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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微草堂筆記 - 15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8571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903
14.6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23.0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28.8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先師李又聃先生言,東光有趙氏者(先生曾舉其字,今不能記,似尚是先生之尊
行。),嘗過清風店,招一小妓侑酒。偶語及某年宿此,曾招一麗人留連兩夕,計其
年今未滿四十。因舉其小名,妓駭曰:「是我姑也,今尚在。」明日,同至其家,宛
然舊識。方握手寒溫,其祖姑聞客出現,又大駭曰:「是東光趙君耶?三十餘年不相
見,今鬢雖欲白,形狀聲音尚可略辨,君號非某耶?」問之,亦少年過此所狎也。三
世一堂,都無避忌,傳杯話舊,惘惘然如在夢中。又住其家兩夕而別。別時言祖藉本
東光,自其翁始遷此,今四世矣。不知祖墓猶存否?因舉其翁之名,乞為訪問。趙至
家後,偶以問鄉之耆舊,一人愕然良久,曰:「吾今乃始信天道。是翁即君家門客,
君之曾祖與人訟,此翁受怨家金,陰為反間,訟因不得直。日久事露,愧而挈家逃。
以為在海角天涯矣,不意竟與君遇,使以三世之婦,償其業債也。吁,可畏哉!」

又聃先生又言,有安生者,頗聰穎。忽為眾狐女攝入承塵上,吹竹調絲,行肴勸
酒,極媟狎冶蕩之致。隔紙聽之,甚了了,而承塵初無微隙,不知何以入也。燕樂既
終,則自空擲下,頭面皆傷損,或至破骨流血。調治稍癒,又攝去如初。毀其承塵,
則攝置屋頂,其擲下亦如初。然生殊不自言苦也。生父購得一符,懸壁上。生見之,
即戰慄伏地,魅亦隨絕。問生:「符上何所見?」云:「初不見符,但見兵將猙獰,
戈甲晃耀而已。」此狐以為仇耶?不應有燕昵之歡;以為媚耶?不應有撲擲之酷。忽
喜忽怒,均莫測其何心。或曰:「是仇也,媚之乃死而不悟。」然媚即足以致其死,
又何必多此一擲耶。

李匯川言,有嚴先生,忘其名與字。值鄉試期近,學子散後,自燈下夜讀。一館
童送茶入,忽失聲仆地,碗碎琤然。嚴驚起視,則一鬼披髮瞪目立燈前。嚴笑曰:「
世安有鬼,爾必黠盜飾此狀,欲我走避耳。我無長物,惟一枕一席,爾可別往。」鬼
仍不動。嚴怒曰:「尚欲紿人耶?」舉界尺擊之,瞥然而滅。嚴周視無跡,沈吟曰:
「竟有鬼耶?」既而曰:「魂升於天,魄降於地,此理甚明。世安有鬼?殆狐魅耳。
」仍挑燈琅琅誦不輟。此生崛強,可謂至極,然鬼亦竟避之。蓋執拗之氣,百折不回
,亦足以勝之也。又聞一儒生,夜步廊下。忽見一鬼,呼而語之曰:「爾亦曾為人,
何一作鬼,便無人理?豈有深更昏黑,不分內外,竟入庭院者哉?」鬼遂不見。此則
心不驚怖,故神不瞀亂,鬼亦不得而侵之。又故城沈丈豐功(諱鼎勛,姚安公之同年
。),嘗夜歸遇雨,泥潦縱橫,與一奴扶掖而行,不能辨路。經一廢寺,舊云多鬼。
沈丈曰:「無人可問,且寺中覓鬼問之。」逕入,繞殿廊呼曰:「鬼兄鬼兄,借問前
途水深淺?」寂然無聲。沈丈笑曰:「想鬼俱睡,吾亦且小憩。」遂偕奴倚柱睡至曉
。此則襟懷灑落,故作遊戲耳。

阿文成公平定伊犁時,於空山捕得一瑪哈沁。詰其何以得活,曰:「打牲為糧耳
。」問:「潛伏已久,安得如許火藥?」曰:「蜣螂曝乾為末,以鹿血調之,曝乾,
亦可以代火藥。但比硝磺力稍弱耳。」又一蒙古臺吉云:「鳥銃貯火藥鉛丸後,再取
一乾蜣螂,以細杖送入,則比尋常可遠出一二十步。」此物理之不可解者,然試之均
驗。又瘍醫殷贊庵云:「水銀能蝕五金,金遇之則白,鉛遇之則化。凡戰陣鉛丸陷入
骨肉者,割取至為楚毒。但以水銀自創口灌滿,其鉛自化為水,隨水銀而出。」此不
知驗否,然於理可信。

田白巖言,有士人僦居僧舍,壁懸美人一軸,眉目如生,衣褶飄揚如動。士人曰
:「上人不畏擾禪心耶?」僧曰:「此天女散花圖,堵芬木畫也。在寺百餘年矣,亦
暇細觀。」一夕,燈下注目,見畫中似人凸起一二寸。士人曰:「此西洋界畫,故視
之若低昂,何堵芬木也。」畫中忽有聲曰:「此妾欲下,君勿訝也。」士人素剛直,
厲聲叱曰:「何物妖鬼敢媚我!」遽掣其軸,欲就燈燒之。軸中絮泣曰:「我煉形將
成,一付祝融,則形消神散,前功付流水矣。乞賜哀憫,感且不朽。」僧聞俶擾,亟
來視。士人告以故。僧憬然曰:「我弟子居此室,患瘵而死,非汝之故耶?」畫不應
,既而曰:「佛門廣大,何所不容?和尚慈悲,宜見救度。」士怒曰:「汝殺一人矣
!今再縱汝,不知當更殺幾人?是惜一妖之命,而戕無算人命也。小慈是大慈之賊,
上人勿吝。」遂投之爐中。煙燄一熾,血腥之氣滿室,疑所殺不止一僧矣。後入夜,
或嚶嚶有泣聲。士人曰:「妖之餘氣未盡,恐久且復聚成形。破陰邪者。惟陽剛。」
乃市爆竹之成串者十餘(京師謂之火鞭。),總結其信線為一,聞聲時驟然爇之,如
雷霆砰磕,窗扉皆震,自是遂寂。除惡務盡,此士人有焉。

有與狐為友者,天狐也,有大神術,能攝此人於千萬里外。凡名山勝境,恣其游
眺,彈指而去,彈指而還,如一室也。嘗云:「惟賢聖所居不敢至,真靈所駐不敢至
,餘則披圖按籍,惟意所如耳。」一日,此人祈狐曰:「君能攜我於九州之外,能置
我於人閨閣中乎?」狐問:「何意?」曰:「吾嘗出入某友家,預後庭絲竹之宴。其
愛妾與吾目成,雖一語未通,而兩心互照。但門庭深邃,盈盈一水,徒悵望耳。君能
於夜深人靜,攝我至其繡闥,吾事必濟。」狐沈思良久,曰:「是無不可,如主人在
何?」曰:「吾偵其宿他姬所而往也。」後果偵得實,祈狐偕往,狐不俟其衣冠,遽
攜之飛行。至一處,曰:「是矣。」瞥然自去。此人暗中摸索,不聞人聲,惟覺觸手
皆卷軸,乃主人之書樓也。知為狐所弄,倉皇失措,誤觸一几倒,器玩落板上,碎聲
砰然。守者呼:「有盜!」僮僕坌至,啟鎖明燭,執械入。見有人瑟縮屏風後,共前
擊仆,以繩急縛。就燈下視之,識為此人,均大駭愕。此人故狡黠,詭言偶與狐友忤
,被提至此。主人故稔知之,拊掌揶揄曰:「此狐惡作劇,欲我痛抶君耳。姑免笞,
逐出!」因遣奴送歸。他日與所親密言之,且詈曰:「狐果非人!與我相交十餘年,
乃賣我至此。」所親怒曰:「君與某交,已不止十餘年,乃借狐之力,欲亂其閨閫,
此誰非人耶?狐雖憤君無義,以遊戲儆君,而仍留君自解之路,忠厚多矣。使待君華
服盛飾,潛挈置主人臥塌下,君將何詞以自文?由此觀之,彼狐而人,君人而狐者也
,尚不自反耶?」此人愧沮而去。狐自此不至,所親亦遂與絕。郭彤綸與所親有瓜葛
,故得其詳。


老儒劉泰宇,名定光,以舌耕為活。有浙江醫者某,攜一幼子流寓,二人甚相得
,因卜鄰。子亦韶秀,禮泰宇為師。醫者別無親屬,瀕死托孤於泰宇。泰宇視之如子
。適寒冬,夜與共被。有楊甲為泰宇所不禮,因造謗曰:「泰宇以故人之子為孌童。
」泰宇憤恚,問此子知尚有一叔,為糧艘旗丁掌書算,因攜至滄州河干,借小屋以居
;見浙江糧艘,一一遙呼,問有某先生否。數日,竟得之,乃付以姪。其叔泣曰:「
夜夢兄云,姪當歸,故日日獨坐舵樓望。兄又云:『楊某之事,吾得直於神矣。』則
不知所云也。」泰宇亦不明言,悒悒自歸。迂儒拘謹,恒念此事無以自明,因鬱結發
病死。燈前月下,楊恒見其怒目視。楊故獷悍,不以為意。數載亦死。妻別嫁,遺一
子,亦韶秀。有宦室輕薄子,誘為孌童,招搖過市,見者皆太息。泰宇,或云肅寧人
,或云任邱人,或云高陽人,不知其審,大抵住河間之西也。跡其平生,所謂歿而可
祀於社者歟!此事在康熙中年。三從伯燦宸公喜談因果,嘗舉以為戒。久而忘之。戊
午五月十二日,住密雲行帳,夜半睡醒,忽然憶及,悲其名氏翳如。至灤陽後,為錄
大略如右。

常守福,鎮番人。康熙初,隨眾剽掠,捕得當斬。曾伯祖光吉公時官鎮番守備,
奇其狀貌,請於副將韓公免之,且補以名糧,收為親隨。光吉公罷官歸,送公至家,
因留不返。從伯祖鍾秀公嘗曰:「常守福矯捷絕倫,少時嘗見其以兩足掛明樓雉堞上
,倒懸而掃磚線之雪,四圍皆淨(劇盜多能以足向上,手向下,倒抱樓角而登。近雉
堞處以磚凸出三寸,四圍鑲之,則不能登,以足不能懸空也。俗謂之磚線。)。持帚
翩然而下,如飛鳥落地,真健兒也。」後光吉公為娶妻生子。聞今尚有後人,為四房
種云。

門聯唐末已有之,蜀辛寅遜為孟昶題桃符,「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二語是
也。但今以朱箋書之為異耳。余鄉張明經晴嵐,除夕前自題門聯曰:「三間東倒西歪
屋,一個千錘百鍊人。」適有鍛鐵者求彭信甫書門聯,信甫戲書此二句與之。兩家望
衡對宇,見者無不失笑。二人本辛酉拔貢同年,頗契厚,坐此竟成嫌隙。凡戲無益,
此亦一端。又董曲江前輩喜諧謔,其鄉有演劇送葬者,乞曲江於臺上題一額,曲江為
書「弔者大悅」四字,一邑傳為口實,致此人終身切齒,幾為其所搆陷。後曲江自悔
,嘗舉以戒友朋云。

董秋原言,有張某者,少游州縣幕,中年度足自贍,即閒居以蒔花種竹自娛。偶
外出數日,其婦暴卒。不及臨訣,心恒悵悵如有失。一夕,燈下形見,悲喜相持,婦
曰:「自被攝後,有小罪過待發遣,遂羈絆至今。今幸勘結,得入輪迴,以距期尚數
載,感君憶念,祈於冥官,來視君,亦夙緣之未盡也。」遂相繾綣如平生。自此人定
恒來,雞鳴輒去。嬿婉之意有加,然不一語及家事,亦不甚問兒女。曰:「人世囂雜
,泉下人得離苦海,不欲聞之矣。」一夕,先數刻至,與語不甚答,曰:「少遲,君
自悟耳。」俄又一婦搴簾入,形容無二,惟衣飾差別。見前婦驚卻。前婦叱曰:「淫
鬼假形媚人,神明不汝容也!」後婦狼狽出門去。此婦乃握張泣。張惝恍莫知所為。
婦曰:「凡餓鬼多托名以求食,淫鬼多假形以行媚,世間靈語,往往非真。此鬼本西
市娼女,乘君思憶,投隙而來,以盜君之陽氣。適有他鬼告我,故投訴社公,來為君
軀除。彼此時諒已受笞矣。」問:「今在何所?」曰:「與君本有再世緣,因奉事翁
姑,外執禮而心怨望,遇有疾病,雖不冀幸其死,亦不迫切求其生。為神道所錄,降
為君妾。又因懷挾私憤,以語激君,致君兄弟不甚睦,再降為媵婢。須後公二十餘年
生,今尚浮游墟墓間也。」張牽引入幃。曰:「幽明路隔,恐於陰譴,來生會了此願
耳。」嗚咽數聲而滅。時張父母已故,惟兄別居,乃詣兄具述其事,友愛如初焉。

有嫠婦年未二十,惟一子,甫三四歲,家徒四壁,又鮮族屬,乃議嫁。婦色頗豔
,其表戚某甲,密遣一嫗說之曰:「我於禮無娶汝理,然思汝至廢眠食。汝能托言守
志,而私昵於我,每月給貲若干,足以贍母子。兩家雖各巷,後屋則僅隔一牆,梯而
來往,人莫能窺也。」婦惑其言,遂出入如外婦。人疑婦何以自活,然無跡可見,姑
以為尚有蓄積而已。久而某甲奴婢泄其事。其子幼,即遣就外塾宿。至十七八,
亦稍聞繁言。每泣諫,婦不從,狎昵雜坐,反故使見聞,冀杜其口。子恚甚,遂白晝
入某甲家,剚刃於心,出於背,而以「借貸不遂,遭其輕薄,怒激致殺」首於官。官
廉,得其情,百計開導,卒不吐實,竟以故殺論抵。鄉鄰哀之,好事者欲以片石表其
墓,乞文於朱梅崖前輩。梅崖先一夕夢是子,容色慘沮,對而拱立。至是憬然曰:「
是可毋作也。不書其實,則一凶徒耳,烏乎表?書其實,則彰孝子之名,適以傷孝子
之心非所以妥其靈也。」遂力阻罷其事。是夕,又夢其拜而去。是子也,甘殞其身以
報父仇,復不彰母過以為父辱,可謂善處人倫之變矣。或曰:「斬其宗祀,祖宗恫焉
。盍待生子而為之乎?」是則講學之家,責人無已,非余之所敢聞也。

小人之謀,無往不福君子也。此言似迂而實信。李雲舉言,其兄憲威官廣東時,
聞一遊士性迂僻,過嶺干謁親舊,頗有所獲。歸裝襆被衣履之外,獨有二巨篋,其重
四人乃能舁,不知其何所攜也。一日,至一換舟處,兩舷相接,束以巨繩,扛而過。
忽四繩皆斷如刃截,訇然墮板上。兩篋皆破裂,頓足悼惜。急開檢視,則一貯新端硯
,一貯英德石也。石篋中白金一封,約六七十兩,紙裹亦綻。方拈起審視,失手落水
中。倩漁戶沒水求之,僅得小半。方懊喪間,同來舟子遽賀曰:「盜為此二篋,相隨
已數日,以岸上有人家,不敢發。吾惴惴不敢言。今見非財物,已唾而散矣。君真福
人哉!抑陰功得神佑也?」同舟一客私語曰:「渠有何陰功,但新有一癡事耳。渠粵
日,嘗以百二十金,托逆旅主人買一妾,云是一年餘新婦,貧不舉火,故鬻以自活。
到門之日,其翁姑及婿俱來送,皆羸病如乞丐。臨入房,互相抱持痛哭訣別。已分手
,猶追數步,更絮語。媒嫗強曳婦入。其翁抱數月小兒,向渠叩首曰:『此兒失乳,
生死未可知。乞容其母暫一乳,且延今日,明日再作計。』渠忽躍然起,曰:『吾謂
婦見出耳。今見情狀淒動心脾,即引汝婦去,金亦不必償也。古今人相去不遠,馮京
之父,吾豈不能為哉!』竟對眾焚其券。不知乃主人窺其忠厚,偽飾己女以紿之,儻
其竟納,又別有狡謀也。同寓皆知,渠至今未悟。豈鬼神即錄為陰功耶?」又一客曰
:「是陰功也。其事雖癡,其心則實出於惻隱。鬼神鑒察,亦鑒察其心而已矣。今日
免禍,即謂緣此事可也。彼逆旅主人,尚不知究竟如何耳?」先師又聃先生,雲舉兄
也,謂雲舉曰:「吾以此客之論為然。」余又憶姚安公言,田丈耕野西征時,遣平魯
路守備李虎,偕二千總將三百兵出遊徼,猝遇額魯特自間道來。二千總啟虎曰:「賊
馬健,退走必為所及。請公率前隊扼山口,我二人率後隊助之。賊不知我多寡,猶可
以守。」虎以為然,率眾力鬥。二千總已先遁,蓋紿虎與戰,以稽時刻;虎敗,則去
已遠也。虎遂戰歿。後蔭其子先捷如父官。此雖受紿而敗,然受紿適以成其忠。故曰
:「小人之謀,無往不福君子也。」此言似迂而實確。

雲舉又言,有人富甲一鄉,積粟千餘石。遇歲歉,閉不肯糶。忽一日,徵集僕隸
,陳設概量,手書一紅箋,榜於門曰:「歲歉人饑,何心獨飽?今擬以歷年積粟,盡
貸鄉鄰,每人以一石為律。即日各具囊篋赴領,遲則粟盡矣。」附近居民聞聲雲合,
不一日而粟盡。有請見主人申謝者,則主人不知所往矣。皇遽大索,乃得於久鐍敝屋
中,酣眠方熟。人至,始欠伸。眾驚愕掖起,於身畔得一紙曰:「積而不散,怨之府
也;怨之所歸,禍之叢也。千家饑而一家飽,剽劫為勢所必至,不名實兩亡乎?感君
舊恩,為君市德。希恕專擅,是所深禱。」不省所言者何事。詢知始末,太息而已。
然是時人情洶洶,實有焚掠之謀。得是博施,乃轉禍為福。此幻形之妖,可謂愛人以
德矣。所云舊恩,則不知其故。或曰:「其家園中有老屋,狐居之數十年,屋圮乃移
去。」意即其事歟?

小時聞乳母李氏言,一人家與佛寺鄰。偶寺廊躍下一小狐,兒童捕得,縶縛鞭箠
,皆懾伏不動。放之,則來往於院中,絕不他往。與之食則食,不與亦不敢盜;饑則
向人搖尾而已。呼之似解人語,指揮之亦似解人意。舉家憐之,恒禁兒童勿凌虐。一
日,忽作人語曰:「我名小香,是鐘樓上狐家婢。偶嬉戲誤事,因汝家兒童頑劣,罰
受其蹂躪一月。今限滿當歸,故此告別。」問:「何故不逃避?」曰:「主人養育多
年,豈有逃避之理?」語訖,作叩額狀,翩然越牆而去。時余家一小奴竊物遠遁,乳
母因說此事,喟然曰:「此奴乃不及此狐。」

陳雲亭舍人言,其鄉深山中有廢蘭若,云鬼物據之,莫能修復。一僧道行清高,
逕往卓錫。初一兩夕,似有物窺伺,僧不聞不見,亦遂無形聲。三五日後,夜有夜叉
排闥入,猙獰跳擲,吐火噓煙。僧禪定自若。撲及蒲團者數四,然終不近身;比曉,
長嘯去。次夕,一好女至,合什作禮,請問法要。僧不答。又對僧琅琅誦《金剛經》
,每一分訖,輒問此何解。僧又不答。女子忽旋舞,良久,振其雙袖,有物簌簌落滿
地,曰:「此比散花何如?」且舞且退,瞥眼無跡。滿地皆寸許小兒,蠕蠕幾千百,
爭緣肩登頂,穿襟入袖。或齕嚙,或搔爬,如蚊虻蟣蝨之攢咂;或抉剔耳目,擘裂口
鼻,如蛇蠍之毒螫。撮之投地,爆然有聲,一輒分形為數十,彌添彌眾。左支右絀,
困不可忍,遂委頓於禪榻下。久之蘇息,寂無一物矣。僧慨然曰:「此魔也,非迷也
。惟佛力足以伏魔,非吾所及。浮屠不三宿桑下,何必戀戀此土乎?」天明,竟打包
返。余曰:「此公自作寓言,譬正人之慍於群小耳。然亦足為輕嘗者戒。」雲亭曰:
「僕百無一長,惟平生不能作妄語。此僧歸路過僕家,面上血痕細如亂髮,實曾目睹
之。」

老僕劉廷宣言,雍正初,佃戶張璜於褚寺東架團焦(俗謂之團瓢,焦字音轉也。
二字出《北齊書》本紀。)守瓜,夜恒見一人,行步遲重,徐徐向西北去。一夕,偶
竊隨之,視所往。見至一叢塚處,有十餘女鬼出迓,即共狎笑媟戲。知為妖物,然似
是蠢蠢無所能。乃藏火銃於團焦,夜夜伺之。一夜,又見其過,發銃猝擊,訇然仆地
。秉火趨視,乃一翁仲也。次日,積柴燔為灰,亦無他異。至夜,夢十餘婦女羅拜,
曰:「此怪不知自何來,力猛如罴虎。凡新葬女鬼,無老少皆遭脅污。有枝拒者,登
其墳頂踴躍數四,即土陷棺裂,無可棲身。故不敢不從,然飲恨則久矣。今蒙驅除,
故來謝也。」後有從高川來者云,石人洼馮道墓前(馮道,景城人,所居今猶名相國
莊,距景城二三里。墓則在今石人洼。余幼時見殘缺石獸、石翁仲尚有存者。縣
誌云不知道墓所在,蓋承舊志之誤也。),忽失一石人,乃知即是物也。是物自五代
至今,始煉成形,歲月不為不久。乃甫能幻化,即縱凶淫,卒自取焚如之禍,與邵二
雲所言木偶,其事略同。均為器小易盈者鑒也。

外叔祖張公蝶莊家有書室,頗軒敞。周以迴廊,中植芍藥三四十本,花時香過鄰
牆。門客閔姓者,攜一僕下榻其中。一夕就枕後,忽外有女子聲,曰:「姑娘致意先
生,今日花開,又值好月,邀三五女伴借一賞玩,不致有禍於先生。幸勿開門唐突,
足見雅量矣。」閔噤不敢答,亦不復再言。俄微聞衣裳綷縩聲,穴窗紙視之,無一人
影;側耳諦聽,時似喁喁私語,若有若無,都不辨一字。跼蹐枕席,睡不交睫。三鼓
以後,似又聞步履聲,俄而隔院犬吠,俄而鄰家犬亦吠,俄而巷中犬相接而吠。近處
吠止,遠處又吠,其聲迢遞向東北,疑其去矣。恐忤之招祟,不敢啟戶。天曉出視,
了無痕跡,惟西廊塵上似略有弓彎印,亦不分明,蓋狐女也。外祖雪峰公曰:「如此
花,何必更問主人?殆閔公莽莽有傖氣,恐其偶然衝出,致敗人意耳。」

滄州有董華者,讀書不成,流落為市肆司書算。復不能善事其長,為所排擠出。
以賣藥卜卦自給,遂貧無立錐。一母一妻,以縫絍澣濯佐之,猶日不舉火。會歲饑枵
腹杜門,勢且俱斃。聞鄰村富翁方買妾,乃謀於母,將鬻婦以求活。婦初不從。華告
以失節事大,致母餓死事尤大,乃涕泗曲從,惟約以儻得生還,乞仍為夫婦。華亦諾
之。婦故有姿,富翁頗寵眷,然枕席時有淚痕。富翁固問,毅然對曰:「身已屬君,
事事可聽君所為。至感憶舊恩,則雖刀鋸在前,亦不能斷此念也。」適歲再饑,華與
母並為餓殍。富翁慮有變,匿不使知。有一鄰嫗偶泄之,婦殊不哭,癡坐良久,告其
婢媼曰:「吾所以隱忍受玷者,一以活姑與夫之命,一以主人年已七十餘,度不數年
,即當就木;吾年尚少,計其子必不留我,我猶冀缺月再圓也。今則已矣。」突起開
樓窗,踴身倒墜而死。此與前錄所載福建學使妾相類。然彼以兒女情深,互以身殉,
彼此均可以無恨。此則以養姑養夫之故,萬不得已而失身,乃卒無救於姑與夫,事與
願違,徒遭玷污,痛而一決,其齎恨尤可悲矣。

余十歲時,聞槐鎮一僧(槐鎮即《金史》之槐家鎮,今作淮鎮,誤也。),農家
子也,好飲酒食肉。廟有田數十畝,自種自食。牧牛耕田外,百無所知。非惟經卷法
器皆所不蓄,毗盧袈裟皆所不具,即佛龕香火,亦在若有若無間也。特首無髮,室無
妻子,與常人小異耳。一日,忽呼集鄰里,而自端坐破几上,合掌語曰:「同居三十
餘年,今長別矣,以遺蛻奉托可乎?」溘然而逝。合掌端坐仍如故,鼻垂兩玉箸,長
尺餘。眾大驚異,共為募木造龕。舅氏安公實齋,居丁家莊,與相近,知其平日無道
行,聞之不信,自往視之。以造龕未竟,二日尚未斂,面色如生,撫之肌膚如鐵石。
時方六月,蠅蚋不集,亦了無屍氣,竟莫測其何理也。

喀喇沁公丹公(號益亨,名丹巴多爾濟,姓烏梁汗氏,蒙古王孫也。)言,內廷
都領侍蕭得祿,幼嘗給事其邸第。偶見一黑物如貓,臥樹下。戲擊以彈丸,其物甫一
轉身,即如巨犬,再擊又一轉身,遂巨如驢,懼不敢復擊。物亦自去。俄而飛瓦擲磚
,變怪陡作。知為狐魅,惴惴不自安。或教以繪象事之,其祟乃止。後忽於几上得錢
數十,知為狐所酬,始試收之,秘不肯語。次日,增至百文。自是日有所增,漸至盈
千。旋又改為銀一,重約一兩。亦日有所增,漸至一鋌五十兩。巨金不能密藏,遂為
管領者所覺。疑盜諸官庫,搒掠訊問,幾不能自白。然後知為狐所陷也。夫飛土逐肉
(「斷竹續竹,飛土逐肉」,《吳越春秋》載陳音所誦古歌,即彈弓之始也。),兒
戲之常。主人知之,亦未必遽加深責;狐不能暢其志也。餌之以利,使盈其貪壑,觸
彼禍羅,狐乃得適所願矣。此其設阱伏機,原為易見;徒以利之所在,遂令智昏。反
以為我禮即虔,彼心故悅。委曲自解,致不覺墮其彀中。昔夫差貪勾踐之服事,卒敗
於越;楚懷貪商於之六百,卒敗於秦;北宋貪滅遼之割地,卒敗於金;南宋貪伐金之
助兵,卒敗於元。軍國大計,將相同謀,尚不免於受餌。況區區童稚,烏能出老魅之
陰謀哉,其敗宜矣!又舉一近事曰,有刑曹某官之僕夫,睡中覺得舌舔其面。舉石擊
之,踣而斃。燭視,乃一黑狐。剝之,腹中有一小人首,眉目宛然,蓋所煉嬰兒未成
也。翌日,為主人御車歸。狐憑附其身,舉凳擊主人,且厲聲陳其枉死狀。蓋欲報之
不能,欲假手主人以鞭笞泄其憤耳。此二狐同一復仇,余謂此狐之悍而直,勝彼狐之
陰而險也。

丹公又言,科爾沁達爾汗王一僕,嘗行路拾得二氈囊,其一滿貯人牙,其一滿貯
人指爪。心頗詫異,因擲之水中。旋一老嫗倉皇至,左顧右盼似有所覓。問僕:「見
二囊否?」僕答以未見。嫗知為所毀棄,遽大憤怒,折一木枝奮擊僕。僕徒手與搏,
覺其衣裳柔脆,如通草之心;肌肉虛鬆,似蓮房之穰。指所摳處輒破裂,然放手即長
合如故。又如抽刀之斷水。互鬥良久,嫗不能勝,乃捨去。臨去顧僕詈曰:「少則三
月,多則三年,必褫汝魄!」然至今已逾三年,不能為祟。知特大言相恐而已。此當
是煉形之鬼,取精未足,不能凝結成實,故仍聚氣而為形。其蓄人牙爪者,牙者骨之
餘,爪者筋之餘,殆欲合煉服餌,以堅固其質耳。

田侯松巖言,今歲六月,有扈從侍衛和升,卒於灤陽。馬蘭鎮總兵愛公星阿,與
親舊,為經理棺衾,送其骨歸葬。一夕如廁,缺月微明,見一人如立煙霧中。問之不
言,叱之不動,愛公故能視鬼,凝神諦審,乃和之魂也。因拱而祝曰:「昔斂君時,
物多不備,我力綿薄,君所深知。今形見,豈有所責耶?」不言不動如故。又祝曰:
「聞歿於塞外者,不焚路引,其鬼不得入關。曩偶忘此,君毋乃為此來耶?」魂即稽
首至地,倏然而隱。愛公為具牒於城隍,後不復見。又扈從南巡時,與愛公同寓江寧
承恩寺,規模宏壯,樓閣袤延,所住亦頗軒敞。一日,方共坐,忽樓窗六扇無風自開
,俄又自闔。愛公視之,曰:「有一僧坐北牖上,其面橫闊,鬚鬑鬑如久未剃,目瞪
視而項微僂,蓋縊鬼也。」以問寺僧,僧不能諱,惟怪何以識其貌,疑有人泄之。不
知愛公之自能視也。又偶在船頭,戲拈篙刺水,忽擲篙卻避,面有驚色。怪詰其故,
曰:「有溺鬼緣篙欲上也。」戊午八月,宴蒙古外藩於清音閣,愛公與余連席。余以
松巖所語叩之,云皆不妄。然則隨處有鬼,亦復如人。此求歸之鬼,有繫戀心;開窗
之鬼,有爭據心;緣篙之鬼,有競鬥心。其得失勝負,喜怒哀樂,更當一一如人。是
膠膠擾擾,地下尚無了期。釋氏講懺悔解脫,聖人之法亦使有所歸而不為厲,其深知
鬼神之情狀矣。子貢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莊周曰:「嗟來桑扈乎?而已其
真。」特就耳目所及言之耳。

第二十四卷 灤陽續錄六

狐能詩者,見於傳記頗多;狐善畫則不概見。海陽李文硯亭言,順治、康熙間,
周處士璕薄游楚豫。周以畫松名,有士人倩畫書室一壁。松根起於西壁之隅,盤孥夭
矯,橫徑北壁,而纖末猶掃及東壁一二尺;覺濃陰入座,長風欲來。置酒邀社友共賞
。方攢立壁下指點贊歎,忽一友拊掌絕倒,眾友俄亦哄堂。蓋松下畫一秘戲圖,有大
木榻布長簟,一男一婦,裸而好合;流目送盼,媚態宛然。旁二侍婢亦裸立,一揮扇
驅蠅,一以兩手承婦枕,防蹂躪墜地。乃士人及婦與媵婢小像也。嘩然趨視,眉目逼
真,雖僮僕亦辨識其面貌,莫不掩口。士人恚甚,望空指畫詈妖狐。忽簷際大笑曰:
「君太傷雅。曩聞周處士畫松,未嘗目睹。昨夕得觀妙跡,坐臥其下不能去,致失避
君,未嘗拋磚擲瓦相忤也。君遽毒詈,心實不平,是以與君小作劇。君尚不自反,乖
戾如初,行且繪此像於君家白板扉,博途人一粲矣。君其圖之。」蓋士人先一夕設供
客具,與奴子秉燭至書室。突一黑物衝門去,士人知為狐魅,曾詬厲也。眾為慰解,
請入座設一虛席於上。不見其形,而語音琅然。行酒至前輒盡,惟不食肴饌。曰:「
不茹葷四百餘年矣。」瀕散,語士人曰:「君太聰明,故往往以氣凌物,此非養德之
道,亦非全身之道也。今日之事,幸而遇我,儻遇負氣如君者,則難從此作矣。惟學
問變化氣質,願留意焉。」叮嚀鄭重而別。回視所畫,淨如洗矣。次日,書室東壁,
忽見設色桃花數枝,襯以青苔碧草,花不甚密,有已開者,有半開者,有已落者,有
未落者,有落未至地隨風飛舞者,八九片反側橫斜,勢如飄動,尤非筆墨所能到。上
題二句曰:「芳草無行徑,空山正落花。」(編按:此二句,初唐楊師道之詩。)不
署姓名。知狐以答昨夕之酒也。後周處士見之歎曰:「都無筆墨之痕。覺吾畫猶努力
出稜,有心作態。」

景城北岡有元帝廟,明末所建也。歲久,壁上徵跡隱隱,成峰巒起伏之形,望似
遠山籠霧,余幼時尚及見之。廟祝棋道士病其晦昧,使畫工以墨鉤勒,遂似削圓方竹
。今廟已圮盡矣。棋道士不知其姓,以癖於象戲,故得此名。或以為齊姓誤也。棋至
劣而至好勝,終日丁丁然不休。對局者或倦求去,至長跪留之。嘗有人指對局者一著
,銜之次骨,遂拜綠章,詛其速死。又一少年偶誤一著,道士倖勝,少年欲改著,喧
爭不許。少年粗暴,起欲相毆,惟笑而卻避,曰:「任君擊折我肱,終不能謂我今日
不勝也。」亦可云癡物矣。

酒有別腸,信然。八九十年來,余所聞者,顧俠君前輩稱第一,繆文子前輩次之
;余所見者,先師孫端人先生亦入當時酒社。先生自云:「我去二公中間,猶可著十
餘人。」次則陳句山前輩與相敵,然不以酒名。近時路晉清前輩稱第一,吳雲巖前輩
亦駸駸爭勝。晉清曰:「雲巖酒後彌溫克,是即不勝酒力,作意矜持也。」驗之不謬
。同年朱竹君學士、周稚圭觀察,皆以酒自雄。雲巖曰:「二公徒豪舉耳。拇陣喧呶
,潑酒幾半,使坐而靜酌則敗矣。」驗之亦不謬。後輩則以葛臨溪為第一,不與之酒
,從不自呼一杯;與之酒,雖盆盎無難色,長鯨一吸,涓滴不遺。嘗飲余家,與諸桐
嶼、吳惠叔等五六人角,至夜漏將闌,眾皆酩酊,或失足顛仆。臨溪一一指揮僮僕扶
掖登榻,然後從容登輿去,神志湛然,如未飲者。其僕曰:「吾相隨七八年,從未見
其獨酌,亦未見其偶醉也。」惟飲不擇酒,使嘗酒亦不甚知美惡,故其同年以登徒好
色戲之。然亦罕有矣。惜不及見顧、繆二前輩,一決勝負也。端人先生恒病余不能
,曰:「東坡長處,學之可也;何並其短處亦刻畫求似?」及余典試得臨溪,以書報
先生。先生覆札曰:「吾再傳有此君,聞之起舞。但終恨君是蜂腰耳。」前輩風流,
可云佳話。今老矣,久不預少年文酒之會,後來居上,又不知為誰?

高官農家畜一牛,其子幼時,日與牛嬉戲,攀角捋尾皆不動。牛或嗅兒頂,舐兒
掌,兒亦不懼。稍長使之牧,兒出即出,兒歸即歸,兒行即行,兒止即止,兒睡則臥
於側,有年矣。一日往牧,牛忽狂奔至家,頭頸皆浴血,哮吼以角觸門。兒父出視,
即掉頭回舊路,知必有變,盡力追之。至野外,則兒已破顱死;又一人橫臥道左,腹
裂腸出,一棗棍棄於地。審視,乃三果莊盜牛者(三果莊,回民所聚,滄州盜藪也。
)。始知兒為盜殺,牛又觸盜死也。是牛也有人心焉。又西商李盛庭買一馬,極馴良
,惟路逢白馬,必立而注視,鞭策不肯前;或望見白馬,必馳而追及,銜勒不能止。
後與原主談及,原主曰:「是本白馬所生,時時覓其母也。」是馬也亦有人心焉。

余八歲時,聞保母丁媼言,某家有牸牛,跛不任耕,乃鬻諸比鄰屠肆。其犢甫離
乳,視宰割其母,牟牟鳴數日。後見屠者即奔避,奔避不及,則伏地戰慄,若乞命狀
。屠者或故逐之,以資笑噱,不以為意也。犢漸長,甚壯健,畏屠者如初。及角既堅
,乃伺屠者側臥凳上,一觸而貫其心,遞馳去。屠者婦大號捕牛。眾憫其為母復仇,
故緩追,逸之,竟莫知所往。時丁媼之親串殺人,遇赦獲免,仍與其子同里閈。丁媼
故竊舉是事為之憂危,明仇不可狎也。余則取犢有復仇之心,知力弗勝,故匿其鋒,
隱忍以求一當。非徒孝也,抑亦智焉。黃帝《巾机銘》曰(机是本字,校者或以為破
體俗書,改為機字,反誤。):「日中必慧(編按:《漢書.賈宜傳》引此句,作熭
;《六韜》引此句,作彗,音義並同。),操刀必割。」言機之不可失也。《越絕書
》子貢謂越王曰:「夫有謀人之心,使人知之者,危也。」言機之不可泄也。孫子曰
:「善用兵者,閉門如處女,出門如脫兔。」斯言當矣。

姜慎思言,乾隆己卯夏,有江南舉子,以京師逆旅多湫隘,乃稅西直門外一大家
墳院讀書。偶晚涼樹下散步,遇一女子,年十五六,頗白皙。挑與語,不嗔不答,轉
牆角自去。夜半睡醒,似門上了鳥微有聲,疑為盜,呼僮不應,自起隔門罅窺之,乃
日間所見女子也。知其相就,急啟戶,擁以入。女子自言:「為守墳人女,家酷貧,
父母並拙鈍,恒恐嫁為農家婦。頃蒙顧盼,意不自持,故從牆缺至君處。君富貴人,
自必有婦,儻能措百金與父母,則為妾媵無悔。父母嗜利,亦必從也。」舉子諾之,
遂相繾綣,至雞鳴乃去。自是夜半恒至,妖媚冶蕩,百態橫生。舉子以為巫山洛水不
是過也。一夜,來稍遲,舉子自步月候之。乃忽從樹杪飛下。舉子頓悟,曰:「汝毋
乃狐耶?」女子殊不自諱,笑而應曰:「初恐君駭怖,故托虛詞。今情意已深,不妨
明告。將來宦游四方,有一隱形隨侍之妾,不煩車馬,不擇居停,不需衣食,晝可攜
於懷袖,夜即出而薦枕席,不愈於千金買笑耶?」舉子思之,計良得。自是潛住書室
,不待夜度矣。然每至秉燭則外出,夜半乃返;或微露髩亂釵橫狀。舉子疑之而未決
。既而與其孌童亂;旋為二僕所窺,亦並與亂。庖人知之,亦續狎焉。一日,晝與孌
童寢。舉子潛扼殺之,遂現狐形;因埋於牆外。半月後,有老翁詣舉子曰:「吾女托
身為君妾,何忽見殺?」舉子憤然曰:「汝知汝女為吾妾,則易言矣。夫兩雄共雌,
爭而相戕,是為妒姦,於律當議抵。汝女既為我妾,明知非人而我不改盟,則夫婦之
名分定矣。而既淫於他人,又淫於我僕,我為本夫,例得捕姦。殺之,又何罪耶?」
翁曰:「然則何不殺君僕?」舉子曰:「汝女死則形見,此則皆人也。手刃四人,而
執一死狐為罪案,使汝為刑官,能據以定讞乎?」翁俯首良久,以手拊膝曰:「汝自
取也夫!吾誠不料汝至此。」振衣自去。舉子旋移居準提庵,與慎思鄰房。其孌童與
狐尤昵,銜主人之太忍,具泄其事於慎思,故得其詳。

吉木薩(烏魯木齊所屬也。)屯兵張鳴鳳調守卡倫(軍營瞭望之名。),與一菜
園近。灌園叟年六十餘,每遇風雨,輒借宿於卡倫。一夕,鳴鳳醉以酒而淫之。叟醒
大恚,控於營弁。驗所創尚未平。申上官,除鳴鳳糧。時鳴鳳年甫二十,眾以為必無
此理;或疑叟或曾竊污鳴鳳,故此相報。然覆鞫兩造,皆不承。咸云怪事。有官奴玉
保曰:「是固有之,不為怪也。曩牧馬南山,為射雉者驚,馬逸。懼遭責罰,入深山
追覓。倉皇失道,愈轉愈迷,經一晝夜不得出。遙見林內屋角,急往投之;又慮是盜
巢,或見戕害,且伏草間覘情狀。良久,有二老翁攜手笑語出,坐盤石上,擁抱偎倚
,意殊褻狎。俄左一翁牽右一翁伏石畔,恣為淫媟。我方以窺見陰私,懼殺我滅口,
惴惴蜷縮不敢動。乃彼望見我,了無愧怍,共呼使出,詢問何來;取二餅與食,指歸
路曰:『從某處見某樹轉至某處,見深澗沿之行,一日可至家。』又指最高一峰,曰
:『此是正南,迷即望此知方向。』又曰:『空山無草,汝馬已饑而自歸。此間熊與
狼至多,勿再來也。』比歸家,馬果先返。今張鳴鳳愛六十之叟,非此老翁類乎?」
據其所言,天下真有理外事矣。惟二翁不知何許人,遁跡深山,似亦修道之士,何以
所為乃如此?《因樹屋書影》記仙人馬繡頭事,稱其比及頑童,云中有真陰可採。是
容成術非但御女,兼亦御男?然採及老翁,有何裨益?即修煉果有此法,亦邪師外道
而已,上真定無此也。

張助教潛亭言,昔與一友同北上,夜宿逆旅。聞綷縩有聲,或在窗外,或在室之
外間。初以為蟲鼠,不甚訝;後微聞歎息,乃始慄然。偵之,無睹也。至紅花埠,偶
忘收筆硯,夜分聞有擱筆聲。次早,几上有字跡,陰黯慘淡,似有似無。諦審,乃一
詩,其詞曰:「上巳好鶯花,寒食多風雨。十年汝憶吾,千里吾隨汝。相見不得親,
悄立自淒楚。野水青茫茫,此別終萬古。」似香魂怨抑之語。然潛亭自憶無此人,友
自憶亦無此人,不知其何以來也。程魚門曰:「君肯誦是詩,定無是事。恐貴友諱言
之耳。」眾以為然。

同年胡侍御牧亭,人品孤高,學問文章,亦具有根柢。然性情疏闊,絕不解家人
生產事。古所謂不知馬幾足者,殆有似之。奴輩玩弄如嬰孩。嘗留余及曹慕堂、朱竹
君、錢辛楣飯,肉三盤,蔬三盤,酒數行耳,聞所費至三四金,他可知也。同年偶談
及,相對太息。竹君憤尤甚,乃盡發其奸,迫逐之。然結習已深,密相授受,不數月
,仍故轍。其黨類布在士大夫家,為竹君騰謗,反得喜事名。於是人皆坐視,惟以小
人有黨,君子無黨,姑自解嘲云爾。後牧亭終以貧困鬱鬱死。死後一日,有舊僕來,
哭盡哀,出三十金置几上,跪而祝曰:「主人不迎妻子,惟一身寄居會館,月俸本足
以溫飽。徒以我輩剝削,致薪米不給。彼時以京師長隨,連衡成局,有忠於主人者,
共排擠之,使無食宿地,故不敢立異同。不虞主人竟以是死。中心愧悔,夜不能眠。
今盡獻所積助棺斂,冀少贖地獄罪也。」祝訖自去。滿堂賓客之僕,皆相顧失色。陳
裕齋因舉一事曰:「有輕薄子見少婦獨哭新墳下,走往挑之。少婦正色曰:『實不相
,我狐女也。墓中人耽我之色,至病瘵而亡。吾感其多情,而愧其由我而殞命,已自
誓於神,此生決不再偶。爾無妄念,徒取禍也。』此僕其類此狐歟?」然余謂終賢於
掉頭竟去者。

田侯松巖言,幼時居易州之神石莊(土人云,本名神子莊,以嘗出一神童故也。
後有三巨石隕於莊北,如春秋宋國之事,故改今名。在易州西南二十餘里。),偶與
僮輩嬉戲馬廄中,見煮豆之鍋,凸起鐵泡十數,並形狹而長。僮輩以石破其一,中有
蟲長半寸餘,形如柳蠹,色微紅,惟四短足與其首皆作黑色,而油然有光。取出,猶
蠕蠕能動。因一一破視,一泡一蟲,狀皆如一。又言,頭等侍衛常君青(此又別一常
君,與常大宗伯同名。),乾隆癸酉戍守西域,卓帳南山之下(塞外山脈自西南趨東
北,西域三十六國,夾之以居,在山南者呼曰「北山」,在山北者呼曰「南山」,其
實一山也。)。山半有飛瀑二丈餘,其泉甚甘。會冬月冰結,取水於河,其水湍悍而
性冷,食之病人。不得已,仍鑿瀑泉之冰。水竅甫通,即有無數冰丸隨而湧出,形皆
如橄欖。破之,中有白蟲如蠶,其口與足則深紅,殆所謂冰蠶者歟?與鐵中之蟲,鍛
而不死,均可謂異聞矣。然天地之氣,一動一靜,互為其根。極陽之內必伏陰,極陰
之內必伏陽。八卦之對待,坎以二陰包一陽,離以二陽包一陰。六十四卦之流行,陽
極於乾,即一陰生,下而為姤;陰極於坤,即一陽生,下而為復。其靜也伏斯斂,斂
斯鬱焉;其動也鬱斯蒸,蒸斯化焉。至於化則生,生不已矣。特沖和之氣,其生有常
;偏勝之氣,其生不測。沖和之氣,無地不生;偏勝之氣,或生或不生耳。故沸鼎炎
熇,寒泉沍結,其中皆可以生蟲也。崔豹《古今注》載,火鼠生炎洲火中,績其毛為
布,入火不燃。今洋舶多有之。先兄晴湖蓄數尺,余嘗試之。又《神異經》載,冰鼠
生北海冰中,穴冰而居,齧冰而食,歲久大如象,冰破即死。歐羅巴人曾見之。謝梅
莊前輩戍烏里雅蘇臺時,亦曾見之。是獸且生於火與冰矣。其事似異,實則常理也。

數皆前定,故鬼神可以前知。然有其事尚未發萌,其人尚未舉念,又非吉凶禍福
之所關,因果報應之所繫,遊戲瑣屑至不足道,斷非冥籍所能預注者,而亦往往能前
知。乾隆庚寅,有翰林偶遇乩仙,因問宦途。乩判一詩,曰:「春風一笑手扶笻,桃
李花開潑眼濃。好是尋香雙蛺蝶,粉牆纔過巧相逢。」茫不省為何語。俄御試翰林,
以編修改知縣。眾謂次句隱用河陽一縣花事,可云有驗。然其餘究不能明。比同年往
慰,司閽者扶杖蹩躄出。蓋朝官僕隸,視外吏如天上人。司閽者得主人外轉信,方立
堦上,喜而躍曰:「吾今日登仙矣!」不虞失足,遂損其脛,故杖而行也。數日後,
微聞一日遣二僕,而罪狀不明。旋有泄其事者曰:「二僕皆謀為司閽,而無如先已有
跛者。乃各因飾其婦,俟主人燕息,誘而蠱之。至夕,一婦私具餅餌,一婦私煎茶,
皆暗中摸索至書齋廊下。猝然相觸,所齎俱傾,愧不自容;轉怒而相詬。主人不欲深
究,故善遣去。」於是詩首句三四句並驗。此乩可謂靈鬼矣。然何以能前知此等事,
終無理可推也。(馬夫人僱一鍼線人,曾在是家,云二僕謀奪司閽則有之,初無自獻
其婦意,乃私謀於一黠僕,黠僕為畫此策,均與約:「是日有暇,可乘隙以進。」而
不使相知。故致兩敗。二僕逐後,黠僕又黨附於跛者,邀游妓館,跛者知其有伏機,
陽使先往待,而陰告主人往捕,故黠僕亦敗。嗟乎!一州縣官司閽耳,而此四人者,
互相傾軋,至輾轉多方而不已。黃雀螳螂之喻,茲其明驗矣。附記之以著世情之險。


余官兵部尚書時,往良鄉送征湖北兵,小憩長新店旅舍。見壁上有《歸雁詩》二
首,其一曰:「料峭西風雁字斜,深秋又送汝還家。可憐飛到無多日,二月仍來看杏
花。」其二曰:「水闊雲深伴侶稀,蕭條只與燕同歸。惟嫌來歲烏衣巷,卻向雕樑各
自飛。」末題「晴湖」二字,是先兄字也。然語意筆跡,皆不似先兄,當別一人。或
曰:「有鄭君名鴻撰,亦字晴湖。」

偶見田侯松巖持畫扇,筆墨秀潤,大似衡山。云其親串德君芝麓所作也。上有一
詩曰:「野水平沙落日遙,半山紅樹影蕭條。酒樓人倚孤樽坐,看我騎驢過板橋。」
風味翛然,有塵外之致。復有德君題語,云是卓悟庵作,畫即畫此詩意。故並錄此詩
,殆亦愛其語也。田侯云,悟庵名卓禮圖,然不能詳其始末。大抵沈於下僚者,遙情
高韻,而名氏翳如。錄而存之,亦郭恕先之遠山數角耳。

古人祠宇,俎豆一方,使後人挹想風規,生其效法,是即維風勵俗之教也。其間
精靈常在,肸蠁如聞者,所在多有;依托假借,憑以獵取血食者,間亦有之。相傳有
士人宿陳留一村中,因溽暑散步野外。黃昏後,冥色蒼茫,忽遇一人相揖。俱坐老樹
之下,叩其鄉里名姓,其人云:「君勿相驚,僕即蔡中郎也。祠墓雖存,享祀多缺;
又生叨士流,歿不欲求食於俗輩。以君氣類,故敢布下忱。明日賜一野祭可乎?」士
人故雅量,亦不恐怖,因詢以漢末事。依違酬答,多羅貫中《三國演義》中語,已竊
疑之;及詢其生平始末,則所述事跡與高則誠《琵琶記》纖悉曲折,一一皆同。因笑
語之曰:「資斧匱乏,實無以享君,君宜別求有力者。惟一語囑君,自今以往,似宜
求《後漢書》、《三國志》、中郎文集稍稍一觀,於求食之道更近耳。」其人面赧徹
耳,躍起現鬼形去。是影射斂財之術,鬼亦能之矣。

梁豁堂言,有客游粵東者,婦死,寄柩於山寺。夜夢婦曰:「寺有厲鬼,伽藍神
弗能制也。凡寄柩僧寮者,男率為所役,女率為所污。吾力拒,弗能免也,君盍訟於
神?」醒而憶之了了,乃炷香祝曰:「我夢如是,其春睡迷離耶?意想所造耶?抑汝
真有靈耶?果有靈,當三夕來告我。」已而再夕,夢皆然。乃牒訴於城隍。數日無肸
蠁。一夕,夢婦來曰:「訟若得直,則伽藍為失糾舉,山神社公為失約束,於陰律皆
獲譴。故城隍躊躇未能理。君盍再具牒,稱將詣江西,訴於正乙真人,則城隍必有處
置矣。」如所言,具牒投之。數日,又夢婦來,曰:「昨城隍召我,諭曰:『此鬼原
居此室中,是汝侵彼,非彼攝汝也。男女共居一室,其僕隸往來,形跡嫌疑,或所不
免。汝訴亦不為無因。今為汝重笞其僕隸,已足謝汝,何必堅執姦污,自博不貞之名
乎?從來有事不如化無事,大事不如化小事,汝速令汝夫移柩去,則此案結矣。』再
四思之,凡事可已則已,何必定與神道爭,反激意外之患?君即移我去可也。」問:
「城隍既不肯理,何欲訴天師,即作是調停?」曰:「天師雖不治幽冥,然遇有控訴
,可以奏章於上帝,諸神弗能阻也。城隍亦恐激意外患,故委曲消弭,使兩造均可以
已耳。」語訖,鄭重而去。其夫移柩於他所,遂不復夢。此鬼苟能自救,即無多求,
亦可云解事矣。然城隍既為明神,所司何事?毋乃聰明而不正直乎?且養癰不治,終
有釀為大獄時;並所謂聰明者,毋乃亦通蔽各半乎?

田白巖言:「濟南朱子青與一狐友,但聞聲而不見形。亦時預文酒之會,詞辯縱
橫,莫能屈也。一日,有請見其形者,狐曰:『欲見吾真形耶?真形安可使君見;欲
見吾幻形耶?是形既幻,與不見同,又何必見。』眾固請之,狐曰:『君等意中,覺
吾形何似?』一人曰:『當龐眉皓首。』應聲即現一老人形。又一人曰:『當仙風道
骨。』應聲即現一道士形。又一人曰:『當星冠羽衣。』應聲即現一仙官形。又一人
曰:『當貌如童顏。』應聲即現一嬰兒形。又一人戲曰:『《莊子》言姑射神人,綽
約若處子,君亦當如是。』即應聲現一美人形。又一人曰:『應聲而變,是皆幻耳,
究欲一睹真形。』狐曰:『天下之大,孰肯以真形示人者,而欲我獨示真形乎?』大
笑而去。」子青曰:「此狐自稱七百歲,蓋閱歷深矣。」

舅氏實齋安公曰:「講學家例言無鬼。鬼吾未見,鬼語則吾親聞之。雍正壬子鄉
試,返宿白溝河。屋三楹,余住西間,先一南士住東間。交相問訊,因沽酒夜談。南
士稱:『與一友為總角交,其家酷貧,亦時周以錢粟。後北上公車,適余在某巨公家
司筆墨,憫其飄泊,邀與同居,遂漸為主人所賞識。乃摭余家事,潛造蜚語,擠余出
而據余館。今將托缽山東,天下豈有此無良人耶?』方相與太息,忽窗外嗚嗚有泣聲
,良久語曰:『爾尚責人無良耶?爾家本有婦,見我在門前買花粉,詭言未娶,誑我
父母,贅爾于家,爾無良否耶?我父母患疫,先後歿,別無親屬,爾據其宅,收其資
,而棺衾祭葬俱草草,與死一奴婢同,爾無良否耶?爾婦附糧艘尋至,入門與爾相詬
厲,即欲逐我,既而知原是我家,爾衣食於我,乃暫容留,爾巧說百端,降我為妾,
我苟求寧靜,忍淚曲從,爾無良否耶?既據我宅,索我供給,又虐使我,呼我小名,
動使伏地受杖,爾反代彼撳我項背,按我手足,叱我勿轉側,爾無良否耶?越年餘,
我財產衣飾剝削並盡,乃鬻我於西商,來相我時,我不肯出,又痛捶我,致我途窮自
盡,爾無良否耶?我歿後不與一柳棺,不與一紙錢,復褫我敝衣,僅存一褲,裹以蘆
席,葬叢塚,爾無良否耶?吾訴於神明,今來取爾!爾尚責人無良耶!』其聲哀厲,
僮僕並聞。南士驚怖瑟縮,莫措一詞,遽噭然仆地。余慮或牽涉,未曉即行,不知其
後如何,諒無生理矣。」因果分明,了然有據,但不知講學家見之,又作何遁詞耳。

張浮槎《秋坪新語》載余家二事。其一記先兄晴湖家東樓鬼(此樓在兄宅之西,
以先世未析產時,樓在宅之東,故沿其舊名。),其事不虛,但委曲未詳耳。此樓建
於明萬曆乙卯,距今百八十四年矣。樓上樓下,凡縊死七人,故無敢居者。是夕不得
已開之,遂有是變。殆形家所謂凶方歟?然其側一小樓,居者子孫蕃衍,究莫明其故
也。其一記余子汝佶臨歿事,亦十得六七;惟作西商語索逋事,則野鬼假托以求食。
後窮詰其姓名、居址、年月與見聞此事之人,乃詞窮而去。汝佶與債家涉訟時,刑部
曾細核其積逋數目,具有案牘,亦無此條。蓋張氏、紀氏為世姻,婦女遞相述說,不
能無纖毫增減也。嗟乎!所見異詞,所聞異詞,所傳聞異詞,《魯史》且然,況稗官
小說?他人記吾家之事,其異同吾知之,他人不能知也。然則吾記他人家之事,據其
所聞,輒為敘述,或虛或實或漏,他人得而知之,吾亦不得知也。劉后村(編按:劉
后村詩,一作陸游詩。)詩曰:「斜陽古柳趙家莊,負鼓盲翁正作場。死後是非誰得
管,滿村聽唱蔡中郎。」匪今斯今,振古如茲矣。惟不失忠厚之意,稍存勸懲之旨,
不顛倒是非如《碧雲騢》,不懷挾恩怨如《周秦行記》,不描摹才子佳人如《會真記
》,不繪畫橫陳如《秘辛》,冀不見擯於君子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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