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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世說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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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行


梁劉遵為皇太子中庶子,卒,太子深悼惜之,與其從兄孝儀令曰:「賢從弟中庶,孝友淳深,立身貞固,內含玉潤,外表瀾清。言行相符,終始如一,文史該富,琬炎為心,辭章該博,元黃成彩。既以鳴謙表性,又以難進自居,益者三友,此實其人。及宏道下邑,未申善政,而能使人結去思。野多馴翟,此亦威鳳一羽,足以驗其五德。」
梁明山賓性篤實,嘗乏困,貨所乘牛。既售錢,乃謂買主曰:「此牛經患漏蹄,療差已久,恐後脫髮無容不相語。」買主遽追取錢。處士阮孝緒聞之,歎曰:「此言足使還淳反樸,激薄停澆矣。」
梁庾域母好鶴唳,域孜孜營求。一旦雙鶴來下,人以為孝感;子子輿亦有孝行,父卒於蜀,子輿奉喪歸,至巴東灩澦石瞿塘大灘,秋水猶壯。子輿撫心長號,其夜五更水忽退減,安流南下。及度,水壯如舊。時人為之語曰:灩澦如襆本不通,瞿塘水退為庾公。
梁顧協清介有志操,初為廷尉,正冬服單薄。寺卿蔡法度欲解襦與之,憚其清嚴,不敢發口。謂人曰:我願解身上襦與顧,顧難衣食者,竟不敢以遺之。
宋甄彬有行誼,常以一束苧就州長沙寺庫質錢。後贖苧。還於苧束中得金五兩。以手巾裹之。彬送還寺庫,寺僧以半與,彬堅然不受。曰:五月披羊裘而負,薪豈受遺金者邪。
宋郭世通於山陰市貨物,誤得一千錢。當時不覺,分背方悟,追還本主。錢主驚歎,以半與之,世通委之而去。
唐河間王孝恭次子晦,私第有樓,下臨酒肆。其人嘗候晦言曰:「微賤之人。雖則禮所不及。然家有長幼,不欲外人窺之。家迫明公之樓,出入非便,請從此辭。」晦即日毀其樓。
溫大雅改葬祖父,筮者曰:「葬於此地,害兄而福弟。」大雅曰:「若得家弟永康,我將含笑入地。」葬訖歲餘卒。弟彥博官至端揆,年六十四;大有為中書侍。
陳叔達賜食於御前,得蒲萄,執而不食。高祖問其故,對曰:「臣母患口乾,求之不能致,欲歸以遺母。」高祖喟然流涕曰:「卿有母可遺乎。因賜物百段。」
霍王元軌,高祖之第十四子。魏徵與之言,未嘗不自失也。為徐州刺史,與處士劉元平為布衣之交。或問元平王之所長,答曰:「無長。」人問其故,元平曰:「夫人有短所以見長,至於霍王,無所不備,吾何以稱之哉。」
太宗謂虞世南有五絕:一德行,二忠直,三博學,四文詞,五書翰。
薛元敬與伯收、族兄德音齊名,時人謂之河東三鳳。收為長離,德音為鸑鷟,元敬年最小,為鵷鶵。天策府參軍兼記室時,房杜處腹心之寄,深相友托。元敬畏於權勢,竟不知狎。如晦常云:「小記室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
崔仁師治青州逆獄,惟坐魁首十餘人,餘皆原免敕。使至青州,更訊諸囚。咸曰:「崔公仁恕,皆無異詞。」又刑部以賊盜律反逆緣坐兄弟沒官為輕,請改從死。仁師駁議,以為父子天屬,兄弟同氣,誅其父子,足累其心。此而不顧,何愛兄弟。竟從仁師之議。
唐臨為萬泉丞,有輕囚十數人。會春暮時雨,臨令歸耕種,與之約,令事已自歸。令爭之,臨曰:「請自當其罪。」令在假,臨出囚,囚皆感恩,貸至時畢集詣獄。臨由是知名,後為大理卿,高宗親錄死囚,前卿所斷者叫號稱冤,臨所入者獨無言。帝怪問狀,囚曰:「唐卿所斷,既非冤濫,所以絕意爾。」帝歎曰:「為獄者不當如此耶。」
張文瓘為大理卿,嘗有疾,諸囚相與齋禱,願其視事。當時咸稱執法平恕。上元二年,文瓘拜侍中,諸囚聞改官,一時慟哭。其感人心如此。
徐有功為蒲州司法吏,人感其恩信,相約曰:「若犯徐司法杖,眾必斥罰之。」由是爭用命,終於代滿,不戮一人。時周興嗣來俊臣用事,有功為理官,以執政枉獄,前後三經斷死,而執志不渝。酷吏為之少衰。時人比之於張焉。或曰:「若獄官皆然,刑措何遠。」
陸象先清淨寡慾,不以細務介意。言論高遠,雅為時賢所伏。崔湜每謂人曰:「陸公加於人一等矣。」太平公主用事,宰相岑羲蕭志忠崔湜咸傾附之,唯象先孤立,未嘗造請,亦以此免禍。
狄仁傑為並州法曹,有同府法曹鄭崇質,母老且病,當使絕域。仁傑曰:「太夫人有疾而公遠使,豈可貽親萬里之憂。」乃詣長史藺仁基,請代崇質行。時仁基與司馬李孝廉不協,因謂曰:「吾等獨無愧耶。」相待如初。後為平章事,則天謂曰:「卿在汝南時,有譖卿者,欲知其人乎?」仁傑謝曰:「陛下以臣為過,臣當改之。陛下明臣無過,臣之幸也。不願知譖者。」則天歎息。
杜暹弱冠便有誓,不受親友贈遺,以終其身。及卒,尚書省及故吏賻贈者,其子孝友,遵其素約,皆拒而不受。
楊綰久積公輔之望,及大拜詔下,朝野相賀。綰素以德行著聞,質性廉貞,車服儉樸,居廟堂未數日,人心自化。御史中丞崔寬家富於財,有別墅在皇城之南,池館台榭為當時第一,寬即日毀拆。中書令郭子儀在邠州行營聞綰拜相,座內音樂減散五分之四。京兆尹黎乾騶馭百餘,亦即日減損留十辟而已。其餘望風變奢從儉者,不可勝數。其鎮俗移風若此,人以為在楊震、丙吉、謝安、山濤之上。
郭子儀事上盡誠,臨下寬厚。所至之處,必得人心。田承嗣方跋扈魏州,傲狠無禮,子儀嘗遣使至承嗣處,承嗣西望拜之曰:「茲膝不屈於人若干歲矣,今為公拜。」李靈曜據汴州,公私財賦一皆遏絕,獨子儀封幣經境,持兵衛送。其為豺虎所服如此。代宗不名,呼為大臣。天下以其身為安危者二十年。校中書令者二十四,權傾天下而朝不忌,功蓋一代而主不疑,侈窮人欲而君子不之罪,富貴壽考八十,繁衍安泰,哀榮終始,人道之盛此無缺焉。
李勉為江西觀察使,部人有父病,以蠱道為木偶人,署勉名位,瘞於其壟。或以告勉,勉曰:「為父禳災,亦可矜也。」舍之。
權臯為安祿山從事,察祿山有異志,欲潛去,又慮禍及老母。天寶十四年,祿山使臯獻戎俘於京師,過福昌,福昌尉仲謨,臯妹婿也,密以計約之。比至河陽,詐以疾亟召謨,謨至,臯示已喑,瞪謨而瞑。謨乃勉哀而哭,手自唅襲。既逸臯而葬其棺,人無知者。從吏以詔書還。臯母初不知,聞臯之死,慟哭傷行路。祿山不疑其詐死,許其母歸。臯時微服匿跡,候母於淇門,既得侍其母,乃奉母晝夜南去。及渡江,祿山已反矣。由是名聞天下,其子德輿為相。
涇師作亂,駕幸奉天。兵部侍劉乃臥疾在私第,賊泚遣使以甘言誘之,乃稱疾篤。又令其偽宰相蔣鎮日來招誘,乃托瘴疾,灸灼遍身。鎮再至,知不可劫脅,歎息曰:「鎮亦嘗忝列曹郎,苟不能死,以至於斯。寧以自辱羶腥,復欲污穢賢哲乎?」歔欷而退。乃聞駕再幸梁州,搏膺呼天,絕食而卒。
淮西之師汴帥韓宏,驕矜倔強,常倚賊勢索,朝廷姑息。惡李光顏力戰,陰圖撓屈,計無所施,遂舉大梁城,求得一美婦人,教以歌舞弦管六博之藝,飾之以珠翠金玉衣服之具,計費數百,乃命使者送遺光顏。冀光顏一見悅惑,而怠於軍政也。使者即齎書先造光顏壘曰:「本使令公憂公暴露,欲進一妓以慰公征役之思。」光顏曰:「今日已暮,明旦納焉。」詰朝,光顏乃大宴軍士,三軍咸集,命使者進妓。妓至,則容止端麗,殆非人間所有,一座皆驚。光顏謂來使曰:「令公憐光顏離家室久,舍美妓見贈,誠有以荷德也。然光顏受國家恩深,誓不與逆賊同生日月下。今戰卒數萬,皆棄妻子蹈白刃,光顏柰何獨以女色為樂?」言訖,泣涕嗚咽。堂下兵士數萬皆感激流涕,乃厚以縑帛酬其來使,俾領其妓自度上而回。自此兵眾彌加激勵。
柳公綽丁母崔夫人之喪,三年不沐浴。事繼母薛氏三十年,姻戚不知公綽非薛氏所生。
柳仲郢為牛僧孺辟客,李德裕知其無私,奏為京兆尹。仲郢謝曰:「下官不期太尉恩獎及此,仰報盛德,敢不如奇章公門館。」德裕不以為嫌。仲郢常感德裕之知,大中朝李氏無祿仕者,仲郢領鹽鐵時,取德裕兄子從質為推官,知蘇州院事,令以祿利贍南宅。令狐綯為宰相,不悅仲郢,與綯書曰:「任安不去,常自愧於昔人;吳詠自裁,亦何施於今日。李太尉受責既久,其家已空遂絕蒸嘗,誠增痛惻。」綯深歎與。從質正員官徐晦為楊憑所薦,憑貶臨賀尉,交親無敢祖送者,晦遂至藍田。時權德輿為相,與憑交分最深,聞晦之行,謂晦曰:「無乃為累乎?」晦曰:「布衣受楊公之眷,方茲流播,何忍不送?如相公他日為奸邪所譖,失意於外,晦安得與相公輕別。」德輿稱之於朝,中丞李夷簡請晦為監察,曰:「聞公送楊臨賀,肯負國乎?」
任迪簡為李景略判官,性厚重,嘗有軍宴行酒者,誤以醯進迪簡,以景略性嚴,勉為盡之,歸而毆血。軍士聞之泣下。及景略卒,軍士皆曰:「判官仁者,奉以為帥。」
王義方坐與刑部尚書張亮交通,貶儋州吉安丞。貞觀二十三年改洦水丞。時張亮兄子皎配流在崖州,來依義方而卒。臨終托以妻子,及致屍還鄉。義方與皎妻自誓於海神,使奴負柩,令皎妻抱其赤子,乘義方之馬,徒步而還。先之原武葬皎,白告張亮。送皎妻子歸家,乃之泊水。
元德秀字紫芝,以不及親在而娶,終身不婚。曰:「兄有子以祀先人矣。」先是兄子無乳媼,德秀自乳之,數日湩流,兄子能食乃止。其後兄子婚娶,以家貧無以為禮,求為魯山令,以誠信化,秩滿結廬陸渾山,有長往之志。屬歲饑,庖廚不爨,彈琴讀書,怡然自得。房管每見德秀,歎息曰:「見紫芝眉宇,使人名利之心都盡。」及卒,門人相與諡為文行先生。
元德秀為魯山令,有盜繫獄,會縣界有虎暴,盜請殺虎贖罪。德秀許之。胥史爭曰:「盜詭計苟免擅放官司囚,恐為累也。」德秀曰:「吾不欲負約,如有累,吾自當之。」即破械出之。明日盜負虎而還。
後唐刑部侍郎鄭韜光,字龍府,自襁褓迨於懸車,凡事十一君,越七十載,所任無官謗,無私過,三持使節,不辱君命。士無賢不肖,皆恭已接納。晚年背傴,時人咸曰:「鄭傴不迂。」平生交友之中無怨隙,親族之間無愛憎,恬和自如,性尚平簡,及致政歸洛,甚愜終焉之志。卒年八十。
後唐趙光逢幼嗜墳典,動守規檢,人目為玉界尺。弟光允為平章事,時謁問於私第語及政事。他日光逢署其戶曰:「請不言中書事。」清淨寡慾端默如此。光逢兩登廊廟,四退邱園,百行五常,不欺暗室。搢紳咸仰,以為名教主。
呂兗為滄州節度判官,劉守光攻陷滄州,兗被擒族誅,子琦年十五,將就戮。有趙玉者,幽薊義士也,久游兗門,見琦臨危,紿謂監刑者曰:「此子某之同氣也,幸無濫焉。」乃引之俱去。琦病足,玉負之而行,逾數百里,變姓名乞食於路,乃免於禍。琦仕石晉,至兵部侍郎。高祖將以琦為相,忽遇疾而逝。常以玉免已於難,欲厚報之。玉遇疾,琦親為扶持,供其醫藥。玉卒,代其家營葬事。玉之子曰文度,既孤而幼,琦誨之甚篤。及其成人登進士第,尋升宦路,琦之力也。時議者以非玉之義不能存呂氏之嗣,非琦之仁不能撫趙氏之孤。惟仁義二公得之。燕趙之士流為美談。

言語


宋武帝永初二年祀南郊,大赦。裴子野論曰:「夫郊祀天地,修歲事也;赦彼有罪,夫何為哉。」
魏群臣請增峻京城及修宮室,曰:「《易》曰:『王公設險以守其國。』又蕭何云:『天子以四海為家,不壯不麗,無以重威。』」魏主曰:「古人有言:『在德不在險。』屈丐蒸土築城,而朕滅之。豈在城也。今天下未平,方須民力,土功之事,朕所未為。蕭何之對非雅言也。」
宋孝武奢侈無度,多所造立,賦調繁嚴,征役過苦。前廢帝即位,悉皆削除。由紫極南北馳道之屬,皆被毀壞。自孝建以來至大明末,凡諸制度,無或存者。蔡興宗於坐,慨然謂顏師伯曰:「先帝雖非盛德,要以道終始,三年無改古典所貴。今殯宮始徹,山陵未遠,而凡諸制度興造,不論是非,一皆刊削。雖復禪代,亦不至爾。天下有識者,當以此窺人。」師伯不能用其言。
周容清貧寡慾,終日食蔬。雖有妻子,獨處山舍。甚機辯。王儉問曰:「卿山中何所食?」答曰:「赤米白鹽綠葵紫蓼。」文惠太子問容:「菜食何味最勝?」答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
梁何遠言不虛妄,蓋其天性。每戲語人云:「卿能得我一妄語,則謝卿一縑。」眾共伺之,不能記也。
顧歡黨道教,袁粲崇佛,說張融曰:「道之與佛,遙極無二。吾見道士與道人戰,儒墨道人與道士論是非。昔有鴻飛天首,積遠難亮,越人以為鳧,楚人以為乙,人自楚越,鴻常一爾。」
周賀若敦以有怨言,為宇文護所殺。臨刑呼子弼,謂曰:「吾欲平江南,然心不果。汝當成吾志。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因引錐刺弼舌出血,誡以慎口。後弼果平陳。
唐太宗謂侍臣曰:「君依於國,國依於民,刻民以奉君,猶刻肉以充腹。腹飽而身斃。君富而國亡。故人君之患不自外來,常由身出。夫欲盛則費廣,費廣則賦重,賦重則民愁,民愁則國危,國危則喪矣。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縱欲也。」
太守時有上書,請去佞臣者。上問佞臣為誰,對曰:「臣居山澤,不能的知其人,願陛下與群臣言,或陽怒以試之,彼執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順旨者,佞臣也。」太宗曰:「君自為詐,何以責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誠治天下,見前世帝王好以權譎小數接其臣下,常竊恥之,卿策雖善,朕不取也。」
治書侍御史權萬紀上言:「宣饒銀礦,發辦之可得數百萬緡。」上曰:「朕貴為天子,所乏者非財也,但恨無嘉言可以利民爾。與其多得數百萬緡,何如得一賢才。卿未嘗進一賢退一不肖,而專言稅銀之利。昔堯舜抵璧於山,投珠於谷,漢之桓靈乃聚錢為私藏。卿欲以桓靈待我耶?」是日黜萬紀,使還家。
太宗指殿柱謂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營構既成,勿數改易。苟易一榱正一瓦,踐履動搖,必有所捐。若慕奇功,燮法度,不常其德,勞費實多。」
肅宗欲敇諸將克長安日,發李林甫墓,焚骨揚灰。李泌曰:「陛下方定天下,柰何仇死者?彼枯骨何知?徒示聖德之不宏爾。且方今從賊者,皆陛下之仇也。若聞此舉,恐阻其自新之心。」上不悅,曰:「此賊昔日百方危朕,當是時,朕不保朝夕。朕之全,天幸爾。林甫亦惡卿,但未及害卿而死,爾柰何矜之?」泌曰:「臣非不知所以言。上皇有天下向五十年,太平娛樂,一朝失意,遠處巴蜀。南方地惡,上皇春秋高,聞陛下此敇,意必以為用韋妃之故。內慚不懌,萬一感憤成疾,是陛下以天下之大,不能安君親。」言未畢,上流涕被面,降階仰天拜曰:「朕不及此,是天使先生言之也。」遂抱泌頸泣不已。
太宗幸翠微宮,房玄齡在京城留守。太宗以李緯為民部尚書,有自京師來者,太宗問曰:「玄齡聞李緯拜尚書如何?」對曰:「玄齡但云:『李緯好髭鬚。』更無他語。」太宗遽改授緯洛州刺史。其為當時准的如此。
太宗謂侍臣曰:「朕每日坐朝,欲出一語,即思此言於百姓有利益否?所以不能多言。」杜止倫進曰:「君舉必書史記言動,臣職當修起居注,不敢不盡愚直。若陛下一言乖於道理,則千載累於聖德。非直當今損於百姓,願陛下慎之。」
魏徵謂太宗曰:「願陛下使臣為良臣,勿使臣為忠臣。」帝曰:「忠良有異乎?」徵曰:「良臣稷契臯陶是也,忠臣龍逢比干是也。良臣使身獲美名,君受顯號,子孫長世,福祿無疆;忠臣身陷誅夷,君陷大惡,家國並喪,空有其名。以此而言,相去遠矣。」帝深納其言。
高宗責侍臣不進賢良,眾皆莫對。李安期對曰:「天下至廣,非無英俊。但比來公卿有所薦引,即遺囂謗以為朋黨。沉屈者未申,而在位者已損,所以人思苟免,競為緘默。若陛下虛己招納,務於搜訪,不忌親仇,惟能是用,讒毀亦既不入,誰敢不竭忠誠。此事由陛下,非臣等所能致也。」高宗深然其言。
高宗謂侍臣曰:「朕思養人之道未得其要,公等為朕思之。」來濟對曰:「昔齊桓公出遊,見老而饑寒者,命賜之食。老人曰:『願賜一國之饑者。』賜之衣,曰:『願賜一國之寒者。』公曰:『寡人之廩府,安足以週一國之饑寒?』老人曰:『君不奪農時,則國人皆有餘食矣;君不奪蠶妾,則國人皆有餘衣矣。故人君之養人在省其征役而已。今山東役丁,歲則數萬。役之則人太勞,取庸則人太費,臣願陛下量公家所須外,餘悉免之。』」上從之。
尚方監裴匪躬欲鬻苑中果菜收其利。蘇良嗣為西京留守,駁之曰:「昔公儀相魯,拔葵去織。未聞萬乘之主鬻果菜與下人爭利也。」
少府監裴匪舒善營利,奏賣苑中馬糞,歲得錢二十萬緡上。以問劉仁軌,對曰:「利則厚矣,恐後代稱唐家賣馬糞,非佳名也。」乃止。
馬周有機辯,能敷奏。太宗曰:「我於馬周,暫不見便思之。」岑文本謂所親曰:「吾見馬君論事多矣,援引事類,揚搉古今,舉要刪蕪,會文切理,一字不可加一言,不可減。聽之靡靡,人忘倦。昔蘇張終賈,正應此耳。」
程名振奏對失旨,太宗動色,詰之。名振酬對逾辯,太宗意解,謂左右曰:「房玄齡常在我前,每見別嗔餘人,顏色無主。名振平生不見我,何來責讓,而詞理縱橫,亦奇士也。」擢為右驍衛將軍。
劉仁軌平百濟,浮海西還。仁軌初行,謂人曰:「天將富貴此公耳。」於州司請歷日一卷並七廟諱,人怪其故,答曰:「擬削平遼海,頒示國家正朔,使夷俗遵奉焉。」至是皆如其語。
中書舍人徐堅,以集賢院學士多非其人,所司供膳太原。嘗謂朝列曰:「此輩於國家何益,如此虛費,將建議罷。」張說曰:「自古帝王功成,則有奢縱之失,或與池台或玩聲色。今聖王崇儒重道,親自講論,刊正圖書,詳延學者。今麗正書院,天子禮樂之司,永代規模不易之道也。所費者大,徐子之言何其隘哉?」元宗知之,由是薄堅。
張嘉貞欲杖裴冑先,張說爭之,嘉貞不悅曰:「何言事之深也?」說曰:「宰相時來則為之,豈能長據。若貴臣盡當可杖,恐吾輩行自及矣。此言非為冑先,乃為天下士君子也。」
鄭元璹謂頡利曰:「漢與突厥風俗各異,漢得突厥既不能臣,突厥得漢復何所用?且抄掠資財,皆入將士,在於可汗一無所得。不如和好,國家必有重賚幣帛,皆入可汗,坐受利益。」頡利納其言,即引還。
唐制財賦皆入左藏庫太府,四時以數聞。比部覆其出入,上下相轄,奸無所容。至第五琦,以京師多豪將,求取無節,乃盡輸大盈庫心,天下公賦為人君私藏中官,領事幾三百人,有司不能窺其出入者,殆二十年矣。楊炎作相,頓首於上前論之,乞以歸有司度。禁中所費,一歲幾何,進入不敢虧,如此乃可議政。德宗下詔從之。炎以片言移人主意,議者以為難,中外稱之。
崔祐甫為相,淄青李正已畏德宗威德,表獻錢三十萬貫。上欲納之,慮已反覆,欲以計止之,又未有其詞。延問宰相,祐甫曰:「請遣使往淄青宣慰將士,便以此錢賜之,使將士深荷聖恩,又令外藩知朝廷不重財貨。」上悅而從之,正已大慚,心畏服焉。
魚朝恩惡郭子儀,使人發其父墓。及自涇陽入,朝議者慮其構燮,公卿憂之。子儀見,帝勞之,子儀號泣奏曰:「臣久主兵,不能禁暴。軍士殘人之墓固亦多矣。此臣不忠不孝,上獲天譴,非人患也。」朝廷聞其言乃安。
周墀初作相,私謂韋澳曰:「才小任重,何以相救?」澳曰:「願相公無權。」墀愕然不喻其旨。澳曰:「爵賞刑罰非公共欲行者,願不以喜怒愛憎行之,但令百司群吏各舉其職,則公斂衽於廟堂之上,天下自理。何要權也?」墀深然之。
崔群為翰林學士,以讜言正論聞於時。憲宗嘉賞,降宣旨云:「自今後學士進狀,並取崔群連書然後進來。」群以禁密之司,動為故事,自爾學士,或惡直醜正,則具不學,士無由上言。群堅不奉詔,三疏論奏方允。
崔群曰:「人皆以天寶十五年祿山自范陽起兵是治亂分時,臣以為開元二十年罷賢相張九齡,專任奸臣李林甫,治亂自此分矣。用人得失,所繫非小。」
殷侑欲舍王廷湊,專討李同捷,其疏末云:「伏願以宗社安危為大計,以善師攻心為神武,以含垢安人為遠圖,以網漏吞舟為至誡。」文宗雖不納,然深嘉其言。李訓之亂,上問以治安之策,侑極言:「委任責成,宜任朝之耆德。新進小生,無宜輕用。」帝深加之,賜以錦彩黃金。
文宗召趙宗儒,問以理道。對曰:「堯舜之化慈儉而已。願陛下守而勿失。」上嘉納之。
韋溫在朝時,與李珏、楊嗣復周旋。及楊李禍作,歎曰:「楊三李七若取我語言至是耶?」初溫勸楊、李征用德裕,釋憾解慍,二人不能用,故及禍。
憲宗季年,銳於服餌。裴潾疏曰:「君之藥臣先嘗之,親之藥子先嘗之,臣子一也。臣願所有金石煉藥人及所薦之人,皆先服一年,以考其真偽,則自然明驗矣。」
訓注之禍,宦者氣盛,凌轢南司。延英議事,中貴語必引訓注以折文臣。李石鄭覃謂之曰:「京師之亂,始自訓注。而訓注之起,始自何人?」仇士良等不能對。其勢稍抑。縉紳賴之。
幽州楊志誠逐李載義,自為帥。文宗聞之,驚,急召宰相。時牛僧孺先至,上曰:「可柰何?」僧孺曰:「此不足煩聖慮。臣被召,疾趨氣促,容臣稍緩息以對。」上良久曰:「卿以為不足憂,何也?」僧孺對曰:「陛下以范陽非國家所有,前時劉總向化,以土地歸闕。朝廷約用錢八十萬貫,而未嘗得范陽尺布斗粟上供天府,則今日志誠之得,猶前日載義之得也。陛下但因而撫之,亦事之宜也。且范陽國家所賴者,以其北捍突厥,不令南寇。若假志誠節鉞,錫其土地,必自為力。則爪牙之用,固不計於逆順。」上大喜曰:「如卿之言,吾灑然矣。」
張公藝鄆州人,九代同居。高宗有事泰山,親幸其宅,問其義居所以久。其人請紙筆,但書百餘忍字。高宗為之流涕,賜以縑帛。
司馬承禎,睿宗問以理國。對曰:「順物自然而無私焉,而天下理。《易》曰:『聖人與天地合其德,是知天不言而信,不為而成,無為之旨,理國之道也。』」睿宗歎息。
元宗問吳筠,以道法之精,無如五千言,其餘枝詞蔓說,徒費紙札耳。
元宗幸東都過崤谷,道隘不治,上欲免河南尹及知頓使,宋璟諫曰:「陛下方事巡幸,今以此罪二臣,恐將來民受其弊。」上遽命釋之。璟曰:「陛下罪之,以臣釋之,是代陛下受德。請令待罪朝堂,而後赦之。」從之。
憲宗誅李錡,有司籍錡家財輸京師。翰林學士裴垍李絳上言:「以為李錡僭侈割剝六州之人以富其家,或枉殺其身而取其財,陛下閔百姓無告,故討而誅之。今輦金帛以輸上京,恐遠近失望,願以逆人資財賜浙西百姓,代今年租賦。」上嘉歎久之,即從其言。
憲宗從容問李絳曰:「諌官多謗訕朝政,皆無事實,朕欲謫其尤者一二人,以儆其餘,何如?」對曰:「此殆非陛下之意,必有邪臣欲壅蔽陛下之聰明也。人臣死生,繫人主喜怒,故敢發口諫者有幾?就有諫者,皆晝度夜思,朝刪暮減,比達什無二三。故人主孜孜求諫,猶懼不至,況罪之乎?如此杜天下之口,非社稷之福也。」上善其言而止。
石晉桑維翰恐與敵失歡,上疏曰:「議者以陛下於契丹有所供億,謂之耗蠹,有所卑遜,謂之屈辱。微臣所見,則曰不然。且以漢祖英雄,猶輸貨於冒頓;神堯武略,尚稱臣於可汗。此謂達於權變,善於屈伸,所損者微,所利者大。必若因茲交構,遂成釁隙,自此歲歲征發,日日轉輸,困天下之生靈,空國家之府藏,此為耗蠹,不亦甚乎?兵戈既起,將帥擅權,武吏功臣,過求姑息,邊藩遠郡得以驕矜,外剛內柔,上凌下替,此為屈辱,又非多乎?」
晉天福初,頻有肆赦。張允進駁赦論曰:「《管子》云:『凡赦者小利而大害,久而不勝其禍。無赦者小害而大利,久而不勝其福。』又《漢紀》云:『吳漢疾篤,帝問所欲言,對曰:「唯願陛下無赦耳。」』如是何也?蓋行赦不以為恩,不行赦亦不以為無恩,為赦有罪故也。竊觀自古帝王,皆以水旱,則降德音,而宥過開狴牢以放囚。假有二人訟,一有罪一無罪,若有罪者見舍,則無罪者銜冤。銜冤者何疏,見舍者何親?如此乃致災之道,非救災之術也。」帝覽而嘉之,降詔獎飾,仍付史館。
江南李昇問道士王棲霞:「何道可致太平?」對曰:「王者治心治身及治家國,今陛下尚未能去饑嗔飽喜,何論太平?」昇後自簾中稱歎,以為至言。


政事


宋交州刺史杜慧度,為政纖密。一如治家。吏民畏而愛之,城門夜開,道不拾遺。
武帝以謝方明為丹陽尹。方明善治郡,所至有能名。承代前人,不易其政。必宜改者,則以漸移變,使無跡可尋。
山陰劇邑三萬戶,前後官長,晝夜不得休,事猶不舉。顧凱之御繁以約,縣用無事。晝日垂簾,門階閒寂。宋世為山陰務,簡而事理,眾莫及也。
顧憲之為建康令,人號神明。權要請托,長吏貪殘,據法直繩,無所阿縱。性又清儉,強力為政,甚得人和。故都下飲酒醇者,輒號為顧建康,謂其清且美焉。
梁陸襄為番陽內史,有彭李二家,先因忿爭,遂相誣告。襄和言解之,二人感恩,深自悔。乃為設酒,令其歡飲,同載而歸。人歌曰:陸君政無怨,家鬥既罷仇共車。
梁始興王蕭憺為荊州刺史,有善政,被征還。朝人歌曰:「始興王,人之爹(徒我反),赴人急,如水火,何時復來哺乳我?」
梁徐勉為侍中,時師方侵魏,候驛填委勉參掌軍書。劬勞夙夜,動經數旬,乃一歸家,群犬驚吠。勉歎曰:「吾憂國忘家,乃至於此。他日亦是傳中一事。」
宋阮長之為武昌太守,時郡田祿以芒種為限,前此去官者,一年祿秩,皆入後人。長之去武昌郡代人,未至,以芒種前一日解印綬去。所蒞皆有風政,為後人所思。宋世言善政者咸稱之。
宋傅炎與父僧祐,並有政績。炎為武康山陽令,二縣皆謂之傅聖。時云諸傅有理縣譜,子孫相傳,不以示人。臨淮劉元明亦有吏能,政事為天下第一。炎子翽代元明為山陰令,翽謂元明曰:「願以舊政告新令。」尹元明曰:「我有奇術,卿家譜所不載,臨別當以相示。」既而曰:「作縣令唯日食一升飯,而莫飲酒。此第一策也。」
齊邱仲孚為山陰令,有聲稱。百姓謠曰:「二傅沈劉,不如一邱。」謂傅炎父子、沈憲、劉元明,相繼宰山陰,並有政績,而仲孚又過之。
齊樂預為永世令,人懷其德。卒於官,有一老媼擔槲蔌葉造市貨之,聞預亡,大泣棄溪中,曰:「失樂令,我輩孤獨老姥,政應就死爾。」市人皆泣。其惠化如此。
北齊宋世良為清河太守,獄內穭生桃樹,蓬蒿亦滿。每日牙門虛寂,無復訴訟者。謂之神門。及代有老人丁金剛曰:「老人年九十,記三十五政府。君非唯善政,清亦徹底。今失賢者,人何以濟?」
北齊許惇為司徒主簿,以明斷見知。時人號曰入鐵主簿。後遷平陽太守,政為天下第一。惇美鬚髯,下垂至帶,號長鬣公。文宣因酒酣,提惇鬚稱美,以刀截之,惟留一握。惇懼,因不敢復長,又號齊鬚公。
魏源懷性寬簡,不好煩碎,常語人曰:為政貴當舉綱,何必須太子細?譬如為屋,但外望高顯,楹棟平正,足矣。斧斤不平,非屋病也。
隋庫狄士文為貝州刺史,過為嚴肅。司馬韋焜、清河令趙達並苛刻,惟長史有惠政。時語曰:刺史羅剎怒,司馬蝮蛇嗔,長史含笑判,清河生吃人。
周豆盧績為渭州刺史,有惠政,華夏悅服。大致祥瑞,鳥鼠山俗呼為高武隴,其下渭水所出,其山絕壁千尋,由來乏水。諸羌苦之。績馬足所踐,飛泉湧出,有白烏翔止。廳前人謠曰:我有丹陽,山出玉漿,濟我人夷,神烏來翔。因呼其泉曰玉漿泉。隋趙軌為齊州別駕,文帝令入朝,父老將送者各揮涕曰:別駕在官水火,不與百姓交,是以不敢以壺酒相送。公清如水,請酌一杯水奉餞。軌受飲之。
北齊李仲舉為修武令,為政寬簡,吏人號曰寬明。盧昌衡為平恩令,百姓號曰恩明,故時稱盧李寬恩之政。
隋於仲文字次武,蜀中語曰:明斷無雙有於公,不避強御有次武。
大業五年,郡國畢集。帝問納言蘇威、吏部尚書牛宏曰:其中清名天下第一者為誰?威等以宏化太守柳儉對。又問其次,曰涿郡丞郭絢、潁川郡丞敬肅,帝賜儉帛二百,絢肅各一百。隋劉曠為平鄉令,在職七年,風教大洽,獄中無繫囚,爭訟絕息,囹圄皆生草,庭可張羅。遷臨潁令,清名善政為天下第一。唐皇甫無逸為益州大都督府長史,每按部樵彩,不犯於人。嘗夜宿人家,遇燈炷盡,主人將續之,無逸抽佩刀斷衣帶以為炷。其廉介如此。
顏游秦為廉州刺史,撫恤境內,敬讓大行。邑里歌曰:廉州顏有道,性行同莊老,愛人如赤子,不殺非時草。高祖璽書勞勉之。
王方慶為廣州都督,廉而嚴。境內清肅。議者以為有唐以來治廣州者,無出方慶之右。則天有制褒之賜,雜彩六十段,並瑞錦等物,以彰善政。郭元振在涼州五年,華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遺。舊涼州粟麥斛售數千,元振置屯田數年,豐稔至一匹絹糴數十斛。
盧奂為南海太守,遐隅之地,貪吏斂跡。人用安之。開元以來四十年,廣府節度清白者有四,謂宋璟、裴冑先、李朝隱及奂也。
尹思貞為司府少卿,時侯知一為司府卿,亦厲威嚴。吏人為之語曰:不畏侯卿杖,惟畏尹卿筆。其為人所服如此。
裴漼父炎之,永徽中為同州司戶參軍。刺史李崇義以少年輕之。先是州中有積年舊案數百道,崇義促炎之便斷之,命書史數人連紙進筆,斯須剖斷並畢。文翰俱美,且盡予奪之理。崇義大驚謝曰:公何忍藏鋒,以成鄙夫之過!由是大知名,號為霹靂手。
天寶十三載,連雨六十日。宰臣楊國宗惡京兆尹李峴不附已,出為長沙太守。時京師米麥踴貴,百姓謠曰:欲得米粟賤,無過追李峴。其為政得人心如此。
裴遵慶判吏部南曹。天寶中海內無事,九流輻湊,每歲吏部選人,動盈萬數。遵慶敏識強記,精核文簿,詳而不滯,時稱吏事第一。
韋元甫員錫同在韋陟幕中,元甫精於簡牘,錫詳於訊覆,時謂員推韋狀。
賈明觀恃魚朝恩之勢,恣行兇忍毒甚豺狼。朝恩既誅,元載納明觀奸計,令江西效用。百姓懷磚瓦候之,元載護之獲免。在洪二年,魏少游為觀察使,承元載意容之。及路嗣恭代少游到州,即日杖殺。識者以是減魏之名,多路之政。嗣恭本名劍客,歷仕郡縣,有能名。累至神烏令,考績上上,為天下最,賜名嗣恭。
劉晏掌計,雅得其術,賦入豐羨。李巽掌使,一年征課所入,類晏之多歲。明年過之,又一年加一百八十萬貫。舊例每歲運江淮米五十萬斛抵河陰,久不盈其數,惟巽三年登焉。
李勉在廣州,性廉潔,舶船來都不檢閱。先是舶船泛海至者,歲才四五。勉之末年,至者四十餘。在官累年,器用車服無增飾。及代歸至石門停舟,悉搜家人所貯南貨犀象諸物,投之江中。耆老以為可繼前朝宋璟、盧奂、李朝隱之徒。
高崇文為長武城使,練卒五千,常若寇至。永貞元年劉辟據蜀叛,杜黃裳薦崇文討辟。中使卯時宣命,崇文辰時出師。五千器用無闕。至興元,軍中有折逆旅七箸者,斬之以徇,遂平蜀寇。
魚朝恩以郝廷玉善陣,欲觀其教閱,廷玉乃於營內列部伍,鳴鼓角而出,分而為陣,箕張翼舒,乍離乍合,坐作進退,其眾如一。朝恩歎曰:吾在兵間十餘年,始見郝將軍之訓練爾。治戎若此,豈有前敵耶!廷玉淒然謝曰:此非末校所能,臨淮王李光弼之遺法也。太尉善御軍,賞罰當功過。每校旗之日,軍士小不如令,必斬之以徇。由是人皆自效,而赴蹈馳突,有心破膽裂者。太尉薨變以來,無復校旗之事矣。
盧坦為壽安令,時河南尹征賦限窮,而縣人訴以機織未就,請寬十日。府不許,坦令人戶但織而輸,勿顧限也,違之不過罰令俸爾。既成而輸,坦亦坐罰。由是知名。
馬總敦儒學,長於政術。在南海累年,清廉不擾,夷獠便之。於漢所立銅柱處,以銅一千五百斤特鑄二柱,刻書唐德,以繼伏波之跡。
淮西之師柳公綽選卒六千,屬李聽。軍既行,公綽時令左右省問其家,如疾病養生送死,必厚廩給之。士之妻冶容不謹者,沉之於江。行卒相感曰:中丞為我輩治家事,何以報效!故鄂人戰每克捷。
盧鈞為廣州刺史,為政廉潔,請監軍領市舶使,已一不干預。自貞元以來,衣冠得罪流放嶺表,子孫貧悴不能自還,鈞減俸錢為之營槥櫝,致醫藥,畢婚嫁。凡數百家。山越之俗,服其德義。
張允濟為武陽命,曾有行人候曉先發,遺衫於路。行十數里方覺,或謂曰:我武陽境內路不拾遺,但能回取,物必當在。如言果得。遠近稱之績政尤異。
薛大鼎為滄州刺史,開無棣河引魚鹽於海。百姓歌之曰:新河得通舟楫利,直達滄海魚鹽至。昔日徒行今騁駟,美哉薛公德滂被。大鼎與瀛州賈敦頤、冀州鄭德本,俱有美政。河北稱為鐺腳刺史。
賈敦頤為洛州刺史,有異政。百姓樹碑於大市通衢。後弟敦實為洛州長史,又有惠政。百姓復刻石頌美,立於兄碑之側。時人號為棠棣碑。
田仁會為郢州刺史,天旱,仁會自曝祈雨,竟獲甘澤。其年大熟。百姓歌曰:「父母育我田使君,精誠為人上天聞。田中致雨山出雲,倉廩既實禮義申。但願常在不患貧。」
馮元淑則天時為清漳令,有殊績,百姓號為神明。又歷濬儀、始平縣令,皆單騎赴職,未嘗以妻子之官。所乘馬午後則不與芻,云令其作齋。身及奴僕,每日一食而已。俸祿之餘,皆供公用,並給貧士。人或譏其邀名,元淑曰:「此吾本性,不為苦也。」
袁滋字德深,為華州刺史,以寬易清簡為政,人甚愛之。征為金吾衛大將軍,以楊於陵代之,百姓遮道不得進,於陵宣言曰:「於陵不敢易袁公之政。」然後羅拜而去。
馮立為廣州都督,嘗至貪泉,歎曰:「此吳隱之所酌泉也,飼一杯水何足道哉?吾當汲而為食,豈止一杯,即安能易吾性乎?」
道州之民多矮,每年常配鄉戶貢其男,號為矮奴。陽城為太守,不平其以良為賤,又閔遠氓,歲有離異之苦,乃抗疏論而免之。自是停歲貢。民皆賴之,無不泣荷。
元宗時蒲州刺史陸象先,政尚寬簡,吏民有罪,多曉諭遣之。州錄事言於象先。象先曰:「人情不遠,此屬豈不解吾言耶?必欲棰撻以示威,當從汝始。」錄事慚而退。象先嘗謂人曰:「天下本無事,但庸人擾之爾。苟清其源,何憂不治?」
元宗賜酺三日,上御五鳳樓。觀者喧隘,樂不得奏。金吾白挺如雨,不能遏止。上患之。高力士奏河南丞嚴安之為理嚴,為人所畏,請使止之。上從之。安之至,以手板繞場畫地曰:「犯此者死。」於是三日指其畫以相戒,無敢犯者。
五代漢劉審交為汝州防禦使,郡人歌之。卒於官,郡人聚哭柩所,列狀乞留葬本州界,建祠立碑,詔贈太尉。馮道聞之曰:「予嘗為劉汝州僚佐,知其為人廉平慈善,無害之良吏也。民之租稅不能減也,傜役不能息也,寒者不能衣也,餒者不能食也,百姓自汲汲然,使君何有於我哉!然身死之日,黎民懷感者,誠以不行鞭撲不行刻剝,不因公以徇私,不容物以利已,薄罰宥過,謹身節用,安俸祿守禮分而已。」
劉知遠謂晉高祖曰:「願陛下撫將相以恩,臣請戢士卒以威。恩威兼著,京邑自安。本根安固,則枝葉不傷矣。」知遠乃嚴設科禁,宿衛諸軍無敢犯者。有軍士盜紙錢一襆,主者擒之,左右請釋之。知遠曰:「吾誅其情,不計其直。」竟殺之。由是眾皆畏服。


文學


齊謝眺長於五言詩,沈約曰:「二百年來無此詩也。」
宋謝惠連十歲能屬文,族兄靈運賞之,云:「每有篇章對,惠連輒得佳語。嘗於永嘉西堂思詩,竟日不就。忽夢見惠連,即得『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曰:『此語有神助,非吾語也。』」
宋文帝令群臣作赤鸚鵡賦。袁淑文魁當時,見謝莊賦,歎:「江東無我,卿當獨秀。我若無卿,亦一時之傑也。」
梁王筠為詩能用強韻。沈約嘗啟武帝,言晚來名家無先筠者。又謂王志曰:賢弟子之文章,可謂後來獨步。謝眺嘗見,語云:好詩圓美,流轉如彈丸。近見筠數首,方知此言為實。
王筠字元禮,自序云:少時抄書,老而彌篤。雖遇見瞥觀,皆即疏記。後重省覽,歡興彌深。習與性成,不覺筆倦。
顏延年問鮑昭,已與謝靈運優劣。昭曰:謝五言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君詩若鋪錦列繡,亦雕繢滿眼。延年每薄湯惠休詩,謂人曰:惠休製作,委巷間歌謠爾。方當誤後生。時議者以延年、靈運,自潘岳陸機之後,文士莫及。江右稱潘陸,江左稱顏謝焉。
齊衡陽王鈞嘗手細寫五經一部,置於中箱中,以備遺忘。侍讀賀玠問曰:殿下家有墳索,復何須蠅頭細書,別藏巾箱中?答曰:以便檢閱。且一更手寫,則永不忘矣。諸王聞而爭效之。巾箱五經自此始也。
梁沈約撰四聲譜,以為在昔,詞人累千載而不悟,而獨得之胸襟,窮其妙旨,自謂入神之作。武帝雅不好焉。嘗問周舍曰:何謂五聲?舍曰:天子聖哲是也。然帝竟不甚遵用約也。
江淹以文章顯,晚節才思微退。云為宣城太守時,罷歸泊禪靈寺渚。夜夢一人,自稱張景陽,謂曰:前寄一匹錦,今可見還。淹探懷中得數尺與之。此人大恚曰:那待割截都盡!顧見邱遲,謂曰餘此數尺,既無所用,以遺君。自爾淹文章躓矣。又嘗宿於冶亭,夢見一丈夫,自稱郭璞,謂曰:吾有筆在卿處多年,可以見還。淹乃探懷中得五色筆一以授之,爾後為詩絕無美句。時人謂之才盡。
任昉以文才見知,時人云任筆沈詩,以昉能為文,約為詩也。昉聞病之。晚節轉好為詩,欲以傾沉。然用事過多,屬辭不得流便。士子慕之,轉為穿鑿。於是有才盡之談矣。
梁鄭灼性精勤,尤明三禮。少時嘗夢與皇侃遇於途,侃謂曰:鄭郎開口。侃因唾灼口中。自後義理益進。多苦心熱,瓜時以瓜鎮心,起便讀誦。其篤志如此。
陳沈不害通經術,善屬文。雖博綜經典,而家無卷軸。每制文,操筆立成,曾無尋檢。汝南周宏正稱之曰:沉生可謂無意聖人者乎?
梁何思澄與宗人遜及何子朗俱擅文名。世人語曰:人中爽,有子朗。又語曰:東海三何,子朗最多。思澄聞之曰:此言誤矣。如其不然,故當歸遜。思澄意謂此已也。
北齊陸乂於五經最精熟,館中謂之石經。人語曰:五經無對有陸乂。
後魏李謐少好學,師事孔璠。數年後璠還,就謐請業。時人語曰:青成藍,藍謝青。師何常,在明經。謐每曰:丈夫擁書萬卷,何假南面百城!遂絕跡下帷,杜門卻掃,棄產營書。手自刪削,卷無重復者四千有餘矣。
隋薛道衡每構文,必隱坐空齋,蹋壁而臥。聞戶外有人便怒。其沉思如此。煬帝即位,獻高祖文皇帝詩。帝覽之不悅,曰:此魚藻之義也。以事殺之。
唐房玄齡在秦王府十餘年,常典管記軍符府檄,駐馬立成,文約理贍。初無藁草,高祖嘗謂侍臣曰:此人深識機,宜足堪委任。每為吾兒陳事,必會人心千里之外,猶如面語。
岑文本草詔誥,或眾務繁湊,即命書僮六七人,隨口並寫,須臾悉成。亦殆盡其妙。
太宗既平寇亂,留意儒學,乃於宮城西起文學館,以待四方文士。杜如晦、房玄齡、於志寧、蘇世長、薛收、褚亮、姚思廉、陸德明、孔穎達、李元道、李守素、虞世南、蔡允恭、顏相時、許敬宗、薛元敬、蓋文達、蘇勖,號十八學士。圖其形狀,題其名字爵里,藏之書府,以彰禮賢之重也。諸學士並給珍膳,分為三番,更直宿於閣下。每軍國務靜,參謁歸休。即便引見,討論墳籍,商略前載。預入館者,時所傾慕,謂之登瀛州。李守素尤工譜學,自晉宋以降,四海士流及諸勛貴華戎閥閱,莫不詳究。當時號為肉譜。虞世南目為人物志,劉褘之以文藻知名。高宗時與元萬頃、范履冰、苗楚客、周思茂、韓楚賓,皆召入禁中,共撰列女傳。又密令參決,以分宰相之權。時人謂之北門學士。
蘇頲機事填委文誥,皆出其手中。書令李嶠歎曰:舍人思如湧泉,非吾所及也。
王方慶賞徐堅文章典實,常稱曰掌綸誥之選也。楊再思亦曰:此鳳閣舍人樣,如此才識,走避不得。
楊炎與常袞並掌綸誥。袞長於除書,炎善為德音。自開元以來,言制誥之美者,時稱常楊焉。
肅宗賞歎李揆曰:卿門地人物文章,皆當代所推。故時人稱為三絕。
李賀之思,體勢如崇岩峭壁,萬仞崛起。當時文士從而效之,無能彷彿者。
張薦祖鷟為兒童時,夢紫色大鳥,五彩成文,降於家庭。其祖謂之曰:五色赤文鳳也,紫文鸑也,為鳳之佐。吾兒當以文章瑞於明廷,因名鷟。蹇味道嘗賞之曰:此生天下無雙矣。凡應入舉,皆登甲科。員半千曰:張子之文,如青錢萬簡選中,未聞退時。時因之為青錢學士。
權德輿於述作特盛,六經百氏,游泳漸漬。其文雅正而宏博,王侯將相,洎當時名人薨歿,以銘紀為請者十八九。時人為宗匠焉,尤嗜讀書,無寸晷暫倦。
自魏晉以還,為文者多拘偶對,而經誥之指歸,遷雄之氣格,不復振起。韓愈所為文,務反近體,杼意立言,自成一家。新語後學之士,取為師法。當時作者甚眾,無以過之。故世稱韓文焉。
王起僻於嗜學,雖官位崇重,耽玩無斁,夙夜孜孜,忘於寢食。無書不覽,經目靡遺。
柳璨為左拾遺,公卿朝野托為箋奏。時譽日洽,以其博奧,目為柳篋子。昭宗召為翰林學士,即以為相。任人之速,古無茲例。
鳳閣舍人王劇,勃之弟也。壽春等五王初出閣,同日受冊,有司志載冊文百寮在列,方知闕禮。宰相相顧失色。劇立召書史五人,各令執筆,口占分寫,一時俱畢。詞理典贍,人皆歎服。
文士撰碑頌皆以徐庾為宗,氣調漸劣。富嘉謨與吳少微,屬詞皆以經典為本,時人欽慕之,文體千變,稱為吳富體。
李邕早擅才名,尤長碑頌,雖貶職在外,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觀,多持金帛往求其文。前後所制凡數百首,饋遺亦巨萬。時議以自古鬻文獲財,未有如邕者。
元稹論杜甫之詩云:上薄風騷,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前人之所獨專,能所不能,無可無不可。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
後唐武皇議欲修好於梁祖,命李襲吉為書云:毒手尊拳,交相於暮夜;金戈鐵馬,欒踐於明時。梁祖曰:李公斗絕一隅,安得此文士?如吾之智算,得襲吉之筆才,如虎傅翼矣。
五代周王仁裕年二十五,方有意就學。一夕夢剖其腸胃,引西江水以浣之,又睹水中砂石,皆有篆文,因取而吞之。及寤,心意豁然,自是性識日高,有詩萬餘首,勒成百卷。目之曰西江集。蓋以嘗夢吞西江文石,遂以為名焉。

方正


梁徐勉為吏部尚書,嘗與門人夜集。客有虞皓,求詹事五官,勉正色答云:今夕止可談風月,不宜及公事。時人服其無私。梁朱異方貴用事,賓客輻湊,欲引江子一為助。異,子一之姑夫也。子一知異不為物議所歸,未嘗造門。其高洯如此。
齊御史中丞顏見遠,梁武帝受禪,見遠不食,發憤數日而卒。武帝聞之曰:我自應天從人,何豫天下士大夫?而顏見遠乃至於此。
陶淵明侃之曾孫,自以晉世宰輔,恥復屈身後代。自宋武帝王業漸隆,不復肯仕。所著文章皆題其年月,義熙以前,明書晉氏年號。自永初以來,惟云甲子而已。
魏高道穆為御史中尉,帝姊壽陽公主行,犯清路。執赤棒卒呵之不止,道穆令卒棒破其車。公主深恨,泣以訴帝。帝曰:高中尉清直人,彼所行者公事,豈可以私恨責之也。道穆後見帝,帝曰:家姊行路相犯,深以為愧。道穆免冠謝。帝曰:朕以愧,卿反謝朕。
北齊邢峙以經授皇太子,方正純厚,有儒者風。廚宰進食有邪蒿峙,令去之。曰:此菜有不正之名,非殿下宜食。文宣聞而嘉之,賜以被褥縑纊。北齊蘇瓊為清河太守,性清慎,不發私書。有沙門道研求謁,意在理債。瓊每見則談問元理,道研無由啟口。弟子問其故,研曰:每見府君,逕將我入青雲間。何由得論地上事?遂焚債券。
陳蕭引為建康令,時宦者李善度蔡脫兒多所請托,引一皆不許。或諫曰:李蔡之權,在位皆憚,亦宜少為身計。引曰:吾之立身,自有本末,亦安能為李蔡致屈就?令不平不過免職爾。
唐高宗欲立昭儀武氏為后,長孫無忌數言不可。帝乃密遣使賜無忌金銀寶器各一車。
張易之昌宗嘗命畫工圖寫武三思、李嶠、蘇味道等十八人形像,號為高士圖,引朱敬則預其事,固辭不就。史以為高潔守正如此。
張易之誣魏元忠有不順之言,引張說令證之。說皇惑迫懼,宋璟曰:名義至重,神道難欺。必不可黨邪陷正,以求苟免。若緣犯顏流貶,芬芳多矣。或至不測,吾必叩閽救子,與子同死。努力,萬代瞻仰在此舉也。說感其言,及入,乃保明元忠,竟得免死。
張昌宗私引相工李宏泰觀占吉凶,言涉不順,為飛書所告。宋璟為中丞,請窮究。則天曰:昌宗已自首。璟曰:昌宗事露自陳,且謀反大逆,無容首免。請勒就御史台勘鞫。則天不悅,楊再思遽宣敕,令璟出。璟曰:天顏咫尺,親奉德音。不煩宰臣,擅宣王命。則天意稍解,乃收易之等就台。俄有敕特原之,令詣璟謝。璟拒而不見。
宋璟嘗侍宴朝堂,張易之兄弟皆為列卿位。舉箸待璟,久之方至。先執酒西向拜謝,飲不盡卮,遽稱腹痛而歸。
中宗時,韋月將告武三思與韋后通,三思諷有司論月將大逆不道,帝詔殺之。宋璟請付獄,帝怒,岸幘出側門,謂璟曰:「朕謂已誅之矣,更何請也?」璟曰:「人言三思亂宮掖,陛下不問即斬之,臣恐有竊議者。故請按罪方行刑。」帝愈怒,璟曰:「請先誅臣,不然終不奉詔。」帝乃免月將死,流之嶺南。張嘉貞後為相,閱堂案,見璟危言切議,未嘗不失聲歎息。
李元紘為雍州司戶,太平公主與僧寺爭碾磑,元紘斷還僧寺。豆懷貞為雍州長史,懼太平公主勢,促令改斷。元紘大書判後曰:南山或可改移,此終無搖動。懷貞不能奪。
韓休為相,萬年尉李美玉得罪,上特令流之嶺外。休進曰:美玉位卑,所犯又非巨害,今朝有大奸尚不能去,豈可舍大而取小也?臣竊見金吾大將軍程伯獻,恃恩貪昌僭擬縱恣,臣請先出伯獻,而後罪美玉。上初不許之,休固爭曰:陛下若不出伯獻,臣不敢奉詔。上以其切直,從之。始蕭嵩以休柔和易制,引為同列。既知政事峭直,多折正嵩。宋璟聞之曰:不謂韓休,乃能如此仁者之勇也!上或宮中宴樂,及後苑遊獵,小有過差,輒謂左右曰:韓休知否?言終,諫疏已至。上嘗臨鏡默然不樂,左右曰:韓休為相,陛下殊瘦於舊,何不逐之?上曰:吾貌雖瘦,天下必肥。蕭嵩奏事常順指,既退,吾寢不安。韓休常力爭,既退,吾寢乃安。吾用韓休,為社稷爾,非為身也。
宦官李輔國專權判行軍司馬,潛令官軍於人間聽察是非,謂之察事。忠良被誣構者繼有之。有所迫呼,諸司莫敢抗仰。御史台大理寺重囚推斷未了,追去釋放,莫有違者。每日就銀台門決天下事,便稱制敕禁中符印,悉佩之出入。凡敕輔國押署,然後施行。李峴為相,叩頭論輔國之罪,上悟,賞峴正直。輔國以此讓行軍司馬,請歸本官。察事等並停。
崔祐甫性剛直,遇事不回。為中書舍人時,中書侍郎闕,祐甫知省事,與宰相常袞不合。隴州貓鼠同乳,袞以為瑞,率百官稱賀。祐甫獨不賀。中官詰之,祐甫云:此物之失常也,可弔不可賀。貓當食鼠,今受人養育,職既不修,何異法吏不觸邪,強吏不捍敵?恐須申僉憲司,察聽貪吏,戒諸邊吏,毋失巡檄,使貓能致功,鼠不為害。代宗深嘉之。
興元元年,盧杞移知饒州。給事中袁高論其不可。張獻恭因紫宸殿對言高所奏至當。德宗未悟。獻恭復奏曰:袁高是陛下一良臣。德宗顧謂宰臣李勉曰:欲授杞一小州,可乎?對曰:陛下授大州亦可,其如士庶失望何?獻恭守正不撓如此。
張延賞與柳渾同在相位。延賞怙權矜已,而疾渾守正。俾其所厚,謂渾曰:相公舊德,但節言於廟堂,則重位可久。渾曰:為吾謝張相公,渾頭可斷,而舌不可禁也。竟為延賞所擠罷相。
朱泚盜據宮闕,源休勸泚偽迎鑾駕,陰濟逆志。乃遣其將韓旻疾趨奉天。時德宗蒼黃之中,未有武備,段秀實陷在賊中,以為宗社之危在頃刻,乃倒用司農印印符以追兵。旻至駱驛得符,軍人亦莫辨其印文,皇遽而回。秀實自度旻之來,已必死,明日泚召秀實議事,語至僭竊,秀實勃然,奪源休笏,唾泚面曰:狂賊,恨不斬汝萬段!遂擊之,泚舉臂自捍,才中其額,流血被面,匍匐而走。秀實遇害。
肅宗嘗不豫,太卜云祟在山川。王璵作相,遣女巫分行天下,令中使監之。所至因緣為奸。有一巫盛年美色,以惡少數十自隨,宿黃州傳舍。刺史左震晨至驛門,扄鐍不可啟,震破鎖而入,曳女巫階下斬之。所從惡少皆斃。閱其贓賂數十萬,震籍以上聞。仍以贓錢代貧民租稅。其中使遣歸京。肅宗不能詰。
肅宗欲大用李勉。會李輔國寵任,意欲勉降禮於已,勉不為之屈,竟為所抑,出歷汾虢刺史。後為相,盧杞自新州司馬除澧州刺史,袁高奏駁,遂授澧州別駕。勉謂德宗曰:眾人皆言盧杞奸邪,而陛下獨不知。此所以為奸邪也。時人多其正直。
杜亞為東都留守,誣大將令狐運為盜。朝廷遣御史楊寧按之。亞以為不直,密表陳之,寧遂得罪。上信而不疑,宰相以獄大宜審,命李元素覆按,乃就決之。亞迎路,以獄成告元素。元素驗之五日,盡釋其囚以還。亞又誣奏元素,元素奏未畢,上叱出之。元素曰:臣一出,不得復見陛下。乞容盡詞。上意稍緩,元素盡言運冤狀明白,上乃悟,曰:非卿孰能辨之。後數月,竟得真盜。元素由是為時器重,有美官缺,人必指元素。
李晟之子聽,為羽林將軍,有名馬。穆宗在東宮,令近侍諷聽獻之。聽以職總親軍,不敢從。及即位,擇太原帥,宰臣進擬,上皆不允,曰:李聽不與朕馬,是必可任。以為河東節度使。
杜黃裳為太常卿,方王叔文之盜權,黃裳終不造其門。嘗語其子婿韋執誼,令率百官請皇太子監國。執誼遽曰:丈人才得一官,寧可復開口議禁中事耶?黃裳勃然曰:黃裳受恩王朝,豈可以一官見買!即拂衣而出。尋拜平章事。
李藩為校書郎,王紹持權,邀藩一相見即用,終不肯。就為給事中制敕,有不可遂,於黃敕後批之。吏白:宜別連白紙。藩曰:別以白紙,是文狀。豈曰批敕耶?裴垍言於帝,以藩有宰相器,擢為平章事,與權德輿同在政府。河東節度使王鍔,遺賂權幸,有密旨王鍔可兼宰相,宜即擬來。藩遂以筆塗兼宰相字,卻奏入,云:不可。德輿失色,云:縱不可,宜別作奏,豈可以筆塗詔耶?藩曰:勢迫矣,出今日便不可上。日又暮,何暇別作奏?鍔命果寢。史雲藩為相,材能不及裴垍,孤峻頗後韋貫之,然人物清整,亦其流也。
盧坦為中丞裴均為僕射在班逾位坦曰:姚南仲為僕射例如此均曰:南仲何人坦曰:南仲是守正而不交權幸者也
武儒衡字廷碩,氣直貌莊,言不妄發。相國鄭餘慶不事華潔,後進趨其門者多垢衣敗服,以望其知。儒衡謁見,未嘗輒易所好,但與之正言直論。餘慶亦重之。元稹依倚內官,得知制誥,儒衡深鄙之。會食瓜閣下,蠅集於上,儒衡以扇揮之曰:適從何處來,而遽集於此?同僚失色,儒衡意氣自若。
韋貫之為長安縣丞。德宗末年,京兆尹李實權移宰相,言其可否,必數日而詔行。有以貫之名薦於實者,答曰:是與吾同里,極聞其賢,但得識其面而薦之上。舉笏示說者曰:實已記其名氏矣。說者喜,驟以其語告於貫之,且曰:子今日詣實,而明日受賀矣。貫之唯唯,終不往,亦不遷。後相憲宗。
韋澳,貫之子也。兄溫與中丞高元裕友善,溫請用澳為御史,謂澳曰:高二十九持憲綱,欲與汝相面,汝必得御史。澳不答。溫曰:高君端士,汝不可輕。澳曰:然恐無呈身御史。竟不詣元裕之門。後為京兆尹,會宰相蕭鄴判度支,而戶部缺判使。澳對於延英。宣宗曰:戶部缺判使,澳對以府事。上言戶部缺判使者三,又曰:卿意何如?澳曰:臣近年心力減耗,不奈繁劇累。曾陳乞一小鎮,聖慈未垂矜允。上默然不樂。甥柳玼曰:舅特承聖知,延英奏對,恐未得中。澳曰:吾不為時相所信,忽自宸衷委以使務,必以吾他岐得之,何以自明?我意不錯,爾須知。時事漸不佳,是吾徒貪爵位所致,爾宜志之。後出鎮河陽,辭於內殿,上曰:卿自求便,我不去卿。
路隋為中書舍人,翰林學士有以金帛謝除制者,必叱而卻之,曰:吾以公事接私財耶?終無所納。
韓愈與人交,榮悴不易。而觀諸權門豪士如僕隸焉。瞪然不顧。穆宗以愈為京兆尹,六軍不敢犯法。私相謂曰:是尚欲燒佛骨,何可犯之?
裴度為元稹所間,罷兵權,為東都留守。過京師朝見,先敘朱克融王廷湊暴亂河朔,受命討賊,無功行陳,除職東都,許令入覲。辭和氣勁,感動左右。度伏奏龍墀,涕泗嗚咽。穆宗為之動容。口自諭之曰:所謝知朕於延英待卿。初人以度無左右之助,為奸邪排擯,雖度勛德,恐不能感動人主。及度奏河北事,慷慨激切,揚於殿廷,在位無不聳動。雖武夫貴介,亦有咨嗟出涕者。
李甘字和鼎,大和中為侍御史,鄭注求入相,甘唱言於朝曰:宰相者,代天理物,先德望而後文藝。注何人,敢茲叨竊白麻。若出吾必壞之。會李訓亦惡注所求,相注之事竟寢。甘猶貶封州司馬。
崔從少以貞晦恭遜自處,不交權利。忠厚方嚴正,人多所推仰。階品合立門戟,終不之請。四為大鎮,家無妓樂,士友多之。
孔緯字化文,乾符中為御史中丞,緯器志方雅,疾惡如雦,既總憲綱,中外不繩而自肅。僖宗幸蜀,百寮以田令孜在上,左右意不欲行,皆以袍笏不具為詞。緯召三院御史謂之曰:吾輩世荷國恩,身居秋憲,雖六飛奔迫,而咫尺天顏。累詔追征,皆無承稟,非臣之義也。凡布衣交舊,猶緩急相救,況在君親?策名委質,安可背也。言竟泣下。三院云:聊營一日之費,俟信宿繼行。緯拂衣起曰:吾妻危疾,旦不保夕,丈夫豈以妻子之故,忘君父之急乎?公輩善自為謀,吾行決矣。行至褒中作相。孔氏子孫,元和後昆仲貴盛,至正卿方鎮者六七人,未有為宰輔者。至緯始在鼎司。
李輔國求為宰相,諷僕射聯章薦已。肅宗密謂宰臣蕭華曰:輔國欲帶平章事,卿等欲有章薦信乎?華不對,出問裴勉,曰:初無此事,吾臂可截,宰相不可得也。華復入奏,上喜曰:勉固堪大用。
顏杲卿為安祿山所擒,祿山面責之曰:汝昨自范陽戶曹,我奏為判官,遂得光祿太常二丞,便用汝攝常山太守。負汝何事,而背我耶?杲卿瞋目曰:我身為唐臣,常守忠義,縱受汝奏署,便合從汝反乎?且汝本營州一牧羊羯奴爾,叨竊恩寵,致身及此。天子負汝何事,而汝反耶?祿山怒甚,縛於東都中橋南頭從西第二柱,節解之。比氣絕,大罵不息。杲卿子泉明亦賢。
劉蕡文宗大和二年對制策,斥言宦官。考官不敢留蕡在藉中,物論喧然不平。守道正人傳讀其文,至有相感泣者。諫官御史,扼腕憤發,而執政之臣從而弭之,以避黃門之怨。惟登科人李郃曰:劉蕡不第,我輩登科,實厚顏矣。請以所授官讓蕡。事雖不行,人士多之。
中宗時斜封官皆不由兩省而授,兩省莫敢執奏。即宣示所司。吏部員外郎李朝隱,前後執破一千四百餘人,怨謗紛然,朝隱一無所顧。
順宗時叔文之黨方盛,侍御史豆群奏屯田員外劉禹錫挾邪亂政,不宜在朝。又嘗謁叔文,揖之曰:事固不可知。叔文曰:何謂也?群曰:去歲李實怙恩挾貴,氣蓋一時。公當此時,逡巡路旁,乃江南一吏爾。今公一旦復據其地,安知路旁不復有如君者乎?韋執誼以群素有強直名,止之。
裴垍作相,器局峻整,人不敢干以私。嘗有故人子自遠詣之,垍資給優厚,從容款狎。其人乘間求京兆判司,垍曰:公才不稱此官,不敢以故人之私傷朝廷至公。他日有盲宰相憐公者,不妨得之。垍則必不可。
僧鑒虛自貞元以來,以財交權幸,受方鎮賂遺,厚自奉養,吏不敢詰。憲宗時,於頔以賂求出鎮,事發連鑒虛,權幸爭為之言。上欲釋之,中丞薛存誠不可。上遣中使詣台宣旨,曰:朕欲面詰此僧,非釋之也。存誠對曰:陛下必欲面釋此僧,請先殺臣,然後取之。不然臣期不奉詔。上嘉而從之,杖殺鑒虛,沒其所有之財。
憲宗時柳公綽為京兆尹,公綽初赴府,有神策小將躍馬橫衝前導。公綽駐馬,杖殺之。明日入對延英,上色甚怒,詰其專殺之狀。對曰:陛下不以臣無似,使待罪京兆。京兆為輦轂師表,今視事之初,而小將敢爾唐突,此乃輕陛下詔令,非特慢臣。臣知杖無禮之人,不知其為神策軍將也。上曰:何不奏對?曰:臣職當杖之,不當奏。上曰:誰當奏者?對曰:本軍當奏。若死於街衢,金吾街使當奏。在坊內,左右巡當奏。上無以罪之,謂左右曰:汝曹須作意,此人朕亦畏之。
裴均子持萬縑詣韋貫之,求作先銘。貫之曰:吾寧餓死,豈肯為此哉?
吐突承璀欲立聖德碑,請敕學士撰文,且言臣已具萬緡欲酬之。憲宗以命李絳,絳力陳立碑為非,詔毀碑樓。
韓公武以財結中外,戶部牛侍郎錢千萬,不納。穆宗大喜,以為相。乃僧儒也。
憲宗時吐突承璀方貴寵用事,為淮南監軍。李鄘為節度使,性剛嚴,與承璀元相敬憚,未嘗相失。承璀歸,引鄘為相。鄘恥由宦官進,及將佐出祖,樂作,鄘泣下曰:吾老安外鎮,宰相非吾任也。既至京師,辭疾不入見,不視事,百官到門者,皆不見。固辭相位。憲宗以為戶部尚書。
武宗聞揚州倡女善為酒令,敕淮南監軍選十七人獻之。監軍將請節度使杜悰同選,且欲更擇良家美女,教而獻之。悰曰:監軍自受敕,悰不敢預聞。監軍再三請之,不從。監軍怒,具表其狀。上覽表默然。左右請敕節度使同選。上曰:敕藩方選倡女入宮,豈聖天子所為。杜悰不徇監軍意,得大臣體,真宰相,朕甚愧之。遽敕監軍勿複選,擢悰為平章事。悰入謝,上勞之曰:卿不從監軍之言,朕知卿有致君之心。今相卿,如得魏徵矣。悰佑之子,岐陽公主之夫。
憲宗為陳宏志所弒,宣宗疑郭太后預其謀。又宣宗之母鄭太后,本郭后侍兒,有宿怨,故宣宗即位,待郭太后殊薄。太后意怏怏。一日,登勤政樓欲自隕。宣宗聞之,大怒。是夕,太后崩。外人頗有異論。宣宗以鄭太后故,不欲以郭后袝憲宗。有司請葬景陵外園,禮院檢討官王皞奏:宜合葬景陵,神主配憲宗室。奏入,宣宗大怒,宰相白敏中召皞詰之,皞曰:「太皇太后,汾陽王之孫。憲宗在東宮,為正妃。逮事順宗為婦,憲宗厭代之夕。事出曖昧,太皇太后母天下,歷五朝,豈得以曖昧之事,遽廢正嫡之禮乎?」敏中怒甚,皞詞氣愈厲。諸相會食,周墀立於敏中之門以候之。敏中使謝曰:「方為一書生所苦,公但先行。」墀入,至敏中廳,見皞爭辨方急。墀舉手加額,歎皞孤直。明日,皞貶句容令。懿宗時,皞還為禮官,申抗前論,卒以郭后袝廟。
昭宗在鳳翔,韋貽范為相,多受人賂,許以官。既丁母憂,日為債家所噪,故急於起復。日遣人詣兩中尉樞密及李茂貞求之。命翰林學士韓渥草貽范起複製,渥曰:吾腕可斷,此制不可草。即上疏論貽范遭憂未數月,遽令起復,實駭物聽,傷國體。學士院二中使怒曰:學士勿以死為戲。渥以疏授之,解衣而寢。二使不得已,奏之上,即命罷草。仍賜敕褒美之、
後唐李愚,行高學贍,有史魚蘧瑗之風。侃然正色,不畏強御。衡王入朝,重臣李振輩皆致拜,惟愚長揖。梁末帝責之曰:衡王朕之兄,朕猶致拜,崇政使李振等皆拜,爾何傲耶?對曰:陛下以家人禮兄,振等私臣,臣居朝列,與王無累,安敢諂事?其剛毅如此。
蜀主心李昊領武信節度使右補闕,李起上言,故事宰相無領方鎮者。蜀主曰:昊家多冗費,以厚祿優之爾。起性悻直,李昊嘗語之曰:以子之才,苟能謹默,當為翰林學士。起曰:俟無舌,乃不言爾。


雅量


宋徐羨之起自布衣,又無學術,直以局度。一旦居廊廟,朝野推服,咸謂之有宰臣之望,沉密寡言,不以憂喜見色。頗工弈棋,觀戲常若未解。當世倍以此推之。傅亮蔡郭常言:徐公曉萬事,安異同常。與傅亮謝晦宴聚,亮晦才學辨博,羨之風度詳整,時然後言。鄭鮮之歎曰:觀徐傅言論,不復以學問為長。
梁武帝開講於同泰寺,會者數萬人,南越所獻馴象,忽狂逸。眾皆駭散,惟臧盾裴之禮嶷然不動,帝甚嘉焉。
宋明帝賜王景文死,敕至之夜,景文在江州,方與客棋。看敕訖,置在局下,神色恬然。爭劫竟,斂子納奩畢,徐謂客曰:奉敕見賜以死。方以敕示客。乃默啟答曰:敕舉賜鴆,謂客此酒不可相勸,自仰而飲之卒。
齊蕭鏗左右誤排楠瘤屏風倒,壓其背。顏色不異,言談無輟。隋牛宏弟弼,好酒而酗,常醉,射殺宏駕車牛。宏還宅,其妻迎謂曰:叔射殺牛。宏聞無所怪,問直答曰:作脯。其妻又曰:叔忽射牛,大是異事。宏曰:已知。顏色自若,讀書不輟。其寬和如此。李元道嘗事李密為記室,密敗,官屬為王世充所虜,餘人懼死,皆達旦不寢。獨元道起居自若,曰:死生有命,非憂可免。眾服其識量。
唐劉仁軌戴至德,高宗時同為僕射,更日受牒,訴仁軌常以美言悅人,至德必據理詰難。由是譽皆歸仁軌。有嫗陳牒,誤詣至德,覽之未終,嫗曰:本謂是解事僕射,乃是不解事僕射。歸我牒。至德笑而授之。時人稱其長者。
李昭德婁師德同秉政,俱入朝。師德體肥行緩,昭德屢待之不至,怒罵曰田舍夫。師德徐笑曰:師德不為田舍夫,誰當為之?其弟除代州刺史,將行,師德曰:吾備位宰相,汝復為州牧,寵榮過盛,人所疾也。將何以自免?弟長跪曰:自今雖有人唾其面,某拭之而已,庶不為兄憂。師德愀然曰:此所以為吾憂也。唾汝面,怒汝也。汝拭之,乃逆其意,所以重其怒。夫唾不拭而自乾,當笑而受之。後討吐蕃兵敗,師德坐貶原州員外司馬,因署移牒。驚曰:官爵盡無耶?既而曰:亦善亦善。不復介意。
唐許圉師,嘗有官吏犯贓事露,圉師不令推究,但賜清白,詩以激之。犯者愧懼,遂改節為廉。
河間王孝恭討輔公祏,李績等並受孝恭節度。將發,與諸將宴集,命取水,忽變為血。在坐皆失色,孝恭舉止自若,徐諭之曰:「公祏惡積禍盈,今承命致討,碗中之血,授首之徵也。」遂盡飲而罷。人服其識度能安眾,竟擒公祏。
裴行儉平敵,大獲瑰寶。蕃酋將士願觀之,行儉設宴出之。有瑪瑙盤廣二尺餘,文采殊絕。軍吏王休烈捧盤歷階,足跌碎之。休烈惶恐叩頭流血。行儉笑曰:「非爾故也。」更不形顏色。有醫人合藥,失犀麝而逃。令史試賜馬,馬倒毀鞍而竄行。儉曰:「皆失誤爾。」遣人招致,待之如故。
魏元忠陷周興獄,詣市將刑,則天以元忠嘗有功,特免死配流貴州。承敕者將至市,先令傳呼監刑者遽釋元忠令起。元忠曰:未知敕虛實,豈可造次?徐待宣敕,然後起謝。觀者咸歎其臨刑而神色不撓。
狄仁傑未入相時,婁師德薦之。及仁傑為相,不知師德薦已,數排毀之,令充外使。則天出薦表示之,仁傑大慚。謂人曰:吾為婁公所容如此,方知不逮婁公遠矣!
郭元振就突厥首領烏質牙帳,計議軍事。時大雪,元振立於帳前,未嘗移足。烏質年老,不勝苦寒。會罷而死。其子娑葛以元振故殺其父,謀勒兵攻之。或勸元振夜遁,元振曰:吾以誠信待人,何所疑懼?且深在寇庭,遁將安適?乃安臥帳中。明日親入軍帳,哭之甚哀。娑葛感其義,復與通好。
賈耽在滑州,與淄青李納相鄰。納時雖外奉朝旨,而常蓄併吞之謀。淄青歸卒數千人,路由滑州。大將請館之城外。耽曰:與我鄰道,奈何野處?其兵遂館之城內。淄青將士皆心服之。耽善射好獵,每出畋不過百騎,往往獵於李納之境。納聞之大喜,心畏其度量,不敢異圖。
汴州節度使李萬榮病甚,鄧惟恭自領州事。朝廷以董晉為汴帥。晉將傔從十餘人赴鎮。至鄭州,宣武迎候將吏無至者。官吏皆懼,勸晉遲留以候事勢。晉云:准敕赴官,何可妄為逗留?人皆憂其不測,晉獨恬然。未至汴州十數里,惟恭方來。晉俾其不下馬,既入,仍委惟恭以軍政。眾服。晉達於事體機變,莫測其深淺也。
陸贄出李吉甫為明州長史。久之遇赦,起為忠州刺史。時贄以謫在忠州。議者謂吉甫,必逞憾於贄,重構其罪。及吉甫至部,與贄甚歡,不以宿嫌介意。
張建封死,杜兼誣奏李藩搖動軍中。德宗大怒,密詔杜佑殺之。佑素重藩,懷詔旬日不忍發。因引藩,論釋氏曰:因報之說信有之否?藩曰:信然。曰:審如此,君宜遇事無恐。因出詔,藩覽之無動色。曰:某與兼,信為報也。佑曰:慎勿出口。吾已密論持百口保君矣。德宗怒不解,追藩赴闕。及召見,望其儀形,曰:此豈作惡事人耶。除校書郎。
歸登自右拾遺轉右補闕,三任十五年。同列常出其下者,多以馳騖至顯官。而登與右拾遺蔣武退然自守,不以淹退介意。嘗使僮飼馬,馬踶僮,僮怒擊折馬足。登知而不責。晚年頗好服食,有饋金石之藥者,且云先嘗之矣登。服之不疑,藥發毒幾死,方云未之嘗。他人為之怒,登無慍色。常慕陸象先之為人,議者以為登過之。
錢徽為禮部侍郎,段文昌、李紳皆以私書保薦人求名第,徽俱黜之。文昌、紳大怒。文昌鎮蜀辭日,面奏徽所放進士不公。徽坐貶為江州刺史。或令徽以私書進呈,徽曰:苟無愧心,得喪一致。修身謹行,安可以私書相證耶?令子弟焚之。人士稱徽長者。
裴度在中書,左右忽白失印。聞者失色,度飲酒自如。頃之,左右白曰:復於故處得印。度不應。或問其故,度曰:此必吏人盜之,以印書卷爾。急之則投諸水火。緩之則復還故處。人服其識量。
裴度之平淮西,領洄曲降卒萬人。入蔡,又以蔡卒為牙兵。或以為反側之子,其心未安,不可自去其備。度笑而答曰:吾受命為彰義軍節度使,元惡就擒,蔡人即吾人也。蔡之父老無感泣。申光之民即時平定。
孔述睿為史館修撰,性謙和退靜,與物無競。每親朋集會,恂恂似不能言者。人皆敬之。時令狐峘亦充修撰,與述睿同職,多以細碎之事侵述睿。述睿皆讓之,竟不與爭。時人稱為長者。
陽城召為諫議大夫,見諸諫官紛紜言事,細碎無不聞達,天子厭苦之。而城方與二弟痛飲,人莫窺其涯際。有謁城者,城引之與坐,輒強以酒。客辭,城輒自飲。客不得已,乃與城酬酢。或客先醉僕於席上,或城先醉臥客懷中,竟不能聽客語。城約其二弟云:吾所得月俸,汝可度吾家有幾口,月食米當幾何,貿薪菜鹽凡用幾錢。先具之,餘悉以送酒家,無留也。
楊行密馳射武伎,皆非所長。而寬簡有智略,善撫士卒,與同甘苦,推心待物,無所猜忌。嘗早出,從者斷馬鞦,取其金。行密知而不問。他日復早出如故。人服其度量。
裴度不信術數,不好服食。每語人曰:雞豬魚蒜,逢著則吃。生老病死,時至則行。
處士丁重能閱人。觀於琮,謂路岩曰:某比不熟識於侍郎。今日見之,風儀秀整,禮貌謙抑,如百斛重器,所貯尚空其半,安使不益於祿位哉?苟逾月不居廊廟,則某無復更至門下矣。其後浹旬,於果登台鉉。
魏銀槍軍最為兇悍。唐莊宗為晉王時,張彥作亂,引五百人謁王。王斬張彥及其黨七人,餘眾股栗。王召諭之曰:罪止八人,餘無所問。自今當竭力為吾爪牙。眾皆拜伏呼萬歲。明日,王緩帶輕裘而進,令張彥之卒擐甲執兵,翼馬而從,仍以為帳前。銀槍軍眾心由是大服。
石晉安彥威,少帝母安氏近屬也。帝以渭陽待之,而彥威未嘗掛於齒牙。及卒,太妃親至彥威汴京舊第,預其喪事,人方知為太妃之親。聞者服其謹重。
後唐明宗時,史圭為右丞判銓事。馮道在中書,以堂判衡銓司所注官。圭怒力爭之,道亦微有不足之色。圭後罷免。晉高祖登極,征為刑部侍郎,判監鹽鐵副使,皆道之奏請也。圭方愧度量不及道遠矣。
石晉時,馮道出鎮同州。胡饒時為副使,道以重臣,希於接狎,饒忿之。每乘酒於牙門詬道,道必延入,待以酒肴,致敬而退。道謂左右曰:此人為不善,自當有報。吾何怒焉?後作亂被殺。馮道、趙上交、王度迎劉贇為漢嗣。既而周太祖已副推戴,左右知其事變,欲殺道等。上交、度皇怖不知所為,惟道偃仰自適,略無懼色。尋亦獲免焉。道微時常賦詩云:終聞海岳歸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至是其言驗矣。
五代周鄭仁誨初事唐驍將陳紹光,紹光恃勇使酒,嘗乘醉抽劍將倳刃於仁誨,左右無不奔避。惟仁誨端立以俟,略無懼色。紹光擲劍於地,曰:汝有此器度,必當享人間富貴。後至樞極。
錢鏐與羅隱唱和,隱好譏諷,言鏐微時騎牛操挺之事。鏐怡然不怒,其通恕如此。然又有人獻詩於鏐者,云:一條江水檻前流。鏐以為譏已,殺之。
唐明宗詔張從賓發河南兵數千擊范延光,遂與延光同反,引兵入洛陽,又扼汜水關,將逼汴州。時羽檄縱橫,從官在大梁者無不惱懼,獨桑維翰從容指畫軍事,神色自若。接對賓客,不改常度。眾心差安。維翰嘗一制指揮節度使十五人,無敢違者,時人服其膽略。
石晉以劉知遠為河東節度使,知遠微時,為晉陽李氏贅婿,常牧馬犯僧田。僧執而笞之。知遠至晉陽,首召其僧,命之坐,慰諭贈勞。眾心大悅。
石晉高祖時,張彥澤殘虐不法,刑部郎中李濤伏閣極論彥澤之罪,語甚切至。彥澤削一階降爵一級。及契丹入京師,彥澤恣行殺戮,士民不寒而慄。濤時為中書舍人,謂曰:吾與其逃於溝瀆而不免,不若往見之。乃投刺謁彥澤,曰:上疏請殺太尉人,李濤謹來請死。彥澤欣然接之,謂濤曰:舍人今日懼乎?對曰:濤今日之懼,亦猶足下昔年之懼也。鄉使高祖用濤之言,事安至此!彥澤大笑,命酒飲之。濤引滿而去。旁若無人。
江南李氏齊王景遂為皇太弟。嘗與宮僚宴集、贊善大夫張易有所規諫,景遂方與客傳玩玉杯,弗之顧。易怒曰:殿下重寶而輕士!取杯抵地碎之。眾皆失色,景遂斂容謝之。


箴規


齊王儉少時,叔父僧虔曰:我不患此兒無名,政恐名太盛。
王忱嗜酒,醉輒累旬。范泰規之,以為酒既傷生,所宜深戒。其言甚切。忱嗟歎久之,曰:見規者眾,未有若此者也。
隋焬帝時,五月五日,百僚上饋,多以珍玩。蘇威獻尚書一部,微以諷帝。帝意不平。
隋煬帝時蘇威見宮中以銀為幔鉤,因盛陳節儉之美,以諭上。上為之改容。雕飾舊物,悉命除毀。
唐劉子翼性不容非。門僚有短,常面折之。友人李百藥常稱曰:劉四雖復罵人,人都不恨。
元宗欲討吐蕃,張說密奏,乞與通和,以息邊境。元宗不從。及瓜州失守,王君奂計之,說因獲嶲州鬥羊表獻之,以申諷諭。曰:使羊能言,必將曰若。鬥而不解,立有死者。所賴至仁無殘,量力取歡焉。元宗深悟其意。
韓滉專政,每奏事,或日旰他相充位而已。柳渾雖滉所引,心實惡之。正色議滉曰:先相公以狷察為政,不滿歲罷相。今相公杖吏省中至死。省中非刑人之地,奈何蹈前非而又甚焉?滉感悟愧悔,為霽威焉。
德宗令王叔文直東宮,太子欲言宮市之敝,人皆贊美,叔文獨無言。罷坐,太子謂叔文曰:君獨無言,何也?叔文曰:太子視膳問安外,不合輒預他事。陛下在位歲久,如小人離間,謂殿下收取人心,則安能自解?太子謝之曰:苟無先生,安得聞此言。
陸贄以受人主殊遇,不敢愛身。事有不可,極言無隱。朋友規之,以為太峻。
湖南觀察辛京杲,嘗以忿怒殺人,論合死。德宗從之。忠臣奏曰:京杲合死久矣。上問之,對曰:渠伯叔某,於某處戰死。兄弟某,於某處戰死。渠嘗從行,特不死,是以知渠合死久矣。上亦閔然,改授王傅而已。
蔣文本名武,因憲宗召對,奏曰:陛下已誅群寇,偃武修文。臣名於義未允,請改名文。上忻然從之。時帝方用兵兩河,文亦因此諷諭耳。
穆宗問禳災祈福其可必乎,韋綬對曰:齊景一言,而星退三舍。此禳災以德也。漢文除祝言福,不可求致也。如失德以祈災消,媚神以求福至,神苟有知,當以致譴,非其禳之道也。時人主失德,綬因以諷之。
高宗出獵,在途遇雨,問油衣若為得不漏,谷那律曰:能以瓦為之,必不漏矣。意欲上不畋獵。高宗悅,賜物二百段。
齊高帝幸華林園宴集,使群臣效伎藝。褚彥回彈琵琶,王僧虔柳世隆彈琴,沈文季歌子夜來,張敬鼠舞。王儉曰:臣無所解,惟知誦書。因跪上前誦相如封禪書。上笑曰:此盛德之事,吾何以堪之。
中宗數引近臣及修文學士,與之宴集。令各效伎藝以為笑樂。張錫為談容娘舞,宗晉卿舞渾脫,張洽舞黃獐,杜元炎誦婆羅門咒,李行言唱駕車西河,盧臧用效道士上章。郭山惲獨奏曰:臣無所解,請誦古詩兩篇。帝從之,於是誦鹿鳴蟋蟀之詩。未畢,中書令李嶠以其詞有好樂無荒之語,恐忤旨,遽止之。翌日,帝降詔褒美曰:志在正時,潛申規諷,謇謇之誠彌切,諤諤之操逾明。賜時服一副。
穆宗見夏州觀察判官枊公權書跡,愛之。以為右拾遺翰林侍書學士。上問公權:卿書何能如是之善?對曰:甩筆在心,心正則筆正。上默然改容。知其以筆諫也。
後唐豆盧革為中山王處直辟客,因牡丹會賦,詩諷處直,以桑柘為意,言甚古雅
蜀主王衍奢縱,嘉州司馬劉贊獻後主三閣圖,並作歌以諷。
唐明宗與馮道語及年穀屢登,四方無事。道曰:臣常記昔在先皇幕府,奉使中山,歷井陘之險。臣憂馬蹷,執轡甚謹,幸而無失。逮至平路,於轡自逸,俄至顛隕。凡為天下亦猶是也。上深以為然。上又問今歲雖豐,百姓贍足否,道曰:農家歲凶,則流於餓殍。歲豐,則傷於穀賤。豐凶皆病,惟農家為然。嘗記進士聶夷中詩云: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穀。醫得眼下瘡,剜卻心頭肉。我願君王心,化為光明燭。不照綺羅筵,惟照逃亡屋。語雖鄙俚,曲盡田家之情狀。農於四民之中最為勤苦,人主不可不知也。命左右錄之,常諷誦之。石晉和凝為端明殿學士,大署其門:不通賓客。前耀州團練推官襄邑張誼,致書於凝,以為切近之職,為天之耳目,宜週知四方利病,奈何拒絕賓客?身為便,如負國何?凝奇之。


品藻


齊何點常稱陸慧曉如照鏡,遇形觸物,無不朗然。王思遠常如懷冰,暑月亦有霜氣。當時以為實錄。
劉孝標云劉訏超然越俗,如天半朱霞。劉歊矯矯出塵,如雲中白鶴。皆儉歲之梁稷,寒年之纖纊。
陳武帝嘗與諸將宴,杜僧明、周文育、侯安都各稱功伐。帝曰:卿等皆良將也,然並有所短。杜公志大而識暗,狎於下而驕於尊,矜其功不收其拙。周侯交不擇人,而推心過差,居危履險,不設猜防。侯郎傲誕而無厭,輕佻而肆志,並非全身之道。卒皆如言。
梁邱遲詞彩麗逸,鍾嶸著詩評云:范雲婉轉清便如流風回雪。遲點綴映媚,似落花依草。雖取賤文通,而秀於敬子。其見稱如此。
北齊李緯,梁使來聘,問緯安平諸。崔緯曰:子玉以還雕龍絕矣,崔暹聞之怒,緯詣門謝之。暹上馬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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