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in

Qing Lou Meng - 4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2670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890
20.4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1.5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7.6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一望,見一書生席地而坐,昏矇情狀,不知何故。又一望,卻正是恩人。他也難顧嫌
疑,輕聲喚道:「公子尊姓大名,何昨宵在此慟哭?」時挹香又饑又倦,疲乏不堪,
意謂決無生路的了,倒反昏昏睡去。驚聞公子之呼,猛抬頭觀望,見一個美人在牆上
低喚。諦視之,頗面熟,欲躬身立起,可憐兩足疲軟,挨到牆邊道:「小生姓金,名
挹香。前日誤投秘室,被禁於此,有死無生的了。姊姊尊性芳名?」秋蘭便通了名字
。挹香兜的想上心來道:「曩昔黑夜遇強就是姊姊麼?」秋蘭道:「正是。公子是我
恩人,今恩人罹難,妾安敢坐視。公子放心,少頃,妾有援君之計也。」挹香甚屬感
激。
秋蘭遂回房,思出一計,隨即告知父母。父母稱善。其父名家慶,素來耕種餬口
,今蓄田產,央人耕種,居然是鄉間財主了。惟此一女,極其鍾愛。聞知挹香之事,
憶曩時女遇惡棍,幸虧恩人相救,如今以恩報恩,正該竭力一援。便命僱工數十,同
到隆壽寺來。眾和尚不曾防禦,便道:「做什麼?」眾人道:「你們莫管,少頃自知
。」遂各動手,將眾和尚個個縛牢。雖有幾個力大的,究竟寡不敵眾,也被捆住。留
小沙彌,要他領到秘室,搜著六七個婦人。打開粉染門,放了挹香。復到外邊,將十
幾個頭陀關到縣中,將六七個婦人帶去作證。後來縣主往蔣家捉了智果,細細審明,
將隆壽寺封起。智果即發僧綱司,立時火化。將眾頭陀遞解回家,肅清了地方上一樁
惡事。其餘六七個婦人,夫家願領者領,不願領者發官媒擇配。吾且一言表過。
再說眾人扶了挹香至吳宅,秋蘭出謝昔日相救之恩,挹香也謝了他們父女之情。
又見秋蘭貞嫻幽雅,言語端莊,暗暗欽敬。家慶見挹香恂恂儒雅,欣慕非凡,命僕端
整酒肴,為挹香壓驚。挹香兩天未膳,也顧不得了,曲從叨擾。
家慶謂挹香道:「老夫有一言,要與公子商量,望公子勿罪。」挹香道:「不知
有何見教,小姪惟命是從,決無推卻。」家慶道:「前者小女蒙公子途中相救,此身
皆公子所賜,感恩不淺。今又重逢,不勝緣巧。小女荒僻村陋,故猶待字閨中,欲為
公子作一小星,老夫之素願亦可畢矣。」挹香答道:「辱蒙老伯救出羅網,已心感無
既。但小姪幼聘鈕氏,不能應命。」家慶道:「公子差矣。小女本村野之姿,頻繁之
職,焉敢輕期?若抱衾與▉,君其無違我命,我亦心感無既了。」挹香見吳公慇懃若
是,想道:「蒙他們如此救我,秋蘭也頗穩重,至於願作小星,我也不能不允。」便
道:「老伯垂情,我金挹雖有糟糠,決不敢以令愛視為側室,是當以正室待之。」說
罷,便深深一揖,雙膝跪下,口稱岳父大人,弄得吳公倒反侷促,連忙扶起。席散後
遂喚魚軒送挹香歸。
再說家中見挹香三天不返,初意在朋友家,及去問,盡言三天未至,鄒、姚、葉
處,形跡杳然。第三日已命家人四處尋覓,二老十分著急。正在忙碌之際,見挹香乘
轎歸,方始驚定。便細詰行蹤,反弄得驚喜交集。挹香述吳秋蘭願作小星之語,父母
倒笑他正室未諧,小星先備,只得允了。
挹香又赴眾美家及諸友處訴之,也有替挹香稱恭喜的,也有憐惜挹香的,紛紛嚷
嚷,鬧了一日。
明日,挹香到館,恰好過青田已至,挹香便問了場中諸事,又問道:「青翁在金
陵,可曾遇棋攤否?」
青田道:「曾遇一個棋攤,擺兩局勢兒,一是野馬,一是七星。我上前問他如何
起彩,他云起彩五分。我便與他著七星。遂揀紅棋,起手划炮將,他兵吃炮,我挺卒
將,他踱上吃卒,我三路車衝將,他踱下,我升車看將門。他眼睛對我一看,便夾兵
將,我車吃兵,一車拾兩兵,他拿士角上兵挺下叫將軍,我踱上,他拿象底車划至三
路,我划卒蓋住,他再開至一路,我提高車,他將車衝至兵右,我車臨頭將,他踱進
,我退車吃兵,已把帽子頭廿一著探脫。他眼睛又對我一眇,想了一想,竟下落底車
。我暗道:任憑你上中下三路來,皆不怕,落底車更不怕,便變了一著雙撇車。那知
他只會著官和,不會著雙撇,論理應落象,他竟夾兵,被我連殺棋,叫了幾個將軍。
但見他面孔只管變,眼睛只管眇道:『再著,再著。』我道:『我倒不高興了。』贏
了他三十五文。越一日又去,連勝兩局。以後便不肯著了。若論他之棋,失著還多,
不及玄妙觀內常州老也。」挹香道:「青翁可曾遇見敵手?」青田道:「間亦有之.
只好著成和局。若要勝我,無其人也。」
言論一回,見學徒漸漸到館,挹香交卸了館事,然後歸家。
一日,忽念愛卿,想道:「未知他可有我之念?夢中言正室鈕氏,如果是他,為
何竟不肯訂我?而我又難啟口。我金挹香不娶鈕愛卿,枉為聰明人也。」心裡胡思,
口中亂語,適逢拜林至聽見,便站定細聽了良久,知為愛卿事。拜林素滑稽,聽出挹
香心事,便迎著挹香的意兒,生出一計,輕推雙扉,入書室中。
挹香見而接進,略談寒溫。茶罷,拜林佯說道:「香弟弟,你好福氣。我昨到愛
姐處,曾提及你,他請我來代勸你,勤習舉業,巴圖上進,考期在邇,倘你明歲入庠
。他就……」拜林說到此際,便住口。
挹香聽了什麼好福氣,觸著心事,便扯住拜林道:「他就怎麼?」拜林笑道:「
他沒有什麼。」挹香見他狡獪,盤詰之。拜林道:「你博了一領青衿,他就歡喜了。
」挹香道:「歡喜便怎麼?」拜林道:「今日匆匆,要訪一新來校書去飲酒,少頃對
你說罷。」
挹香那裡肯放,竟隨了拜林到院子裡來。又遇了三個名妓:一為錢月仙,一為馮
珠卿,一為汪秀娟,都生得風雅宜人,天然娟秀。拜林即命排酒暢敘。
酒半酣,挹香道:「方才的話,如今好說了。」拜林道:「且慢。我被你催昏,
方才沒有回去取銀,你可去代籌幾兩銀子來,然後替你說可好?」挹香明知拜林要他
會鈔,便道:「我也知你狡獪,酒鈔算我的就是了。」身邊摸出一錠花銀,付與鴇兒
,便道:「如今好說了。」拜林道:「破了你的鈔,可要肉疼?」挹香道:「這也叫
沒法,要聽你的話,也顧不得肉疼。」拜林道:「今日蒙你會了鈔,我也不得不對你
說了。」
拜林正要說,那知做書的人偏不肯說,諸公要聽其說,吃杯茶來,下回再說。
第二十三回????
幻變真癡生思愛姐 恨成喜好友作冰人
話說拜林對挹香道:「如今你破了鈔,我也不能不說了。方才這些話都是假的,
因聽你在書房自言自語,所以與你頑頑。若說愛姐,尚有一個紀君與他契好,你也知
道,只怕終身之事,未必全如君意。」
挹香聽說,急得他骨軟筋酥,不覺泣下。又想紀君果然與愛卿篤好,曾記有贈句
云:「若果芳心能許我,再祈半載耐風塵。」如今被拜林提及,心中恍然大悟,灰了
八分,又難掉他。頃刻間百緒叢生,也不飲酒,也不辭拜林,獨自悶悶而歸。拜林與
三美談了一回,也是歸去。
再說挹香回歸,坐在書房,覺得百緒紛來,千愁畢集,心中如有所失。長歎了數
聲,揮淚成詩一律,以寄其慨。詩曰:
情重應推巾幗尊,教人懷念暗銷魂。
此身倘負三生約,拚死甘酬萬種恩。
翠袖多愁憐薄命,青衫有意恨難言。
夙緣猶恐修來淺,未克常為花下▉。
吟罷,又忖道:「愛姐雖有情與紀君,然論待我,亦似鍾情於我。況夢中有鈕氏
為室之言,其中或有前緣,亦未可曉。但須早為說合,遲不得了。誰人可為此?」想
了片時,只得要求拜林去說,庶幾成事。
明日竟詣鄒宅,拜林接入,笑道:「昨日不別而行,莫非捨不得錢麼?」挹香道
:「非此之謂也。弟之心事,兄也素知,初道果有好音,所以隨兄細詢;後兄以假明
之,弟故悵悵而歸。如今到底非為別事,特欲央兄作一冰人。那愛姐雖有紀君,或有
口非心,其意在我。小弟想,若再遲延,恐絕代名姝,要入他人之室矣。望吾兄憑三
寸不爛之舌,代弟一探其情,再籌良策。」說著,深深的幾揖。
拜林倒好笑起來,便道:「癡弟弟,你也太覺心急了。愛姐果有心於你,你也不
必著急;愛姐若有意紀君,即竭力說之,也是沒用的。」挹香道:「林哥哥,你的話
雖不錯,可知婦人心腸最活,此時間於齊楚,事齊事楚,俱未有定。若不早圖,只怕
難了。」
拜林點頭道:「設使愛姐允了,你們二老不知可肯否?」挹香道:「不須慮得。
一則父母有愛子之心,二則愛姐的事我也吐過幾句,決無不允,只消吾兄從中幫助幾
句,就可成就了。」
拜林道:「如此說來,仔肩倒在我身上了。日後事成,何以為謝?」挹香道:「
事成之後,弟當叩頭為謝。」拜林道:「香弟的念頭,倒想得十分全美。倘愛姊不允
怎樣?」挹香道:「若說愛姐不允,我也柔情看破,色界參開,棄絕塵緣,向深山學
道去了。」
拜林笑道:「我鄒拜林自謂情癡無比,那知道你更強爺勝祖,可謂雙絕矣。」挹
香道:「你討我便宜麼?」拜林道:「不是,不是。」
又道:「但是,叫我到愛姐那裡如何說法,倒要想個法兒,又不好開口就說做媒
之事。」挹香點頭道:「不差。」想一想道:「只消如此這般,就可上場。」
拜林拍手稱妙道:「如此說法,易見其情。這個媒人,諒可成就的了。」挹香便
催拜林往留香閣去,又叮囑拜林:「察言觀色,見機而行,早些回來與我細說。」正
所謂:
眼望旌旗報,耳聽好消息。
拜林依了挹香,往留香閣去。不一時,已至愛卿家中,愛卿相接,慇懃寒暄細敘
。茶罷,拜林道:「這幾天香弟弟來否?」愛卿道:「他已好幾天不來了。」拜林道
:「我看他是從去年起始,心裡萬分不樂,我去問他,他總支吾相對。姐姐,你可曉
得他到底為著何事?」
愛卿道:「果然他時常到吾處,見他總帶不悅之狀。究竟他為著何事,你們好友
總該知道,為何倒來問起我來?」
拜林見愛卿唇槍舌劍,便留神說道:「我有時問他,他說什麼姐妹行中,他有一
個最相契者,甚憐惜他難超苦海,又愛著他生就多情。又說什麼有意許終身,難以啟
口的話兒。及至問他那位姊姊,他又不肯說了。我想他三十幾位姐妹中,惟有姊姊與
著月素、素玉、琴音、林婉卿、陸麗仙幾位姐妹最相知己。如今素玉、琴音與小素妹
妹俱訂小星於香弟,餘者幾位姊姊中,不知他心注何人?所以特來與姊姊談談,或者
姊姊知道,沒的待我來做個冰人,替他們成全了好事,免得他們兩造難以啟齒。」
拜林說罷,默視愛卿,見愛卿低了頭,沉吟不語,蓋聽了拜林這番或吞或吐的話
,明知有意而來。又想道:「我正欲與挹香訂盟,面談到底草率。他這番言事,必香
弟叫他來探我的,我將機就機,露些口風,待他在中間撮合了,再與香弟訂盟未晚。
」胸有成竹,便道:「我想香弟若果為此事,也不好怪他。婚姻原不能當面自求自允
的。但我看香弟此時也覺應接不暇,功名倒反懈怠。我也幾次勸他,他總迷而不悟,
所以我也替他不悅。至於他的性情,果然忠厚。我也閱歷多人,可共患難者,應推他
為第一。我素來也是忠厚的,是以極其欽愛。」
拜林聽說「欽愛」二字,便迎機道:「香弟弟忠厚人,姊妹亦忠厚人,自然姊姊
欽愛他,他也欽愛姊姊了。」
愛卿聽了這尷尬話兒,面龐一紅,乃道:「香弟此時不樂,君當善言相勸,叫他
竭力功名,自然姊姊們肯終身相托了。他若這般閒蕩,自然姊妹們不敢終身相訂了。

拜林聽罷,了然明白,便道:「姊姊所言甚是。吾去問他一個明白,到底為那位
姊姊,問明白了,我再來同姊姊說可好?」
愛卿見拜林能言善辯,心中十分稱贊:「不愧聰明的讀書公子,聽他說話,一無
差錯,或真或假,拿把不牢。」便道:「君言誠是,但問明香弟,要來對我說的,不
要隱瞞。」拜林道:「姊姊正主,豈有不來相告的。」遂飲了一杯茶,辭愛卿歸。
正是:
全憑三寸生花舌,探得人情徹底明。
一路得意揚揚,抵金宅,挹香接見,喜得手舞足蹈,如獲珍寶。便道:「林哥哥
來了,所托之事如何?」拜林笑道:「癡郎有福。」挹香便問如何,拜林一一細告,
又說道:「古人云:要知心內事,但聽口中言。聽他這番言語,明知托我探聽,他有
意露出口風,再去做媒,有詞可說了。」挹香道:「謝天謝地,這個媒人,索性要君
去做的了。」拜林道:「這個自然。」挹香又▉跽道:「我先請媒人,日後事成,再
當叩謝。」拜林看挹香一副癡心,倒好笑起來,挽起挹香。挹香遂命家人治席相款,
二人飲到二鼓,方才散席,拜林辭歸。
明日,挹香不見拜林來,便自去看他。拜林便道:「你為何這般性急?你可知『
欲速則不達』?如今愛姊已有意於你,你還要性急做甚?」挹香道:「我非性急,你
可知『定而後能安』?如今徒托空言,未曾妥貼。你須再去,之後或長或短,吾可放
心。」便對拜林作了幾個揖。
拜林只得同他出門,送了他,自己往留香閣來。
再說愛卿,昨日聽拜林一席話,明知挹香使來:「聽他言語奇異,我便露了幾句
,諒已對挹香說過,今日他必要來說起姻事,我將什麼言語去答他?」便細細摹擬了
一回,道:「有了!他若說起終身之事,我只消如此如此,雖非顯言,宛如終身相托
了。日後再與挹香說明未晚。」
正想間,拜林已到,愛卿接進。拜林道:「昨日與姐姐談了半天,我便去看香弟
。待他酒後,被我幾句話,他卻和盤托出,盡告於我。姊姊你猜猜看,他為著何人這
般不樂?」愛卿見拜林言語蹊蹺:「要叫我猜,但我那有猜不著的道理。他無非為著
我,托你來巧言說合。你既來問我,我怎好說是為我。」只得說道:「君乃一個極聰
明的才子,昨日尚且不曾猜著,直至問了他方才知道,教我一個女流,雖與他性情相
契,究竟那裡知他為著何人?倒是請君說了罷。」
不知拜林說些什麼,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留香閣美人論義 挹翠園公子陳情
話說拜林見愛卿如此說法,本來知道他不肯猜的,但不過以此開場,便道:「姊
姊,你道他朝朝抑鬱,日日無歡,為著何人?卻就是為著姐姐!」
愛卿聽了,臉泛芙蓉,低頭不語。想道:「你這人要算刁頑極了。我道你如此說
,不道你竟這般說。」正想際,拜林又道:「我想香弟為著姐姐這般光景,真可謂慧
眼識人,不好算他情癡的。況他是個忠厚人,姐姐也是忠厚之輩,我看這段姻緣堪稱
佳話。」
愛卿便道:「君是解人,我也不敢隱諱。若說香弟這人,蒙他十分愛我,患難中
他必挺身而出,即終身之事,我亦有心兩載了。為他遨遊嬉戲,荒廢舉業,是以不敢
輕許。今既說起,我敢不直言相告,望君不可泄漏,勸他努力詩書為要。」
拜林道:「姐姐有所未知,他平日抑鬱者,為愛姐名花無主,所以他動輒俱愁。
欲問你,恐你推辭,反增慚恧,故存諸中,未嘗現於外也。如今姐姐許訂終身,須想
一婉轉之詞去覆他,他方肯專心文賦。」愛卿道:「此言誠是。君可對他說,我終身
事,須俟他來年功名成就方妥。諒他定肯用功。」拜林稱妙,辭留香閣而望金宅去。
且說挹香托拜林去了半天,十分盼望。下午見拜林來,忙接進問道:「林哥哥,
托你平生第一吃緊事如何了?」
拜林道:「事情大都是你的姻緣了。」挹香大喜道:「何以見得?」拜林道:「
我方才至留香閣,如此說法,他吐語出言都心注於你,但說你終朝遊戲,不肯用功,
他所以十分不樂。又說你隱瞞不肯直說,特囑我勸你用功,入泮後包你一無抑鬱。你
想豈非有心於你麼?」挹香點頭稱是,心裡也安慰了。拜林道:「如今你也該去一次
,有言總宜直說,有何顏赧?況日後就是夫婦,無妨真心相對,不必藏頭露尾。」挹
香允諾,復治酒相款,盡酣而散。
明日,挹香往留香閣,愛卿接進,敘談良久,命侍兒排酒於宜春軒。席間,挹香
謂愛卿道:「昨日,林哥說及姐姐勸我竭力詩書,良言金玉,心感無涯。我金挹香並
非自甘暴棄,實因眾位姊妹們格外相憐,又想及姊姊終身事,深為不樂,是以頓滅其
志。今蒙姊姊勸我努力芸窗,我也姑且撇情,勤心書史。至於人事天心,只得付之於
命的了。」
愛卿見挹香言語有意,但他是個忠厚人,不可用巧言而說,須安慰他,免得有心
無意。便道:「你的心我豈不喻?所言為我生愁,我也早生感激。況遇君之後,蒙君
寵愛有加,我雖閱歷風塵,君可謂第一知己矣!但君總須勤勵為貴,名場中自有樂地
。月地花天,詎宜過戀?寵柳驕花,究屬煙雲一瞬。我之終身,我自有一定不移之念
,君且勿憂。」
挹香聽愛卿說到這兩句,明知是暗許著我,便接口道:「姊姊既有『一定不移之
念』,我心中也安慰了。實對姊姊說了罷,我為了姊姊的事,不知愁悶了幾十次,焦
灼了幾十次。姊姊若不說『一定不移之念』,我仍要心中不樂的。如今說了這句話,
猶如你與人訂了姻婭,終身有托,我更快活。非金某耽情戀色,緣姊姊待我這般好處
,我不得不為姊姊念了。」
愛卿見他根牢果實,抱「一定不移」之句,又說什麼如訂姻婭一般快活,便道:
「既然你曉得我心事,你也無須抑鬱,快些安心書館,努力芸窗。明年求取功名,倘
得一衿,我也與有榮施了。其餘花月事也該稍撇。眾姊妹中知你用功,必皆歡喜,決
無怪你之情。就是我這裡,你既曲喻我情,我處亦可不必常來,難得來看看我就是了
。」
挹香十分恭敬,便說道:「姊姊良箴,不啻膏盲藥石,性命靈丹。我之耽情花下
,無非也為姊姊的事情,心中不悅,所以借此消其抑鬱。況眾姊妹也曾勸我幾次,我
當暫拋花柳,勤習詩文,倘僥倖青衿,亦可報命於姊姊了。」愛卿心中暗想道:「香
弟這人果然忠厚,作事根牢果實,又補這句報命之語,意謂你可訂我了。」又想道:
「癡郎,癡郎,你道我必要你入泮後許你,那知我已許君兩載了!」便道:「能若是
自然最妙。」說罷復飲,是夕挹香宿於留香閣。
明日,挹香別愛卿到鄒家,將昨日之言,細訴拜林。拜林笑道:「明年吃你的大
小登科喜酒了。但是愛姐做了你夫人,卻是弟婦了,我要易個稱呼方好。」挹香搖手
道:「不可。此時雖有其意,未有其實,若易名而呼,反令我要顏赧的。」拜林道:
「你也太不講究。就使此時未計婚姻,你在他處保護名花,也是弟婦了。」挹香道:
「是雖是,到底不要叫的好。」說著二人都笑起來。
挹香又至眾美處,備述要用功讀書。大家道:「金挹香,為何倒發起憤來了?」
挹香笑道:「書中自有顏如玉,豈可不加溫習?」其時在呂桂卿家,恰好章幼卿到來
,便問道:「你們在這裡說什麼顏如玉、顏如金?」挹香道:「我曉得姐姐要來,故
先在這裡說座中來了顏如玉,恰被姐姐聽見。」幼卿啐了一聲。桂卿道:「你不要聽
他,他如今是成人了。他說,今日來與我們敘敘,明朝要發憤讀書,閉門不出了。」
幼卿道:「這也是理該的。金挹香,你不要口是心非,歇了幾天,依舊置之度外。可
知溫故而知新,正是文人之要務。況且試期在即,不可再行荒廢。我曾記有詩二首云
。」其詩曰:
滋味深長孔孟鄉,幾希操守異平常。
知新即在能溫故,學博還須要說詳。
魚躍鳶飛皆妙道,興詩立禮是文章。
果然造到逢源地,運筆何愁沒主張。
其二
讀書無了又無休,最忌心粗與氣浮。
人若鬧時吾自靜,不關春去豈知秋。
學純即在能溫習,功密皆因少應酬。
若果往來由你意,天資雖好也難求。
幼卿道:「以此二詩為君誦之,君亦可自勉矣。」
挹香連稱是極,便道:「人以花前月下為無益之交,如今你們眾芳卿都是良言誘
掖,真我金某之幸也。」
說罷,又至各美處一行而返,從此發憤用功。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進良言挹香發憤 告素志拜林達衷
話說挹香自與眾美人別後,發憤書齋,閉門不出,日夕將詩賦文章潛心默會。凡
聰敏之人,加以一番努力,定然容易進境。況有志意成,即素來愚鈍的,只須專心致
志,亦能漸進修途。倘平時聰敏,不肯用功,即百倍聰明,也難有獲。古人說得好,
若要工夫深,鐵杵好磨針。
其時適逢縣試,挹香即應試入場,試畢出場,十分疲倦。恰巧過青田自無錫來,
挹香與談場屋之苦。青田笑道:「我昔日也曾閱歷此境,曾有《縣試竹枝詞》十首,
待我來寫與你看。」於是便取紙錄出,遞與挹香。展開一看,見上寫:
◇租寓
行李挑來費苦辛,今朝客舍暫安身。
炮聲更點分明記,細囑廳前寓主人。
◇定桌
擇定房科又惜銀,方台恰坐兩三人。
同儔吩咐齊齊擺,當戶猶生背暗嗔。
◇進場
驚心月到畫簷西,布袋筐籃手自提。
我是長洲爾吳縣,相逢邂逅莫相低。
◇點名
頭門號炮放三聲,大令公然坐點名。
字異音同容易誤,諸君浮票認分明。
◇封門
親師散去各東西,四處封皮驗不迷。
聽到扃門三個炮,雖經久戰也心齊。
◇出題
高牌掛出幾行書,截搭兼全法自如。
已冠多難未冠易,令人回惜幼齡初。
◇作文
清真雅正合文衡,下筆春蠶食葉聲。
我勝人耶人勝我,前茅定許各相爭。
◇交卷
案頭佳卷積紛紛,優劣須教慧眼分。
訪得邑尊真筆路,榜花開處妙香聞。
◇放牌
頭牌直送到三牌,簇簇燈籠滿六街。
時值四更人漸少,親朋得意一聲皆。
◇出案
高梯陡覺倚高牆,太極圖中姓氏香。
好與同人翹首望,十名超拔喜洋洋。
挹香看畢,大贊道:「細膩熨貼,有景有情,然非久歷此境者不能道也!」說著
,挹香命治酒相款。青田道:「我弟場事辛苦,不必勞動了,改日再來暢飲罷。」說
罷,即辭以出。吾且不表。
再說挹香俟縣試三場覆畢,又值府試,接連忙忙碌碌,又是兩月過了。其時葭灰
應節,添線良辰。那日恰好拜林到來,挹香即出縣、府考作請誨。拜林看畢,大喜道
:「香弟果然用功,兩月不見,你的文字如今好得多了。來春泮宮芹藻,必彩無疑。
明日我去告知愛姐,他自然也要歡喜。」說著,揀了一篇文字、一首試帖,擬明日詣
留香閣報喜。挹香聽見去對愛卿說,他正有許多言語要托拜林去說,見拜林說了這句
話,便道:「林哥哥,你真去說麼?」拜林道:「有此喜事,焉得不去?」挹香道:
「你若真去,須再將我之素志並欽慕的說話為我一陳。」
拜林允諾,挹香甚喜。拜林與挹香說了一回,又道:「不要荒了你的功,吾要去
了。」挹香又叮囑道:「如至留香閣,必要替我說的。」拜林道別。
明日,拜林竟詣留香閻,愛卿見了拜林道:「林哥哥好久不來了。」拜林道:「
正是。今日是特來報喜的。」愛卿笑道:「有什麼喜事可報?」拜林道:「我昨日至
香弟家,見他十分勤苦,文字詩詞俱勝前十倍了。照此用功,不患不能人泮。我昨日
攜了他的詩文,姐姐你去看看,就知他近來進境了。」遂出詩文,遞與愛卿。
愛卿細細一看,見文題是《惟我與爾有是夫》,詩題是《冬山如睡》,然後展開
放在桌上,細細的鑒閱。見上寫:
惟我與爾有是夫
聖人有自信之心,相契者獨許大賢焉。夫子固可自信者也,相契者更有顏淵,則
用行捨藏,子能不深許之乎?若曰:我自杏壇設教以來,而終日與言,亦嘗嘉爾之不
愚矣。乃素願終虛,誰慰棲皇於列國;而賞音可訂,早深契洽於同堂。行為而多拂乎
?不謂吾兩人隨遇而安者,殊覺心心相印也。用行捨藏,我有是,吾未嘗明告諸爾也
;即爾有是,亦未嘗明告諸吾也。則且默證諸爾,則且還審夫吾。半生來周流無定,
道將行而道將廢,未知天命之何如?強以持之,徒自苦矣。氣數升沉之理,推移自妙
其權衡,獨喻之者,還當共喻之也,而共喻者,有幾人也?數十國行止靡常,不怨天
而不尤人,早覺寸衷之有在。迫以求之,太自拘矣。遭逢否泰之常,顯晦不勞於固執
,獨證之者,還期共證之也,而共證者殊難覯也!惟吾與爾:性情適合,不競流俗之
窮通,而相得在隱微,此外何堪同調;去就無心,未貶平生之操守,而同堂徵遇合,
撫衷孰是知心?且夫蔬水自安者, 吾也;簟瓢亦樂者,爾也。吾固自信其為吾,不必
顯示諸爾也。爾亦獨成其為爾,未嘗明告諸吾也。吾與爾若隱相合也,我與爾且默相
契也。然而吾與爾無容心也:軒冕泥塗,人事之遷流無定,乃天民大人之運量何?吾
勉之者,爾亦與吾共勉之乎?進與爾酌為邦之具,而時輅冕樂集其成;退與爾深克己
之功,而視聽吉動詳其目。畢世之知音莫訂,乃竟於一室追隨之下,默證淵源,吾何
幸而有爾也。合志而稀逢也,天壤寥寥,誰賡同調?惟吾與爾有相融於心性也夫!然
而吾與爾無成見也:山林廊廟,生平之境遇何常,顧樂天知命之襟期何?吾安之者,
爾且與吾共安之乎?偕吾而登農山,可與爾商治平之略;從吾而圍陳蔡,復與爾參德
行之微。畢生之大道莫容,乃偏於一堂坐論之餘,適符隱願,爾亦何幸有吾也。解人
而難索也,吾徒落落,孰愜衷藏?惟吾與爾有相貺於神明也夫!
賦得冬山如睡得如字五言六韻。
繪出冬山景,依稀暗態如。千峰偏愛我,一覺竟憐渠。料峭霜鐘絕,朦朧冷月疏
。嶂迷青黛遠,霧罨黑甜初。得意頻回首,癡情倒跨驢。飽看饒逸趣,粉本個中儲。
愛卿道:「文筆清新,措詞宛轉,詩律工細。這『嶂迷青黛遠』一聯,將『睡』
字虛神描摹殆盡,果然好得多了。」
拜林道:「照此做去,豈非功名可望乎?他從前所憂鬱者,倒也細訴過我,說幸
虧姊姊許了終身,隱訂『一定不移』之語,方能用功,否則仍要無心詩史。又說愛卿
深情,非他人可及,憐憐惜惜,五內心銘。見你無主名花,時增抑鬱。如今隱訂後,
方始慰心。我曾探他心事,說你焉知愛姐隱訂終身,怎見『一定不移』之念,就是為
著你呢?設愛姐心注他人,你便如何?他道:『愛姐是忠厚之人,言語無詐,這「一
定不移」之語,明明是隱訂終身,設使他別有所托,只要是鍾情之輩,日後不至輕棄
愛姐,我也心中安慰了。況才子佳人,亦古今之佳話,我也決無懷梅之意。我不過為
愛姐深恩未報,能得共賦宜家,則朝夕鏡台相侍,或可得酬萬一。若日後有甚艱難,
或增白髮紅顏之感,我金挹香百折不回,歷久如故。原是憐憐惜惜,決不作負心薄倖
之徒也。』姐姐你聽他這般言語,可笑不可笑?可憐不可憐?如今他來,姐姐不必半
吞半吐了!」
愛卿聽了,十分心服:「本來要與他相訂,如今他既肯用功,我就訂了他也不妨
。況富貴功名,總屬天命。」一頭想,便道:「林哥之言誠是,如今候他來,吾明說
便了。
拜林稱善,便向前一揖道:「如今是嫂嫂了,待我鄒拜林見個禮兒。」愛卿紅著
臉,也回了一禮,便道:「全仗大才訓誨,倘香弟博得一衿,不但他見情,愚妹亦心
感矣。」拜林道:「香弟天資素敏,進益不難,我有所知,敢不盡心相告。嫂嫂放心
可也!」
遂辭留香閣而歸。
流光如箭,已屆臘月。那日挹香偶思散步,即至馬大▉巷,候過青田,未遇。詢
及館中,方知家中有事,已解年節。挹香遂出閶門,信步而行,竟至虎阜山前,便上
山往真娘墓上憑弔良久。又與寺僧談禪理,頗高妙。日晡下山,行至冶坊?,忽見一
隻燈舫。挹香想道:「如此嚴寒,那個在此遊玩?」正想間,只見艙中走出一個美人
,諦視之,卻是張飛鴻,蓋與林婉卿、琴音、素玉在此看楓葉飲酒遊玩。飛鴻瞥見挹
香,連忙叫道:「金挹香,你為何一個人在此?快些下來。」挹香見是飛鴻,便笑道
:「你們好,瞞了人在此遊玩。」
說著便步上船來,問道:「裡面還有何人?」飛鴻道:「就是琴音、素玉兩位妹
妹,此外無人了。」挹香道:「如此,同你去看他二人。」挽手進艙。
林婉卿聽見飛鴻騙挹香說不在,便躲入帳中,絕不做聲。琴音、素玉起身相接。
挹香見席上擺四副杯箸便嚷道:「你們三個人,為何擺四副杯箸?」飛鴻笑道:「我
袖裡陰陽一算,知你必來,預備在此。」挹香乃是個鑒貌辨色的人,聽了飛鴻這話,
便道:「原來如此。但我倒也有陰陽一算之法,知你船上還有一位姐姐來。若不信,
可要我來搜一搜看?」挹香說罷,帳內婉卿不禁好笑起來,便道:「不用搜了,我自
己出來罷。」挹香拍手道:「如何,我之陰陽比你們還算得准哩。」大家笑而入席。
正飲間,忽聽水面上「拍」的一聲。挹香道:「什麼響?」素玉推窗一望道:「
是一個龜兒。」飛鴻道:「原來這一響卻是個龜兒。」眾人初不解,細細一辨,大笑
道:「金挹香,你吃了虧了。」
挹香帶著笑,飲了一回酒,只管向飛鴻呆看。飛鴻十分不好意思。眾皆不懂,便
道:「金挹香,你為何對飛鴻姐姐只顧呆看?」金挹香笑道:「我在這裡目送飛鴻。

大家聽了都大笑起來。飛鴻便打了挹香一下道:「你騙我。」遂將手伸入挹香頸
內來擰挹香。挹香連忙討饒道:「不是騙姐姐,因為方才姐姐說了我龜兒,我是還報
的。」飛鴻道:「你還敢說麼?」將挹香不住的亂擰。挹香道:「不說了,饒了我罷
。」飛鴻見他要跌下去了,恐怕跌痛他,只得放了手,便道:「如今你再說我,我是
不放的了。」大家齊笑,盡歡而飲。酒闌始理歸掉,而後各散。
明日,挹香詣鄒宅,恰好拜林與夢仙在彼飲酒下棋。挹香道:「你們好,瞞了我
在此飲酒。」
拜林見挹香到來,忽又想著一個詭計,知愛卿要訂姻與挹香,趁他未曉,且嚇他
一嚇,待他吃一小驚。便向夢仙丟丟眼色,長歎一聲道:「香弟弟,你也不要快活了
。」挹香忙問道:「為何?」拜林道:「你留香閣可曾去過?」挹香道:「沒有。」
拜林又歎了一口氣,乃道:「婦人家口是心非,說煞不錯的!我鄒拜林如今也學了一
個乖了。」挹香直跳起來,問道:「莫非愛姐的事情不妥了麼?」拜林搖首道:「不
要說了。」挹香道:「為何不要說呢?究屬為著何事?」拜林道:「不要說了,說了
你要惆悵的。」挹香道:「有何惆悵?我頭緒都無,你可略略說些,就是要惆悵,也
叫沒法。」拜林道:「我總不說,你要知,你問夢哥哥便了。」
挹香只得來問夢仙。夢仙明知拜林狡猾,要他做難人,便道:「這事惟林哥曉得
。方才正欲說起,恰好你來,所以不曾說出。大抵總是你心上第一吃緊事。」
挹香聽了狐疑不決,復向拜林道:「林哥說了罷。你恐我惆悵,那知你不說,比
說了愈加十倍惆悵。」拜林道:「只怕未必。我若說了,包你比未說時更加十倍惆悵
。」挹香道:「不必管了,盡管說罷。」
拜林被催再四,便道:「如此我說了,你聽著。這幾天我書齋無事,日以吟詩飲
酒作消遣之計:有時焚爐清香,有時歌曲豔詞,或看天邊雁字,或除架上蠹魚。」挹
香見拜林緩緩說著,心中早急得暴跳如雷,便道:「林哥哥,你為什麼說這許多不關
緊要的話兒?」拜林道:「凡事有始有終,總要從頭講起。我原說你要惆悵的,不要
說了,你又必要我說;如今說了,又要嫌遲道慢,倒不如不要說了。」挹香見拜林如
此說法,只得耐著性兒道:「你說,你說。」拜林道:「雖則除除架上蠹魚,看看天
邊雁字,歌詞焚香,著棋飲酒吟詩,雖可消遣,而究竟寂寞。吟詩,又沒有什麼好句
,飲酒,又沒有良朋,其餘焚香讀曲,剪燭歌詞,踽踽涼涼,一個人也沒有什麼佳趣
。」挹香聽了一回,心癢難搔,便道:「林哥哥,你到底肯說不肯說?不說麼,也罷
了,不要這般難人!」拜林見挹香發急,便道:「你不要性急。方才的名為上場白,
如今正書來了。」
不知什麼正書,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裝詐偽巧施詭計 酬情義允訂絲蘿
話說拜林一番慢吞吞的說話,弄得挹香十分難過,甚至向拜林發急。拜林道:你
不要發急,方才是上場白,如今正書來了。話說這幾天在家無事,欲想到外邊去玩玩
,所以駕言出遊,以寫吾憂。那裡知道惹了一腔憤?而歸。本欲來告訴你,恐你抑鬱,
所以今日邀了夢仙弟,在此商量一個婉轉勸導之法,再來告你。恰好你來,如今只好
對你直說了。昨自我至留香閣,愛姐拿一張簽訣與我看,卻是下下籤。其簽句云:
姻緣五百年前定,豈有無端繫赤絲。
寄語汝曹休鍺意,重歌卻扇有新詩。
我看了這簽,便問他什麼用的,他說為你求的。我說此簽正合姻緣,神明果驗,
姐姐可以放心了。他說:『此簽君謂之佳,只好君,人說之。本來我看香弟弟這人雖
稱忠厚,究欠誠實,而旦耽情花柳,日事遨遊。他到我處,雖浪揮了許多纏頭,我也
與他零用不少,他之情義,也算酬還的了。如今煩君婉語對他說,叫他莫要望我終身
相訂了。』我聽此言,連忙替你辯的說道:『此簽正合香弟姻緣,姐姐解誤了。那第
一句是說姐姐與香弟的姻緣,乃五百年前預定的。第二句是說豈有無端遂能繫紅絲之
意。第三句明叫姐姐與香弟莫要錯過訂姻主意。第四句是說你們舊好新婚,豈非重歌
卻扇,而可譜人新詩佳話耶?』代你如此解說,如此出力,那知他固執不通,堅詞回
絕。我又說:『凡事三思為上,姐姐固執如斯,我也不好苦勸。但願姐姐慧眼,也能
得香弟這般人相訂,我鄒拜林心也平了。』如今對你說了,你也該覺悟,花月閒情,
究竟是出岫之雲,不可作準的。癡郎,如今把這個癡念絕了罷。用功讀書,詩書中豈
無美質不必癡心妄想了。」
挹香聽罷,宛如冷水淋頭,如木偶般,絕不做聲,眼中的淚不住的淌將出來。停
了半響,想到「愛姐這人,不至薄情如此。但拜林卻說得十分真切,況且婦人家最信
神佛,莫非果有其事麼?」又想道:「決無此事的,我且試他一試,就可解我疑了。

胸有成竹,便歎道:「林哥哥,此事果真麼?」拜林道:「那個來哄你?」挹香
道:「事若果真,我也不要做人了。」說罷眼中流淚,向夢仙輕輕的附耳說道:「夢
仙哥,我如今勘破塵緣,不要做人了。芒鞋竹杖,情願飄泊四方。家中諸事,你們二
人如念舊情,尚祈照拂。林哥哥我也不同他說了。」言畢,將衣一灑,竟飄然而去。
急得夢仙手足無措,忙對拜林道:「都是你不好,同他嬉戲,他竟信以為真,說
什麼不要做人,托我們照拂家事,扯也扯不住,竟是去了。倘若果真勘破紅塵,遨遊
學道,一則對不住愛姐,二則有何言語去對他二老?」斯時拜林也嚇得目瞪口呆,又
不捨好兄弟遽然分別,自悔千不該萬不該將他至要緊的心事騙他。如今事已如此,便
扯了夢仙,沒命的趕來。
再說挹香心裡打譜.意謂果有此事,他必要來相勸。無其事亦要追來說明。且於
巷口酒店飲酒相待,倘他們不來,我再回去細問未遲。
正飲間,只見二人氣喘不隹,急急的奔來。看見挹香,如獲珍寶一般,便拿住了
道:「好弟弟,我是騙騙你,你為什麼認起真來?
挹香道:「林哥哥,你也莫來安慰我了,婦人家本來水性楊花的。」夢仙接口道
:「真個不是。」挹香道:「可真個不是?」拜林道:「自然。」挹香拍手大笑道:
「我勘破紅塵也真個不是。曉得你們騙我,我甚疑惑,故設此計。林哥,我倒未被你
哄信,你反墮我術中了。」
拜林指著挹香道:「狡猾如你,亦為至矣。如今實對你說了罷,明日你須往留香
閣,愛姐要與你親訂終身。」挹香道:「這話真乎?」拜林道:「如今不來騙你了。
」挹香早喜得手舞足蹈。遂又吃了一巡酒,然後歸去。
明日,挹香至早抽身,往留香閣來。愛卿見而甚喜,便道:「你三個月不來了。
聞你日夕用功,已臻妙境,我甚欽慕。」挹香聽了,接口道:「我自蒙姐姐說了「一
定不移」之語,又加善言勸誘,是以努力芸窗,欲思報命。說起這句『一定不移』之
語,昨日我幾乎要去做和尚了。」
愛卿笑道:「這是什麼講究,我倒不解。」挹香道:「我自從姐姐許了這句『一
定不移』之語,曾與拜林哥說過。昨日林哥與夢仙哥飲酒,我去看他,他說什麼姐姐
求了一張簽,十分不得意,叫他來回復我,『一定不移』之語要易去,不』宇,換一
『要』字上去。我聽了此語,苦得如木偶一般。又想姐姐非如此之人,是以托言為僧
而出。他們信以為真,竟頻頻追趕。我知他們要來追趕,於巷口酒鋪中候之。後來追
至,方始說明是假。我想姐姐真有此言,我也真個要去做和尚了。」
愛卿聽了暗笑:「他果以『一定不移,之語,竟做了媒人。今他既肯用功,我趁
此時就面許了罷。」便帶笑道:「癡郎,天下鍾情之輩,惟君首矣。你不知妾之欽慕
於君,已有二年之久。但見君終朝遊戲,所以不敢訂君。君既肯安心書館,我可直言
相告了。我雖蒙君寵愛,未識府上能從君所欲否,這也不可不慮。」
挹香見有允許之情,便道:「僕恐姐姐不注鄙人,是為可慮。若說家事,但請放
心,待我善告二親,定可應允。」愛卿道:「我輩既墮曲院,恐未免有狹邪之嫌。」
挹香道:「姐姐勿憂。昔關盼盼從張尚書,千古傳為盛事,亦是舞榭歌台之輩。但求
立放屠刀,即成善果。」愛卿點頭道:「如此麼……」說了半句,便低頭不語。
挹香知愛卿不好出口,也頤不得了,便老著臉兒道:「算數就是了。」說著自己
也覺慚恧,便將身子蹲倒,將臉兒垂向愛卿懷內,說道:「是不是?」
愛卿道:「妾事君子,固所願也,但望君奮力芸窗,早游泮水,一則姐妹行中亦
可箝口;二則妾本欲從於你,猶恐你堂上不依,倘君博得一巾,不惟堂上歡喜,就是
我到你家裡,也可有顏了。不然日事遨遊,終朝嬉戲,既不能功名成就,偏將花柳關
心,烏能博堂上之歡哉中?」挹香道:「姊姊放心,我明年求得功名,來迎姊便了。

愛卿大喜,命?人治席相款。二人愈加親愛,彼此歡心。
愛卿又道:「府上二親之前,你勿自陳,須托一人去說方妥。」挹香道:「仍托
林哥方妙。」愛卿笑道:「林哥哥倒是你的說客。前者為了我,你又托他來探我;及
至我露了口風,你又托他來作伐;如今我允了,又要他到家中去陳說。」挹香笑道:
「非是我要他費唇費舌,就是前探姊姊之事,也是恐姐姐不念鄙人,我若草率而言,
未免大家羞澀。幸虧他從中撮合,方有今日面訂。倘不央他,只怕姊姊不言,我也不
問,各注心懷,不知何時方就。況且我家有許多人來作媒,因為姐姐,盡行回絕。倘
不再訂良緣,吾心更悶矣。」
說罷,二人傳杯弄盞,都飲得酩酊大醉。愛卿則玉山雙頹,挹香亦兩眼模糊。挹
香道:「姐姐,我今日不回了。」愛卿偏令挹香回去。及至挹香要回,愛卿又叫他勿
回,挹香反不肯聽而偏要回。鬧到後來,挹香究竟宿於留香閣而未曾回。
明日,挹香始回,心中喜甚,因得詩一絕:
不棄寒儒眼顧青,幾回密訂碧紗屏。
癡情願作司香尉,從此花前常繫鈴。
吟罷,詣鄒宅述訂盟事,復央拜林作說客。拜林道:「我不去的了。前者尊嫂一
個女流,尚且說他不過,何況你們伯父何等謙謙有禮善為說詞的人,只消兩三語,必
受下風。」挹香道:「這便如何?」拜林道:「你若必要我去,你須再央一人同去幫
助方好。」挹香道:「姚夢兄倒也來得,不如托他同去可好?」拜林道:「使得。」
挹香復詣姚宅,邀了夢仙至拜林處吃了午膳,又坐了一回。拜林道:「香弟弟,
你不要造次,須想一番言語如何,方可前去。」夢汕道:「林哥之言誠是,萬一說錯
,反為弄壞,豈非佳話不成麼?」挹香道:「大都說法,只消如此這般,餘者見景生
情,察言觀色,就不妨了。」
二人稱善,各自抽身。挹香在鄒宅候信。
不知二人到金家如何說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告父母鄒姚竭力 酬媒妁金鈕歡心
卻說鄒、姚二人為挹香去做說客,不多時已詣金宅,鐵山接見。敘罷寒溫,拜林
道:「香弟今日到那裡去了?」鐵山便答道:「前幾天倒肯安心書館,自前日起始看
他坐立不安,今日又不知往那裡去了。究竟他為著何事,二位賢姪可有些知道?」拜
林道:「伯父聽稟。香弟前日與小姪說起,因為一事十分不樂,今特來稟明伯父,欲
圖商酌。」鐵山道:「卻是為著何事,請說不妨。」拜林便深深的一揖道:「如此小
姪直說了,望伯父勿責乃幸。」拜林這一副裝腔,倒使得鐵山狐疑莫釋,以為他與挹
香幹了甚麼大錯事:所以這般著急。便道:「賢姪請說不妨。」
拜林道:「小姪本不敢冒昧而陳,實緣再不說明,恐累香弟性命,有關伯父的後
裔,故特偕夢仙來與伯父懇情的。」
鐵山不悅道:「畜生幹了何事,望請直言。」
拜林道:「事雖不大,諒情總可與伯父懇情的。奈香弟性頗固執,意謂我不代陳
,彼總心中惆悵。說了或者伯父容情,賞光姪等,他就可安心書館矣。若說了不允,
他有些戇的,說甚麼為僧為鬼,情願取義捨生。伯父試猜一猜,看他究係為著何事?
」鐵山道:「這畜生的勾當,莫非為花月場中的事麼?」拜林道:「知子莫若其父,
一些不錯。伯父索性猜他一猜,他為甚麼要為僧為鬼。」
鐵山暗想道:「這畜生心裡必為鈕愛卿之事。」便道:「畜生作事,瞞得我如聾
瞽一般,我雖略為探聽,究未深悉,教我那裡猜得著。」拜林道:「香弟耽情花柳,
小姪初亦不知。後來他自對我說,有一鈕愛卿小姐,十分眷戀,是巾幗中罕有之儔。
據他說已通鴛牒,未有鴆媒。因娶妻必告父母,是以中心焦灼。小姪也曾勸過他幾次
,他說捨生取義,視死如歸。設若雙親不允,情願短見亡身。這句話雖是他無意說出
,然不測之虞,詎可不防。況癡男呆女,古今來亦復不少。小姪因香弟說得天花亂墜
,曾偕他一訪其人。見這位愛卿小姐果然端莊流麗,穩重幽姻,絕無青樓習氣。為人
極伶俐,女紅之暇,詩賦是他專門。若與香弟成了伉儷,不愧才子佳人。不知伯父大
人意下如何?可許小姪做個現成媒人,成全了這段美事?」
拜林說罷,對夢仙丟個眼色,夢仙道:「林哥之言極是,伯父允了罷。一則賞了
小姪輩的薄面,二則使香弟也好安心書館了。」
鐵山聽了二人說詞,又氣又笑,氣的是挹香不習上,笑的是千出許多奇事。「若
說不允,倘若真有不測,我又是惟此一子,如何是好?」躊躇良久,便道:「承蒙兩
位賢姪美意,我誠感佩不諼。所恨者畜生作事,瞞得我如聾瞽一般。我卻暗探聽,早
有幾分知曉。」
拜林道:「伯父,這倒不好怪他。此原非正大光明之事,本不能自陳於伯父之前
。今求伯父看小姪薄面,萬勿責他,讓他成了這件美事罷。」鐵山道:「賢姪,你只
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們雖非大族,卻是清白傳家。若娶水榭花筵之媳,難免旁人譏
議,如何,何如?」
拜林道:「伯父勿慮。昔關盼盼亦彭城校書,後從張建封歸燕子樓中,傳為佳話
。況這鈕小姐雖偶墮曲院,而其守身如太璞一般,賣文為活,從無苟且之情。自訂香
弟後,已經兩載閉門辭客矣。」
鐵山被拜林一番唇槍舌劍,略有回心,便道:「據賢姪的意思,是要老夫答應的
了?」拜林見鐵山載他身上,連忙道:「並非小姪必要伯父允許,不過這段佳話倒也
罕有。且香弟性情固執,恐有意外之虞。」說罷,佯裝拭淚。
鐵山見拜林如此,心中暗暗稱贊他自己出清,日後好不至怪他。復一想,又是他
們好意,便說道:「賢姪,我也聞古來癡男怨女,各殉癡情,往往怪父母之不諒。此
達者之所以不遏阻也。況承二位美意,老夫自宜應允。但我要畜生努力芸窗,俟入泮
後方始容得。倘不擷泮宮芹,教他莫望河洲荇。」
拜林見已允,便偕夢仙立起,深深的四揖,乃道:「既蒙伯父賞光,小姪當竭力
以勸香弟用功便了。」遂告辭。
夢仙同至鄒宅,挹香見了,急問道:「其事如何?」拜林搖頭道:「不成,不成
。」挹香道:「為什麼不成?」夢仙道:「成的,成的。」挹香道:「究竟成不成?
」拜林道:「成與不成,間於兩大,你用功就成,你荒功遂不成。」
遂細述一遍。挹香方喜,遂作別回家。鐵山見了,自然責罰一番。挹香只要允許
,況看愛卿面上,無不唯唯是命。
明日,至留香閣說明後,欲邀鄒、姚二人到來飲酒,以作謝媒之舉。愛卿稱善。
於是寫了兩張名柬,往二處邀請。不一時二人俱至,挹香道:「歷蒙二君大力,美事
得全。今日聊設一樽,以謝高情萬一。」拜林笑道:「這是必須要的。但少幾位侑酒
人,如何?」挹香道:「前者院中所遇三美,卻是你的心愛,我去請來一敘可好?」
拜林拍手稱妙。挹香即差人往請。頃刻間三美齊來,相見後與愛卿通了名姓,叢談久
之。愛卿邀到園中聽濤樓飲酒,七人傳杯弄盞,逸興遄飛。挹香道:「林哥哥,我歷
遍花筵,可稱歡伯了。自曩昔與你同仲英哥訪幼卿姐的時節,所識尚鮮,意欲遍訪名
花,求一佳侶。曾幾何時,花圍翠繞,已遇三十三美。今日又遇月仙、珠卿、秀娟三
位妹妹,已成都是春之數。又蒙愛姐如此情摯,豈非歡伯乎?」
拜林道:「香弟,你可見夢中『三十六宮春一色,愛卿卿愛最相憐』之句麼?」
挹香道:「應了卻難全信。」拜林道:「何故?」挹香道:「尚有秋蘭一人不在其中
,倒反多著一人了。」拜林道:「不多。三十六宮春一色,是連秋蘭指眾美而說,愛
姐主人,不在其內。只看末句,豈非超出於眾美之外,是個作主之人。」愛卿聽了,
一些不解,便問道:「你們說甚?」挹香道:「如今眾美已全,姻緣已定,也不算泄
漏天機了。」便將前夢陳明。愛卿始知姻緣天定,愈覺歡喜。
席上分曹射覆,行令飛花,至上燈時候。愛卿見拜林與珠卿十分眷戀,早猜著他
的心事,便笑道:「今夕我也要來做個媒了。三位姐姐家我去回復,你們三人也不要
回去,各邀一美剪燭談心,未識可否?」拜林道:「好雖好,但香弟在姐姐這裡,只
怕惟他不肯。」愛卿道:「我去說,不怕他不肯。」
拜林道:「如此甚好。」愛卿即便去尋挹香,恰遇挹香於松陰之下,便道:「你
在此做甚?」挹香道:「我在此看這個月兒十分圓好。你來做甚?」愛卿道:「為此
月圓之夕,特來與你作媒。」挹香道:「你甫謝媒,為何又要做媒?」愛卿道:「並
非別事,因見你們林哥哥與著珠卿十分眷戀,是以替你們三人做媒。」挹香道:「使
不得。棄舊憐新,我金某決不幹此勾當。」愛卿道:「誰來咎你棄舊憐新?」挹香道
:「即姐姐不咎,我總不可。」愛卿道:「今夕任你什麼法,我如月老一般,紅絲已
繫定你的了。」挹香笑道:「姐姐紅絲本來繫定我的了。」愛卿紅著臉,打了一下道
:「油嘴!」便扯挹香上樓,謂拜林道:「我向他說過了。」拜林色喜。
席散漏沉,愛卿命婢張燈,送拜林與珠卿入醉香亭,送夢仙與秀娟人劍閣中。剩
月仙一人,愛卿謂挹香道:「你同月妹到海棠香館去罷。」挹香道:「我不去,我不
去,我要到留香閣的。」
愛卿道:「那個說?」扯了挹香,不由分說的就走。挹香已有些醉意,一手搭在
月仙肩上,一手挽了愛卿,步履欹斜,往海棠香館而來。愛卿送了二人入內,回身出
,反扣其門道:「月妹妹,明晨會了。」言訖,飄然往留香閣而去。正是:
巢安翡翠春雲暖,吩咐梅花好護持。
明日,拜林起身,方知挹香果宿海棠香館,便往看之。挹香尚未起身,拜林以指
在門上彈了幾彈道:「不要鴛牒頻翻了,少頃獅吼而來也。」挹香道:「都是你不好
,蜂狂蝶戀,使我如斯。」說罷抽身,同至留香閣。適夢仙已在,用了點膳,方各辭
別。三美亦辭歸院。從此挹香書館勤攻,咿晤不輟。
流光如駛,萬象更新,燕語鶯啼,別開麗景。挹香篤志功名,下帷勤讀。轉瞬杏
花時節,學憲按臨,各文童四方來歸,靜候臨期院試。挹香賃了考寓,諸親朋都來送
考。愛卿也盼挹香入泮,端正酒席以及三元湯、連貴湯諸物。挹香俱領了情,然後等
候試期。正是:
天開文運求賢士,個個爭先望採芹。
未知挹香可能入泮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採芹香儒階初進 賦宜家舊好新婚
話說挹香專候試期,到進場之日下午,文字已完,繳卷訖,頭牌出場。親友都來
接考。三天後出案,挹香進了第五名。鑼聲報到家中,父母大喜,幾位至交先來稱賀
。拜林道:「香弟如今青雲得路,就能紅袖添香矣。」
忙了幾日,挹香至留香閣,愛卿欣然稱喜。挹香道:「我今擇入泮日來迎姊姊了
。」話別後又往眾美處,眾美咸以新貴目之。家中亦十分歡喜。拜林復來說起姻事,
鐵山允之,就擇於三月望日人月雙圓,賦宜家而賡芹藻。
挹香便到留香閻,與愛卿說知。又道:「假母處必須與他說明,付些脂粉錢與他
才好。」愛卿稱是。便啟箱取了一包金葉,遞與挹香道:「老母處千金可了其事。妾
素蓄赤金百兩,君攜之往談可也。」挹香道:「愛姐不必費心,我已帶在此了。」愛
卿笑道:「日後終是一家人,何必如此。」挹香始允。遂商諸假母,見有許多財帛,
又且金公子為人忠厚:「女兒從了他,亦可有靠終身,我有了這宗銀子,也可度日。
」便允許立了收銀筆據。挹香也甚感激,復向愛卿說明。又道:「我欲姐姐遷個住處
,他日相迎,亦可以避人耳目。」愛卿稱善。挹香遂別去尋好住屋,將箱籠一切搬進
新居。假母得了這宗銀子,自然賓主分開,別尋生計。挹翠園暫時關閉,以後再用。
吾且表過。
再說到了正日,金宅鬧熱十分,親友們多來賀喜。挹香命人收拾新房,極其華麗
。一額曰「伴花居」,陳設亦頗清幽。堂前親友來賀者,絡繹滿座,鄒、姚亦至。到
了吉時,排齊執事,發轎迎親。鼓樂喧天,人人爭羨,並有贊愛卿慧眼識人,傳為佳
話。眾美人都往愛卿處幫理一切,外面事情挹香早托葉仲英安排,故禮帖往來以及開
銷六局,一無錯亂。
俟至花轎臨門,眾美替愛卿裝束一新。上轎後一路上笙歌細樂,早至金府。樂人
奏樂,儐相吟詩,三請登氈,參天拜地,拜見翁姑,送入洞房,成合巹禮,飲交杯酒
。如斯豔福,真是前世修來。佳話流傳,聳人動聽。
鄒、姚、葉三人各出賀新婚詩相贈。如葉仲英詩云:
風流年少美丰姿,佳諾如君亦罕之。
蟾窟桂枝攀可待,鴛衾蘭麝夢非遲。
芹香滿袖分紅袖,柳葉雙眉畫翠眉。
料得來年秋更好,鹿鳴先賦弄璋詩。
姚夢仙詩云:
翡翠簾前笑語頻,鸞儔鳳行早知名。
奩開掛月原無價,眉畫巫山洵有情。
錦浪鴛鴦通一譜,春風蝴蝶訂三生。
華堂簇擁笙歌沸,遮莫新娘半喜驚。
鄒拜林詩云:
玉郎才貌玉人知,?腆羞歌彩荇詩。
蠟鳳燈融春黯黯,銅龍漏滴夜遲遲。
大千世界三生福,歐九閨情兩字師。
他日鏡台添蘊藉,茂漪詞藻日紛披。
事畢,挹香詣學謁見老師。歸後款賓待客,極盡忙碌。幾個好友俟至晚上,仍有
鬧新房之興。拜林命家人移酒一席,擺於新房中,扯挹香坐下。夢仙道:「香弟,我
們要勸你一個酩酊大醉,方可謂蝶醉花香。」挹香道:「既得小紅,宜浮大白。」拜
林道:「不差。」相與猜拳行令,鬧至三鼓,興尚未倦。
拜林道:「我們要看看新人才好。」挹香笑道:「新人即是舊好,你們難道還不
認得麼?」夢仙與拜林嚷道:「香弟,你太覺小氣了。才到你家,你就如此保護。你
可知我們做了媒人,是要包你養兒子的,那有不見之理?」挹香大笑道:「你們如此
能言善辯,我就叫他出見,看你們如何。」拜林道:「見了麼,叫嫂嫂替我們做個媒
人,我還想醉香亭的佳話來。」夢仙道:「不錯,我叫愛嫂嫂再關你海棠香館去受用
。」
挹香見他們鬧個不休便向拜林道:「林哥哥,你是有情之輩,如今時候不早,理
該使人家共賦百年,不該阻我的好事。」拜林道:「新人即是舊好,難道你還沒有嘗
過麼?」
挹香見拜林一團高興,只得命侍兒替新人撤去冠裳,易了衣服,出帷相見。拜林
與夢仙等至此,也無可狡猾了,只得上前相見。坐了一回,對夢仙道:「我們出去罷
,不要誤他們佳期。」挹香道:「再請寬坐,時候還早哩。」拜林道:「你也不要如
此了,倘若我等果坐一回,只怕你又要無可如何了。」說罷,同歸書室安睡。
再說挹香見他們去了,便閉上房門,來與愛卿相敘,說道:「三載花前,蒙愛卿
辱愛,今又不棄鯫生,得諧伉債。姐姐深情,待我先行拜謝。」說著雙膝跪下,倒使
愛卿十分侷促,便挽起挹香。
挹香又道:「前者初遇姐姐時,我心早巳欽慕,因思姐姐與紀君莫逆,況又在我
之先,所以臥寢難安,時深輾轉。乃不意姻緣預定,月姊相憐,姐姐竟鍾愛小生,得
成佳話。哈哈哈,素願已償,三生有幸。夜深了,姐姐請睡罷。」愛卿見挹香一種溫
柔,更加心悅,便道:「妾久有心於你,你乃有志功名,得游泮水,不棄煙花,視為
正室,我亦感激靡涯矣。」說罷,同入銷金,共賦琴耽瑟好。明日,問安姑舅,俗例
無庸細述。
時光易過,彌月又臨。挹香命人往新屋中搬運了箱籠物件,又僱人看守挹翠園,
以備月夕花晨之游。其時正是四月清和,養花天氣,園丁來報牡丹盛開。挹香大喜,
便對愛卿道:「園中花事正興,我欲邀眾美人賞花一敘。」愛卿道:「使得。惟恐堂
上見你有許多姐妹到來,要生不悅。」挹香道:「不妨。我只說同你到園,不說眾美
人就不妨了。至於眾美人,仍訂他們集於挹翠園,豈不穩妥?」愛卿稱善。挹香各處
簡邀,訂期十八日齊集園中。我且住表。
卻說青浦王竹卿與挹香久隔,雖魚雁常通,究屬蒹葭遙溯。且素慕吳中勝景,所
以喚一葉扁舟,飄然而至。到了胥門,便命舟人通信挹香。挹香知竹卿至,喜出望外
,即往舟中相見,積愫頻傾。又將愛卿于歸事細細說明。竹卿深為欣喜。便道:「君
負多情,宜有多情相遇。」挹香又道:「姐姐,你來得正巧。後日宴集挹翠園賞牡丹
,三十幾位美人都要來的,恰巧姐姐也來,更加有興。」遂喚轎送竹卿至月素家耽擱
。月素與竹卿相見,亦甚莫逆。是夕挹香住在月素家中。明日,同月素陪了竹卿游滄
浪亭、留園、虎阜、獅子林諸勝。
十八日,挹香同愛卿先至園中守候,又命園丁端正酒肴。頃刻姍姍蓮步,眾美齊
來。挹香細數之,宮中春色,一個不少。挹香大喜道:「本少一人,恰好竹卿姊姊到
來,真個天隨人願。今日之舉,要算極盛的了。」便命排酒於一碧草廬,恰與牡丹相
對。眾人謙遜入席。
席間不知又作什麼韻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六美重宴挹翠園 閏五月再集鬧紅會
卻說挹香、愛卿邀齊大會三十五位美人,集宴於挹翠園中一碧草廬,品花飲酒,
逸興遄飛。但見牡丹開得果然燦爛,姚黃魏紫,鬥麗爭研。人面花嬌,愈覺光華灼灼
,真個是無雙豔品。一枝枝多標名目,有為洛陽春、楊妃醉,有為西子妝、漢宮香,
真天香奇豔,國色名葩。挹香一顧名花,一顧眾美,都是丰神綽約,雅度宜人。又眾
美隨帶侍婢約略七十餘人,亦甚娉婷嫋娜。
挹香狂喜道:「你們看這個挹翠園,彷彿美人國無異。花團錦簇,恍登百美圖中
。我何修而有若是之豔福耶!但今日宴集,斯為極盛之事,席間酬酢,我們也不要飛
花行令,射覆猜拳,不如說個笑話。」愛卿道:「使得。」
挹香道:「我來開談。」便道:「前年夏裡,有個朋友借住在我書館。他最愛聽
無稽之談,我為畏蚊,早人紗櫥,他執定要我說笑話。我說你先講了,然後吾講。他
竟說出一個老笑話來。乃道:鐵拐李喜吃白食,人人怕他。一日,曹國舅與漢鍾離二
人瞞了他,駕舟至海外飲酒,意謂他總難尋著。孰知拐老不見二人,明知避到海外去
了,遂解葫蘆,以身隱入,竟浮海相尋,恰巧浮至二仙船側。二仙見了葫蘆,撈起一
看,開其蓋,拐老即從葫蘆中跳出。二仙大笑。拐老道:『你們不該瞞我,在此飲酒
。如今被我尋著了,又有酒吃矣。』二仙見他如此說,便道:『我們今日飲酒,須要
行令,行不出休想吃酒。』拐老遂道:『如此你們先說。』曹國舅便道:『天未雪糊
糊塗塗,天已雪清清楚楚。雪變水容容易易,水變雪煩煩難難。』說畢,舉杯飲盡。
漢鍾離便道:『墨未成字糊糊塗塗,墨已成字清清楚楚,墨變字容容易易,宇變墨煩
煩難難。』說罷飲酒,謂拐老道:『你說來。』拐老便道:『我隱葫蘆糊糊塗塗,我
出葫蘆清清楚楚。我看你們容容易易,你要瞞我煩煩難難。』」挹香正說著,席上美
人已笑得不住。挹香道:「還未說完。那個朋友道,如今你說來。我便裝足勢兒說道
:『我有個極好聽的笑話在此,你可去倒杯茶來,待我潤潤喉好講。』他便倒了一杯
茶,恭恭敬敬與我吃了。吾說你聽著,便道:『我避蚊櫥糊糊塗塗,掀開帳兒清清楚
楚。差你倒茶容容易易,聽我笑話煩煩難難。』」挹香說完,引得眾美人捧腹而笑。
挹香道:「如今那位姊姊說了?」蔣絳仙道:「我來說。」於是想了片時,又道
:「我不說了。」林婉卿道:「讓我先說。」便道:「笑話不說糊糊塗塗,說了笑話
清清楚楚。聽挹香說容容易易,要絳妹講煩煩難難。」
大家撫掌大笑道:「見景生情,隨口解頤,妙甚。」愛卿道:「我也來說一個。
昔日有一人,海外封王,經過許多崎嶇危隘,方至一國,果異中原。其地都植檀香為
業,那人住了十餘年,任滿歸時別無奇貨可帶,惟帶了幾百斤檀香。誰知海中舟覆,
逃其性命外,僅存五六兩一枝檀香,帶回中國。一日在家中焚蔗,室中忽墮一個狐狸
下來,又焚之,見一隻六七斤的耗子精,立時而斃。那人方知寶貝,從此珍藏。遇人
家興妖作怪,惟此便可驅除,是以此香甚為鄭重。」月仙問道:「這不過一塊檀香罷
了,為何如此珍貴?」愛卿道:「這就是海外奇檀,怎麼不珍貴?」
說著大家都好笑起來。笑止後,挹香道:「麗仙姐,你也說個笑話罷。」麗仙道
:「我說了笑話,你們不准笑的。」大家聽了又不禁大笑起來,乃道:「那有說笑話
不許人家笑的,教人那裡忍得住。」挹香道:「你們不要管他,聽麗仙姐說就是了。
」麗仙道:「方才我說的難道不是笑話麼?」
大家撫掌大笑道:「隨口解頤,令人絕倒。如今那位說了?」
月素道:「我沒有什麼笑話,有一副對在此。」飛鴻道:「什麼對兒?」月素道
:「歪嘴丫頭歪嘴歪嘴歪嘴。」章幼卿聽了笑道:「月姐姐真會解頤,索性弄出許多
歪嘴來了。」說著眾人多笑個不住。挹香道:「下聯是什麼?」月素道:「下聯是搭
腳娘姨搭腳搭腳搭腳。」月素說完,笑得一個章幼卿如癡子一般,笑了許多眼淚出來
,說道:「對雖巧,不怕笑死人麼?如今不准說笑話了,笑得肚子多疼了。」
挹香道:「不說笑話,做些什麼?」幼卿道:「叫侍兒們舞一回唱一回可好?」
挹香大喜道:「頗好,未識他們可會歌舞?」幼卿道:「莫管他會不會,教他們兩邊
站開,一個個挨次歌舞,只要好看好聽。」眾人齊聲稱妙。
挹香道:「必須立一花名冊,逐一點名下去歌舞方妙」。眾人稱善。挹香便將侍
兒寫齊一冊花名,請愛卿點名。見上寫著:
吳慧卿帶來:碧春、月兒、春鶯、劍花。
朱月素帶來:小燕、蕊香、翠珠。
章幼卿帶來:蕖香、春香、碧桃、小云。
袁巧雲帶來:霞碧。
武雅仙帶來:六兒。
何月娟帶來:蓮蕊,阿碧。
朱素卿帶來:小翠。
吳雪琴帶來:愛官,瘦雲、綺春、阿憐。
林婉卿帶來:金桃,阿梅。
張飛鴻帶來:綠雲,雪姣。
謝慧瓊帶來:蕊芳。
胡碧娟帶來:娟月、林煙。
錢月仙帶來:又蘭。
陳秀英帶來:阿秀。
王秀娟帶來:抱琴、無聲。
鄭素卿帶來:阿馨。
褚梅芳帶來:綺綺、鶯兒、雪素、琴音、麗珠。
王湘雲帶來:桂香、玉蘭。
梅愛春帶來:麝月。
馮珠卿帶來:繡春、鳳云。
陸文卿帶來:石榴、芙蓉。
胡碧珠帶來:銀瓶,飛花、月珠。
方素芝帶來:紫霞。
王竹卿帶來:蘋兒、紅紅、翠翠。
陸麗仙帶來:小梅。
孫寶琴帶來:媚春。
呂桂卿帶來:紫鶯、花燕,蘭香。
蔣絳仙帶來:銀寶、巧巧。
張雪貞帶來:素霞。
何雅仙帶來:茶卿、桂枝。
陸綺雲帶來:慧兒、小棠、秋花。
陸麗春帶來:小翠、迎春。
葉小素身邊:又馨、玉簫、佩芸。
愛卿身邊:湘兒、韻香、韻姣、春雲、碧芙、襲香、素霞,蕊珠。
陳琴音身邊:小妹、小碧。
胡素玉身邊:花卿、梨雲。
愛卿點完,竟有八十二個侍兒。
挹香便命都至階下,四十一個一邊,兩邊立了。望將下去,猶如蝴蝶一般,翩翩
可愛,紅衣翠袂,極盡大觀。
挹香大喜道:「今日之筵,真可謂花濃雪聚,無以復加的了。」便命他們挨次歌
舞。只見一個個舞袖蹁躚,歌聲宛轉,真個是霓裳之奏,不過爾爾。
鬧了一回,挹香看舞得目眩神迷者,聽唱得出神入化者,便在花名底下加幾個圈
兒。間有歌舞平常者,密點了幾點,以分甲乙。舞罷進軒,俱各贈以酒菜。挹香帶醉
道:「我們幾個知己得能如此暢敘,真不易得。如今趁竹卿姐姐也在這裡,今年閏五
月聞說有重興競渡之佳會,龍舟鬥勝,益勝當年。我欲再集鬧紅會,同往虎阜一敘,
不識眾位可否?」
眾人俱道:「願往。」挹香大喜。又飲了一會,時候不早,各自散席而歸。
有事即長,無事即短。到了閏端陽,挹香備了畫舫,邀集眾美,復往虎丘。
要觀鬧紅復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金挹香南闈赴試 褚愛芳東國從良
話說重集鬧紅會,三十六美依舊樂從。因此番人多,喚了十五隻燈舫,金、鈕為
主,月素、小素、慧卿、竹卿、麗仙、絳仙坐了三舟,二十九美分坐十二舫。柔櫓輕
搖,鳴鑼齊進,真個花圍翠繞,河樑上人多遐矚遙觀,盡皆豔羨。
片時抵山塘,龍舟爭勝,在著冶坊?,誇奢爭華。挹香即命停橈,重新各處分派:
一隻船上俱帶絲竹,使美人畢奏清音。一隻船上使幾位美人度曲。斯時也月媚花姣,
笙歌沸水,不勝歡樂。一隻船上吟詩作賦,一隻船上按譜評棋。那一邊船上角藝投壺
,這一邊船上雙陸鬥采。玻璃窗緊貼和合窗,艙中美人隔舟問答,如比鄰然,人愈眾
而興愈多焉。靠東那一隻船上彩衣扮戲,巧演醉妃;著西那一隻船上射覆藏鉤,名爭
才女。船頭與船頭相接,或疑縱赤壁之大觀;舵尾與舵尾相連,彷彿橫江中之鐵鎖。
愛卿與竹卿、月素諸人,討古論今。以致往來遊人,盡皆駐足爭觀。
過青田那日從白姆橋鹽店弄而來,也至河濱一望,喟然歎曰:「金挹香何多若是
之豔福也!」挹香因忙忙碌碌,未見青田。青田因新得洞涇館地,亦匆匆而去。
挹香或往絲竹船上,與美人彈琵琶,撥箜篌,品簫吹笛,鼓月琴;或往度曲船上
,與美人拍崑腔,翻京調,唱南詞;或往吟詩船上,與眾美人分韻拈鬮,限題聯句;
或往鬥采船上,與美人碰替和,教吃張,戳台角,借牌闖。來來往往,真個風流推首
,瀟灑出群。
鬧至下午,方始開筵,十五船十五席,席席珍饈。席間,挹香謂眾美人道:「今
天如此暢快,斯稱極盛之游。雖吳秋蘭尚在南園,而赴會者連我已三十七人,會集十
五燈船,盡可隔窗呼應,河濱上聲息相通,真為難得。只怕再隔幾年,這些興致就要
減了。但我金挹香豔福雖多,不知可能趁你們都在之時,忽得一病而死。你們自然都
要憐惜,你也哭香哥,我也哭香弟,把你們這許多情淚哭了成河一般。待度凡子撐了
慈航,渡我到極樂國去,斯為豔福中之全福。」
眾人道:「為何出此不吉之語?」挹香道:「何不吉之有?恐不能倒是真的。」
說罷,歡呼暢飲。船上復將玳瑁燈、碧紗燈、排鬚燈、花籃燈照起。
鬧至薄暮,水面風生,挹香復命人將自己船上點起二十四孝燈、漁樵耕讀燈。一
霎時燈光映水,水色涵燈,俯視河濱,有熠耀星球之勢。挹香狂喜道:「樂哉斯游也
!斯時尚早,我們滾藤牌可好?」愛卿道:「滾藤脾,舟船相隔,恐多舛錯。倒是拍
七為妙,十五舟都能拍到。」竹卿道:「何謂拍七,」挹香道:「容易。除明七暗七
要拍,餘者可以開口說的。」月素道:「從那只船起?」愛卿道:「就自我船先起便
了。」乃謂挹香道:「你寫『拍七』二宇,先從窗中通個螞蟻信,俾眾人知之方好。
」挹香稱善,遂關會各舟。然後愛卿起頭喊一,挹香喊二,月素喊三,竹卿喊四,慧
卿喊五,麗仙喊六。小素正要喊,挹香做了手勢,小素拍了一拍。絳仙喊八,第四隻
船上琴音聽見,連忙喊九。三十七人拍了三個轉頭,計得一百十一之數。天漸夜涼,
挹香方命歸棹。
自後內與愛卿伉儷極篤,外與眾美親愛非常,終日綺羅隊裡作為領袖。竹卿在城
盤桓二十餘天,始歸青浦。
流光如箭,又屆乞巧良辰。其年正逢大比,愛卿勸挹香亦赴南闈就試。挹香亦欲
往南京鄉試。到了中元前二日,約了鄒拜林,僱了船只,端整動身。挹香與愛卿添出
許多別緒,愛卿教挹香寒暖當心,場事畢後早日歸來。
又別父母,繼別眾美人,他們都送許多程儀。然後同拜林登舟,向南京進發。一
路無辭。第五天,金陵已抵,即尋了考寓。因試期尚遠,二人訪尋勝景,或秦淮放棹
,或移屐鍾山,桃葉渡頭,莫愁湖畔,逍遙山水,不脫名士風流。吾且慢表。
再說眾美人自從挹香去後,倒覺冷靜非凡,少了一個有情的公子。褚愛芳有個知
己,欲替他贖身作室,同賦歸歟。其人姓鄭,休寧縣人氏,為人誠實,初斷鸞弦,欲
娶愛芳為室。愛芳因與他契洽非凡,竟慨然許訂,擇八月初旬共賦好逑之什。愛芳因
挹香不在,倒有些不忍遽去之意。後來迫於歸期,只得留書於月素處志別。其書曰:
相聚多年,一朝遽別,非妾所願也。奈妾淪落風塵,花鈿將謝,若不再籌後策,
尤恐剩粉殘脂,空歎韶華之不再也。有休寧鄭氏子者,恂恂儒雅,初斷鸞弦,願委家
禽,置妾為繼室。其人性情似乎可托,是以從其所命,同賦歸歟。第與君久敘,蒙君
辱愛良深,本欲面訴離情,再親雅範。緣就道匆匆,不得不遵婦隨之禮。留書代而,
聊表寸心。諸祈自玉,不盡依依。妹愛芳斂衽再拜。 愛芳留書訖,即同鄭君旋里

再說挹香與拜林到了試期,俱進場考試。三場畢後,歸心如箭,即整行囊,同歸
故里。家庭重聚,歡樂如常。到了明日,即去問候眾美人。及至月素家,月素道:「
香哥哥,你可知失其所愛麼?」挹香一些不解,便道:「什麼『失其所愛麼』?」月
素即出愛芳之書道:「愛芳姐從良東去,有書留別,豈不是失其所愛麼?」挹香忙接
書細看,覺得一種淒涼,青衫淚濕,便道:「我金某赴試南闈,悔之晚矣。如今別無
兩月,一美杳然。花晨月夕,你們眾姐妹飲酒談詩,獨不見了愛芳妹妹,你想心中能
不惆悵?」說罷,不禁墮淚。
月素道:「你也太覺一己之私了,反怪赴試之誤。就是你不往金陵,也要分別的
。」挹香道:「我若不往金陵,尚可與愛妹面談分別。如今人面桃花,不教人添崔護
當年之感耶?」月素見挹香一往情深,十分欽慕,只得婉言勸慰了一番。於是挹香歸
訴之愛卿,愛卿也勸了幾句,挹香稍稍丟開。
其時秋風蕭瑟,木落天空,眾士子都望大魁天下,名列賢書。獨有挹香與拜林二
人,功名心十分淡漠,是以日夕醉鄉花塢,消受清閒。一日,挹香來到素玉、琴音處
,說道:「二位姐姐終身之事,約在十月中同來迎娶,預先替二人贖了身,賃屋而居
。倘秋闈得捷,父母處更可進言了。他時五美團圓,得償素願。」素玉、琴音也甚感
激。越一日,至小素處,約定了與慧卿商榷一番。慧卿本知挹香有心於小素,也便允
了。吾且住表。
再說挹香、拜林終日逍遙,或游虎阜,或往靈岩。其時已至重陽,報人紛至,鑼
聲一棒,拜林與挹香都皆高中。拜林點了解元,挹香中了十二名經魁,兩宅十分歡喜
。愛卿心願得償,暗喜道:「不枉我之慧眼識人也。」鐵山夫婦格外歡喜。挹香便稟
父母,欲舉娶姬之事。父母只得允了。
懸匾日,親朋及官紳俱來賀喜,頃刻間門庭大振,鄰里皆欽。忙忙碌碌了幾天,
方才得空。
挹香已得功名,愈加瀟灑風流了,便於挹翠園東北兩旁購宅,開通園內,重加修
飾,增築無數亭台。宜春軒之旁築一亭,顏曰怡然亭。亭內又造三間旱船式樣,俱是
雕樑畫棟,淨几明窗,名之曰還讀廬,疊假山,栽樹木。劍閣之旁又造兩間書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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Çirattagı - Qing Lou Meng - 5
  • Büleklär
  • Qing Lou Meng - 1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2038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5510
    17.2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26.7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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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ing Lou Meng - 2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2481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54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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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ing Lou Meng - 3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1678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5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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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ing Lou Meng - 4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2670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8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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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ing Lou Meng - 5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2793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7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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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ing Lou Meng - 6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2938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7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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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ing Lou Meng - 7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2964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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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ing Lou Meng - 8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135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5102
    20.7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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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Qing Lou Meng - 9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5928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2698
    25.6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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