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in

Hu Die Mei - 2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733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462
23.8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6.9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4.4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說罷,三人隨即同到書院中,去取了那三件寶物來到,各人手捧一物,遞與華刺史。
華刺史看蔣青巖的,是一面菱花宮鏡;張澄江的,是一枚琥珀鴛鴦墜;顧躍仙的,是
一方碧玉鎮紙,都是罕有之物。華刺史一一記明,吩咐了一個書僮,去取了一個雕漆
方盤來,將那菱花鏡壓了西子採蓮圖,琥珀鴛鴦墜壓了天臺採藥歌,碧玉鎮紙壓了子
卿歸漢詩。安排停當,喚出韓香到屏門口,吩咐道:「你可將這盤內三件寶物和詩稿
送與夫人,教夫人將這菱花鏡和西子採蓮圖詩付與大小姐,琥珀鴛鴦墜和天臺採藥歌
付與二小姐,碧玉鎮紙和子卿歸漢詩付與三小姐,要三位小姐各以寶物為題,賦詩一
首來回答。」韓香一邊答應,一邊將身子往簾內縮將去。
此時三位小姐尚在簾內,因聽得他父親受了蔣青巖和張、顧三人的聘禮,含羞入
內去了。華夫人以問韓香進去,只見三位小姐還坐在中堂哩。韓香望著他姊妹三人恭
喜道:「三位小姐,恭喜賀喜,聘禮在此,請三位小姐收起。」這三位小姐都將臉兒
背過一邊,低頭不語。華夫人道:「我兒,這是你們終身大事,況那三個才子,也是
世間難逢難遇的,配著你姊妹三人,正是郎才女貌,我做娘的和你爹爹都十分快意。
我兒,你們快快收了去。」三位小姐只是不動,華夫人只得將那三件寶物,炤依華刺
史的分派,替三個女兒安在袖中,說道:「你父親要你三人各將這寶物賦就一首回答。
此乃父命,你們不可違他。且你們聰明素著,若不做時,那三人只當你們不會做。」
這三位小姐被華夫人一激,真個一齊回房做詩去了。韓香也隨後跟去,按下不題。
卻說外面張澄江和顧躍仙向華刺史道:「小婿們于今不是外客了,須要請見岳母
老夫人,以便日後來往。」華刺史道:「這也無妨。」便走進堶情A向華夫人道:「那
張家女婿和顧家女婿,要請你出去拜見。我想于今既係至親,便出去見見無妨。」華
夫人聞言,就去整整衣服,喚四個丫頭相隨,同華刺史一齊走到廳來。張澄江和顧躍
仙忙忙出席,整衣下拜,蔣青巖也在內同拜。華夫人道:「青巖姪兒是從先見了禮的,
何須又拜。」蔣青巖道:「往日是拜姑娘,今日是拜岳母。」華刺史道:「說得有理。」
華夫人只得受了他三人兩禮,他三人起來。一並站在下手。華夫人細看這三個女婿,
真個都是人中麟鳳,不覺喜逐顏開,向蔣、張、顧三人道:「三位賢婿請坐,寬飲幾
杯,老身有事,不及相陪。」說罷進內去了,華刺史在外相陪,翁婿四人,盡興痛飲。
飲到中間,韓香捧了一個盤兒,盤內捧了三張綵牋,寫了三首詩,站在簾內說道:「三
位小姐的詩在此。」華刺史道:「你只管捧過來,這是三位姑爺,此後不須迴避。」
韓香只得低了頭,捧到席前。華刺史先取柔玉小姐詠菱花宮鏡詩,遞與蔣青巖等三人
同看。那詩道:
皎皎凌秋月,菱花兩參成。
秦宮與漢代,成敗爾分明。
蔣青巖等三人看罷,一齊喝采。華刺史向蔣青巖道:「這首詩賢婿就收下罷。」
蔣青巖連忙收在袖中。再取過掌珠小姐詠那琥珀鴛鴦扇墜的詩到席上看,那詩道:
千年松柏精,鏤成鴛與鴦。
松柏耐歲寒,鴛鴦會雙翔。
看罷,也連聲稱讚,華刺史便交與張澄江收下。再看那步蓮小姐詠碧玉鎮紙的詩,
那詩道:
玉體本堅貞,好靜觀書卷。
無風吹不移,色映苔痕淺。
三人讀了一遍,亦復讚嘆不已。這顧躍仙亦不待華刺史開口,他便將這詩放在袖
中去了。蔣青巖等三人,又齊起身向華刺史稱謝,又各奉華刺史三大盃酒,說道:「三
位令愛高才博學,皆岳父岳母倆大人家教,今日豈可不痛飲幾杯?」華刺史也不推辭,
翁婿四人,飲至更深方散。
不說華刺史回入內宅事,且說蔣青巖和張澄江、顧躍仙三人,心中萬千喜慶,都
道那自觀和尚是活佛出現。轉到書院中,各人取出小姐的詩來,拿在燈兒下細細吟誦,
比讀四書經傳還恭敬百倍。又彼此換看一番,然後各人收藏了,方才去睡。這蔣青巖
和衣睡在枕上,想道:我今夜這般快意,不知俺那柔玉小姐,此時怎生快意哩,又道:
這時節敢還未睡,我不免再偷步到他那堙A看他是怎生動靜。便輕輕地走下床來,側
耳四聽,只聞鼾睡之聲滿耳,惟有那張澄江和顧躍仙二人在床上吟哦贊嘆,喜而不寐。
蔣青巖也不管他,自己竟走到房中,取了前日和韻的四首絕句斗方,籠在袖堙C又悄
悄套開後門,竟望柔玉小姐的蛩茪U來,遠遠望見樓上樓下燈光炤耀,笑語喧填。蔣
青巖不敢從正路去,卻從旁邊亂草中轉到蛩茷嵾情A只見後邊的門兒半掩,蔣青巖將
身閃入門內,向那壁縫堬茞荓i看。原來是柔玉小姐姊妹同韓香共四人圍坐在一張桌
兒旁斗葉子,那絳雪同了兩個丫頭在階簷下煎茶,蔣青巖看著燈光之下,恍如四朵名
花,好生可愛。卻說柔玉小姐正是臨庄之時,面前已是順風旗,得了三捉,再過兩巡,
又是空湯,得了一捉。到臨了,柔玉小姐手中剩了一張二十子,那三家俱無捉牌。柔
玉小姐大笑道:「又成了一個色樣子。」大家看時,卻是王矮虎遇著一丈青,正是夫
妻相會。韓香笑道:「這矮物事好造化也!」柔玉小姐也笑道:「他雖矮,那一丈青也
太長些,真可謂過猶不及。」那掌珠和步蓮二位小姐聞言,都齊齊發笑。柔玉說道:
「莫笑,快算將籌馬來。」那三家算算順風旗,現百子,及夫妻相會,又是一弔三家,
每家各輸籌馬三十餘副,柔玉小姐共贏籌馬百餘副。柔玉小姐將籌馬向韓香面前一
攤,道:「夜已深了,明日再鬥。韓姐,你可將這籌馬收下,明日做個東道,到園中
去看牡丹。」掌珠和步蓮二位小姐一齊說道:「此事最妙,只苦了韓姐包足。」韓香
笑道:「明日的東道,總讓妾一人獨做,只當替三位小姐恭喜,如何?」正說話間,
忽然聽得樓梯上就像一個人滾將下來一般,把眾人嚇了一驚,眾丫頭連忙一齊點火去
看。不知是人是鬼,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小姐防嫌托心腹 韓香縫綻換詩詞


詞曰:
蛩茪讓黃金屋,有女持身似冰玉。休作尋常花柳看,婚姻有約歸須速。詩詞題
和頻相囑,偷向碧桃花下候。終朝不見阮郎來,別有奇緣致衷曲。
右調《玉樓春》
話說眾人聽得樓梯上滾得響,吃了一驚,一齊點火去看,絕無影響,又點火上樓
去看了一回,那樓上的門窗都關得好好的,並未曾開動,眾皆驚訝不已。絳雪在旁說
道:「是鬼,是鬼。我前夜同韓姐去取琵琶,回來之時,在燈影下遠遠望見一個白臉
後生鬼,一閃就不見了,只怕如今就是那鬼。」柔玉小姐罵道:「休得胡說!」這柔
玉小姐口中不便說出,心中卻也想道:這一定又是蔣郎來竊聽我們的說話,這癡子,
于今姻緣已訂,佳期有日,怎生只管到此攪擾,倘被人看破,豈非白圭之玷,此事怎
生是好!心下十分躊躇。那掌珠和步蓮兩小姐,都一齊告別回房去了。韓香也要動身,
柔玉小姐道:「韓姐,你今夜在此和我相伴吧。」韓香笑道:「小姐,我卻是膽小的,
要在塈仴峞A恐有鬼來時,我好躲到床背後去。」柔玉小姐也不覺失笑,便攜了韓香
的手,一同上樓。那絳雪到樓下取了湯水,收拾茶具,不住地高聲咳嗽,忙忙收拾完
了,持了一壺香茗,兩步作一步奔上樓去,閉了樓門,服侍小姐安寢不題。
卻說適才在樓上滾下來的,正是蔣青巖。他因見眾人都在樓下,思量要上樓去看
看小姐的衾枕,不料一時失腳,滾將下來,跌得巾歪骨痛,把額角上跌綻了銅錢大的
一塊肉皮,抱著頭忙忙躲入樹林之中,又好笑,又好惱。又想道:「我額角上跌了這
一塊肉皮,倘明日張、顧兩人和岳父看見,一時卻怎生答應。」想了一會,道:「我
只說是昨夜吃醉倒在床上,滾下來跌破的。」自己一人站在樹林中,只待眾人查看過
了,打探聞得柔玉小姐留下韓香相伴,只得學個鷺鷥捕魚之勢,一步一步,在那黑影
堥B回書院中來,從新脫了衣服,上床去睡。心中打算,明日瞞過了張澄江和顧躍仙
兩人,私到園中去看那三位小姐賞牡丹。一邊打算,一邊昏昏睡去。
再說柔玉小姐留住韓香的意思,原非要他相伴,只因蔣青巖一事在心,恐怕將來
做出話柄,損了他的名節,故留韓香在此,要和他商議一個計策,善止蔣青巖的來往。
兩人在樓上對坐在燈下,又礙著絳雪在跟前,不便開口,只得吩咐絳雪道:「我與韓
姐還要做詩閑談,你可將茶兒溫了,添上些燈油,你自去和衣睡睡,我這埵釣々妙氶A
再來喚你。」絳雪聞得小姐放他去睡,就如放赦一般,忙來添滿了燈油,將茶壺暖在
茶包內,他自去和衣睡了。韓香見柔玉小姐這般動靜,理會不出,欲問又止。柔玉小
姐側耳細聽,那絳雪早已睡著,柔玉小姐方才立起身來,望著韓香深深一拜。那韓香
不知就堙A忙忙答禮,驚訝道:「小姐卻是為著何事,豈不折殺我也?」柔玉小姐道:
「姐姐,我有一言與你商議,望你千萬不可洩漏。」韓香道:「小姐說哪婺隉A賤妾
本一下人,蒙小姐愛同骨肉,形影相依,自恨圖報無地。倘有可用之處,賤妾敢不盡
心竭力,怎敢漏洩!」柔玉小姐道:「我非不知姐姐待我之厚,故先試之耳。」說罷,
遂攜了韓香的手,輕輕走到樓下,暗中坐了,就將前日她去取琵琶之時,蔣青巖怎生
上樓來,他怎生正言厲色相拒而去,今夜在樓梯上滾下去的,多應又是他,說了一遍,
道:「我想當初婚姻未定之時,男女相念之情,彼此不免;于今婚姻既定,此心各安。
且夫婦大倫,豈可視作等閑花柳!他只該急急回去,打點來完娶,怎生還在此攪擾,
萬一老爺和夫人得知,怎生是好?今夜特與姐姐商議,他方才料必聽得我們說明日到
園中賞牡丹,他明日一定也要到園中來閑耍,煩姐姐留心,待他到時,指他到一邊,
與他說知此意,道那楊素老兒,恐未必便肯干休,萬一再有甚風波,豈不悔之晚矣!
姐姐千萬替我勸他回去,做他的正事要緊。」韓香道:「蔣官人原來這等不老成,若
非小姐說,賤妾竟一毫不知。小姐之言,可謂老成之至,只有一件,此事必須小姐或
寫一書,或作一詩詞,內中含著此意,待我致與他。若只是我口說,恐他疑我是知音
故阻,且妾雖是下人,也覺羞答答,不好十分脫熟。」柔玉小姐道:「姐姐見得有理,
只是書札我卻不便寫。他前夜留得有詩四首在我處,我已和了。于今待我再做一首詞
兒,一起封與他便好。」韓香道:「如此極妥。」柔玉小姐連忙同上樓來,信筆寫了
一首詞兒道:
椿萱許結鳳鸞傳,喜從頭,兩恨收。漫似當年,花下舊風流,好買歸帆收拾早,
人再至,免懸眸。歡娛百歲待悠悠,夜深遊,勸須休。怎把尋常花柳覷蛩荂C側耳權
門還可慮,心上事,莫淹留。
右調《江城子》
柔玉小姐寫完,取出前日和韻的四首詩來,一起封了,正待交與韓香,又復中止。
韓香道:「小姐莫不疑妾有異心麼,妾便向燈前發誓,若我韓香異日走漏小姐的心事,
便隨著這燈兒促滅。」柔玉小姐忙忙止著,道:「若得姐姐如此,可知是好。」當下
將詩詞交與韓香收了。
卻說韓香初聞柔玉小姐之言,心疑小姐與蔣青巖有染,及至見了詩詞,方才信柔
玉小姐是個貞節的女子,心中甚服。此時夜已三鼓,柔玉小姐和韓香方才就枕,從此
兩人更覺親切。次日韓香早起,就在柔玉小姐樓上梳洗了,到華夫人房中伺候了一回,
轉到自己房中。只見掌珠和步蓮二位小姐處,早差了兩個丫頭,送將東道銀子來了。
韓香再三不收,送了幾次,然後收了。韓香一面備辦酒餚果茗,一面去稟知華夫人。
這華夫人是最愛三個女兒的,又是韓香來說,不好阻他之興,只得說到:「他們既要
去,你可分咐園公緊閉園門,不可令老爺得知。」韓香應諾去了。
卻說蔣青巖絕早起來,打扮得異樣風流,只候吃過早飯,便要抽身。不料這日早
飯獨遲,直到小中,方才飯到。華刺史出來相陪。吃過了飯,華刺史坐了談笑,竟不
動身。蔣青巖胸中十分著急,卻沒個法兒遣得他去。華刺史談了一會,又向蔣青巖、
張澄江、顧躍仙三人道:「我想楊素那老賊,未必便肯丟手,老夫自那差官去後,魂
夢不寧,只怕還有甚風波到來。夜間與老妻商議,到要三位賢婿作急回府料理,到秋
初一齊來此,或贅或娶,各完大事,那時老夫的責任便輕了,不知賢婿們意下如何?」
張澄江和顧躍仙兩人連忙答應道:「小婿們出外多時,定省久缺,連日正要請命于岳
父,以便束裝。今既蒙岳父許以初秋完娶,小婿們明日即當返舍料理。至于楊素那廝,
他心中雖然不悅,料無處可以發端。不須深慮。青巖兄或者還可少住。」蔣青巖道:
「小弟與兩兄同有大事在身,自當同返。」蔣青巖口中雖是這等說,心中覺得:「明
日便行,未免太速了些。」沒奈何,只得聽他二人的信止。只恨華刺史不動身,他不
礙到園中與柔玉小姐一會。直等到下午,華刺史方才起身入內。吩咐備酒,與三個女
婿餞行。
這蔣青巖忙忙要抽身到園中去,又被張澄江和顧躍仙纏他,又挨了一會,日已西
向,才得脫身。急急忙忙走到花園門首,只覓園門緊閉,堶惘酗H說話。蔣青巖恐怕
他院子們在內,不便敲門,只得在門外站住。站了一會,見那園門忽開,一個彎腰曲
背的老兒,同著一個黃頭髮的小廝,各挑了一擔枯枝亂草,走將出來,反手將園門帶
上。那小廝道:「阿爹鎖了門去,衙內小姐在亭上看花,恐有外人混了。」那老兒道:
「此處那討外人,我們挑去就來,鎖他做甚?」說罷,挑了便走。蔣青巖站在一邊,
讓那兩個老小走過了身,正要進那園中去,忽聽得張澄江和顧躍仙二人在那喊道:「青
巖兄!青巖兄!」蔣青巖聽得,吃了一驚,只得倒迎上前來。張澄江和顧躍仙二人說
道:「青巖兄,有甚好去處,何不攜我兩人同遊一遊。」蔣青巖道:「偶爾閑步,無甚
好處可遊。」顧躍仙道:「我們何不同到後桃源一遊?」蔣青巖道:「恐他園內有人,
不便進去。」張澄江道:「我們于今都是自家人,便是岳父曉得何妨!」一邊說,一
邊竟大跨步走到園外邊,一手將園門推開,便往內走。蔣青巖不得已。一同進去,轉
彎抹角來到溪邊,兩岸的桃花,盡隨流水,一片綠陰,數聲黃鳥,因口占一首詞兒道:
聲老黃鵬,一溪清淺桃花片。舊時嬌面,待與重相見。好事多磨,怎奈人牽伴。
雙雙燕,去來堪羨,遙望香閨遠。
右調《點絳脣》
三人正在觀看之際,不料那個挑柴的老兒,忙忙從後趕來,叫道:「官人們,官
人們,後面是內宅,今日又值夫人小姐們在亭子上看花,不要亂走。」蔣青巖原意不
肯同張澄江和顧躍仙進去,恰好聽得此言,忙忙扯住他二人道:「正是,正是。我們
快回去,莫待岳父知道,說我們不避嫌疑。」張澄江和顧躍仙笑道:「青巖兄是前度
劉郎,落得做好人。也罷,我們且回去,少不得重來有日。」說罷,三人攜手,一路
走出園來,那老兒連忙將門閉了。此時日已暮,蔣青巖悶悶而歸。
再說那三位小姐和韓香,早飯後便同到園中,坐在牡丹亭上著了一會圍棋,然後
賞花,那花果然開得茂盛。大家賞玩了半日,韓香起身到向日放蝶的所在,去觀望了
幾次,絕無人影。直到日暮,聽得有人說話,韓香和柔玉小姐心虛,恐怕是蔣青巖被
人撞見,心中不安,只得大家散了,各歸房去。柔玉小姐又煩韓香到前邊去打聽消息,
韓香去了一會,來回復道:「前邊無甚說話,只聽得廚下辦酒席,道是替三位姑爺餞
行。」柔玉小姐喜道:「他若回去,我便無憂了,只不知何時起身?韓姐你再到前面
去,若聽得行期,再來和我說聲。」韓香唯唯而去,才到中堂,只見蔣青巖和夫人坐
在堂屋中間講話。韓香在旁細聽,那華夫人道:「本該相留多住幾時,既為此大事,
只索早去料理,七月前後,老身便相望了,萬不可遲。」蔣青巖連聲應諾。華夫人道:
「恐你姑夫在外等你上席,你且出去,明早去時再進來走走。」蔣青巖便起身前去。
華夫人見蔣青巖身上的長衣,後面綻了一條線路,忙道:「姪兒且住,你值身上綻了
線縫,可脫下來縫縫。」蔣青巖忙忙脫將下來,自己一看,笑道:「早是姑娘看見,
不然豈不令人取笑!」此時恰好韓香在旁。華夫人接過與韓香道:「你可拿去替蔣官
人縫一縫。」韓香接到手中,忙忙走到自己房內,將衣服縫了,心中想道:「我何不
將小姐的詩詞,安在他袖堙C」韓香竟取了詩詞,正要放入袖中之時,聽得那袖中也
有紙響,取出來看時,也是一個斗方兒,上面寫著四首絕句,後面寫道:枕上次韻。
韓香展看那詩,卻是和柔玉小姐贈我彈琵琶的原韻,也不及細看,收過一邊,忙將柔
玉小姐的詩詞放在那衣袖中,拿到中堂遞與蔣青巖,穿了出去不題。
卻說韓香轉到自己房中,取了適才蔣青巖袖中的詩稿,鎖了門,竟望柔玉小姐身
邊來。柔玉小姐見了韓香。便問道:「可知他行期何日?」韓香走到跟前,低低說道:
「適才撞見蔣官人在夫人媄銦A說到明日就行。」柔玉小姐道:「怎生去得急速?」
韓香笑道:「蔣官人早去一日,小姐的佳期早一日,可知越速越好哩。小姐你可曉方
才有一件極湊巧的事,蔣官人的衣服綻了一條線縫,夫人命妾替他縫縫,不料他袖中
有一張詩篇,卻是和小姐前夜贈妾彈琵琶的四韻,被妾將小姐昨日那詩詞抵換在此,
豈非湊巧之事!」柔玉小姐道:「事雖湊巧,萬一他在人前失落出來,怎生是好?」
韓香道:「此事無妨,蔣官人只當是自己的詩稿,必然留心。」柔玉小姐又問道:「他
的和韻詩,做得如何?」韓香忙向袖中取出,遞與小姐,小姐道:「你念與我聽吧。」
韓香便展開那詩稿,從頭念起,念到「相思遠甚吳江水,不畏並州快剪刀」,柔玉小
姐贊道:「深情絕調,我弗如也。」再念到「夜向蛩荌膝b面,似多春恨不勝衣,」
又贊道:「此一聯真可謂詩中畫矣。」再念至「可憐孤鳳立庭梧」及「至負朝光與夕
曛」兩句,又贊道:「怨恨淒其,無不及至,只可惜不曾贊得琵琶。」韓香道:「下人
小伎,況蒙小姐賜以金玉,已覺消受不起,安敢再望大君子之贈乎!倘異日小姐恭喜
之後,或能轉求片言,亦未可知。」說罷,這韓香不覺淒然淚下。柔玉小姐問道:「韓
姐,你有甚心事,何不向我說知?」韓香長嘆一聲,說道:「小姐,妾有一段苦衷,
久要向小姐訴說。妾蒙老爺並夫人大恩,愛眷亞于骨肉,又蒙小姐過愛,待以心腹,
此恩此德,沒齒難忘。但念三位小姐將來于飛遠去,夫人老爺年高,妾上無父母,下
無兄弟,將靠何人?且妾年已二九,夫人老爺雖不久留妾身,料不過嫁一村夫小人,
至高不過一商賈乎,且小姐知妾心事,妾雖下賤,頗有向上之志。偶爾念及,不覺傷
心。」柔玉小姐聞言道:「聽說此情,真覺可念,萬一他日我若遠去,我少不得向夫
人說,求他將你嫁一個讀書人,遂爾之願,必不負了你我相愛之情。」韓香道:「此
亦非妾所望,妾之本意,只願終身朝暮相隨小姐,得見才子佳人,唱和吟詠,妾便老
作婢妾,亦所甘心,望小姐留意。」柔玉小姐點頭道:「我亦有此心,只不知上天可
肯遂我兩人心願,且待臨時再作道理。」看官,你道韓香這一節話因何說起,只因他
自己有幾分才色,又且乖巧伶俐,連日見蔣青巖這等少年人品,胸中其寔羨愛,若不
是華家規矩森嚴,他已和蔣青巖早占春光了。今日之言,明明說出,這也是人情之常,
只是在柔玉小姐不便開口,須要看他兩個緣法如何。
那閑話休題,再說蔣青巖在前廳飲酒,翁婿深談,三鼓方散。蔣青巖回到書院中,
和張澄江、顧躍仙一齊吩咐家人院子,明日早到山外去僱轎馬人夫,未及吩咐畢,眾
家人院子答應道:「一切轎馬人夫,都是華老爺僱備停當了,只待明日早行。」三人
聞言,各去安寢。蔣青巖走到房中,除了巾幘,解衣就枕,忽然想道:我前日有一個
詩稿訥在袖內,今日那韓香替我縫綻,不知可曾看見。忙向袖中摸索,覺那詩稿的卷
兒大了些,取出來向燈下看時,吃了一驚。只見那詩稿卻是封著的,再拆開堶惇摁氶A
變作兩張,全不是自己的詩稿,口中暗暗叫奇。細看那詩稿上的手跡,認得是柔玉小
姐的。再看那詩,卻是柔玉小姐和他紀遇的四首。那詩中的意思,還是未結親以前的,
語語正氣,字字開情。那首詞兒,是既結親以後,勸他早歸,莫誤大事,叫他不可再
近蛩荂A恐被人看破的意思。蔣青巖看了喜道:「俺那柔玉小姐,真是個冰清玉潔之
人,想我這衣服一定是他親手縫的了。」忙拿起那件衣服到燈下,看著那新縫之處,
親了幾個嘴兒,叫了幾聲親親熱熱的小姐。又想道:「我那詩稿,此時一定落在小姐
那玉纖纖的手兒、黑溜溜的眼兒堣F。」自言自語,直到漏聲四下方睡。次日絕早起
來,同張澄江、顧躍仙三人一齊進去謝別華刺史和華夫人。不多時,華刺史送他三人
出來,後面跟了三個院子,捧了三個拜盒,每個程儀二十四兩,門外轎馬人夫俱已齊
備。蔣青巖、張澄江、顧躍仙三人一齊別了華刺史起程。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
解。


第七回????
拂權臣竟遭枉禍 囑佳婿同上長安


詞曰:
說到人情劍欲鳴,偶因卻聘惱權臣。重來底事非非想,怨粉愁香靜掩門。無別計,
急登程,明珠金釧語諄諄。長安有路須同往,看取奇謀為脫身。
右調《鷓鴣天》
話說蔣青巖和張澄江、顧躍仙三人,當日起身,行了四日,才到錢塘江口,一齊
渡江,各自歸家料理。光陰迅速,忙忙就過了兩個來月,他三家的六禮都備得整齊。
蔣青岩親自到張澄江和顧躍仙兩家來,定起身的日期,三人同議定七月初三日,一同
起程。到了初二日,三家都將行李收拾停當,各家派了幾房家人,僕婢相隨。初三日
早飯後,一同到銀杏樹前,渡江前去。不數日,早到苧蘿山下了,三家共尋了一所大
家莊院,歇住行李、家屬。蔣青巖和張澄江、顧躍仙三人見天氣尚早,便商量著一個
老成院子先去報知華刺史,觀其動靜。商議已定,當下喚了一個老成院子來,吩咐道:
「你可到華老爺宅中去,稟道三家的相公俱已到了,先著小人來稟知,討了回話,即
來覆我。」蔣青岩又恐那院子不認得這山路,著伴雲同去,伴雲領命,同那院子忙忙
走到華宅門首,只見門上悄無人影。院子和伴雲打門甚久,媄鉹~走出一個院子來,
開了門,認得伴雲,忙問道:「你幾時來的?」伴雲和那院子答道:「我家相公和張相
公、顧相公同來完婚,今日才到,住在山下,先差我兩人來稟知你老爺。」華家的院
子道:「二位還不知我家老爺被禍麼?」伴雲和院子驚問道:「被甚麼禍事?」華家院
子道:「只因向日楊越公家來求親,我家老爺不曾允他,他懷恨在心,平白地上一本,
說我家老爺是前朝的廢紳,躲居深山,謀為不軌,半月前奉旨將我家老爺扭解進京去
了,將來不知可能保全性命哩。婚姻之事,還說不起。」伴雲和那院子大驚道:「怎
生有這等變異的事,我們相公豈不空來了?借重你進去稟知夫人,討個回信吧。」華
家院子道:「我家夫人因見老爺年高路遠,放心不下,也同去了,只有三位小姐在家,
留下韓香陪伴,門戶封鎖,開閉有時。」伴雲和那院子聞言,沉吟半晌,只得告別,
一齊回到下處,將華家這一節事,細細述與蔣青巖、張澄江、顧躍仙三人知道。他三
人聽了,驚得目瞪口呆,半晌無語。蔣青巖向張、顧二人說道:「奇哉,奇哉!那自
觀和尚的詩,又應驗了,此事怎生是好?我們三人須索要替他出一臂之力,他年老無
子,將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慨然許我三人,知我三人非碌碌輩,可以娛他夫婦二老。
于今他既遭此禍,我們若不作個計策救他,不但半子之道有愧,並知遇之德全無矣。」
張澄江和顧躍仙齊聲應道:「兄長之言,講得最是,倘有可以用力之處,我們三人自
當同心合意前去,但恨一時沒個計較。」三人沉吟半晌。張澄江道:「我想岳父岳母
進京時,料我三人必來完娶,定有甚言語說在家中,明日須差一人前去,問個明白,
再作商量。」顧躍仙道:「此言有理,但聞他宅內不容男人出入,若差院子去,終是
無用,須著一個停當的家人媳婦,直入他內宅,一則去看看三位小姐,二則討個下落,
倘岳父岳母有甚說話,三位小姐定知。」蔣青巖道:「有理,有理。小弟有個奶娘在
此,此婦極其精細停當,兼且華家人多半都認得他,待小弟去吩咐他,即刻前去。」
蔣青巖隨即起身,到後面莊房邊,喚過那奶娘到眼前。那奶娘姓方,年紀有五十來歲,
果然生得精細。蔣青巖細細吩咐他一遍,叫他即刻換了簪環衣服,前往華宅去問候,
又悄悄說道:「你見他家大小姐之時,可悄悄說道:『大官人多多拜上小姐,因人眼眾
多,不便寫書,叫小姐寬心等待,老爺在京,吉人自有天相,料無甚事,小姐莫要憂
壞了身體。』不可忘了。」那方奶娘牢記在心,忙去換了一身新衣,蔣青巖著伴雲領
了他,前去不題。
卻說那華家的三位小姐,自父母入京之後,終日提心挈膽,慮著京中,不知怎生
發落,廢寢忘蝕,朝啼暮哭,一個個花容瘦損,昏昏眠睡。間或起來坐坐,又未免對
景傷情,還虧韓香在旁勸解。這日三位小姐聞得外面傳說蔣青巖和張澄江、顧躍仙三
人都到了,都不覺長嘆。忽然又聽得一個丫頭進來說道:「中門外傳說蔣家差了一個
奶娘在外,要進來問候三位小姐,要取鑰匙開門。」柔玉小姐聞言,躊躇了一會,方
才取出鑰匙,遞與一個當事的家人媳婦道:「你將這鑰匙去開了門,放那奶娘進來,
倘有甚書僮、院子,不得放入。」那家人媳婦領命前來,將中門開了,見了那奶娘,
說道:「原來是方奶娘,多年不見了。」一面說,一面鎖上中門,竟領這方奶娘到柔
玉小姐房中來。此時柔玉小姐因父母入京,園中不便,卻移在華夫人房內同韓香安歇。
見方奶娘到了,柔玉小姐含悲忍淚,起身迎住,低聲說道:「勞你遠來,請坐看茶。」
絳雪聞言,忙去捧茶,韓香走來相陪。方奶娘看著柔玉小姐,澤如捧心西子、出塞明
妃,容光憔悴,精神棲楚。方奶娘不好便開口說,就提起他心上的苦來,直待茶罷,
方才從從容容說道:「我家官人和張家、顧家兩位官人,不知姑老爺遭此風波,有事
來遲,特著老身前來問候三位小姐,兼問姑老爺、姑奶奶臨行可有甚話,留在三位小
姐口中,吩咐老身問個明白,以便替姑老爺作個計較。」柔玉小姐聞言,不覺哽哽咽
咽,說道:「我家老爺,不幸生我姊妹三人,致有此大禍,臨行時止說道:他無子姪
可托,你家官人們來時,若念親情,肯同到京中一會,好歹共作個商量;倘不肯去時,
請各自回家,靜聽消息,別無他話。你回去可對你官人們說,我老爺當初將我姊妹許
他三人,雖為免禍,寔是憐才,萬一不能替我老爺出力,異日不過山高水低,我姊妹
三人,那將惟有一死,以報相思,你官人們年少才高,將來前程遠大,佳配甚多,料
不似我姊妹們這般薄命。」柔玉小姐說到其間,將衫袖慍著著臉兒,嗚嗚痛哭,韓香
也哭將起來。連那方奶娘也著寔淒慘,讓柔玉小姐哭罷,欲將蔣青巖叫他致意的一節
話與柔玉小姐說,又礙了韓香在前,欲說又止。柔玉小姐會意,低低說道:「這韓姐
是我心腹之人,有話但說無妨。」方奶娘方才說出。小姐聽罷,長嘆一聲,道:「你
可回去悄悄替我拜上你官人,道你官人比張官人和顧官人不同,須要進心竭力,才是
豪傑。」說罷,向蛢陘尹出金釧一雙,明珠十顆,將一方汗巾兒包了,悄悄付與方
奶娘,說道:「內有金釧明珠二事,煩你送與你官人,叫他將此二物變些路費,急急
進京,至囑,至囑。」方奶娘接了,暗暗收入身邊,再去見掌珠、步蓮二位小姐,那
二位小姐的言語,也與柔玉小姐的一樣。此時天色已晚,方奶娘起身告辭,韓香及眾
家人媳婦都道:「天氣晚了,山路多虎,明早回去吧。」方奶娘不得已,只得住下。
這夜柔玉小姐在枕上,聽得秋風鐵馬之聲,愈增悲苦,因口占一詞道:
風波惡,秋聲碎碎秋雲薄。秋雲薄,雙親去後,寸腸如割。佳期不遂今時約,梧
相鐵馬魂蕭索。魂蕭索,孤燈雙淚,把人耽擱。
右調《憶秦娥》
次日,方奶娘絕早回來,蔣青巖和張澄江、顧躍仙一齊來問消息,方奶娘將柔玉
小姐的話說了一遍,道:「三位小姐,都是一般說話。」蔣青巖等三人聽得,都十分
感嘆道:「三位小姐不但才色過人,且知孝道,可敬,可敬!既然岳父要我們入京商
議,我三人義不容辭,況三位小姐的說話又這等激烈,我們雖蹈湯赴火,亦難迴避。」
三人商議已定,次日著人去回覆三位小姐,道他三人即刻入京,叫他三位寬心。那三
位小姐聞言,都著寔歡喜,寫了一封平安家信,寄與父母。那方奶娘拿著柔玉小姐的
明珠、金釧,直繞眾人少散,方才悄悄遞與蔣青巖,更把小姐致意的言語詳詳說了。
蔣青巖接過珠、釧到手。暗暗拆開,仔細觀看,想道:這兩件東西,料是小姐親用之
物,俺蔣生雖貧,也斷不肯廢了,留在身邊時時把玩,只當見俺那小姐一般;想小姐
的本意,也未必不然。因成絕句二首,就題在汗巾之上。詩道:
忽地風波欲斷魂,重來含淚掩朱門。
黃金寶釧遙相贈,把玩依稀玉腕痕。

十顆明珠著意長,開緘猶作鬢雲香。
今宵枕上權同夢,留取他時助曉菕C
蔣青巖寫罷,仍舊將汗巾兒包了,藏在身邊,當日同張澄江、顧躍仙一同收拾行
李起身,轉到家中。張澄江和顧躍仙兩人,各去稟知母親,同了蔣青巖,星夜望京中
進發。
行了一月,方才到京,三家主僕先將行李安在一個潔淨飯店中,然後到四處找問
華刺史的下處,聞知華刺史到京,尚未審結,權發入羈候所聽候,華夫人就寓在羈候
所左邊。蔣青巖和張澄江、顧躍仙三人聞言,連忙就尋到華夫人寓所來。華夫人見他
三人到了,放聲痛哭道:「三位賢婿來得極好,你丈人時時相望,只恐三人未必肯來,
于今足見高情,只不知你丈人這禍事,後來怎生發落。三位賢婿可速到所中去相會,
同他商談一個全生之計。」蔣青巖等三人聞言,不及細說寒溫,便喚了華家一個院子
引道前來,華刺史見這三個女婿到了,悲喜交集,說道:「我華某只因不曾死得國難,
上天見怒,故有今日之禍,料難逃避,專望三位賢婿來此一決。」蔣青巖和張澄江、
顧躍仙三人一齊道:「岳父平生忠孝,自有天相。今日之事,不過是那權臣懷恨而起,
又無一絲反形惡跡,料不足憂。小婿們此來,倘有可圖,定當齊心竭力,以報岳父知
遇之恩。」華刺史忙忙搖手道:「禁聲,恐外邊耳目眾多,聞知不便。」因扯他三人
近身旁,附耳低言道:「老夫帶得金珠古玩頗多,賢婿們可悄去訪覓,趁此未審之時,
倘有門路可通,聽憑三位賢婿主張。」顧躍仙道:「小婿有個年伯姓臧,今聞他現做
冢宰,小婿一向見薄其人,今不得已,待小婿明日去候他,探他與那楊素交情如何,
再作計議。」蔣青巖又取出三位小姐的平安信,遞與華刺史看了,仍帶回與華夫人觀
看。當下他三人一齊別了華刺史,轉到華夫人下處,回覆過了,吃了酒飯,同回飯店,
當夜不題。
次日,顧躍仙寫了一個「年姪」的名帖,又開了一個極厚的禮單,帶兩個院子相
隨,坐了轎,前往那冢宰衙門前來。行不半晌,早已到了,只見那冢宰門首,好生熱
鬧,怎見得,有詞為證:
滾滾烏紗滿道,紛紛紫袖排衙。六卿之長勢誰加,職掌周官最大。有賄奸貪高擢,
無錢清正俱拿?陳隋兩代臉兒花,不畏千秋唾罵。
右調《西江月》
顧躍仙見那門首官僚雍塞,只得吩咐且將轎子歇在一邊,待其稍散再去投帖。候
了半日,直到傍午,那些官僚才略略散去。顧家的院子拿了名帖,帶了一個傳帖的賞
封,到門上來投遞,那把門的官兒,半晌不睬。這院子將那封兒送與他,再三相煩他,
然後才去傳稟。又等了半晌,只見一個聽事官兒出來回道:「老爺說近日公令森嚴,
不比前朝,一切年家世好,都能相諒,著小官出來,多多拜上,原帖不收。」顧躍仙
聞言,長嘆道:「世事至此,令人髮指,這老畜生,他只道他官尊勢重,忝不知愧,
不知將來地獄中何處著他哩。幸得我顧躍仙不是來作秋客,若是來作秋客的,豈不做
了失路之人!」忙忙坐轎回寓。蔣青巖和張澄江忙來相問,聽得恁般說話,兩人都齊
聲唾罵,只得去回覆了華刺史,再作道理。
又過了兩三日,蔣青巖等三人坐在寓中,千思萬想,沒個計策。張澄江偶到門前
聞望,只見遠遠一乘轎子,後面跟著三四個小廝,走近前來。張澄江細看那轎內坐的,
卻是一個鬼眼愁眉、白髮短項的老頭兒,坐著轎子,竟進隔壁三四家一個大曹門堨h
了。張澄江問店主人道:「寶店隔壁那個大曹門,是個甚麼樣人家?」那店主人道:「說
起他的門第來,到也好笑,只是他一時的造化到了,遇著貴人看顧,十分炫燿。」張
澄江道:「他是個甚麼人,遇著那個貴人看顧?」店主人道:「張相公你道他是個甚樣
的人,他本是一個老風鎰,姓李,道號半仙。他少年時曾許楊越公老爺位極人臣,于
今果如其言,因此越公老爺信他如神,請他到俺京中買這所房子,與他居住。這京中
大小事,凡有越公老爺案下的,有他去說了,便依行了,便是他也肯替人方便,人都
感激他。那越公一刻也離他不得,他每日早去晚歸,賺的銀錢也看得過哩。只是無妻
無子,自已受用。」張澄江聞言,口中不語,心下想道:「此人既是楊素的心腹,我
們何不將岳父的事托他,或者是個機緣,也未可知。」故意又和店主人說了幾句閑話,
然後走將進去,將這一節事和蔣青巖、顧躍仙商議。顧躍仙道:「既然有這個好門路,
何不竟去拜那個相士,與他當面商議?」蔣青巖道:「此事不是輕向人說的,且去請
那店主人進來,待小弟再細細問他一問,自有處治。」當下著伴雲去請了那店主人到
房中,大家起身請他坐下,蔣青巖問道:「老丈,適聞向張舍親說的那李半仙,老丈
平素可與他相認麼?」店主人答道:「不敢相瞞,在下年來極承他炤看,凡是到小店
中來的客人,有甚事求他,都是在下去請,到常時賺他幾兩銀子用用。」蔣青巖聞言,
便扯了那店主人的手,低著聲音,將華刺史這節事的始末,細細向店主人說了一遍,
又道:「那華老爺無子,止生三位小姐,十年前便許了我們三人,那楊越公不知,只
道是華老爺假辭推托,故此下手。奈華老爺當年為官清正,宦囊蕭索,無力謀為。于
今我們三人各替他設法些須,尋個省便的門路救他,以見我們半子之情。既然這李半
仙是老楊的腹心,敢煩老丈,晚間無事到他那堙A將此情與他說知,探他口氣如何,
可肯擔當做否?」店主人道:「此事不難,待在下少遲就去,晚間便有的信奉復。」
說罷起身,蔣青巖等三人齊齊送他出房,轉到房中,著院子去買了些酒餚,三人同飲,
候李半仙的回話。直到上燈後,那店主人方才走來,向他三人說道:「在下方才見過
李半仙,他道令岳華老爺這節事,他細細曉得,他道三位相公若真個要救令岳之時,
先送他三千兩銀子,他有句話兒對三位相公說了,事體便妥。若三位相公得便,今夜
便同在下去會他一會,當面講講,如何?恐他明早又進越公府中去了。」蔣青巖道:
「這也有理,只恐夜晚不是拜客之時。」店主人道:「他與人說話議事,都是晚間,
這有何妨!三位相公可速穿了衣服同去。」蔣青巖、張澄江、顧躍仙三人果然一齊整
了衣巾,著院子帶了三個「侍教生」的帖子,竟來拜那李半仙。不知李半仙怎生計較,
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李半仙燈下說因由 蔣青巖客中遇神騙


詞曰:
怪怪與奇奇,美色黃金兩更危。就埵l謀難逆料,堪悲,指出根由嘆魍魎。到處
恐棲遲,不是舟行即馬馳。路上風霜渾不怨,因誰?遙念娉婷望父歸。
右調《南鄉子》
話說蔣青巖和張澄江、顧躍仙及店主人一同來到李半仙門首,守門人傳了名帖,
李半仙忙忙出迎,廳上的燈燭,點得雪亮。賓主五人見禮已畢,炤次坐了,那李半仙
定睛把蔣青巖、張澄江、顧躍仙三人一看,不覺大驚,忙忙立起身來,向他三人從新
一揖,道:「老拙不知三位貴人降臨,失敬了。」蔣青巖等三人也忙荅禮道:「學生們
不過一介書生,生非其時,得保無禍足矣,何敢望貴?」李半仙道:「三位先生休得
過謙,老拙這雙眼睛,四十年來從不曾看錯一人,三位先生的尊相,只在這半年之內,
都要位列玉堂,名登金馬。」說罷,又向他三人身上細細抹索一回,又驚道:「三位
通身仙骨,前世若非神仙,日後定當羽化。蔣先生的喜氣重疊,一年之內,都要效驗,
只要謹防拐騙。適聞王店官所雲令岳之事,老拙于今一文不要,一切事都在老拙竭力,
只待三位先生得意之時,再當領謝便了。」蔣青巖道:「我們三人雖少有才學,寔無
志功名,平白地誰送將功名來。」李半仙道:「三位不去尋功名,那功名自來尋你,
你若不做時,不但有禍,兼且損壽。三位先生切莫以老拙之言為謬。」蔣青巖和張澄
江、顧躍仙三人半信半疑,說道:「既承過許,異日自當圖報,若家岳之事,豈敢白
勞?」李半仙道:「老拙雖是俗人,卻是硜硜不移的,三位先生不必多心,令岳之事,
內中有個緣故,三位請入內堂,待老拙細講。」蔣青巖和張澄江、顧躍仙三人一齊同
李半仙走進媄鉹@個堂屋內,促膝而坐。李半仙道:「三位先生曉得向年越公府中有
個侍兒喚作紅拂的麼?」三人都道不知。李半仙道:「那紅拂生得天姿國色,越公極
其所愛,朝夕在越公左右,老拙曾相他不是凡人,不料前日竟私奔了那李藥師去了,
這空兒至今無人補得。不知何人說令岳翁有三位小姐,容顏絕世,他故托名兒娶,寔
欲自取。後來見令岳不允,心中懷恨,故有今日,老拙悉知始末。連日觀越公的念頭,
必不可已,依老拙替三位先生細想,必須是用一個指鹿為馬之計,方能了事。」蔣青
巖道:「怎生教做指鹿為馬,請先生指教。」李半仙道:「三位須作速回本處地方,不
惜多金尋覓一個出色的女子,教他認作小姐,將來送與越公,待老拙在內多方贊嘆,
打消他的念頭,那時令岳便可無恙了。」蔣青巖道:「世間別的還多,獨有那出色的
女子最是難得的,便尋得有時,也須費了幾時的工夫,萬一楊公等不得,將家岳處治
起來,那時怎生是好?」李半仙道:「這卻不難,老拙有一計在此,待老拙明日會見
越公之時,無意中露風兒,道令岳昨日差人來找我,說他三個女兒,惟有一個的顏色
最好,于今重病在家,待調理好了,情願送來侍奉左右。他聽了此言,自然不肯難為
令岳,三位先生但放心前去。」蔣青巖、張澄江、顧躍仙三人聞了,一齊拜下道:「學
生輩不知先生乃當世豪俠,此恩此德,不但家岳舉家頂戴,即學生輩亦沒齒難忘。」
李半仙連忙答禮,當夜盛席相待,蔣青巖三人飲至三更方散。
次日,蔣青巖、張澄江、顧躍仙三人絕早起來,一齊去報知華刺史夫婦。華刺史
夫婦喜出望外,大家商量一回,留張澄江、顧躍仙在京,早晚排遣計議,單托蔣青巖
一人南歸,尋覓絕色女子。蔣青巖毫不推辭,領了華刺史的家書,華刺史又與他八百
兩銀子,帶在身邊,說道:「倘有絕色的佳人,賢婿切莫論價,或千金數百金,俱到
舍下去取。」蔣青巖領命,次日便起身南發。一路上想道:絕色女子,天也不肯多生,
便有也一時難遇,眼下事體甚急,這難題叫我怎生去做才好。想了一回道:「差矣。
古人云有志者事竟成,我既受托而來,況又為著小姐大事,便是上天下地也辭不得辛
苦,少不得替他尋一個替身來。我聞得從來的絕色,惟有吳門與維揚還有,我于今先
到吳門去尋覓一回,再到維揚,如那兩處俱不可得,再到金陵,及各處求訪。料然必
不脫空。」算計已定,一路上風雪奔馳,行了一月有零,已是十月下旬了。
到了蘇州,蔣青巖吩咐船家將船搖到虎丘寺前,到寺內看了下處,安置了行李。
這日天色已晚,不便就進城去尋媒婆,只得且住下。吃了茶飯,著院子看了行李,喚
伴雲相隨,到千人石上及生公講堂前隨喜了一回,又到回廊下來瞻眺,只見暮煙如海,
落水吟風,那閭門內外,燈火連綿,好一片夜景。再回頭時,見一彎新月早掛峰頂。
蔣青巖不覺動了客中之感,又念著柔玉小姐,信口做了一首詞兒,道:
峰頭月,暮煙如海溪光白,溪光白,寒鴉古水,雁聲悲切。止因有小人難撇,驅
馳不避風和雪。風和雪,幾時偎倚,共成溫熱。
右調《憶秦娥》
蔣青巖做了這首詞兒,自己吟詠了幾遍,轉到大雄寶殿上來隨喜。見那殿上擺得
香花燈燭,齊齊楚楚,四壁滿掛佛像,梁上繡縹緞一二十,眾禪僧在那堨朝I開經,
見蔣青巖進殿,大家都來問訊。蔣青巖問道:「寶剎做甚麼法事?」那眾和尚答道:「正
是。明日十日,是城內陸學士的夫人七十大壽,他三位公子在敝寺做三旦夕報恩延行
水陸道場,故此今夜開經,明日這寺內甚是鬧熱好看,居士早些來隨喜。」蔣青巖聽
了,也不在意,竟別了眾和尚,回到寓所,當夜不題。
次日未及五鼓,便聽得人聲嘈雜,殿上鐘鼓齊鳴,吵得蔣青巖不能安枕。沒奈何,
在枕上支吾了半夜。將及天明,便起來梳洗,院子收拾早茶來吃了。蔣青巖也無心去
看做道場,著伴雲守下處,自己帶了院子,從人空媕膝X門,叫了一隻小船,望閭門
而來。到了城中,也去拜了幾個相知,又去托了幾個媒婆,混了半日,方才回來。
卻說那些媒婆,當下就悄悄向院子問了蔣青巖的腳色,聽得是司馬的公子,心中
都想要賺一個大包兒,便各人爭先去訪問。卻早有許多小人知道了。到第二日就有來
請蔣青巖去相的,蔣青巖也不怕煩瑣,聽說便去看看,其人都甚中平。第三日是陸學
士家道場圓滿之日,這虎丘寺中人山人海,男女混雜,都來隨喜燒香,其中也有大家
的宅眷。蔣青巖坐在房中,聽得伴雲和院子在廚房中說道:「那一個女眷年少,生得
標致;那一個婢子,生得風騷;那一個菃穇o齊整;那一個的腳有一尺來長。」蔣青
巖聽得不覺心動,走出房來,也不到大殿上去,卻立在金剛殿門首臺坡上,看那來來
往往的男女。不料那些男女們見蔣青巖生得風流年少,人人反要看蔣青巖幾眼。過了
半晌,絕不見一個好婦女。蔣青巖正看得沒興,只見一個帶孝的老婦人,領了一個十
六七歲的女子,身穿稿素,從殿上走出來,那女子果然生得嬝娜。怎見得,有詞為證:
艷質偏宜縞素,天資不屑鉛筆。才被短髮學堆鴉,兩道春山如畫。對眾深懷靦腆,
何人使近喧嘩。婷婷娉娉一嬌娃,料得芳年二八。
右調《西江月》
蔣青巖看了,甚覺動心,便隨著那女子走下臺坡來。只聽得後面有人低低道:「原
來就是他的女兒,果然生得好,便是數百金也值。」蔣青巖聽得,正打著自己的心事,
忙轉過頭來,往後一看,只見有兩個已老學少、似文寔俗的人,一個頭戴二寸高的方
巾,直貼著頭皮;一個頭戴五尺長的披片巾,真蓋著眉毛和鼻子,都穿的是水田直裰。
蔣青岩便住了,有意要向那兩人問那女子的根底。那兩人也便立住不動,看著蔣青巖
拱手道:「蔣先生像是看動了火了,何不娶他回去做個寵夫人。」蔣青巖道:「學生與
二位素未識荊,何以得知賤姓?」那兩人道:「蔣司馬的公子,何人不知!」蔣青巖
道:「請問二位貴姓尊表?」那戴方巾的道:「小弟賤姓脫,小字太虛。」戴披巾的道:
「小弟賤姓邦,小字子玄。小弟二人正要到尊寓奉拜,因賤名在小價身邊,小價一時
走散,不意到先與先生相遇于此。」蔣青巖道:「既忝神交,何須用柬,便同到小寓
一談何妨。」脫太虛聞言,看看邦子玄道:「久聞蔣先生為人四海,果然名不虛傳。
我兩人竟同到蔣先生尊寓認認,也好時常去領教。」邦子玄道:「言之有理。」三人
竟攜了手,同蔣青岩到寓中,蔣青巖與他二人從新施禮,賓主三人坐下。蔣青巖問道:
「適才同見的那女子,果然有幾分姿色,聽得二位在背後的說話,像是曉得他的根底,
不知肯見教否?」脫太虛道:「那女子是敝府第一人,他父親姓馬,與小弟們相知,
也是個妙人,琴棋書畫皆能,止生這一女,見此女人品出色,資性聰明,便把自己所
能的事都教與他。這馬朋友不幸去春沒了,此女與寡母相依度日,尚未許人。」蔣青
巖道:「可知他要嫁何等之人?」邦子玄道:「那樣聰明絕色的女子,自然要嫁個風流
儒雅的男人。只他母親不是親母,有些可笑,也不管做大做小,是村是俗,他只要五
百兩銀子,一邊對銀,一邊上轎,所以一時沒得這樣大老官。」蔣青巖聞言,心中暗
喜,便向脫、邦兩人道:「他若果肯與人作小時,學生此來,特為此事,敢求二位作
伐,倘得成就,自當重謝。」脫、邦二人道:「此事不難,那女子若見了先生這樣風
流人品,料應歡喜,只是五百兩銀子,卻少不得他的。」蔣青巖道:「他若允時,便
依他的數目也使得。」脫、邦二人道:「既然如此,小弟二人即刻就去與他講,明早
便有回音。」蔣青巖道:「如此極感,千萬明早與學生一信。」脫、邦二人齊聲應諾,
告別而去。蔣青巖坐在寓中想道:「這兩人像是蘇州的老白相,單替人管這些閑事的,
料不是無影之談;且那女子雖不及柔玉小姐,卻也看得過了,若得成就,也不負我這
番奔走。」當日不題。
次日飯後,果然脫太虛、邦子玄二人吃得醉醺醺的來了,蔣青巖忙忙接住問道:
「那事可有些妥局麼?」脫、邦二人道:「恭喜,恭喜!一說便妥了,明日便可行事,
蔣先生可將五百之數備辦停當,銀色要高,小弟二人明日早飯後同在三塘右首浪船上
奉候,先生帶了銀子,一齊到禹家成事,如何?」蔣青巖聞言甚喜,吩咐院子去買酒
餚,留他二人飲酒,他二人也不推辭,豪餐痛飲一回,方才起身。蔣青巖關上房門,
去查點身邊那銀子,共存七百五十兩,當下將兩個皮拜盒盛了五百兩,又將一個紅封
封了二十兩,打點停當。次日飯後,叫了一隻小船,著伴雲和院子各捧了一個拜盒,
一同上船,到三塘上來,找那脫太虛的浪船。正找尋間,只見脫太虛早已站在一隻船
頭上相迎。蔣青巖同進艙內,那艙內滿滿坐了一二十個人,脫太虛遂叫蔣家院子和伴
雲將拜盒安在旁邊一張桌上,那些人個個恭恭敬敬,都來向蔣青巖見禮,每人作下揖
去,口中便有許多久仰思慕,說個不了。剛剛這個作完了,那個又上,蔣青巖不起頭,
作了二十多個揖,足足有兩個多時辰,然後安坐。只聽得院子與伴雲也在前艙同幾個
小廝謙遜倡偌哩。蔣青巖正要開口,那脫太虛便說道:「昨約先生今日來成事,不料
那女子又有一個母舅在內大吵,不肯將甥女速嫁,正要來奉復,恰好先生到了。」蔣
青巖道:「他母舅既然不肯,學生也不好強他。」邦子玄道:「正是。先生且將白物帶
回,待小弟們再去求他,若得他母舅肯了,即來報命。」蔣青巖聞言,仍舊教院子和
伴雲捧了拜盒,怏怏而歸。
過了兩三日不見一個回信,蔣青巖也只道是那女子的母舅不肯,也便丟下了。又
過了兩日,一起媒婆來說有個女子,要請蔣青巖去看。蔣青巖留眾媒婆吃茶,眾媒婆
問道:「連日可曾看幾家麼?」蔣青巖即便將前日脫太虛、邦子玄說那馬家女子的一
節事,與眾媒婆說,眾媒婆驚道:「相公,你遇了騙子了!我們這城內那有甚馬家女
子,那脫太虛和邦子玄都是兩個大騙子的綽號,這兩人單在城外夥同地棍拐騙來往的
公子客商,他的騙法鬼神莫測,本地方官要拿他之時,他不是一溜,便是用錢買囑,
因此再不得除害。蔣相公,你可曾有銀子落他的手,過他的眼麼?」蔣青巖聽了這篇
話,心下大驚,說道:「原來他兩人是騙子,我到不曾留心。幸得我前日的五百兩銀
子,只拿到他說話的船上,放了一會,還不曾過他的手。」眾媒婆道:「不好了,中
他的計了!相公你回來,可曾打開銀子看看?」蔣青巖道:「不曾開看。」眾媒婆道:
「蔣相公,你快去打開看看,只怕已被他脫騙去了。」蔣青巖忙去開了拜盒看時,不
覺失聲道:「呀!好怪事,怎生卻是兩拜盒鵝卵石了。」眾媒婆聽了道:「如何?已被
他脫騙去了。」蔣青巖道:「奇哉,奇哉!銀子事小,我只不信那騙子是個甚麼法兒,
便會抵換得去。我前日的拜盒放在桌子上,並不曾轉身,不過只作得幾個揖,那兩個
騙子又不曾近我的拜盒,怎得到手,此事真叫我解不出。」眾媒婆笑道:「是了,是
了。前日同相公作揖,可有許多人麼?」蔣青巖道:「正是。」眾媒婆道:「可是那些
人同相公作揖之時,一個未完,一個又上,口中嘮嘮叨叨,一個揖作到地下,半時不
肯起來麼?」蔣青巖道:「你說得不差。」眾媒婆道:「相公,你作揖之時便著了他的
手了,那叫個地皮遮眼之計,只怕那時連盛管家也被他弄到一邊作揖倡偌哩。」蔣青
巖不覺笑道:「你一發說著了,這蘇州的人心怎生這般奸險?于今料無追尋之處,且
去看你們說的這個女子如何,再作道理。」
卻說那院子和伴雲在旁聽了這一響,又見銀子被人騙去了,兩人氣得眼睛睜得燈
盞般大。院子道:「相公,難道白熀熀的五百兩銀子,被人拐去就罷了?我小人從少
跟隨老爺,那一樣事體沒有見過,只有我們騙人,何嘗被人騙我。于今這兩個騙子,
他既在這蘇州做這把道兒,料不遠行,待小人去訪一訪,若拿住他時,也替後來人除
了一個大害。」蔣青巖道:「這蘇州的地方廣大,你一個人到那堨h緝訪?料那五百
兩銀子,也坑我不了,我于今便鳴之官府拿那騙子,也非難事,但事不可緩,且丟下
干正經要緊。」院子道:「相公雖然量大,小人卻氣他不過,待小人到城堳陞~去緝
訪,伴雲跟了相公去相親。」蔣青巖道:「這也使得,只不可胡亂賴人。」院子領命,
磨拳擦掌去了。眾媒婆也催了蔣青巖同去相看女子,伴雲導轎,出門半日,相了幾家,
都不中意。回到寓中,吩咐伴雲將兩個拜盒的石頭到了,自己在房中悶坐。想道:「我
前日帶來的銀子所餘不多,眼下便有看得中意的,也沒有銀子買他。我臨出京之時,
岳父曾向我說,若要銀子用時,可到山中去取。我于今須急急到山中去,一則送家信
與三位小姐,二則取些銀子,再往維場,帶去尋覓佳人。」
不說蔣青巖在寓中悶坐,躊躇算計。且說那院子自早間離了虎丘,到城內城外,
放眼并耳,細心緝訪那兩個騙子,走得肚中飢了,到一個飯店內吃飯。那店官聽得這
院子的聲音不是本地,因問道:「客人從那堥茠滿H」院子道:「我們是建康人,住在
荊州,前日從京中回來,從此經過,被你這邊的騙子騙了許多銀子去了,于今只得城
內來緝訪。」店官道:「我這敝地的騙子最奸,既被他騙去,你一個外路的人,往那
堨h緝訪得著?」院子道:「不難,不難。那騙子的姓名我都知道,我四處去問也要
問著他。」店官道:「那騙子叫甚名字?」院子道:「一個叫做脫太虛,一個叫做邦子
玄。」那店官聞言,把舌頭一伸道:「呀!這兩人是有名的神騙,他此時也不知往那
堨h了,客人到不如回去吧。」院子只是搖頭,將飯吃完,到櫃上會鈔,向腰間取出
一個銀袱,銀袱內約有十餘兩散碎銀子,平了飯錢,走出店門。只見旁邊立著一個人,
頭戴破氈帽,身穿衲襖,腳踏草鞋。望著院子悄悄說道:「大叔可是要緝拿那脫太虛
和邦子玄的麼?」院子道:「正是,正是。你敢是知道那騙子在那婸礡H」那人道:「我
聞得那兩個騙子在一個所在,只是那騙子人難尋,你肯謝我幾兩銀子,我才同去。」
院子道:「這個自然,若拿住了那騙子之時,便加一謝你。」那人道:「既然如此,可
待我去吃些飯來同去。」這院子那堛眯韖L脫身,忙忙扯住道:「不要去,我買飯奉
請便了。」那人也不推辭,便同院子到一個葷飯店中,盡量吃了一飽,一同起身,這
院子跟了那人轉彎抹角,不知往那堨h。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贈寒衣義女偷情 看花燈佳人密約


詞曰:
生怕風霜勞遠客,特檢寒衣悄去添溫熱。相見有情辭不得,樓頭共綰同心結。此
去暫時成間別,幾日揚州正值觀燈節。燈下忽逢前世孽,佳期暗納同歡悅。
右調《蝶戀花》
話說蔣家那院子,同著那人轉彎抹角走了許多路,將到盤門,那人指著一個浴堂
說道:「大叔,這個浴堂今日新開,堶接景諈滬誘禲A我做個小東,請大叔洗過浴去。」
院子道:「恐那騙子去了,我們且去拿住他,改日再來。」那人道:「不妨,不妨。那
騙子今日會酒,此時尚未到哩。」院子聞言,便放心同那人走進浴堂。那浴堂內果然
潔淨,每人一個衣櫃,衣櫃上都編成號數,又有一根二寸長的號籌拴在手巾上,凡是
洗了浴出來的人,那掌櫃的驗籌開櫃,再不得差錯。當下他二人脫了衣服,拿了毛巾
和號籌,同進浴池,那浴池內香水初熱,兩人洗了半晌,那人道:「大叔,我替你洗
洗脊背。」院子道:「這是極妙的事,只恐太勞動你。」那人道:「這有何妨,只等拿
住騙子之時,將謝重些便有了。我這手巾不知是誰人洗過的,有些狐臭。」那院子聽
得,忙將自己的手巾遞與那人,道:「我這條手巾還乾淨,著寔替我洗洗。」那人接
到手中,替他洗了一會。院子口中不住的說道:「好水,有趣。」不料那人早已將自
己的手巾、號籌換了院子的去了,這院子那堹d心,還在水中打滾燙尻哩。那人捏著
手巾、號籌,故意說道:「好水!我去小解,你再洗他一個盡情。」說罷,忙忙走出
來,把號籌與掌櫃的驗過,開了衣櫃,將院子的衣服急急披在身上,拖了鞋子,其餘
的零碎捲在一處。挾著在肋下,急急忙忙打發了浴錢,飛奔往外去了。然後這院子悄
悄停停走將出來,看那人已不見了,連忙問道:「掌櫃的,那個戴破氈帽的到那堨h
了?」掌櫃道:「我這堥茤鼓漱H多,到不曾留心。」院子心中急燥,罵道:「被這狗
肏的騙了一飽去了。」回顧看自己的衣櫃已大開在那堙A堶悸讀讀滿A驚得目瞪口呆,
望著掌櫃的嚷道:「不好了,你錯開了我的衣櫃與別人,我的衣服、銀錢都被人拐去
了。」那掌櫃的道:「客人你這話是那婸※_,我這衣櫃上都是有號數的,又有號籌
拴在手巾上,驗籌開櫃,認籌不認人,自來不錯。除非是你不小心,在浴池內被人換
了號籌,與我櫃上無干。」院子聞言,忙看自己手巾的號籌,卻是先前那人的,方才
曉得是洗脊背之時被他換去,急得搥胸跌腳,又不好對人說得,只得叫掌櫃的開了那
人的衣櫃,將那人的破氈帽、破衲襖及爛草鞋和一條蟣風成群、有襠沒腰的褲子穿了,
長吁短嘆。剛要走出浴堂,那掌櫃的趕上一把扯住,問他要浴錢。這院子此時腰中那
有一文,被那掌櫃的啐了幾口,放出浴堂。這院子好生氣惱,走出浴堂門外,四下張
望一回,不見那人的影響,只得回虎丘寺去。一路想道:「自己積了許久,積得幾兩
銀子,都被他騙去了。」身上的衣服又臭氣渾身,蟣風走動,心中越想越苦,到了半
塘寺前一塊空地上坐著,傷心痛哭了一場。又想道:「我在主人跟前說得響噹噹的,
要拿騙子,于今騙子不曾拿得,自己到變作一個花子了,怎生回去見主人。」躊躇了
一會,天色已晚,只得回來。剛到虎丘寺門前,正撞著伴雲,伴雲從首至足看了半晌,
問道:「阿叔,你為甚出門半日,弄得這般嘴臉?」院子忙將伴雲扯到一邊,悄悄將
遇騙子的話說了一遍,把個伴雲笑得滿地打滾。這院子一發氣得只把肚皮來抓。伴雲
笑了一會,同著院子轉到寓所,院子也不好去見蔣青巖,到是伴雲先去稟知。蔣青巖
聞言,也忍笑不住,忙喚院子進去,見這院子的打扮,不覺嘎嘎大笑道:「神騙!神
騙!那人想必也是脫太虛的支派。」蔣青巖只得去取三兩銀子與他,叫他去買兩件衣
服穿了,明日好僱船同往華宅去。院子接了銀子,便去買了幾件半舊衣服,穿在身上。
次日,僱了一隻船,主僕三人前往杭州進發。當時有曉得蔣青巖主僕被騙的,做了四
句口號道:
姑蘇馬扁真如鬼,主僕雙雙盡受欺。
寄語四方來往客,切須謹慎密防伊。
蔣青巖主僕三人行了四日,到了湖上,至家中吩咐管帳的院子,急將秋收的火稻
發賣,回來便要銀子湊用。次日絕早收拾渡江,不上三日,便到苧蘿山下,先著人去
通知過三位小姐,然後將行李搬到後園停雲閣中住下,將華刺史的家報及李半仙之言
傳與三位小姐知道,三位小姐甚喜。當夜備了酒席,送到閣中款待蔣青巖。蔣青巖要
到柔玉小姐處通個問候,奈無人可托,那柔玉小姐見蔣青巖為他父親不憚奔馳,不畏
寒冷,心中越發感激,他也要著人到蔣青巖身邊來謝謝,又礙著兩個妹子及家中眾人
的眼目,只得悄悄與韓香商議。韓香道:「此事不難,那停雲閣與小姐舊時的蛩茯
去不遠,小姐到夜間開了後門,到蛩茪W坐了,待妾去邀蔣官人到眼前,面謝一番,
如何?」柔玉小姐道:「這個使不得,我與他不比當時兄妹,不便相見,只煩你替我
一行罷。」韓香道:「小姐之言有理,等夜靜時,妾替小姐去致謝便了。」柔玉小姐
道:「今夜且莫去,我想他出外已久,天氣寒冷,未必多帶寒衣,我有水紅綿衣一件,
煩你同我在燈下改作長領,送與他路上御寒。」韓香道:「這個當得,足見小姐關切
之情。」正說間,一個丫頭走來問道:「二小姐、三小姐著我來問大小姐,不知明日
可打發蔣官人起身?」柔玉小姐道:「明日是臘月十五,是月忌之日,到後日吧。」
那丫頭去回覆去了。到晚間人靜,柔玉小姐叫絳雪關上房門,向箱中取出那件水紅綿
衣來,同韓香兩人將女領拆了,換上一條長領,摺得停停當當,放過一邊。又做了兩
首詩,以代面謝,詩道:
感君高誼海同深,一襲寒衣表寸心。
此去早須尋國色,閨中側耳聽佳音。

舟車來往雪霜中,客路迢遙尚未窮。
薄命累君君不怨。始知才子定英雄。
柔玉小姐將綿衣和詩都封了,只待明晚送與蔣青巖,按下不題。
且說蔣青巖看見小姐的蛩蚖P他的寓閣相近,想起舊事,也做了一首詞兒道:
重來無計睹容光,朔風吹冷斜陽晚。蛩茪U,雁聲長,笑語茫茫。蝴蝶不知何處?
珮環如隔紗窗。歲寒遊子獨淒涼,此意誰傳!
右調《畫堂春》
蔣青巖將這首詞兒寫了,放在桌上,要設法致與小姐,等了兩日,再沒個計策。
到第三日二更時分,將欲就枕,只聽得那蛩茪W有人走動。蔣青巖也不管是人是
鬼,竟往樓下走來,剛走到樓梯邊,聽得暗中有人喚道:「蔣官人!蔣官人!」蔣青
巖聽見是女子聲音,忙上樓來問道:「是何人呼喚小生?」那女子道:「是賤妾韓香,
奉大小姐之命,特來問候官人。」蔣青巖道:「原來是韓香姐。」忙忙在暗中作了一
個肥諾道:「小生一向承姐姐關念,又曾在小姐樓下聽彈琵琶,真可謂千秋絕伎,想
慕之心,除了小姐就到姐姐了,正恨不得與姐姐一言。今夜來甚好,小生有一段久闊之
情,要煩姐姐轉達小姐,只是夜深風冷,何不到小生那閣上坐了細講。」韓香聽了,心
中有些怯懼,不肯上樓,說道:「賤妾何等之人,勞官人想念,琵琶賤伎,偶爾替小
姐遣悶,不料官人竊聽,方恐污耳,怎當得絕伎二字。賤妾此來,因小姐感官人為老
爺之事不憚風霜,奔馳南北,小姐要親來面謝官人,一則宅中耳目眾多,二則于禮有
礙,特著賤妾前來代謝,外有寒衣一件,絕句二首,送與官人,小姐立候回音。官人
有甚說話,便在此講,不到閣上去吧。」蔣青巖道:「小生與你老爺翁婿至親,恩同
父子,奔走微勞,何足言謝。今蒙小姐如此眷愛,小生雖肝腦塗地,亦所不辭。既有
寒衣、佳句在此,小生自當拜領。」韓香便雙手將那寒衣和詩箋捧了,遞與蔣青巖。
蔣青岩在黑暗處看不明白,雙手接了一個空,韓香不覺失笑。蔣青巖聽得,方才摸到
韓香身邊,接將過來。早被韓香身上那些鬢雲口脂之香鑽入肺腑,況且蔣青巖又是久
曠之人,客夜淒涼,見了韓香這般溫柔知趣的女子,又是柔玉小姐的知己,一時按納
不住,要拿他權做小姐,便一把摟住,道:「姐姐,夜深人靜,望發慈悲。」韓香道:
「貴人尊重,妾雖賤質,粗知書禮,素聞夫人、小姐之教,頗知自守,此事斷難從命。」
蔣青巖道:「姐姐既肯替小姐到此,與小姐只當一體,今夜便是小姐親來,小生也放
他不過。況小生又非鑽穴倫牆之比,既配得過小姐,料不辱沒了姐姐,望姐姐見憐,
異日決不敢相負。」蔣青巖一邊說,一邊就強解韓香的衣服,這韓香是個女子,那
抵撐得男人住;且他久已看上蔣生,只因貴賤不敵,情理難通。今夜也是天緣湊巧,
韓香也不十分作難,早被蔣青巖扯落下衣,已摸著那光肥緊暖香乾淺的寶貝了。韓香
低頭無語,被蔣青巖抱到樓窗邊一張空榻上,將一手托了韓香的粉頭,二人緊貼酥胸。
原來韓香是一個處女,嬌啼宛轉,一點腥紅早已沾在湘裙之上,蔣青巖見他不是殘花
敗柳,也甚是惜玉憐香。二人雲雨已畢,蔣青巖還抱住不放。韓香道:「恐小姐懸望,
放妾去吧。」蔣青巖方才放手。二人立起身來,各人整衣,韓香的繡鞋兒脫落了一隻,
蔣青巖替他在暗中摸了一會,拾在手中,捏著韓香的腳兒,替他穿了。蔣青巖向韓香
深深作揖,謝道:「小生承姐姐見憐,此心銘刻不盡,望姐姐勿怪唐突。」韓香道:「賤
妾此身,一旦托之君子,誓不再事他人,望官人想一個妙策,打動夫人,使妾得隨小
姐同事官人,妾願足矣。」蔣青巖道:「姐姐既有此心,小生自當竭力,必不誤了姐
姐的終身。」韓香聞言,也向蔣青巖拜謝,正是:
天緣有分成歡會,夜靜無人兩定盟。
蔣青巖道:「姐姐在此少待,小生前日到此,念著小姐,也做了一首詞兒,無人
寄與小姐。于今待小生到閣上去取來,煩姐姐帶去。」韓香道:「官人快去疾來,賤
妾不能久候。」蔣青巖忙忙到閣上,將那詞兒封了,拿來遞與韓香,道:「煩姐姐拜
上小姐,道寒衣、佳句足見多情,老爺之事,都在小生身上,教小姐寬心自愛,佳期
不遠,面謝有時,此外別無甚話,望姐姐牢記。」韓香應諾,說道:「官人前途保重,
賤妾不及相送,那件寒衣,切莫待夫人和老爺看見。」二人攜了手,直到內宅後門邊,
方才作別。
不料柔玉小姐見韓香去了一個更次,不見回轉,心中也有幾分猜疑,且韓香一向
在小姐跟前極贊蔣青巖的人品,小姐此時見家中人睡熟,絳雪也在夢中,自己走到後
門邊張望,恰好看見蔣生和韓香,二人親親熱熱,攜手而來。小姐暗暗點頭道:「韓
香已占我的頭籌了。」忙忙走到前邊臥房中來。這韓香雖不知小姐在暗中見他和蔣生
的行徑,自己心上卻十分不安,且髮鬆鬢亂,胸中突突地跳,走到小姐跟前,氣喘喘
的,面紅耳赤,半晌還說不出話來。小姐只是暗笑,問道:「蔣官人可有甚回話麼?」
韓香道:「蔣官人多多拜謝小姐,他也有一首詞兒在此。」忙向袖中去摸,那詞兒已
失落了。小姐道:「韓姐,你為甚這等著忙?快些點火去尋,莫被別人明日拾去,做
出話柄。」韓香忙忙點火,到後園去尋了一會,在樓梯邊尋著了,拿來遞與小姐。小
姐看罷,然後二人齊齊同去,將後門炤舊封鎖了,同到房中。韓香只覺語言羞澀,神
情恍惚。小姐笑道:「韓姐,你的心事,我已看破了,你我兩人情同骨肉,何必瞞我!
但望天從人願,異日夫人若肯將你隨我同事蔣郎,我決不將以下之人待你。」韓香聞
言,忙向柔玉小姐雙膝跪下,道:「賤妾今夜之事,寔該萬死,蒙小姐寬宥,銜結難
忘,只望小姐替賤妾做個計較。」柔玉小姐道:「此事夫人料必肯從,我卻不便啟齒,
須是臨時你自己向夫人求懇,待夫人問我之時,我自有道理。」
話分兩頭,再說蔣青巖別了韓香,轉到停雲閣上,將柔玉小姐贈他的寒衣和詩句
拿出來細看一番,將詩箋收起,把寒衣穿在貼內,只待明日起身,當夜不題。次日清
晨,只見華家四個院子,抬了兩個小皮箱走上閣來,向蔣青巖道:「三位小姐拜上蔣
官人,這箱內有紋銀一千兩,托官人帶去使用,若不夠之時,可再著人來取。」當下
蔣青巖查明收了,吩咐院子和伴雲將這銀子做幾處收起,隨即起身。
行不數日,到了自己家中,又去帶了二三百兩銀子,再帶兩個老成院子相隨,僱
了一隻揚州的回頭大劃船,主僕五人星夜進發,七日之間過了鎮江,進了瓜州閘。次
日絕早到了揚州鈔關,此時已是臘月望後。這揚州本來繁華熱鬧,又兼年節逼近,家
家忙辦歲事,因此那街市上一發擠塞不通。蔣青巖到城內瓊花觀中住下,著二三個院
子分頭去尋些媒婆,叫那些媒婆到城內城外養瘦馬的人家去訪問,要頂尖出色的女
子,若是中等的,都不要來說,眾媒婆都應承了。怎奈年底無日,各家婚娶又忙,竟
沒一個來說起。蔣青巖沒奈何,只得挨過年節,直到正月初六日,是個吉日,街市店
面都開齊了,眾媒婆才略有幾個上街走動,蔣家的院子又去尋那些媒婆。一連幾日,
也有幾十家來請蔣青岩去相的,蔣青巖到丟了幾兩銀子的相錢和轎錢,絕沒一個出色
的。不覺已是十三試燈之夜了。這揚州最喜興燈節,況且天下太平,人民富饒,大街
小巷都搭起燈棚,家家懸紅結綵,自大門至中堂門戶洞開,花燈連絡,鑼鼓之聲喧天
震地。各家都有賞燈的酒席,男女雜坐燈樓上,偎紅倚翠,蕭管凌雲,煙火花炮,相
繼不絕。燈棚上懸了各種珠燈,料絲、魚骨、羊皮異樣名燈,還有龍燈走馬,鰲山獅
子。那來往看燈的王孫公子,都是鶴氅貂裘,街市上竟無立錐之地。怎見得,有詞為
證:
火樹星橋夜不收,繁華佳地古揚州。鰲山霽月光爭勝,多少紅菢妡A樓。斟琥珀,
勸醍醐,滿城簫管興悠悠。金鞍玉勒誰家子,旋著解衣作隊遊。
右調《鷓鴣天》
這夜蔣青巖也帶了伴雲同到街上看燈,前前後後看了一回,被人擠塞住了,不得
回寓,立在一所高樓之下。那樓上樓下燈光如晝,上面坐了許多濃袸A服的婦女,彼
此談笑,絕無一個男人在內。那婦女中有兩個出色的,都是宮菕A一個穿紅,一個穿
紫,都只好二十內外,雖非絕色,卻也算得揚州的魁首了。蔣青巖盡情朝上觀看,忽
見那個穿紫的婦人起身到樓窗邊,手托香腮往下張望。蔣青巖正仰面望著樓上,那婦
人在燈光之中瞥見蔣青巖人物風流,十分留顧。蔣青巖見那紫衣婦人向他留情,他也
著寔眷戀不舍,不料那一夥婦女都擁到樓窗邊來,那紫衣婦人一聲長嘆,到退後去了。
蔣青巖還癡癡的站在樓下,站了一會,要取路回來,卻不見了伴雲,只得在此等候,
心中還想那紫衣婦人復來。此時燈也漸漸稀了,人也漸漸散了,只候伴雲到來一同回
去。
正等候間,忽然背後有一個人扯他衣服,蔣青巖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青衣女子立
在背後,悄悄說道:「相公隨我到巷內來講話。」那女子說罷,便進旁邊一條小巷去
了。蔣青巖忙趕到巷口,見那女子站在黑影堨s道:「相公快來!」蔣青巖不知何故,
只得走到那女子身邊,問道:「女郎,你有甚話對我說?」那女子道:「相公,你只隨
我來,自有好事到你。」蔣青巖聽了,竟大著膽,隨了那女子走到一所大院牆邊。那
女子輕輕將兩扇門兒開了,領蔣青巖進去,仍舊將門關了,走到一間雪洞內,道:「相
公請坐在此,我去去便來,不可咳嗽。」說罷,那女子竟自去了。蔣青巖坐在雪洞中,
心下想道:好奇怪,這是甚麼緣故,難道就是這個女子看上了我不成?欲待撇了他回
去,又恐撞見他家的男人,不當穩便。沉吟了半晌,只聽得一個老者口中嘮嘮叨叨,
說道:「你們去看燈吃酒,叫我老人家守了半夜,還要我來炤看後門。」一邊說,一
邊走到後門抹了抹,竟去了。蔣青巖嚇得戰兢兢,氣也不敢出,又等了一會,立起身
來,走到雪洞門首張望,只見那青衣女子手中提了小燈籠前走,後面卻是先前燈樓上
的那紫衣婦人,兩人側著腳步兒,向雪洞中走來。蔣青巖又驚又喜。那青衣女子先走
進來,向蔣青巖道:「蘭娘在外有請。」蔣青巖忙走出雪洞來,那穿紫的婦人早已立
在門外。蔣青巖向那紫衣婦人深深作揖,道:「小生何幸,蒙娘子青盼。」那婦人也
深深答禮,悄悄說道:「此處非說話之所,請郎君即到內室細講。」便一手攜了蔣青
巖的手,竟往內室中來。蔣青巖此時如在夢中,隨那婦人轉彎抹角進了幾層內宅,又
過了兩個天井,方才是那婦人的臥房。卻甚深僻,一連三間,中間做堂屋,左邊是臥
房,窗前幾株梅樹,斜靠著假山。臥房中點得燈燭輝煌,那婦人叫那青衣女子將前後
的門戶關了,然後攜蔣青巖同到房中,那房中擺設得齊整異常,蘭麝撲鼻。近床放了
一張水磨花莉的八仙桌兒,桌上擺了許多佳餚美食,桌下籠了一盆炭火,左邊一並放
了兩張竹木藤椅。那紫衣婦人請蔣青巖上首坐了,他自己便坐在下首,和蔣青巖肩頭
相並。那青衣女子忙來篩酒。蔣青巖道:「酒且少停,敢問娘子貴姓芳名,夫主何人,
尊庚幾何?」那婦人道:「賤妾姓沈,小字蘭英,今年二十歲,夫主姓皮,曾任川南
別駕,因老罷革職,于今又進京謀幹去了,賤妾是他側室。適在樓頭望見郎君人品風
流,真乃神仙中人,不覺心動,特著婢子相邀,不意郎君竟肯惠然見臨,寔是三生之
幸。敢問郎君尊姓大名,仙鄉何處,貴庚幾何?」蔣青巖道:「原來娘子是別駕的寵
君,小生失敬了。小生蔣青巖,江南建康人氏,與娘子同庚,今夕何夕,得近芳容!
但恐夫人及宅內中男女知覺,怎生是好?」蘭英道:「此事不妨,大夫人雙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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Çirattagı - Hu Die Mei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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