香露吐,玉骨冰肌天賦。素質玲瓏,微抹胭脂一點紅。
迥然幽獨,不比人間凡草木。移種蓬山,解使傍人取次看。
曲罷,繼詩一絕雲
一謫人間已有年,暫拋仙侶結塵緣。
多情卻被無情惱,回首瀛洲意惘然。
詩罷,復來扣窗。王鶚不應。女子曰:「人非草木,特甚無情,一失機心,終身之恨。」俳徊窗下,往來歎嗟。又曰:「郎心匪石不移,妾意繁花撩亂,君非美玉之品,亦非封侯之徒。」怒罵而去。不覺雞聲報曉,樓閣初殘,則聽窗聲,杳然無跡。
鶚乃整衣下榻,又見案上一幅花箋,觀其字如鳳舞龍蟠,翰墨瀟酒。其詩曰:
誰道仙姬不嫁人,請看弄玉與雲英。
料君未有封侯骨,敢問君王乞與卿。
鶚見詩意謂昔雲英弄玉之事,又聞昨夜怒罵云「君非封侯之徒,」而欲求神仙配偶之意。「情思相感,昔已有人,今何不然?」乃思劉晨阮肇天台之游,慕陽台宋玉之事,獨行獨坐,如醉如癡。窗前絕弦誦之聲,梅下注相思之淚。焚香靜坐,遐想緬懷,欲一再睹仙子,不可得也。乃吟一絕以惆悵云:
當年錯拒意中人,此日相思枉效顰。
咫尺桃源迷去路,落花流水漫尋春。
又於紅梅閣下題一絕云:
南枝曾為我先開,一別音容回不來。
盡日相思魂夢斷,雨雲朝暮繞陽台。
又於閣上眺望,徒倚欄杆以吟風,笑詠桃花而臥月。
自此寢食日廢,念茲在茲,而先生李浩然知其王鶚染紅妖魅也,多方勸諭,勉之以詩云:
書中有女玉顏新,感事尋梅太損神。
恐有花妖偏媚眼,好呈彩服慰雙親。
王鶚終不聽,自此嗟歎悲泣,略無情緒。時繞梅邊,如有所待,或見怪異,致被父母懷疑於心,恐有他事,遂移王鶚寢於中堂,千金求醫,多方療冶。旬餘稍妥,飲食漸進,舉止如常。
忽一日,鶚又獨步紅梅閣下,惆悵不已。特見梅花自開,芳枝鬥豔,寒蟬噪於疏影,清風襲入暗香。忽憶壁上之詩,依前誦「南枝曾為我先開」之句,今物在人非,不覺淚下,遂望南枝別作一絕云:
風流業債告人難,女貌郎才好合歡。
今日花開人不見,幾迴腸斷淚闌干。
詩畢,又作《減字木蘭花》詞一闋云:
「素英初吐,無限游蜂來不去。別有春風,敢對群花間淺紅。憑誰遣興,寫句花箋全無定。白玉搔頭,淡碧霓裳人倚樓。」
作罷,見樹上有一幅花箋,遂用梅枝挑下。乃一詩云:
知君情夢慕淫芳,我亦思君懶下牀。
只恐臨軒人不顧,令人道是野鴛鴦。
王鶚看罷,詩意謂定今宵歡會,乃下閣復歸書院,喜不自勝,預設綺席,薰降真香,排列以候仙子之至。
遇夜,果來,鶚喜蕭敬迎之書帷中,敘間闊之情,分賓而坐。仙子笑謂鶚曰:「前日相拒,非君無情,今日相會,莫非良緣?」王鶚答曰:「恨無仙骨,多有夙愆,初時拂逆仙顏,深為冒犯。自愧沉淪業海,以致仙鳳迥隔,恐萬劫難逢。豈期再睹玉顏,從此再無相負。」仙子曰:「妾初瞻仰之時,知君素有仙方,偶會期願可諧,盡在天上人間。惟君神契,妾意是思。今睹憶念,果金石不移。味其詩詞,又心口相應。與子偕老,地久天長。」鶚再拜賦詩云:
敢將風質伴仙儔,同坐雲車玩十洲。
今日幸諧鸞鳳侶,桑田變海此生休。
仙子曰:「初見君顏,緣尚未偶,今日知君情意堅,確信是天緣,非人所能合也,妾最固辭哉!妾有仙家酒肴,長春美醞,千歲松醪,瑤池蟠桃,天苑仙果,玉麟白兔之脯,龍肝鳳髓之饈,願奉君前,惟情所願。」但將碧玉簪敲身上所繫佩玉數聲,俄有青衣二童子各持金卮玉 、嘉肴美饈,羅列於前。果非人世間所有之物,自是仙家異色品味也。鶚因問曰:「仙子名籍,屬何洞天?」仙子曰:「妾乃是南宮品仙也。每至三元日,降下凡間,隨意遊賞。見郎君精神爽異,才思孤高,契妾夙心,願諧仙侶。正謂在天願為比翼鳥,入地共成連理枝,每攜手以同行,長並肩而私語,天地有盡,此誓無窮。」遂解衣就寢。仙凡胥慶,始覺人間玉繩遄轉,銀漏急催,卻早城烏啼曉,扶桑雞唱,歡情未厭,離思復牽矣。
仙子晨興,急整霞帔,忙穿繡履,乃別鶚曰:「妾獲倚書幃之諧,素望後期未卜。」離情繾綣,不忍別去。許以七夕復會,遂以分袂,命駕雲車。行間,又謂鶚曰:「君欲知妾之名姓否?妾乃張氏,小字笑桃,籍在瓊樓,別有名號。君宜記之。」言訖出戶,望東北角騰空而去。
後至七夕之夜,王鶚瞻候,仙子果至。鶚笑而迎之。遂攜手而書幃,再敘舊歡。仙子言曰:「妾暫賦《式微》之章,君忽戀人間之喜,故來見辭。」鶚曰:「何棄我速乎?」仙子曰:「奴赴此期,恐負私約耳。若失大信,將何面目以見我仙侶乎?雖是暫別,何用增悲,既謝留別,難為割捨。妾欲與君同赴華胥之約,可乎?」鶚曰:「凡愚下質,夢不到於仙宮,既許同游,願尾車塵之後。」
仙了遂以手攜王鶚之手,同行碧落之中。鶚神思恍惚,見侍從數人,體貌妍麗。忽見二隻白鶴從空而來,請仙子、王鶚乘之,向空而去。
至雲端,見瓊樓鶴繞,碧殿鸞翔,奇花開春,鳴禽和日,真仙之境也。俄有一青衣玉女來,迎入仙府。有命:「置宴於碧霞殿。茲者承勞仙眷遠來,筵中以添座位,用敢奉邀,幸望惠然。」鶚曰:「主人情重。」遂同往至碧霞殿。主席者,乃房杰仙子也,不施鉛粉,自有仙姿。主席者先為筆桃敘間闊之情,次及鶚。鶚曰:「鶚乃詩書寒儒,簪纓孺子,不期庸質,誤入洞天。既獲瞻承,曷勝榮幸!」主席者答曰:「妾姓房名杰,今日之會,喜遇佳賓,愧無倒履之迎,幸有投轄之飲。」又令左右青衣往玉英館請諸仙主座。須臾,仙女十數輩皆來,披霞佩露,絕質奇容,前揖主席,次與笑桃敘久別之懷。乃與王鶚相揖,排列而坐,開樽酬酢,酒已三行,主席者曰:「我輩前列仙品,各有仙局所拘,每以邂逅為期,豈料有此佳會。乃蒙君子不鄙而訪臨,決匪人為,實惟天幸。然所居之館名崇英,又有玉英之館,以眾仙女所居。各座仙女,名曰柳梅卿、宋梅莊、王蘭素、韓婉清、李渭瓊、凡梅英等。今日筵中之酒,其品有三:一曰透天醞,可駐人顏;二曰碧玉漿,令人智慧;三曰白梅香,令人增壽。今酒已三行,吾輩各舉前日閣上所題之詩,曰:『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種春風有兩般。憑枝高樓莫吹笛,大家留取倚欄杆。』」房杰曰:「果是出塵之句,實符今日之仙會也。杰最續貂。」乃和其韻:
朔風晴雨對嚴寒,南北枝頭總一般。
向暖讓人先去折,耐寒有令不須乾。
合座稱賞,曰:「杰舊日佳章,予不敢及。今日之詩,幸逢敵手,願和以示鶚。」云:
冰肌玉骨不知寒,酌酒探花態萬般。
吹徹風簫還起舞,參橫月落滿欄杆。
眾仙稱賀,才調清雅,一座盡吹,鶚已中酒,群仙姊妹俱起舞於前,慇懃相勸,鶚又強飲,乃至大醉,群仙曰:「華胥僻陋,謝君訪臨,此會千載一遇,願得佳章,用光此席。」鶚曰:「僕雖不才,唯命是從。」乃作詩一絕云:
喜隨鸞鶴會群仙,濟濟仙才盡出倫。
相慶佳期觴詠處,不知誰是惜花人?
仙女看詩,相顧而笑曰:「謝君佳作,甚有餘味。」酒已罷,乃隨眾仙登閣玩賞,見紅梅甚發,大勝於前。眾仙覓詩,鶚又賦云:
誤入華胥喜結盟,倚欄還欲賞梅英。
題詩聊索仙成美,誰道無情卻有情。
眾仙見詩,皆含笑相謝。惟笑桃改容,謂鶚曰:「何酒後把心不定,亂發狂言?」遂投筆硯於前。鶚曰:「詩本性情,誠酒後狂妄也。」諸仙勸笑桃,令鶚再作,以解其慍。鶚遂奉命,仍以紅梅為詠,寓前日持贈故人之意云:
玉骨冰肌別樣春,淡妝濃抹總宜真。
個中誰辯通仙句,折取南枝贈故人。
笑桃見詩,且喜且怒,顰眉蹙面,謂鶚曰:「君詞清絕,始見郎君,奈何末句折我南枝,似乎詩讖,恐妾與君佳會不久!」鶚云:「仙緣奇遇,正望情如膠漆,生則與子同處,死則與子同穴,何怒如此,欲遂生離?」笑桃曰:「郎是梅樹,妾猶花也,折以贈人,可乎?」次又謂鶚曰「生死在離合,自有定數,亦非人所能為。果應折取南枝,使妾之心進無所望,退無所守,雖欲再與君遇,不可得矣!」遂放聲大哭。玉顏聲嬌,坐客聞之,莫不流涕。鶚曰:「醉後詩詞,有何足憑?仙子之言,果為詩讖,豈折南枝繫仙子身命之所在耶?」鶚乃再賦一詩,以解其怒云:
春風勾引上瑤池,共賞瓊芳醉玉卮。
寄與花神須愛護,冰壺留浸向南枝。
群仙怒曰:「碧霞之殿,華胥之仙館也。南宮之仙,我之姊妹也。為君有仙骨,故以身相托,游君以華胥,飲君以瓊液。蓬苑之仙花,可為輕易折以與人?狂生之喜,酒之過量也。」遂令眾仙推鶚。鶚乃驚醒,身已在紅梅閣下矣。
時畫角催曉,玉龍東駕,天外清風徐引,梅邊香風襲人。鶚心緒恍惚不堪,起造紅梅閣上,即見仙宮所賦之詩,皆題壁上,墨跡未乾復望閣下,紅梅花開滿枝,唇輕點絳,面瑩凝酥;稍南一枝,獨出群花之外。鶚曰:「夜來所言折取南枝,此身墜於閣下,情人何在,不得同歸!」遂大怒,欲折之。其枝稍高,手不能及,便閣下呼一使,令折取春花忽墮數片於閣前,次第相成一韻:
昨夜蓬山共賞春,惜香憐玉最相親。
東風好與花為主,可折南枝贈故人?
王鶚看詩未畢,其使將南枝折下矣。
鶚將花枝持歸書院,以瓶貯之,痛惜流涕。是夜,聞人扣窗,鶚因是笑桃之來也,乃出迎之。見笑桃蹙眉皺黛,粉褪紅銷,舉止無聊,所言失序。鶚驚謂曰:「仙子何為苦惱狼藉如此耶?」笑桃曰:「為君壞找南枝,今妾何計歸故園邪?侍女分離,妾欲以侍情郎,郎有堂君在上,必不相容,進退無路,去止兩難。」王鶚曰:「既無歸路,正契僕情,幸諧同衾共枕之樂,安得有再來忽去之理?」笑桃曰:「兩人同心,誓不更改,豈不知桑中之奔為女字之恥,不告而娶為男子之非乎?」鶚曰:「父母雖嚴,心常愛我,以我懇告,必相憐憫。倘得允從,與子偕老,實所願也。」仙子曰:「若諧素願,與子相偶,不惟大有益於君,令君取富貴如反掌耳。」鶚曰:「願得成雙,何言富貴乎!」
鶚遂入閣拜夫人。夫人曰:「何謂也?」鶚曰:「見有犯理之事,冒罪懇前,數日前遇仙女,已許鶚為配偶,其緣已偕,既無損於身,且在益於兒,為天上之仙儔,非圖人間之富貴。伏願容許,以伴讀書,而亦可進取,誓不別娶。」夫人驚曰:「兒想被妖精之所惑,故來發此狂言,果是神仙,豈染此凡俗?汝且遠之,勿以介意。久則奪爾神氣,壞爾形質,死在須臾,墮入鬼錄。父母養爾成氣,襲箕帚之業,惟不知汝心保為如此也!」
夫人告於諫議,諫議曰:「我有法術,能制妖祟;從鶚之言,請試之。乃備大禮以迎新婦,大會賓客,先求有道仙官書靈符,候新婦至,降真香,沉香而焚之。果是神仙,何得畏懼?若是妖邪,豈敢進言!」
遂擇日與鶚納婦,書請群僚,云:「新婦幼小,養在宅中,今日長成,宜其家室,故請同僚同光此席。」眾僚各備禮相送,諫議辭不受賀。乃集眾官寮屬,酒已三行,及燒斬邪符,焚降真沉香,令新婦出。笑桃同鶚拜於筵間,亦無所懼。新婦乃頂玲瓏鳳冠,攝玎 玉佩,長衫大袖,淡飾雅妝,繡履踏月,紈扇掩面,侍女扶持,相參禮拜,從容中度,殊無失節。合屬官僚皆稱賀。眾議曰:「新婦新郎,真神仙中人也。」須臾,左右侍從捧玳瑁盤,進百花鮫綃兩端,上奉翁姑;遺梅腦一盒,以奉眾上,香味襲人,非凡間之物。郡中士夫百姓,皆歡欣鼓舞。宴罷賓客,諫議謂夫人曰:「我家三世奉善,誓不殺生,征事平正,傳家清白,以慈祥接下,天遣仙女以配吾兒,果無疑矣。」自是養親以孝,勉夫以學,出言有文,治家有則。
當年朝廷選士,鶚以進身為重,晝夜攻書,忘餐廢寢。笑桃謂鶚曰:「何苦如此?」鶚曰:「進取之法,以苦為先。正揚名以顯父母之時,苟不勞心,實為虛度此生矣。」笑桃曰:「我為君先擬題目,令君是預備應試,可乎?」王鶚曰:「試官不識何人,子卻先知題目,亦不妄邪?」笑桃遂懷中取出三場題目示鶚。鶚曰:「子戲我乎?」笑桃曰:「君勿見疑。」鶚遂日夜於窗下按題研窮主意,操筆品題。數日間,思索近就。笑桃謂曰:「君文雖佳美,願為君賦之。」略不停思,一筆而就。引古援今,立意造辭,皆出人意表。鶚驚異之,歎曰:「真奇絕塵世!」遂熟記焉。試期之日,鶚別父母及笑桃而行,笑桃謂之曰:「前程在邇,切勿猖狂。」
鶚到東京,領試題,皆笑桃所擬者。就便上卷,並無塗抹改易。主考咸稱「文章老健,必有神助之者。」稱為奇才,大魁天下。
鶚既得意,泥金之報,殆無虛日。忽御筆詔授眉州簽判。鶚歸辭父母親戚,攜笑桃之任。前眉州太守已替,新太守未來,遂權郡印。
忽一日,有守門吏報云:「有一秀才,姓巴名潛,言與權郡有親,故來相訪。」遂至廳上,乃見其人頂平目深,高唇長舌,鬢卷髮長,其容貌雖粗欲之常人,其言語乃文章之秀士,一進一退,燦然有禮。王鶚曰:「素昧平生,有何姻眷?」秀才曰:「潛本巴郡人,寄居眉州三峰山下讀書,積有年矣。為與汝夫人有親,故到於此。一日權州到任,失於探問,不得講探親之禮,幸恕狂率。請略告夫人。」
鶚遂入宅,謂笑桃曰:「有一秀才,姓巴名潛,言與夫人有親。」笑桃聞之情思不樂,謂鶚曰:「彼乃妖精,急以劍擊之!」秀才見鶚急來,有殺氣,指鶚謂曰:「汝妻是我妻,未蒙見還,反欲害我。」便下砌走。鶚急遣人追之,不知所在。
鶚謂笑桃曰:「彼何故有此事?」笑桃謂鶚曰:「君相遇情好,恕妾之始末,不可不諭。妾乃上界仙花一枝紅梅也,身已列於仙品。時西王母邀上帝,設宴,令仙苑群花盡開,以候上帝之觀望。時妾適因群仙宴,酒醉未醒,有違敕旨,遂得罪,便令人將妾自天門推下,隨落三峰山下。妾既推下,殘命未蘇,久之,遂依根於石上,附體於岩前,迎春再發,以候赦而復歸仙苑。不意所居之地有一巨穴,中有巴蛇。此畜壽年千歲,乃聚土石之怪、花木之妖於洞,恣逞其欲。妾乃被脅入洞中,欲效歡娛。妾乃仙花,誓死不從。此畜愛妾貌美,又且畏天行誅,監妾於後洞。一日,此畜歸巴中看親,妾乃乘間走出洞門,復歸三峰山下。斯時太守張仕遠適來此山,見此紅梅一株,香色殊異,乃移妾栽向閣之東。栽近月餘,巴蛇歸穴,探知其事,欲謀害張仕遠以奪妾。張公乃正直之人,嘗有鬼神擁護,無可奈何。一日,張公解任,除唐安郡守,愛妾此花,攜之入蜀,栽於唐安郡東閣內。張公解任之時,則妾已得地,本固根深,不容轉移,於是久住於蜀。妾遇君時,有姊妹數人,雖群花之仙,非品格之仙也。而妾乃居南宮,君舊折我南枝,曾為墮落。自此南宮既壞,我無可依。配君數年,男女已長,妾亦塵緣將盡,復居仙苑,異時為天上人也。」鶚聞之,乃思前日詩意折花之讖,勸勉笑桃,幸無介意。
後數日,群僚請太守眾官合宅家著聚住三峰山下遊賞。笑桃聞邀同往,不肯前去。王鄂強之。至三峰山下,妓女列宴,笙歌滿地,遊人歡悅,車馬駢闐。至暮,忽一陣狂風吹沙拔木,天地昏暗,雷奔雨驟,人皆驚避,乃見一大蛇從穴中而出,官吏奔走,鶚亦上馬,令左右衛護宅眷以歸。須臾,有一騎吏馳至宅內,急報太守:「有一大蛇,形如白練,擁了宜人轎子入穴。」鶚舉身內撲,哭不勝悲。
次日,令人往三峰山下尋覓蹤跡,惟有紅履在地。王鶚曰:「此乃孽畜所害。」計無所施,乃急修書以報父母。
一日,郡中有一先生,衣鹿皮衣,來郡衙求謁。門吏不宵通報。先生叱門吏,直至廳前。先生揖云:「知權州有不足之事,貧道故來解之。」鶚曰:「我之不足,君安解之?」對曰:「巴蛇害人性命,何不殺之?」遂請至階,及坐,問:「先生有何術可以御之?」曰:「來日與君同住三峰山下。」
乃以壯士百人,直至穴前。先生畫地為壇,叩齒百遍,望天門吸氣,吹入穴中。須臾,穴內如雷聲,其中文乃挺身穴中而出,身長五丈餘,赤目鐵鱗,一見先生,欲張口吞之。先生大叫一聲,震動山谷,其蛇乃盤繞。先生取下瓢,下火數點。須臾,火起十餘丈,旋繞大蛇於火中燒死,白骨如雪。先生乃取火丹入瓢。鶚曰:「感荷先生大恩,今孽畜燒死,已報其仇。欲得宜人屍骨歸葬,吾願足矣。」
先生遂與鶚領軍士入洞中。行至一里餘,見洞中崢嶸,朱簾半卷。先生將人其門,見仙洞高明,花亭池沼,絕無鳥跡,唯亂花深處,乃有群女出焉。笑桃亦在其列。鶚見笑桃,喚曰:「王鶚來尋宜人。」笑桃答曰:「妾在此無恙。」鶚遂與笑桃並眾人出穴,一同拜謝先生。先生曰:「今日之事,滿吾願也。」吾非凡人,乃三峰山下萬歲大王。為孽畜居穴中,累被他害,終不能報,遂往名山拜求神仙,欲覓方術,蒙仙師授我火丹之訣。」言罷,只見大虎踴躍,大叫於三峰山下,先生忽然不見。
王鶚乃與笑桃並輪歸州,郡僚宴賀。
朱及半年,忽有吏報云:「家有書至。」鶚開視之,其中云「汝可歸畢姻陳氏」事。時笑桃在旁,見書泣曰:「妾不負君,君何負我?」鶚曰:「我前日修書奉父母,宜人已被害,而敬以達之父母,蓋深惜痛之也。不意父母念我遠宦,為結陳侍郎家婚姻,不知宜人復為先生救出。今當再修書以報父母知之,則可以速退陳侍郎家婚姻也。」笑桃曰:「不可。前日報妾已死,今日報妾復生。若退陳氏親事,則必問其事之由。既說巴蛇所驅,人必疑巴蛇所生子女之辱,當何言哉?有何面目歸見翁姑?妾已隨君有年,子女俱已長成,節緣已盡。妾所居南宮之地,今復修成,妾當歸矣。君宜念妾所生子女,宜加保護,毋以妾為念。君若不棄,異日紅梅閣下再敘舊歡。」言汔淚下。王鶚子女相抱而泣,不勝其悲。笑桃辭王鶚,下階,衣不拽地,望空而去。鶚追不及,抱子女哀哭,晝夜不絕。郡中聞者,皆為哽咽。
鶚愁腸如結,離恨如絲,攜子女以入房,痛鸞鳳之折伴,遂將郡印帖於僚屬,乃攜子女還家,以構陳氏之好。
鶚雖再娶,而意不滿所懷,遂囑托朝宰,改任向蜀。未幾,詔授唐安郡君。鶚喜,趣裝,攜子女之任。
未及半月,早到唐安。騎從擁後,旌旗導前,竹馬來迎。受賀方畢,遂載酒肴,攜子女,直詣紅梅閣上,敘舊日之情。花豔重研,鶚乃指梅謂子女曰:「母當時臨別約我來也。區區既到,何得無情?」子女號哭,鶚亦傷心,乃題詩於壁以記云:
「宦游何幸入皇都,高閣紅梅尚未枯。臨別贈言今驗記,南枝留浸向冰壺。」
鶚乃畫一軸紅梅仙子,永為奉祀;伏願男登高第,女嫁名家,地久天長,流傳萬古。


相思記
洪武元年,有馮琛者,字伯玉,成都府人也。其父馮 ,為元朝先鋒,生琛於金陵,時至元六年庚戌歲。父喪,生幼恃伊舅氏養育。長至總角,穎悟聰明,詞章翰墨,與世不相侔,特出乎人表。
未幾年,南北盜起,生奔走流離,浪跡江湖,飄至臨安府。時直殿將軍趙或見生,大奇異之。趙公無子,遂收為己子。生事之如親父。公有女名雲瓊,幼喪母,公命庶母劉氏育之。年至一十三歲,則生延師教之。生愈加恭敬如親妹,而瓊視生亦如親兄。
一日,生因思干戈不寧,惻然有感,賦詩以呈師云:
兩虎爭難勢不休,回頭何處是神州;
一朝鼙鼓喧天動,萬里塵埃匝地浮。
白日豺狼當路道,黃昏烽火起邊樓;
何時南北干戈息,重睹君王舊冕旒?
其師誦畢,自稱曰:「此子日後有大志,非常才也。」趙公亦喜。
將二載,劉氏以雲瓊年長及笄,遂乃令入閨房,習學女工。
一日,生在書館獨坐,見春風明媚,蜂蝶交飛,不覺惆悵,呤一絕云:
桃花如錦草如茵,妝點園林無限春。
蜂蝶分飛緣底事?東君應念斷腸人。
生吟畢,雲瓊在書館後遊玩,聽其吟詩,有惆悵之意,悒怏不樂。
越數日,百共亭前牡丹盛開。琛往觀之,瓊亦在彼,遂同玩賞。瓊同曰:「『東君應念斷腸人,』為誰作也?」生笑而不答,又將牡丹花為題,吟詩一首云:
嬌姿豔質解傾城,似語還休意未成;
一點芳心誰共訴,千重密葉苦相同。
君王愛處天香滿,妃子觀時國色盈;
何幸倚欄同一賞,恨無杯酒泛芳馨。
瓊見詩,知生意屬於己,乃一笑,歎息而去;回頭顧生,惟不言焉。
生自此之後,見其姿容秀麗,其心不能自持。瓊娘此後亦無心針指,時出遊戲消遣。見蜂蝶紛紛,景物繁華,賦詩一首云:
春色平分二月時,弓鞋款款步蓮池;
九迴腸斷無由訴,一點芳心不自持。
灼灼奇花留粉蝶,陰陰枯木囀黃鸝;
曉來悶對妝台立,巧畫蛾眉為阿誰?
瓊有侍女韶華,頗巧慧,能謳詩,見瓊長吁短歎,識其意而不敢問。一日,偶過書館,生戲之曰:「我萬里無家,一身孤孑,子與我結為兄妹,何如?」韶華答曰:「賤妾卑微,何敢投君子?」生曰:「無傷。」二人即拜為兄妹。自此之後,與生來往甚密。
一日,生問曰:「連日不見瓊娘,果恙乎?」答曰:「娘子近來得一瘧疾,倚牀作《望江南》一闋。生曰:「願聞。」韶華誦云:「香閨內,空自想佳期。獨步花陰情緒亂,漫將珠淚兩行垂,勝會在何時?----懨懨病,此夕最難持。一點芳心無托處,荼 架上月遲遲,惆悵有誰知?」 韶華誦畢,別生而去。生知瓊有意於己,潸然淚下。
次日,趙公會宴,瓊侍父側,雖然視目往來,不能通得一語為憾。生歸室,見寶鴨香消,銀台燭暗,愁懷萬斛,展轉至晚,乃賦一律云:
暗思昨日可憐宵,得見佳人粉黛嬌;
銀海曉含珠淚濕,金蓮微動玉鉤搖。
謝鯤從折機邊齒,弄玉空吹月下簫;
一笑傾城殊絕代,寧教不瘦沈郎腰!
一日,生與韶華曰:「我有手書一緘,煩汝送與瓊娘,幸勿沉滯。」韶華接去,乃潛納於鏡奩內。
次早,瓊娘梳妝見書,視之,乃《滿庭芳》詞,云:
「蟬鬢拖雲,蛾眉掃月,天生麗質難描。尊前席上,百媚千嬌。一點芳心初動,五更情興偏饒,訴衷腸不盡,虛度好良宵。
秦樓明月夜,餘音裊裊,吹徹鸞簫,閒敲棋子,愈覺無聊何時識得東風面,堪成風友鸞交?憑鴻雁,潛通尺素,盼殺董妖嬈。」
瓊娘讀畢,怒責韶華曰:「汝怎傳消遞息?我與夫人說知,必難容矣。」韶華悲泣哀告。瓊意稍解,乃曰:「舍人何以知我病,送藥方與我?當以實對。」韶華答曰:「向者舍人妾言曰:『我四海無親,欲與結為兄妹。』當時妾惶愧不敢當。復問:『娘子無恙乎』?妾曰:『因病,稍安』。妾復讀娘子《望江南》詞與聽,舍人不覺淚下。至晚,以書令妾達焉。」瓊曰:「我雖未愈,不服此藥,亦不可辜其美意。我回一緘以謝之。」
韶華即候瓊作書畢,以詣生室。生見韶華,甚喜。生執觀之,乃和《滿庭芳》一闋,云:
「短短金針,纖纖玉手,閒將緩帶輕描。描鸞刺鳳,想象剔還挑。不覺黃昏又到,誰知玉減香消。鴛鴦思轉輾,又忽至中宵。
陽台魂夢杳,彩鸞歸去,辜負文簫。美人生幾,行樂陶陶。何日相逢一面,樽前唱徹紅綃。知此時,芳心動也。愁殺蓋寬饒。」
生視畢,不覺失魂喪志,莫知身之所在。
瓊曰:「彼時以我病癒,兄妹之情,喜之。」當時,韶華頗疑之,退而歎曰:「人生莫作妾婢身,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後必貽禍於我矣!」自此,非堂前有命,不出於外。瓊雖意戀,無由相會。
生自此之後,竟不得見,憔悴疲倦,飲食減少。夫人劉氏時加寬慰,生但亻免首而已。
一日,夫人與侍妾數人,於後花園迎風亭上觀賞荷花。瓊推疾不出。夫人去後,瓊潛至生室,問曰:「兄何恙乎?」生淚下,不能答。瓊曰:「萬事由天定,非由人矣。兄何故如此?嘗聞夫子曰『賢賢易色』,古聖人所戒。」生曰「鑽穴逾牆,吟琴折齒,妹獨不知?」言未終,侍妾報曰:「夫人至。」瓊曰:「且與告辭,情話難盡。翌日牛女佳期,妾當陳瓜果,暮與君登樓乞巧,以占靈配。」生諾。
至期,生乃赴約。劉氏命瓊在堂行酒,亦召生與宴。不勝懊惱。仰觀其天,輕去翳月,乍明乍暗,織女牽牛,黯淡莫辯。忽聽樵樓鼓已三更,乃賦詩曰:
幾度如梳上碧空,缺多圓少古今同;
正期得見嫦娥面,又被癡雲半掩籠。
次日,於堂側偶見瓊,生以引詩示之。瓊亦吟一絕云:
停杯對月問蟾蜍,獨宿嫦娥似妾無;
今日逢君言未盡,令人長恨命多孤。
瓊自後作事,悶悶不已,女工之事,俱無情意。患病數日,家人驚惶,乃白劉氏。
夫人即喚韶華,曰:「汝知娘子病源乎?」韶華不敢答。夫人問之再三,華無奈,只得白諸夫人,乃曰:「娘子與馮官人相見之後,至今三好兩怯。」
夫人即與公曰:「嘗聞男冠而有室,女笄而有家。今瓊年二十,閨房之事,想已知之。自琛居於門下,亦有年矣。而瓊豈無思念之心?妾觀動靜之間,俱有不足之意。不如早納琛為婿,庶免彰人之耳目。」公大怒,不允;尋思良久,曰:「依汝之言,必無惑矣。」時韶在側,奔告於瓊。瓊令華告生。生喜,賦詩一首賀云:
昨日窗前問簡篇,銀钅工雙結並頭蓮;
當時似此非容易,今日方知豈偶然。
紅葉溝中傳密意,赤繩月下結姻緣;
從前多少心頭事,盡付東流水一川。
翌日,公或探生。生曰:「投托門下,多蒙厚意,敢效結草之恩。」公曰:「或欲納汝為婿,不知可乎?」生曰:「既蒙有命,安敢不從。」遂喜而退。
越十日,公命媒約行聘為婿。至期。屏開孔雀,褥隱芙蓉,花燭熒煌歌,歌弦管沸。生與瓊拜於堂,一如神仙旭洞府,郎才女貌世間稀。
飲罷,筵散,生女入洞房。象牀瑤席,風枕鴛衾。生與瓊曰:「昔慕娘子之心,每於花前上,撫景傷懷,今日至此,非天緣何如!」瓊曰:「遇君之後,行無定跡,寢不貼席,今日天隨人願,獲侍巾櫛。但願君子始終如一,則萬幸矣。」瓊擬蜂戀蝶意,遂以詞云:「翠荷叢裡鴛鴦浴,碧桃枝上鸞鳳宿。花爛枝上柔,俄驚一夜秋。百歲共和諧,相看奈汝河。」
生亦口占《減字木蘭花》詞云:
「詞云弄雨,迤邐羅幃同笑語。春透花枝,一時相憐相愛,還了平生債。魚水歡情,髮下青絲結誓盟。」
越月,公被召,促裝赴京,囑托生家事而別。
越三月,公奏曰:「臣老,不堪用。有婿馮琛,素懷異才,臣薦為國,非私也。」上大悅遣使召生。
生與瓊曰:「蒙旨徵召,暫與相別。」瓊曰:「相會未幾而又遽別,奈何!妾聞金陵勝地,多有歌樓妓女,切不可以留戀。」生曰:「噫!卿誤也。我心猶如冰玉,後當自見。」言畢,即促行裝起程。
瓊令韶華備酒,飲別於郊外。瓊握生手,相視大慟。生亦嗚咽。瓊曰:「君今棄妾,妾無負於君。」生曰:「今日之行,出於無奈。卿有是言,殆非以為陌路人邪!」瓊曰:「君無二心,妾何以報!」口占二首以贈云:
魚水歡娛未一秋,臨岐分袂更綢繆;
訴君不盡衰腸事,惟有潸潸珠淚流。
香閨繡幕恨悠悠,一片離情不自由;
爭奈君心似流水,滔滔東去不能留。
生亦呤一律以答之:
懶上雕鞍悶不勝,此心如醉為多情;
空垂眼底千行淚,難阻天涯萬里程。
最苦淒涼馮伯玉,可憐憔悴趙雲瓊;
男兒且學四方志,鐵石心腸作廣平。
思瓊情不能已,又作《茶瓶詞》云:
「憶昔當年相會,共結百年姻配。枕邊盟誓如山海,此意千載難買。----恩和愛,知何在?情默默,有誰揪採?妾心未改君先改,爭奈好事多成敗。」
吟畢,痛哭不捨。
生又扶瓊至家,囑韶華勸慰。次早,不令瓊知而去。瓊晚見月界窗痕,風嗚紙隙,舉目無親,因作《臨江仙》詞云:
「明窗紙隙風如箭,幾多心事多忘。荼 架不見行藏。交加雙粉蝶,並肩兩鴛鴦。----豈知今日成拋棄, 羸減玉銷香。誰與訴衷腸?行雲空縹緲,恨殺楚襄王。」
生行不覺月餘,未嘗不思瓊也。及見京畿將近,偶成一律云:
冉冉時光日似梭,相思無計欲如何;
五雲縹緲皇都近,萬里迢遙客恨多。
愁望銀河有織女,飛魂閣苑問仙娥;
金陵漫說花如錦,一點芳心只自和。
生行至金陵,見上於奉天殿,上甚愛其才,即日除授為起居郎。一日出朝,因見便人,作書以寄:
「雲瓊娘子妝前:拜違懿范,已經月餘,思仰香閨,動靜行止,未嘗離於左右。邇來未審淑候何如?琛至京,蒙授起居郎。誰料非才,幸際風雲之會,得依日月之光。偶因風便,封緘以寄眷戀之秋私云。」
瓊得書,一喜一悲。賀者填門,瓊悲號不已,劉氏命具具杯酌,弦歌寬慰。瓊編《駐馬聽》,命韶華謳之,聞者莫不悽慘。自茲命無聊賴,鸞孤鳳只,竹瘦梅臞,面似梨花帶雨,眉如楊柳含煙,因風涼月冷,影只形單,賦詩一律云:
夜深獨坐對殘燈,默默懷人百感增;
愁腸百結如絲亂,珠淚千行似雨傾。
月照紗窗光皎皎,風搖鐵馬響鈴鈴;
總籍夫人寬慰我,金樽漫有酒如澠。
素娥善能言語,一日瓊曰:「妾聞西湖鴛鴦失侶,相思而死,何謂也?」瓊曰:「汝戲我乎?」曰:「既知,何不自思?」瓊曰:「汝不聞李白云:錦水連天碧,蕩漾雙鴛鴦。甘同一處死,不忍兩分張。」素娥曰:「誰無夫婦,如賓似友,至於離合,故不可測。《關睢》詩曰『樂雖盛而不失其正,憂雖深而不害於和』,是以傳之於經。娘子朝夕哭泣,過於哀怨,倘有不測,將如之何?望以身命為重。」瓊意稍解。恐生心有異,不能無疑焉,乃作古風一章以自慰云:
「憶昔與君相拜別,三月鵑聲哀夜月,鴛鴦帳裡彩鸞孤,惆悵良人音信絕。妾心如水水復深,妾淚如珠珠濺血,深院夫人春晝長,幾回獨把湘簾揭。湘簾揭起雙飛燕,燕燕差池相眷戀。令人感動心益悲,欲寄征鴻飛不便。文君空有白頭呤,婕妤漫賦齊紈扇。君心若似我心同,妾亦於君復何怨!」
瓊作雖非怨悔,相思之心殊切。撫景興懷,時無休息。佇見征鴻北去,烏鵲南飛,寒蛩在壁,秋水連天,桐風颯颯,桂月娟娟,香殘燭暗,枕冷衾寒。斯時也,空閨寂寂,人各一天,經年累月,有誰見憐?遂作《滿庭芳》詞云:
「皓月娟娟,青燈灼灼,回身轉過西廂,可人才子,流落在他鄉。只望團圓到底,反屬參商。君知否,星橋別後,一日九迴腸。
相思無盡極,慘雲愁雨,減玉消香,幾回夢裡飛揚。猶記山盟海誓,地久天長。春已老,桃花無主,何日遇劉郎?」
題畢,謂韶華曰:「古之女,亦有如我者乎?」答曰:「有之。如秦氏之喪身,姜女之死節,皆如此也。然悲歡離合,亦自古有之。若不惜其身,至以殞絕,亦或有之。」瓊曰:「汝之言,我非不知,但恨與生會合未久,遽成離別,恐作王魁負桂英也。」因而賦歌一首云:
「黃昏漸近兮,白日頹西。對景思人兮,我心空悲。雲歸岫兮去遠,霞映水兮呈輝。倏無光兮黯淡,月初出兮星稀。歎南飛兮烏鵲,繞樹枝兮無依。人凴欄兮徒倚,追往事兮嗟吁。香消玉減兮,顏落色衰。陟高庭兮眺望,仍凝思兮遲遲。霜凋殘兮落葉,雨滴損兮花枝。花委謝兮寂寂,葉辭枯兮淒淒。恨關山兮路遠,極望兮天涯。自勉強兮假寐,風颯颯兮吹衣。奈好夢兮杳渺,匆驚覺兮鄰雞。何汝台兮抑鬱,臨寶鏡兮慘妻。一鬢雲鬢兮,為誰梳洗?蘭心蕙質兮,空自昏迷。睹雙飛兮粉蝶,聽百囀兮黃鸝。何人生兮不若,嗟物類兮如斯。愧年少兮多別離,望美人兮空躊躕。」
韶華觀其吟,亦掩淚,謂瓊曰:「娘子之意,恐生有『富易交、貴易妻』之謂也。若此者,可令人齎書與之,以察其動靜可矣。何乃孤眠獨宿,行吁坐歎,而且苦若此邪?」瓊曰:「書,不必也,自生別後,有詩十餘篇,並錄寄贈,以見我心。」即日遣家童,齎書抵京。
生得書,不勝歡喜,展而讀之,皆瓊之佳制。云:
淚雨汪汪酒滿衣,含愁強賦斷腸詩;
自從昔日相分手,直至今朝懶畫眉。
東閣尚懷揮翰墨,西園猶想折花枝;
自君一去無消息,獨對青銅怨別離。
生讀罷,不勝悲咽,遂差人接瓊抵京。
瓊謂韶曰:「我今將去,汝從我去何如?」韶曰:「妾幼侍夫人,居於內閣之中,亦生死相隨。今夫人將行,妾願隨侍。」即日治裝而去。
直抵金陵。離城五里許,生已預在郊外等候。瓊至,既見,生曰:「一別許久,不想今日復見儀容。」瓊再拜謝,曰:「妾女流也。不知禮法,荷蒙君在子不棄,誓同生死。」言畢,即令乘轎歸衙。
重尋舊約,再整前盟。生喜,賦詩一律云:
朱顏一別已經春,兩地相思各慘神;
失意如今還得意,舊人偏覺勝新人。
顛鸞倒鳳情何洽,誓海盟山樂更真;
寄語司天台上客,更籌促漏莫交頻。
綢繆間,不覺五更至矣。生整衣冠而進朝。
俄聞倭夷有警,上賜生為靖海將軍。生即日承命,至衙,謂瓊云:「吾奉君命,領兵收賊,料有一載之別。汝保重。吾不敢久留,以緩君命。」於是率鳳陽精兵四萬,上親勞軍士。同兵部尚書於斌,左平章廖禹,復率羽林衛五十八萬軍馬,旌旗蔽野,水陸前進。
生之英風銳氣,時與倭夷鏖戰。倭夷詐敗佯走,生兵追之。倭度其半入,以精兵五十萬,出其不意,問別道尾其後。官軍溺死者無數,江水為之不流。生呼謂眾曰:「今天敗我,非眾人之罪也。第無以報效!」
生復招集殘兵,整頓軍旅,身先士卒。眾乃奮身戮力,與敵鏖戰,無不一以當百。倭夷大敗。生喜曰:「不意天兵之果銳也如此!」倭夷遣使稱臣求和。生恐有變,許之,奏凱而還。
上得捷音,天顏大悅,謂宋景曰:「以羸敗之兵人危險之地而能克敵者,皆卿之舉薦得其人也。」景稽首拜曰:「遇臣無琛之明敏果斷。」得其人,不負臣下之望。」上曰:「古有社稷之臣,今馮琛近之矣。」
生引兵人玄武門。上召生入丹陛。上慰勞之曰:「克戰之功,出於卿也。」生拜曰:「陛下順天行道,御物無私,臣下奉行政令而已,何功之有!」上即敕生為鎮國大將軍,賜劍履趨朝。雲瓊封為趙國夫人,金冠霞帔。夫榮妻貴,近臣未有。
夫何盛極有衰,天年不遠,洪武七年甲寅歲十一月初一日壬戌薨。病重之夕,執瓊手云:吾負汝矣。路隔幽冥,不一相見也。」急呼家童燃燈,取筆題曰:
九泉未敢忘恩愛,一死無由報主恩。
君命妾情俱未了,空留怨氣塞乾坤。
瓊曰:「君無憂也,不久當相見。」言未畢,生卒。
次日,大夫宋 奏聞。上曰:「天何奪吾伯玉之速也?」命禮部官具棺槨,擬以王禮祭之。贈明仁忠烈成安王。
越十五日丙子,瓊亦以憂思,不進飲食而卒。敕賜合葬於彩石之陽。
越一月,御祭。墓碑丹書,命陶凱篆刻,宋 作序。
有子二人。長曰明德,娶尚平公主。次子明烈,娶廖禹之女。是為記之。


蛤蟆吐丹記
天順時,青川孔天 ,性酷好仙,常遇黃冠及名山大川。宮觀真像,即虔禮之。進古太山回,遇一老人,黃冠杖履,呼天 曰:「子好道乎?」曰:「心誠好之,但未得入道之門耳。老人曰:「汝知煉蛤蟆之術否?」曰「不知。」老人袖取一緘與之,曰:「功滿三年,蛤蟆忽失去。再逾三年,道可成矣。勉之!勉之!」
天 意老人異人也,不敢輕啟其封。至家,焚香,始開之,內皆符咒訣法。遂擇日取蛤蟆,依法修煉。每咒,則蛤蟆開口,燒符,則吞之。
遂精心煉及三年,忽不見。又三年,復回,生兩翅,身赤,能飛語告天 曰:「昔授子術者,乃中宮上德真君。予吞符限滿時,有老人在黃雲中召我,不覺一躍而至其前,袖我而去。去上六菜花山黃鶴洞,愛戒三十六月,始命我吞坤精丹,飲無極水。赤身生翅,能御風雲,瞬息千里,亦得與天同壽矣。真君許我度子後,令入月宮為蟾蜍伴也。」言畢,委首張口,吐二丹,金光絢耀,複語曰:「五月望,天道吉日,一丹子食之,一丹可燒以茅山芝,便成鶴,騎赴南泉,自有金童為子導也。」囑罷而飛入雲中,渺而不見。依其言,遂仙去。
弘治十八年,鄰人張四老見其與黃冠道士在太山游。
第九卷



金蘭四友傳
時海宇奠安,民物康阜,祥光拱瑞,文學聯輝,而崇尚風情雅義者,此時為最。趙州有李生名嶠者,字巨山,父岳,任潯州刺史,母趙氏懷孕時夢神人遺雙筆而生。九歲能屬文,年登二八,而神氣英杰,有清高絕塵之姿,有溫柔雅淡之態,平易之中涵蓄無窮,真乃無瑕之白壁,出世之豐采,平生不常有者也。且性敏學博,善於詩賦歌調,非天挺人傑者乎!惟目盼者而傾心愛慕,咸欲納交而不可得焉。
有趙州欒城縣姓蘇者,名易道,字子游,父賢,任鳳闕舍人,母林氏懷孕十二月而生。年弱冠時,貌亦卓雅,賦詩倒三峽之狂瀾,議論驚四筵之雄辯。時因訪親,往趙州經過,途遇得睹而切慕之,奈何難以相契,抵家之後常注心目,瞻仰至極,每懷吟風弄月之思。秋日無聊,獨吟一律以自紀云:
虛庭空翠古秋光,倏忽人間一夜長;
零露滴開黃菊冷,西風吹散芰荷香。
孤燈挑盡難成夢,橫笛傳聲易斷腸;
遍倚高樓人不見,寒山月色共蒼茫。
又繼之以倦,作尋芳詞一闋云:
「梧桐泣雨,滴作秋聲,小院閒書永。木葉飄黃,正是惱人時候。夜悠悠,心耿耿,懶拈蘭麝燒金獸。捲簾兒,正憑高望遠,幾回翹首。見愁顏滿面,瓦盞金鍾,珍珠紅酒。半醉醒來,此恨依然還在,淚滴秋衫招舞袖。寒肌弱體仍消瘦,這情懷訴與誰,問君知否?」
既而秋去冬來,天寒地凍,雪滾風生,獨坐孤眠,寂寥殊甚。正納悶間,忽有趙州人姓杜名審言,字必簡,原籍湖廣襄陽人,祖飲,任趙州刺史,遂世居焉。素有雄才豐雅,長於吟詠,時往欒城縣公幹,因借宿於店,會道於途。請入中堂。問其姓名、居地,宰雞為黍以待之。與之論及世故,見其英杰超雅,亦重風情,詢曰:「貴州有李生名嶠者,公曾會否?」言微笑而答曰:「是予之表弟也。先生何以會之?」道曰:「前因訪親,路經貴州,途次相逢,盼想英容,至今不暇,但未知其人心緒如何?」言曰:「丰姿則超越絕塵,高出於斯世。論才思,則揮毫賦就,馳騁於古人。士君子咸見重焉。」道曰:「美則美矣,奈何云山阻隔,無以相逢。」言笑:「容生回家偕彼來拜,可乎?」道致恭而謝曰:「誠如是焉,犬馬當報。」遂口占一歌云:
相思幾夜梅花發,瘦影橫窗月初白;
簾外誰來扣我門,開窗乃見風流客。
密意難傳今有托,眉頭清淚都彈卻;
一夜相逢百夜心,飲餘對月頻斟酌。
歌罷,成一絕以戲之:
梅有香兮菊有芳,栽培總不屬劉郎。
東風欲借吹噓力,只恐枝頭不放香。
道歎曰:「以梅菊比人,以劉郎比我,以東風比己,真可謂吟詠者矣。」越日告別,道以色絹二端,京履一雙贈之。謙辭再三方受。仍置酒餞別。
言抵家,閒步嶠館,將前事備述。嶠悅然有偕行之念。
越數日,言與嶠同具嘉光絹二端,絨包二幅、京履二雙、羅帕二方,命僕隨行,逕投欒城來拜。道知,整衣出迎。見其色類潘安,溫而柔,和而雅,實蓋世之英賢也。嶠盼道丰標拔萃,純厚超群,細而沉,清而淡,誠亙古之君子也。遂延入高軒。達禮接談之際,道喜容舒暢,勃然踴躍,顧盼無暇。二人將齎儀恭獻。道曰:下顧足矣,敢納厚賜乎?「謙讓拜領。遂設香醪,列珍饌,極度豐盛,嶠見禮儀周密,答問恭敬,有緬想之懷,道盼嶠風情秀逸,懸切慕之私。
日暮,嶠與言告別,道款留甚殷,遂止之,臨夜,筵散,迎入書館但見琴書懸架,香噴金猊,藤牀繡幕,珊枕暖衾,嶠曰:「聞先生老於詩學,迢迢良夜,見教可乎?」道答曰:「鄙陋庸才,不堪上聞。」詰甚,遂吟一絕:
對看風月一簾間,杯酒今宵莫放殘。
千里有緣須共醉,明朝且莫唱《陽關》。
嶠曰:「字字鏗鏘,句句清奇。」道笑曰:「勿哂足矣,何勞過羨?」二人款敘更深,不覺樵鼓四餘,言辭就寢。嶠燈前卸冠挈 ,微露玉骨冰肌,渾白壁之無瑕,恍璉瑚之新琢。道目觸感懷,惶惶有失,趑趄然而隔宿也。
越日,二人又告別,道挽手而止之,曰:「敝處有景,名曰澗浦,水秀山奇,四時花草,各逞其麗,蒼松翠竹,古柏瓊枝,足以玩目適情。若不見棄,同與一遊,可乎?」嶠曰:「既有佳景,再停一日何妨。」
次日,命僕具壺觴,邀二客同往觀焉。遍歷佳景,並履岩岸。言曰:「勝會不偶,二公俱優文墨,可無一言以記之乎?」嶠曰:「百木凋零,梅香獨噴,請以梅為題。」道先吟曰:
玉骨冰肌絕點塵,歲寒心事寄何人;
當時不做東君伴,肯與風流贈小春。
嶠曰:「子建以七步成詩,公不侍七步而成,過於子建多矣。」道曰:「獻醜!勿訝!」嶠曰:「豈不涉於戲乎!予當一和之。」吟曰:
玉容清致出風塵,更有餘香取可人;
萬紫千紅都讓後,隴頭先放一枝春。
嶠詩既成,復顧言曰:「吾二人既詠,表兄何默然而已?」言曰:「二君以梅為題,我意不欲如是也。」即成一律云:
漫攜竹杖與芒鞋,笑踐天台頂上來;
野鳥不驚閑習慣,白雲長共賞山杯。
怪嶺千層峰聳翠,簾前一帶水縈回;
滿天風雨誰收拾,折得梅花兩袖回。
道暢然亦成一律云:
簾前景致聞今古,載酒冬游莫話遲;
賴有雲山同意趣,豈無梅菊共襟期。
天將好景留人玩,我把風流拉故知;
勝概盡堪重拭目,教人何不強題詩。
又奉酒,醉吟一律云:
憑君滿酌酒,聽我醉中吟;
客路如天遠,侯門似海深。
夕陽侵古道,白髮戀顏新;
惟有人間事,須弘濟物心。
或談笑,或吟詠,不覺紅輪西墜,杯盤狼藉,乃起而歸。
行至城半,嶠容含洞口之桃花,臉襯九重之春色,啟絳唇,就途以拜別。道答曰:「不厭草舍,更以一宿,何如?」嶠曰:「固所願也,但恐貽父母之懷。」道聞其言,不敢強留,遂遣僕馳家問老夫人取雲絹一匹、朝履二雙、川扇四握。須臾,僕齎物至,親貢之。二人力讓不止,方受。乃趨步送別。回家,歎曰:「杜子誠有信之士也,若得此子相契,心願足矣。因調《踏莎行》詞一闋以娛情云:
「春暖征鴻,秋寒歸雁,何時再得重機見?閒情俱赴水東流,怪天下與人方便。新恨重添,舊愁難輾,寸心愈報千年怨。不如昨夜莫相逢,山窗寂寂空庭院。」
夜深,展轉思慕,又口占一絕云:
寒更承夜永,涼夕向秋澄;
離心何以贈,自有玉壺冰。
道自別嶠之後,朝夕企慕,無時不釋於懷。越數日,與僕乘舟往趙州回拜。及登岸,輳遇言鄉回,挽手問曰:「公來何事?」答曰:「敬來叩拜,今又值逢,正所謂『天遣香階靜處逢,』誠此之謂矣。」言遂延人中堂,設宴西軒相款。
次日,同往李嶠館內來拜,不遇。道入其書軒,見滿架經書,卷插牙籤,壁懸焦尾,畫掛孤梅,遂援筆題詩於軸而返。詩曰:
十分春色十分香,不屬東君與主張;
誰畫一枝同玩賞,夜來引月到紗窗。
嶠至晚歸家,其僕告曰:「適有一先生同杜官人來拜,不遇,其人題詩於梅軸而去。問其姓名,笑而不答。」嶠曰:「人物何如?」僕曰:「標格英偉,神氣異常,有清高絕俗之規模,風流慷慨之氣象。」嶠未解意,視其字跡,曰:「何人如此之狂妄也?」少頃,一價持柬而至,嶠開視之,乃道詩也:
世間會合總由天,千里攜琴訪少年;
寂寂山窗人不見,一堆黃卷帶牙籤。
嶠曰:「你相公來幾久矣?」價曰:「到此兩日矣。」嶠笑曰:「畫中之詩,諒必蘇兄所作也。」遂留價和詩,附答詩曰:
兩地睽違各一天,尋渭問息亦多年。
今朝正是相逢日,卻在人間弄酒簽。
價回,將書遞上。道見此詩,喜不自勝,風雲之志頓釋,花月之懷益增。
次日,嶠整衣來拜,兼具柬請。見道醉臥於花陰之下,不欲喚醒,乃題《醉花陰》詞一闋於壁間,投柬而去。詞曰:
「孤館沉沉愁永晝,無奈春寒透。時節欲黃昏,洗盞提壺,飲盡千杯酒。曲肱醉臥疏籬後,有梅花盈舞袖。夢裡暗生香,好個人來,試問君知否。?」
道醒,見此詞,認其字跡,知嶠所作。又檢視簡貼,恨不得與嶠相會。因作詩一首,遣價送與嶠云:
十分消瘦減春光,有恨難除覺夜長;
酒盞未傾心已醉,花陰高臥夢中香。
孰開竹戶迎仙客,誰掃苔階待玉郎;
去後始知君有意,漫題佳句在東牆。
嶠見詩,面僕擲地,曰:「我非有他意,蘇兄何誣人也。」僕回告知,道歎曰:「梧桐之拳拳,不足以至鳳凰之喈喈。」
次早,嶠僕來催請,道托故不往。正納悶,見書軒之西有一幅畫鳳,遂題一絕於上曰:
幾回飛夢繞高岡,吹出秦樓夜月腔。
鳳鳥不來徒自悼,悲歌一曲斷人腸。
自此之後,嶠有不悅於道。請不來,約不至。道無如之何,將此情以告言,曰:「生托身門下,將及半月矣。所來實為令表弟故也。夫何向日來拜請,見生醉臥於花陰之下,乃題詩於壁間,投簡於几上面去?生醒來見詩並柬,自謂屬意於已,因作一律以戲之,復乃面僕擲詩於地曰:『何強誣人也!』後請而不來,事有參商。無可奈何,只得歸矣。」言止之曰:「公既為李子而來,今不見答而去,則後會難期,徒事遠勞也。況好事多磨,俗非謬語,人情反覆,理固有然,子何不察?不若暫延數日,待弟少暇,請他與公飲別,然後而歸,則今日赴合雖離,而後會之期可約。」道遵依,乃暫止焉。因調《醉東風》詞一闋:
「津渡難經歷,江山非咫尺。幾回無路可追尋,思思憶憶,今偶相逢,這番會面又無消息。低頭長歎唧,灑淚點胸襟,可憐好事竟參商。悶悶愁愁,風風雨雨,何時是得!」
越二日,不意道父遣價特來促歸。言及設筵,召嶠與道餞別。及至,禮畢,道曰:「賢弟如何無情?」嶠曰:「何以見之?」道曰:「向日遺書於子,而對價擲地,非寡情乎?」嶠曰:「焉敢如此。乃盛價誣言矣。」道知其掩飾,遂不與辯。三人暢飲。酒至半酣,言曰:「今日無可為樂,予表弟最善歌,請以作興,可乎?」道曰:「可。」嶠曰:「何詩可歌?」言曰:「《鹿鳴》、《南山》,不必歌也。賢弟可自制《阮郎歸》一曲,甚妙。嶠承命而歌曰:
「喜看行色又匆匆,傳杯莫放空。珍珠滴破小桃紅,明朝又復東。催去棹,速歸篷,梅花兩岸風。月明窗外與誰共?相思入夢中。」
道見詞清而圓,婉而亮,側耳之餘,塵氣盡掃,信奇才也。宴罷,道辭別。言具潮紗二匹,牙美人一座,嶠具色綾一端,廣葛一匹,徽扇四把。二人恭貢,道謙讓再三方收。臨舟之際,各有不忍舍之意。遂作一律並《如夢令》詞一闋以別嶠焉:
雙淚樽前別玉郎,東風何處送歸航;
月明篷底江風發,梅壓枝頭兩岸香。
密意卻從流水去,幽懷只望老天償;
來朝歸卻都城市,水遠山高幾斷腸!
又詞曰:
「托跡重門深處,引起春情愁緒。輕雲薄雨難成,佳會又為虛語。歸去,歸去,寂寞良宵虛度。」
嶠見道有眷戀之切,亦增感慨,遂吟五言一律以答焉:
銀燭吐青煙,金樽對綺筵,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悠悠岐路去,後會在何年?」
言見二人惆悵不已,亦作五言一律云:
相見楚天外,夢繞楚山吟;
更落淮南葉,難為兩地心。
衡陽問人遠,湘水向君深;
欲逐孤航去,茫茫何處尋!
三人留戀至晚而別。
道抵家,慰安父母,默歸書館。又見塵蒙几案,愈加鬱悶。終日惶惶,如有所失,經史無心,惟尋便與嶠相會。
一日,偶有趙州人來,道詢知,即附一詩與李嶠。其人回即送與嶠。嶠拆視之,不忍釋手。詩曰:
冬冷山頭樹拂雲,布衾難暖夢難成。
寂寥夜夜渾無伴,空有梅花襯月明。
既而,冬去春來,魚沉雁杳,又作一絕並《一剪梅》詞一闋,遣價送去與嶠。詩曰:
紅滿枝頭綠滿陂,惱人天氣正斯時;
尋花無奈香街遠,望柳多嫌煙逕迷。
密意難憑鶯燕訴,幽情誰許蝶蜂知;
何人為我傳消息,未贈黃金且贈詩。
詞曰:
「花有清香月有陰,花影重重,月影沉沉。相思無語只狂吟,愁也難禁,恨也難禁。-------欲托焦桐訴此情,未遇知音,難遇知音。何時密意共情深,金也同盟,石也同盟。」
嶠見僕至,甚喜,詢及相公起居安泰,遂拆封讀之。及知道心意甚堅,即和詩一律並絕句以附答云:
倚欄偷淚濕花枝,一日思君十二時;
輾轉竹牀春夢短,高燒銀燭夜眠遲。
心投金石人難識,意托焦桐我自如;
一段好懷無可訴,彩毫題就斷腸詩。
又絕句云:
花自舒紅柳自青,上林春色又妝成。
於今釀得真珠酒,來共花陰酌月明。
道見僕歸,拆開得此佳句,自謂陳雷之義可踵,鮑管之交可繼,奈山川
阻隔,切切難合,鳥啼花語,每愁歲月之易邁;物換星移,又恐光陰之虛度,乃調《西江月》云:
「記得當初會唔,徒勞千里移琴。今朝遺我羽林音,卻是多情有分。----又值風柔寸重,何堪屐矮泥深。這回無路可追尋,只恐花飛散影。」
一日,有崔生者,名稱,字安成,亦居宦裔,與道甚契,來拜。款敘間,忽見壁上有《西江月》之詞,尋思良久,曰:「此詞固佳,似有閒情未遂之意。」道以實告之。融曰:「此奇遇也。何不圖之?」道曰:「心緒恍惚,無計可施。兄有高見,請以告我。融曰:「借言趙州師,此決就矣。」道得其言,大悅,設饣巽暢而別。
次早,告於父曰:「聞趙州出一名師,欲往求教,可乎?」父曰:「份所當然,何必告我。」道得言,益增欣慰。越二日,即整琴劍行裝,遣僕前往趙州。
及至,先拜杜審言,曰:「余離貴州,有名師,特來請教。」言答曰:「有。」道曰:「何姓何名?」言曰:「姓林,名子山,字汝重,其人精研五經而老於《春秋》,誠儒林中之翹楚者也。今於本州設館,從游七十徒,表弟亦在列焉。況兄又治《春秋》,從之豈無所益耶?但未知貴館在何處?」道答曰:「才到,未曾有定。」言曰「若然,吾有小軒,近在鄰間,僻靜,最堪尋繹,倘若不棄,可居於此。」道大悅,遂往居住。
越一日,嶠衣冠濟楚,來拜。各訴間闊之情。道此時不能自警,就挽摳求歡。嶠勃然變色。道曰:「子之言詞,何不相顧耶?」嶠曰:「何謂也?」道曰:「子前者遺書於我,一者心投金石,二者意托焦桐。今又如是,與詩大相背矣,非不顧而何?」嶠曰:「前詩聊以兄愁,豈有他哉!」道曰:「然則謂腸斷者,何事?」嶠含羞不答。眉黛交紅,即辭而去。自是不臨書館。
道無可奈何,朝暮長歎而已。言知覺,往視之,見其顏色清減,飲食俱廢,恐其成疾,乃謂曰:「兄謂擇師而來,夫何流連至今,亦已久矣,並不見施行,何也?況槐黃在即,當思際會風雲,以拾青紫,大事不圖而慕一少年以成疾,此非大丈夫之所為也,當速改之。」道聞言,愕然驚覺,汗流浹背,拱手謝曰:「兄乃金石之言也。」
明早,備贄,往拜林子山為師。不意又見嶠搬移書篋行囊,在小軒居宿,接近道館。此時前懷復奮,愈加精神恍惚,思慕之心,又能禁耶!竊喜曰:「天意果從人願,今番不愁不諧矣。」
隔日往拜,但見李嶠之情頓異,似無相識之意,前事全然不提。道悒怏而歸,復添懊悶。
明早,嶠來拜,見道擁衾而臥,未醒。嶠就牀而坐,檢几上文章朗誦。道俄然驚覺,見嶠坐於牀前,手足俱震,恍惚未定。少頃,方啟言曰:「賢弟來幾久矣?」嶠答曰:「半晌矣。」隨又執之求歡,嶠不從而去。再三呼之,不止。當此之時,心如刀剜,乃作一絕,遣價送去。詩曰:
幾回辜負阮郎來,怪殺桃花不肯開。
一種春心難頓放,百年情意可成
嶠見詩,微哂。後二日,復來拜道,言曰:「昨承佳作,感荷良多。但白雪陽春,難為和耳。」道曰:「木桃瓊瑤,敢望報乎?」言語頗順。道乃進前。抱之求歡。正在猶豫之間,聞窗外足聲,遂釋,乃僕捧茶而至,竟然又別。道曰:「莫怨無情,但以少年不解世事。」亦不甚校,乃於壁間題詩一絕以自警:
十處尋芳九處空,花前泣雨灑東風。
不如收拾春心緒,頻對青燈一點紅。
時值春初,道以桃李為題,遂書一絕於先生館中壁上:
桃紅李白兩三枝,門牆初試未成時。
東君領得芬芳去,化作春風次第枝。
先生見詩,問:「是誰人而作?」諸子答曰:「蘇易道所作也。」先生歎曰:「學既淵源,貌亦卓雅。此子他日取青紫如拾草芥矣。」由是諸生咸敬重焉。而李嶠復加愛厚如初。時值講書之際,或以目視。或以言挑,彼此皆有顧盼之懷。
一日,先生設宴以待諸生。嶠含笑而言於道曰:「兄平日不多飲酒,今日有百杯之量耶?」道戲答之曰:「座上若有一點紅,斗筲之器飲千鍾。」道知嶠有復愛之意。次早,遣價送詩云:
柴門寂寞鎖松蘿,孤館無聊奈君何;
三月雨聲長不斷,一年好景竟如何。
不求故舊情懷好,空憶人龍想像多;
野鳥不知人意思,時窗外放聲歌聲。
嶠得此詩,歎曰:「蘇兄何不知音?君子以文會友,何重於此樂乎?遂和一律附答云:
春愁難解似藤蘿,仔細思量奈若何;
百歲心期還未馨,一年光景又空過。
游蜂戲採牽情重,浪蝶尋香苦恨多;
獨坐山空人寂寂,數聲啼鳥隔林歌。
嶠自和詩回答之後,一日步出館門,遇道經過,請人書室,對坐,曰:「尊兄為何久不下顧?」道曰「子絕我甚,來亦何補?」嶠曰:「未嘗有絕於兄也。」道曰:「余自遇賢弟之後,自謂可踵陳雷之後跡,管鮑之驥尾,故魂魄飛揚,心神搖蕩,雨泣風悲,猿啼鶴唳,無不牽情。懸以尋問求便,履險涉危。及至於斯,夫何屢次求見於子,而子屢見拒予,然弟之年少,不解世故。察子之言,又似無意於予也。今日偶然之遇,實為涉幸。倘若見憐,萬祈卸 一歡,則萬幸矣。」嶠含羞容答曰:「心孚意契,不必追究前愆。但容弟今夜有事,不敢奉命。待明日敬來伴兄同宿,以酬兄昔日之願,償弟前朝之失也。」袖中取出白綾畫帕一幅,付兄為定。道接帕,欣然起謝,曰:「果若如是,沒世不忘。」遂辭歸館。其心汲汲然欲今日之去,遑遑然望明月之來,乃調《踏沙行》詞一闋,以記其事云:
「子建雄才,潘安態度,樓台望斷無尋處。東風吹散柳條煙,桃源定此無迷路。密意難傳,幽情即訴,來朝正作孤鸞侶,月明孤館閉寒窗,海棠支上嬌鶯語。」
次早,嶠整衣冠赴約。忽值母舅至,嶠歎曰:「乃天也,」不得己,陪侍之至更深,而不能去焉。道館中預設佳餚,褥鋪錦被,鳳燭高燃,麝沉滿 ,拂焦桐於案几,懸古軸於軒轅,候至更深,並無蹤影,疑其誣言,悵恨而睡,次日,作詩一首,遣價送去:
期來何不下山齋,事恐參商意亦乖;
半榻塵埃空掃盡,一庭樽酒懶安排。
簾捲東風常盼望,推窗明月滿愁懷;
當初不若無相識,思意何從眼下來?
嶠得此詩,歎曰:「吾心雖堅,彼所不知。」謹具小啟,附價以復云:
「弟昨日兄有邂逅之期,自謂千種之懷可遂,一朝之失盡償。故也,時整衣而行,不期母舅突至,以致事勢睽違。如此,身雖在家,而神馳左右。但事既失約,負愧特甚。然好事多磨,理固然也,亦皆天也,豈獨兄與弟乎!」今再擇便,謹伸前約,決不敢爽。草草奏覆,惟亮,幸甚!」
道得此啟,心緒稍安。又有「今日再伸前約」之語,強顏數日,乃得會於館中,道正挽之懷抱,略有半推半就之意,忽被眾友來扣館扉,遽然阻散。道不覺汗盈腮面。嶠察其意,恐貽其患,歸而調《滿庭芳》一闋,使人送去,以寬慰之:
「楊柳堆煙,梨花飛雪,閒庭畔減春光。愁愁悶悶,無奈日偏長。記得約言難踐,成又敗,畢竟參商。且忍耐,終須與你,交頸兩鴛鴦。想是斷腸寸寸,流淚雙雙。怕風生絳帳,雨灑窗櫺,只恐佳期未定,早歸去,花謝鶯愁。情難表,試將禿筆,調個《滿庭芳》。」
又詩一絕云:
綠樹陰濃日影遲,錦堂春晚亂花飛。
倉庚有意回人語,百舌無端繞樹啼。
道得此詩而仇恨漸消,亦作《滿庭芳》云:
「風掃殘紅,雨添新綠,深深庭院月偏幽。晝長人困,無計而消愁。記得昨宵春曉,小窗內,情話綢繆。哪知道,狂蜂浪蝶,窺覘我風流。使百般間阻,語語言言,合下冤仇。一場好事,從此休休。只恐時光虛度,年華老,日月難留,無可奈,但憑尺素,道此因由。」
又又詩一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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