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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情偶寄 - 5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980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924
23.9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6.6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4.3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家?我的規矩不是今日做起的,這些姬妾也不是今日才來的,不曾打發得慣。你若
有福做夫人,好好的坐過來一同飲酒,若還沒有福氣,請避過一邊,看我們作樂。
決不因你一個向隅,使我滿堂之人不能歡飲,落得不要費心。』大奶奶聽了這些話
,就爬起身來道:『既然如此,我是沒福的人,快打轎來送我回去。』老爺道:『
我這這分人家是走得進來,走不出去的。我也久聞大名,知道你不好相處。起先說
新的時節,還不曾打掃椒房,就設立一座冷宮伺候,喜得不甚相遠,就在這臥室之
旁。若還不嫌寂寞,請過去安逸幾時,等你威怒稍平之後,再過來奉請。』新奶奶
聽了這些話,只說是嚇他的,掉轉頭來竟走。那些小奶奶都要跟他過去,被老爺一
聲喝住,不許一個相隨。等他過去之後,就與眾位奶奶上席吃酒。吩咐家中女戲子
:『叫他把零出的戲用心做來。』新奶奶走到那邊,就放聲大哭。老爺又吩咐梨園
,叫把唱曲的聲音與他相和。他若哭得輕,便做文戲;他若哭得重,就做武戲。輕
清重濁,都要和得均勻,不許參差上下。那邊哭了一夜,這邊唱了一夜。
「及至唱到天明,將要撤席的時節,那邊有個丫鬟慌慌張張走過來道:『新奶
奶把一根絲?繫在樑上,相是要尋死了,大家快去勸一勸。』老爺吩咐眾人道:『你
們一個不許來,待我自己去勸。』新奶奶見老爺走到,只說被他嚇慌了,當真來勸
他,一發做起勢來,要去上吊。誰想老爺走進房門,就把門窗戶扇盡行關了,不放
一人進去。對新奶奶道:『方纔丫鬟來說,新夫人要想昇天,特地過來相送。雖然
不曾成親,娶你過來,也算一場夫妻。臨別之際,無以為情,贈你幾遍往生神咒,
省得做了非命之鬼,不得超生。』說了這幾句,就坐轉身子,把背脊向了他,高聲
大氣念起咒來。一連念了幾十遍,再不回頭。只說他死了,那裡曉得往生神咒是這
等靈驗的,不但死者聽了可以超生,連生者聽了也可以免死。新奶奶見他念得發狠
,竟不肯上吊起來,說:『你要我死,我偏不肯死,看你念到幾時才住!』老爺笑
了一聲,掉轉頭去道:『你既不肯死,我也不念了。如今勸你改腸換肚,只當死過
一次,再投入身一般,開門七件之中,戒了第六件,不要吃罷。』新奶奶道:『要
我不吃醋,須要放公道些。不要把虛名哄我一個,實惠加與眾人。』老爺道:『決
不如此,還你有名有實就是了。』各位小奶奶見他這種光景,知道要挽回了,大家
落得做好人,就斂起分子來,又當賀喜,又當和事,第二日就辦酒席,勸他兩個成
親。大奶奶做了那一場,怕老爺嫌他妒忌,以後還要貶冷入宮,要整個酒席賠罪他
,恐怕各位奶奶恥笑,就以回席眾人為名,第三日也辦酒筵,吃了半夜。老爺見他
悔過自新,自己也有些過意不去,也要回辦酒席賠罪他,恐怕名色不好聽,只以席
兩處為名,所以今日又有酒筵,少不得還要吃到半夜。如今三處的酒席都已吃完,
明日沒有題目了,列位要會老爺,定是明日。」
眾人聽了這些話,都贊歎起來道:「不信做男子的人竟有這般膽量,別人一生
一世弄不服的婦人,被他一夜工夫就弄服了。難道天下的妒婦都受他的節制不成?
這等看起來,那個婦人叫做醋大王,這個男子又該叫做妒總管了。大話要讓他說,
神仙要讓他做,沒本事奈何他。」這些說話被人傳播開去,竟把「妒總管」之名做
了他的別號。
他見眾人加以美稱,也就顧名思義起來,竟以總管自任。
看見人家有妒婦,就千方百計要教導男了去征服了他,必使南風大競而後止。
那些懼內之人,不論官職尊卑,年紀長幼,都要來拜門生,求他傳受心法。
未及一年,竟收了幾百個門生。終日登壇說法,把弭酸止醋之方,細細的傳授
他。大概說:「天下的妒婦,不是些無用之人,皆女中之曹孟德也。亂世之奸雄,
即治世之能臣,化得他轉來,都是絕好的內助,可惜為男子者不能駕馭之耳。男子
駕馭婦人,要以氣魄為主,才術副之。有才術而無氣魄,究竟用不出來,與癡蠢之
人無異。「氣魄」二字是圓通不得的,要從根腳上做起。一次畏懼他,被他奪了氣
魄去,就不能駕馭婦人,反要受婦人的駕馭了。「才術」二字比氣魄不同,全要用
得靈變,是要因人起見,因事起見,因時起見的。若執了死法行去,不但才術無所
施,連氣魄都要受累了。以執一之氣魄,行圓通之才術,天下古今,無不可化之妒
婦矣。諸兄一向受制於尊閫,如今都在喪氣落魄之時,才術二字全然用不著。且回
去養精蓄銳,把從前失去的氣魄逐分逐毫的恢復轉來,待氣充魄定之後,然後來商
量才術。中人以上者,要用七分氣魄,三分才術。諸兄們本領不足,只算得個中人
以下之人,若有得三分氣魄,以七分才術濟之,亦可以為成人矣。」
那些及門的高足得了真傳,個個從氣魄做起,做到才術上去。
費隱公又會審時度事,因人而施,問他尊閫是那一種人,好做那一種事,到那
不先不後的時節,把個法子教導他,沒有一個妒婦不被男子壓倒。不上三年,數百
里內外幾有《汝墳》《江漢》之風,「吃醋」二字竟沒有人說起。
只有一個婦人,住在費隱公隔壁,偏要與他作梗,年過四十而無子,不容丈夫
娶妾。人都說妒總管的威名,但能服遠,而不能制近,費隱公甚以為恥。
這個婦人叫做淳于氏,丈夫穆子大,是個有名的孝廉。他家懼內之風是祖墳上
蔭下來的,父傳於子,子傳於孫,再不曾空了一代。
孝廉之父與費隱公鄉、會同年,最相契厚,未死之前,曾對費隱公道:「小弟
不肖,做了一世罷軟丈夫,不能振拔,可惜這個同年老師不曾認得,如今甚以為悔
。只是亡妻雖妒,還妒出個兒子來,不曾使小弟絕後。不像如今的兒婦,除吃醋醋
之外,並無他長;做親二十餘年,不曾懷娠一次,又不許小兒買妾,將來必有絕嗣
之憂。這個年姪門生,是一定要拜的了,你千萬不要拒絕。若還教誨得來,使他做
個亢宗之子,娶房姬妾,生個兒子出來,則老年兄之恩德與小北之宗祀,俱不泯矣
。」
費隱公道:「漠不相關之人,尚且替他籌畫,何況同年之子。
只要令郎不棄葑菲,肯來相商,還他有後就是」此老回去,正要率領兒子來拜
門生,不想被家務纏了幾日,又忽然生起病來,不多幾時就物故了,迷個年姪門生
究竟不曾拜得。
淳于氏知道左鄰右舍沒有好人,見了丈夫,定要勸他娶妾,就以守制為名,把
丈夫關在家中,一步不許他走動。有時出門拜客,定要送到門前,直待他走過費家
,方纔進去,其畏妒總管也如此。
直到三年服闋之後,穆子大的年紀一發多了,慮後之心十分急切,只得轉托朋
友替他先容,把費隱公約到別處,方纔拜了門生。一來求他傳授心事,為此時療妒
之方;二來借他遙作聲援,為將來御妒之計。費隱公也把從前的秘訣傳授他一番,
叫他回去培養氣魄。
穆子大道;「門生所處的時勢,與別人不同,娶妾生子之事,一日也遲不得了
。若要氣充魄定之後,才來商議才術,極少也得三、五年。到那須鬢皓然,精髓告
竭的時節,就娶了姬妾來,也用他不著了。還求老師別作商量,想個早間種樹、晚
上乘涼的法子,才於門生有濟。」費隱公想了一會,又對他道:「『氣魄』二字究
竟是少不得的,沒有浩然之志,如何行得道義出來?如今沒奈何,只得用個權宜之
法,你自家沒有氣魄,把學生的氣魄借你去用一用。你今日回去,就要把娶妾的話
劈空講起,他若窮究來歷,就說是學生的意思,因念同譜之情,不忍令先尊絕後,
故有此舉。且看他如何答應,再來見我,我自有應變之法。」穆子大道:「若還這
等說法,他畢竟要震怒起來,斷絕門生的來路,就要求見老師為善後之計,也不能
夠了。?費隱公道:「他不放你出來,我自有破柱取人的手段。
不必自己親征,只消幾個門下之士,以公討妒婦為名,趕到府上去,羞辱他一
頓,連你也要發作幾句,還要逼你離絕他。到那時節,我自有法子引他入彀,決不
至於有縱無收。只是這樁事情,利於急而不利於緩,一面托人尋親,一面與他講話
。等他略有肯意,就娶進門,方纔沒有轉變。若還盡了幾日,你是個沒有氣魄的人
,就像舞仙童的一般,全看神仙附著他,方纔舞弄得起;一刻離了神仙,就要露出
本相來,沒人畏懼他了。
所以這樁事情,再緩不得。」穆子大聽了這些話,不覺膽壯起來了,把他吩咐
的言語,改頭換尾做了一篇新奇文字,去說那閫內將軍。
走到家中,見了淳于氏,預先耀武揚威,把妒總管的聲勢著實誇張一遍,漸漸
說到他身上來,說:「他征服了醋大王,威名遠播,常山縣中沒有一個妒婦不出來
投降,不有兒子的都勸丈夫娶妾。凡是懼內之人,感頌他的恩德,都約齊了去拜門
生,竟不通知一聲,把我的名字也開在數內。這也罷了,又有許多好事的朋友,要
替他廣施德化,大家勸我娶校我再三回絕他,他就成群結黨做起武斷之事來了,刻
了一篇征剿妒婦、公討忤逆的檄文,各處傳諭,說我年近五旬,未有子息,現為妒
婦所制,不肯買姬置妾,以危宗祧,使妒總管之德化不能遍及於桑梓。仍限我十日
之內,置買側室。如過期不娶,即係不夫不婦、傷倫敗化之人,要一齊打上門來,
聲其罪而致討。你說這樁事情好笑不好笑?」淳于氏聽了這些話,就翻轉面皮來,
先罵一頓,方纔問他道:「你這些巧話要騙那一個?你這些硬話要嚇那一個?我家
絕嗣與別人何干,他來逼你娶小?就是男子不敢娶,婦人不容娶,也是仕宦人家的
常事,又不是謀反叛逆,為甚麼就征剿起來?明明是你自己生心要做不軌之事,又
懼怕我的法度,不敢胡行,故此假借別人威勢來嚇制我。我是個不受欺騙、不怕嚇
制的人,征剿不征剿,且等他上門,我自會抵敵。你從來不敢放肆,今日忽然大膽
起來,這個初犯斷饒不得,好好跪過來領打!」說了這幾句,就揪住穆子大的耳朵
,要用起家法來。
穆子大的刑罰往常是受慣的,如今有了靠山,正要處治他,那裡還肯受他處治
?就像殺豬一般高嘶大喊起來,要等費隱公聽見,好發救兵的意思。
誰想遠水救不得近火,倒在火上加起油來。淳于氏道:「你這等叫喊,難道是
號召別人來擺佈我不成?」竟把丈夫擒倒在地,捏了家法打個不數。
打完之後,又取一把交椅,朝東而坐,對了費家的宅子,呼了隱公的名字,高
聲大罵起來道:「你自己要做烏龜,討了一伙粉頭在家裡接客,鄰舍人家不來笑你
也勾了,你倒要勾引別人也做起烏龜來。你勸別人娶小,想是要把自己的粉頭出脫
與他,多賣幾兩銀子,又好去販稍的意思。莫說我家的男子遵守法度,不敢胡行;
就是要討,也要尋個正氣些的,用不著那些騷貨。這個主顧落得不要招攬。」罵了
一頓,又指定醋大王的名字,把他腳色手本,細細的念將出來,說:「你的來歷那
個不知?你的名頭那個不曉?前面的丈夫是你親手弄殺的,弄死丈夫是你親手弄殺
的,弄死了丈夫還不替他守寡,孝服不曾滿,就發起騷來,要想出嫁。這樣忍心害
理的事,虧你做得出!
既出來嫁人,也要存些大體。醋大王的威風,關係天下婦人的體面,只因你一
個喪氣,使天下的婦人都喪氣來,成個甚麼體統?嫁過來的時節若還三夜美麗夜不
得成親,然後倒了威風,也還氣得你過;只熬得一夜不曾同宿,就去拜倒轅門,使
男子得志,還要辦酒請罪他,這樣喪名敗節的事,也虧你做得出!」
罵完之後,又去拷打丈夫;定要逼他畫了供招,千年萬載不敢娶妾,方纔住手

到了第二日,氣憤不過,依舊向著東邊,重新罵起。正罵到發興之處,不想上
百個男子一齊擁上門來,一個一拳,就把兩扇大門捶得粉碎。一齊叫喊道:「妒婦
在那裡?快走出來!」
淳于氏見勢頭洶湧,知道眾怒難犯,口便應他:「我在這裡,你們要怎麼樣?
」那個知竅的身子,與那雙在行的小腳,卻比口嘴不同,一步一步的縮將進去,要
拴上房門,為閉關自守之計。又對丈夫道:「你這個失志烏龜,難道看了妻子被眾
人毆辱不成?」他這句話明明是個求救之意。穆子大怕他識破,故意做些畏縮之形
,也隨著他的身子要躲進房去,卻像自家見了眾人,也不免於難的光景,被淳于氏
推將出來,竟把房門閉上。
外面的人聽見淳于氏的聲氣,一步遠似一步,知道婦人家膽怯,不敢出頭。大
家就乘虛而入,一步進似一步,竟打進內室裡來。
穆子大看見眾人,做個躲藏不住的光景,方纔走去攔住道:「列位雖有盛情,
也不該如此,還要分個內外才是。」眾人道:「胡說!你這樣沒用的人,少不得被
妒婦磨死,絕了後代,這分人家指日之間就要冰消瓦解了,還有甚麼內外?」淳于
氏躲在房中,回覆他道:「就是絕了後代,也是命該如此,與列位何干?要你們這
等著急。」眾人道:「我們眾人不是你公公的年姪,就是你丈夫的朋友。朋友絕嗣
,就與我們絕嗣一般,怎麼不干我事?況且費老師大宣德化,遠近的婦人沒有一個
不改心革面,偏是你這狗婦在近邊作梗,其實容你不得,要打死你這狗婦,等丈夫
另娶一房,好生兒子。」說了這幾句,就骨骨碌碌,打到房門上去,其聲如雷,比
起先捶門的聲勢更加利害。只是手法不同,起先用拳頭,此時用巴撐,聲雖重而勢
實輕,所以兩扇房門再打不碎。
穆子大故意驚慌直來,跪在眾人面前替妻子討饒。眾人道:「既然如此,打便
不打,這個妒婦斷然容他不得,你快快寫封休書,趁我們在這邊,休他回去。」淳
于氏在裡面應道:「我又不犯七出之條,把甚麼題目休我?」眾人道:「七件裡面
,你倒犯了三件,還沒有題目?」淳于氏道:「那三件?」眾人道:「妒是一件,
不生子是一件,不孝是一件。這三件之中,那一件是不該出的?」那房門外面現有
文房四寶,眾人一邊說,一邊寫,到說完的時節,連休書草稿都替他打就了,竟拿
住穆子大,要他謄真。
穆子大不寫,眾人就千」不孝」、萬」烏龜」罵將起來。
罵之不已,又扭住他的胸脯,你捶一空拳,我踢一虛腳,做個打草驚蛇之意。
丫鬟使婢看見,只說家主果然吃打,都驚慌啼哭起來。
穆子大叫喊道:「列位不要打,我寫就是。」眾人放了手,穆子大提起筆來,
一揮而就。眾人捏了休書,又逼他去僱轎子。
內中有一個道:「費老師就在隔壁,他家轎夫轎子都是現成的,問他借用一用
就是了。」眾人道:「也說得是。我們喊了半日,口也乾了,大家一齊過去,一來
借轎,二來吃茶,略歇一歇力,再來打發妒婦起身。」就一齊走了出去。
不多一會,有個老婦人走將進來,對著穆子大道:「你家為甚麼原故,門都被
從打下來?大娘在那裡?為甚麼不見?」
穆子大並不回言,只把指頭指著房內。
那婦人道:「原來躲在裡面,這等快請出來,有我在此,不怕那個吃你下去。
他若再來放肆,拚我老性命結識他。」淳于氏在門縫裡面張了一張,原來是換首飾
的婦人,叫做錢二媽,一向在他家走動的。淳于氏就把門縫一開,招了他進去。錢
二媽問他原故,他把始末根由,略略說了幾句。
錢二媽道:「這等說起來,是通縣的公憤了。自古道:『從怒難犯。』又都是
些舉人秀才,不是惹得的,少刻打進房來,連我也不分皂白,老人家吃虧不起,放
我出去罷。」淳于氏一把扯住,低聲囑咐他道:「他們就要休我回去,正沒個解勸
的人,你千萬救我一救。」錢二媽道:「怎麼樣一個救法?
你趁此時對我講,省得眾人進來,商量不及。」淳于氏道:「不過開條門路,
容他娶一房就是了。」才說得完,那些眾人就領著轎子,依舊擁了進來,說:「轎
子到了,快些開門!若尺一刻,我們依舊打進來了。」錢二媽道:「列位相公,請
息尊怒。我是換首飾的錢二媽,偶然走到的,你們請退一步,待我出來調停。」眾
人道:「除了打死,只有休的一法,沒有甚麼調停。」口便這等說,眾人的身子卻
退開了許多。
錢二媽把門縫一開,走出來道:「列位相公的意思,不過要穆相公娶校如今是
我代做主張,容他娶就是了,何須這等發怒?」眾人道:「你的話那裡作準,除非
妒婦口裡明明白白說個』肯』字,我們才罷;不然,定要休他回去,出空了房子,
好另娶新人。」說了這一句,又大家囉?起來,要打的要打,要休的要休,還說臨行
之際,每人只打一拳,當做送風的筵席。
錢二媽對著門縫道:「大娘你便依我的話,容他娶一房罷。」
淳于氏道:「眾人勒逼我做,我其實不許;像你方纔好好的勸,我自然肯依。
」錢二媽道:「何好?大娘許過了,你們還有甚麼說得?」眾人道:「這是緩兵之
計,不要聽他。」錢二媽道:「你們幾百位相公動了公憤,一個人一口涎唾,就淹
得人死的,怕甚麼緩兵之計?難道他騙你回去,好出名告狀不成「若還不信,我做
保人就是了。」眾人道:「既然如此,穆兄不許在家,跟了我們出去,直等尋了親
事,揀了日子,與新人一同進門,省得你在家受氣。成親之日,若有一句話說,少
不得從頭做起。連你這個保人,也辦口棺材伺候。」說完,扯了穆子大,一齊擁出
去了。
淳于氏待眾人去後,少不得要咒罵一場,痛哭一頓,這是婦人家的故態,不消
細述。
當晚丈夫不在,就把錢二媽留在家中,一來做伴,二來商議翻招。當不得這個
婦人是妒總管的心腹,預先吩咐定了,把他埋伏在近處,到計窮力竭之際,著他進
來收兵的,不但不勸他翻招,還說許多利害的話,使他懾服到底。
卻說眾人擁了穆子大,不往別處,竟到費隱公家,把征服妒婦、面取供招的話
回覆了一遍。費隱公把穆子大留在家中,又替他吩咐家人,遍訪女色。家人去了幾
日,回來覆命道:「訪得有兩個婦人,都有絕色,媒婆支知會了。但不知是老爺代
相,還是穆相公自己去相?」費隱公道:「穆相公生平懼內,不曾見過婦人,那裡
知道好歹?有心娶妾,索性娶個好的,不然空費了這個名色,又枉費我一片心機,
竟是我去代相罷了。」
自己坐著轎子,出去相了半日,回來對穆子大道:「也是兄的造他,兩個婦人
都是尤物,我相了半日,不能定其去取,不如都用了罷。」穆子大道:「豈有此理
,就娶一個也是萬幸的了,非老師大力決不至此。一之已甚,其可再乎?」費隱公
道:「一鋤頭也是動土,兩鋤頭也是動土,我有心做個惡人,索性教你享福到底。
況且你娶妾一事,原為生子而設,怎見得娶來那一個就斷會生?萬一與尊閫一般不
能生育,又要央我做起事來,那樣發棠之請,就不敢從命了。你若都娶回去,一個
不生,還有一個做了備卷;若還兩個都生,一發是樁好事,難道中年得子,還怕他
多了不成?」穆子大見他說得有理,就不怕折福,居然僭妄起來,竟把兩個佳人一
齊聘了。
費隱公揀個好日,把以前出力的門生一齊傳到,好送他過去成親。臨行之際又
問他道:「前日吵鬧的時節,你知道我吩咐眾人扯你出來的意思麼?」穆子大道:
「門生不知,正要請教。」費隱公道:「總是因你沒有氣魄,恐怕離了眾人,決要
露出本相來,被他看破淺深,這娶妾之事就依舊不穩了,所以帶你出來,使他不知
虛實。如今送你三個進門,只當把皇帝扶上龍?,文官武將的事都做完了,這個皇帝
要你自家去做,眾人的氣力著不到你身上來。就是起兵剿妒之事,也不是真正義舉
,止可一試,不可再試的。從今以後,你須要自家爭氣,把別人的氣魄認做自己的
氣魄,一句話也講錯不得,一樁事也做錯不得;若還並了一著,又等他爬到頭來,
不但前功盡棄,連那兩位佳人還不知死所。這番陰騭都歸到我身上來,不是為好,
反是造孽了。你須要謹記此言,不可忽略。」穆子大道:「門生受老師再造之恩,
只當重做一世人了,怎敢不圖振作?從今以後,強將部下無弱兵,斷斷不失門牆之
體,求老師放心。」
費隱公吩咐之後,等兩乘轎子抬到門前,叫他隨了新人一齊進去。
淳于氏起先只許一個,如今見了一雙,況且又美到極處,一個抵得幾個的,竟
把眉毛氣得直豎,就當了眾人發作起來,說:「許了娶,不容他娶,就是我的不是
;許他娶一個,如今娶起兩個來,這是誰的不是?眾人請講一講。」眾人道:「一
個娶得,十個也娶得了,豈但兩個?難道你要借端生事,好趕他出去不成?」大家
又鼓噪起來,把以前的聲勢從新做起。淳于氏也不肯甘心,竟要拚了性命,與眾人
抵敵。虧得錢二媽夾在中間,做好做歹,替他排難解紛,這樁好事才不致於決裂。
錢二媽等眾人去後,把淳于氏扯進房中,再三苦勸,又與他抵足而眠,使他不
見所見,不聞所聞,竟像吃酒醉的一般,鶻鶻突突過了一夜。
穆子大倚了眾人的虎威,不顧天顏咫尺,竟在輦轂之旁做起越禮犯分的事來,
把兩副鋪蓋並做一?,大家共枕同眠,疊成一個「磊」字。以生平不近一色之人,忽
然驕奢淫欲,享起王侯天子之福來。你說他這場春夢從那裡做起?到了第二日,也
虧他膽力兼雄,智勇俱備,惟恐淳于氏要絮聒他,故意尋些事端,打張罵李,把手
下的丫鬟僕人個個都整飭一番,要使家主婆聽見,知道他帽兒向前,今年不比往年
的意思,竟把眾人去了丟下來的餘氣剩魄,整整使了一日。淳于氏只道他有恃而然
,恐怕一有響動,又要激起事來,只得隨他舞弄,陽為不知,在房中坐了一日。
到第三日上,少不得兩位新人要請他出來,同拜三朝。及至走到堂前,與穆子
大立在一處,各人抬頭一看,不覺四滴眼淚一齊流下肋來,背了新人暗暗的哭了一
會。哭到後面,知道掩飾不來,索性摟做一團,號號啕啕哭個尺興。
這是甚麼原故?只因他夫妻兩口做親二十餘年,不曾相罵一場,不曾分宿一夜
,穆子大自從吵鬧之後,就隨了眾人出去,成親之日雖然進來,也不曾與他會面,
直到此時方纔聚一處,兩片慈心一齊發動起來,倒是男子的眼皮預先紅起。
穆子大成親之夜,還怕眾人去後,自己孤立少援,兩處的洞房料想不能安堵,
即使緊閉重關,死守一處,少不得有一處受虧,所以把兩?鋪蓋並做一?,全是為此
,要做個聯兵禦敵之計。誰想波恬浪息,枹鼓不鳴,不但沒有烽火之驚,還帶挈他
在中軍帳裡享了一夜帝王之福。你說穆子大心上感激他不感激他?當晚雖然感激,
還說他這片好意未必出於自然,都是錢二媽挽回之力,焉知不是他要起兵,為左右
之人所制,要養精蓄銳,等扯勸的人去了,然後與他為難也不可知,所以第二日耀
武揚威,虛張聲勢,全是為此,要做個先聲奪從之計。
誰想他偃旗息鼓,絕不攖鋒,不但不做驕兵,連應兵也不肯做,使自己唱凱而
旋,以致兩位新婦替他頌德稱功,奏了一夜武成之樂。你說穆子大心上憐憫他不憐
憫他?此時見了,以二十餘年不曾反目的夫妻,忽然吳越了許久,又新被這些德化
,所以不知不覺做了被感的豚魚,先對他流起淚來。婦人家的眼淚又比男子不同,
時時刻刻放在眼裡伺修,要用就流下來,不用就收上去,隨你甚麼男子,再哭不過
婦人。
所以這一次的哭法,雖是穆子大佔先,究竟不能持久,淳于氏才哭動頭,他眼
淚就有些告竭了。見妻子哭得可憐,自己陪他不過,就叫兩個新人跪下相勸。淳于
氏的威風倒了幾日,才討得他這點贏頭,也不好十分自大,就把兩個一齊扶起,與
他同拜三朝,禮貌之間,十分優待。穆子大看了,竟把自己當做神仙,卻像從今以
後不但朋友用不著,連隔壁的妒總管都要禪位與他,這一世的門生,自然收不盡了

當晚就別了新人,與淳于氏復敦舊好,少不得把請罪的筵席,放在情興裡面乾
折與他,不像費老師公請一家,使吃虧之人不能獨享。
淳于氏的筵席,不但與醋大王不同,不肯花錢費鈔,連」情興」二字也不肯破
慳。知道他是喜哭的人,只把眼淚去結識他,使他陪哭不過,定要想個止淚之方。
新人不在面前,少不得要自己下跪,再討他些贏頭到手,那以前失去的威風就不怕
不復了。
等他完事之後,不知不覺就啼哭起來。此時的眼淚,不像日間流得洶湧,故意
使他涓涓滴滴,做個細水長流。從一更哭起,哭到三更,隨你苦勸,再不肯住。穆
了大拗他不過,畢竟墮入計中,爬起?來,跪在踏板上面,把丈夫改做尺夫,淳于氏
還肯住;直等他俯伏在地,把尺夫改做寸夫,然後收住哭聲。發放他起來同睡。
睡了一會,就把以前吵鬧的來歷,細細盤問他道:「我與你兩個,惡殺了還是
夫妻;那一班眾人,好殺了也是朋友。為甚麼央了他們,擺佈起我來?還虧我那一
日知機,不肯與他對敵,若還走了出去,你一拳我一腳,豈不打死在他們手裡?這
還是那個的主意?你好好對我說。若是別人強你做的,也還恕得你過,我不但不怪
你,連眾人也不去怪他。他要逼我做個賢婦,也是一片好意,難道有甚麼仇氣不成
?若還是你自家的主意,有心叫人處治我,就比強盜的心腸更甚一倍了,還與你做
甚麼夫妻?不如一索吊死,到閻王面前去伸口怨氣。只怕妒總管的威風,行不到陰
司裡去;就是那一班惡人,也不肯為了朋友,趕到閻王面前來遞公揭。你這個新郎
只怕做不長久。我既要死,也不肯好好就死,定要把新來的人打上幾十頓,罵上幾
百遭,等他那兩條性命將要結果的時節,我才到陰司去等他,決不肯為他而死,還
容他在世上享福。你如今從直說來。」穆子大見他這些言語,又說得婉轉,又來得
急切,只道他果是真心。自己躊躇道:「他若知道這番舉動不是自己的意思,一定
肯原諒我,把往事付之東流,就只當不曾反目,這兩個新人落得好過日子了;若還
不說真情,自己認了不是,他就愈加仇恨起來,那些打罵新人、自己上吊的事,都
是做得出的,那有這許多精神去替他啕氣?」穆子大想到此處,就作那些圈套果然
是自己做的,也要借重別人替他任過,那裡肯把別人的過失認到自己身上來?就把
始末根由和盤托出。說:「這些罪過不但與自己無干,連眾位朋友,也不過是體天
行道。總是費老師一片好心,看先人面上,不肯使我絕後,所以號召眾人,幫扶我
做事的。就是趕進來打你,也是虛張聲熱,要逼你個』肯』字出來,那有當真毆辱
之理?即使你不知機,出來與他對敵,我也要喝退眾人,難道肯把自己的妻子與別
人沾手不成?這是斷斷沒有的事。」淳于氏見他肯說真情,就歡喜不過,又把許多
的甜言蜜語去哄誘他,還要盡其底裡。
穆子大要全直道,索性說個盡情,連妒總管傳授的心法,都被他透漏出來,說
:「妒婦不是無用之人,化得轉來就是內助。你如今化轉來了,將來助內之功,正
不可限量,豈止不妒而已哉。」淳于氏道:『他既然會變化妒婦,畢竟有個化妒之
方,你一發也說一說。我是已化之人,雖然用他不著,也待我記在肚裡,等你生出
兒子來,好教他一教。省得你是有事的人,將來要忘記了,可惜這樣的秘訣,不能
夠傳授子孫。」穆子大道:「也說得是。」就在他肚子上面登壇說法起來,把先用
氣魄、後用才術的話,有條有理說了一遍。淳于氏得了真傳,就像九尾狐狸學會了
偷精吸髓之法,不但以前攝來的氣魄沒得還他,連將來未吐之氣、未生之魄都要預
先攝過來了。當晚歡歡喜喜,睡到天明。
第二日起來,把那兩個姬妾優待如初,不露一毫聲色。到了晚上,穆子大要與
新人同睡,先來稟命於他,說:『做親的舊例,一月之內,新人不守空房。要等滿
月之後,才好定一個規矩,或是每人一夜,或是你得一夜,他們兩個共得一夜,且
到臨時酌擬。如今不曾滿月,只得要去相伴他。屈你獨宿幾晚,到滿月之後,我過
來多睡幾時,補還你的欠帳就是。」淳于氏道:「既然如此,昨夜就不該過來了。
」穆子大道:「那是一向虧負了你,心上不安,要過來暴白心事,故此不拘常格,
過來宿了一晚。如今說明白了,還要去循循舊例。」淳于氏想了一會,就對他道」
既然如此,你去就是了,何面說得?」穆子大聽見這一句,只當奉了溫旨,有甚麼
不遵?竟到以前作樂之處,自己脫了衣服,先爬上?,專等那兩位新人來寫「磊」字

等了一更天氣,再不見新人進房,只說他與大娘說話,不好抽身,只得披衣而
起,要走去叫喚。不想爬下?一看,那兩扇房門起先是開著的,如今忽然閉了,心上
已有三分疑惑;及至走去開門,又是反扣著的,連聲叫喚,再沒有人答應,就愈加
愁悶起來。
原來是尊夫人的計較,起先稟命的時節,穆子大前腳走來,後腳就被他跟到,
趁那兩個姬妾不曾進房,就如飛取一把鐵鎖把房門鎖上,自己陽為不知,竟去關門
睡了,使那兩個姬妾既不得進房,又沒處借宿,彼時是隆冬天氣,不必不凍斷狗筋

穆子大立了一會,只見門又曳不開,人又叫不應,知道是醋病發作,卒急難醫
,只得脫了衣服,又爬上?,冷冰冰的睡了一夜。
睡到第二日,等淳于氏開了房門,放他出去,只見那兩位新人,凍得頭青面紫
,抖作一團。問他那裡睡了一夜,那兩個新人要說,被上面的牙齒與下面的牙齒相
打不過,一句也說不出來。穆子大甚是不安,要想扯他上?,自己脫了衣服,把熱身
子焐他一焐,又怕淳于氏看見,不好意思。只得做眉做眼,把牙齒咬了幾下,做個
仇恨妒婦之意,也不曾敢說出來,淒淒楚楚的過了一日。
等到晚上,恐怕淳于氏又用前法,要擺佈他,就預先吩咐新人,叫他坐在房中
,不要出去,「開了房門等我,我到點燈時節自會進來。」那兩個新人果然依了這
句話,不曾到晚,就以補睡為名,都上?安歇也,開著房門,專等他來訴苦。
穆子大在書房坐了一會,知道淳于氏沒有好意,竟不去稟命他,到點燈時節,
往新人房裡竟走。不想走到門邊,又有詫事,那兩扇房門起先叫他開著的,如今忽
然閉上了。只說那兩個新人怪我累他受苦,故意閉門不納,要使我求告的意思,就
一面叫,一面推,要新人放他進去。裡面應道:「房門並不曾拴,推進來就是了。
」穆子大舉手一摸,原來又是鎖著的。昨晚不得出來,今晚不得進去,這才合著一
句俗語,叫做「進退無門」。穆子大知道又是詭計,只得要上門哀告,求他解危。
誰想那北門鎖鑰是決然不發的了,落得不要開口,只好將機就計,去借宿一夜
,一業省得受凍,二來要去調停一番,預為明日之計,省得這重牢門夜夜上鎖。就
走到他臥房之外,也像起先一般,一面叫,一面推,要淳于氏放他進去。裡面只是
不開,隨他在外面叫喚。
穆子大道:「我不是來請鑰匙,是來借宿的,不要認錯了主意,快些開門。」
裡面伴宿的丫鬟聽見這一句,知道不是有損無益的事,竟要起來開門,被淳于氏喝
住道」「不許!他有了兩個新的,何須到舊處來借宿,不要理他。」穆子大道:「
既不容我借宿,求你把鑰匙發出來,可憐我凍不過。」淳于氏道:「你心上愛他的
人,為你凍了一夜,你就凍一夜賠罪他,也不為過。若還熬凍不起,你家的門扇原
不十分堅固的,再去約些朋友,幫你打開就是了,何須用鑰匙?」穆子大聽了這些
刁聲,一發憂煎不過,心上思量道:「我要打進去睡,有何難哉!只是這個惡婦,
決不等你安眠穩宿,又有別事做出來,半夜三更,與他啕甚麼氣?況且今日之事,
都是費老師逆料過的,我臨行之際,何等說得威風,如今被他聽見,畢竟要恥笑我

發兵剿妒之事,他說過不肯再試的,料想不來救護,只是含忍的好。」左顧右
盼,沒有個棲身之所,只得走至灶前,到亂草窠中去投宿,虧得一隻義犬,把熱烘
烘的?鋪搭了家主,與他抵足而眠;雖然凍了一宵,還不至於十分狼狽。
穆子大未到天明,就預先思慮道:「這個妒婦詭計多端,令人不可測度。我這
兩夜的磨難也受得勾了,焉知到了晚上又沒有別計生出來?不如還照前番與他硬做
一齣。費老師是執意的人,發兵剿妒之事,他說過不肯再試,自然不肯再試了。落
得不要求他;只好去哀告朋友,求他為人為徹,竟反映費老師的威風,瞞著費老師
來使一使。若還嚇得妒婦回心,只當撞著個太歲,竟不必使他與聞,我已陰受其福
了。且等太歲撞不著,然後央眾人寫封公書,求費老師於常法之外,生個變法出來
,救我一救,料想他還是肯的。我如今且慢些出門,索性把眾人的威風也瞞了眾人
,先在家中使一使,或者妒婦是傷弓之鳥,提起眾人來就預先害怕,不敢再用詭計
也不可知。若得如此,也只當撞著個太歲,連眾人也不使與聞,我已陰受其福了。
且等太歲撞不著,然後去央煩朋友,求他在假事之中做出真事來,應了我的說話,
料想也是肯的。」算計定了,又恐怕吵鬧起來,被妒婦據了要害,不得出門,各路
的救兵無由而至,就預先走到書房,寫一封告急的書,交與一個老僕,叫他留在身
邊,備而不用,等到萬不得已之際,拿去請兵。這個老僕是他管家裡面第一個忠義
之人,常慮家主絕後的。
穆子大遞書之後,正要去尋事丫鬟,責備奴僕,預先試一試虎威,好做假途滅
虢之事。不想淳于氏的兵法,比他略神速些,不等這邊發作,就預先整頓起來。把
丫鬟奴釙一齊喚入中堂,大喝一聲,叫他跪下。
先問家人道:「前日眾人打進門來,明明是個圈套,只瞞得我一個,你們都是
知情的,為甚麼不說一聲,使我中了詭計。好好的招出來!同他計較的是那一個?
替他請兵的是那一個?」
那些家人都說是相公自己做的,不干下人之事。
淳于氏又問丫鬟道:「前日眾人打進來,我是個正經人,要顧惜廉恥,不好出
頭露面,去抵敵他。你們是我的丫鬟,就像爪羽翼一般,都該奮勇爭先,替我出氣
,為甚麼縮頭縮頸,都躲在背後去,難道與家主串通一路,要置我於死地不成?」
那些丫鬟都說:「自己是膽小之人,看見勢頭利害,不敢向先;況且大娘又沒
有軍令,怎敢擅自出兵?故此不曾抵敵。」
淳于氏道:「既然如此,都饒你一個初犯。從今以後,若還那個烏龜家主要央
人與我廝鬧,管家裡面,知風不報者,重打五十板,同謀與事者,斃諸杖下。那些
烏合之眾若還再上門來與我爭競,丫鬟裡面,有畏道畏尾,不行抵敵者,重打五十
板,有能奮勇爭先,出奇制勝者,計功行賞。」那些丫鬟奴僕,起先喚到之時,大
家都拚了肌膚來受鞭撲,如今感他不打之恩,那一個不要將功折罪?磕了謝恩的頭
,都起去了。
淳于氏又吩咐丫鬟,喚那兩個姬妾出來。等他走到中堂,也與丫鬟奴僕一般,
大喝一聲,叫他跪下。自己拿張交椅,對他坐著道:「為你這兩個妖精,使我啕了
多少臭氣!你們兩個畢竟是未嫁之前,與他勾搭上手。他丟你不下,要做先奸後娶
的事,所以央了眾人來壓制我。如今從直招來,是幾時與他睡起的?」那兩個姬妾
跪便跪了,還有個不受約束之意,把面孔朝了空處,不肯向他;又見他所說的話都
是沒有來歷,要在雞蛋裡面尋出骨頭來的,那裡肯答應他?惟有相對淒然,痛哭流
涕而已。淳于氏見他心高氣傲,不服審理,就取一根絕細的皮鞭,把那粉嫩的皮膚
抽個不住。淳于氏發性之初,拷問婢僕的時節,穆子大氣憤不過,就要與他交鋒;
只因他所說的話,句句合著心事,自己正要借兵,他就說借兵之事,竟像知道的一
般,就是諸葛孔明,也沒有這等的神見,被他智勇所懾,不敢攖鋒。後來見他喚到
新人,漸有剝膚之慘,料想遏止不得,就對老僕做個手勢,叫他一面求援,自己一
面赴難。見兩個姬妾打到苦處,就捏首一根門栓趕上前去,對淳于氏高高擎起,要
在當頭賞他一根。
不想那根門栓又是雌木頭做的,不聽男子指揮,反替婦人效力。擎起了時節十
分輕便,就像一根燈草;及至擎到半空,他就作堅起來,不肯向前,只想退後,就
是幾百斤的鐵杵,也沒有這般重墜。狠命要打,再打不下去。被淳于氏一把接住,
就拿來處治丈夫。
一到婦人手裡,他就輕便起來,要起就起,要落就落,竟在穆子大身上翻了幾
十個筋斗。可憐這一男二女,被這強悍之婦打得皮破血流。那些丫鬟奴僕,他軍令
森嚴,那個肯惹火燒身,都一齊避了開去。要個揉疼摸痛的也沒有。
穆子大要喊叫幾聲,又怕妒總管聽見,要怪他不聽善言,失了門牆之體,不但
不發救兵,還要阻撓義舉,所以忍氣吞聲,不敢東向而哭。
淳于氏打過之後,就有許多苟政嚴法號令出來,總是要磨滅婦人、制服男子的
苦事,定要這一男二女點頭答應,當了遵依的呈子,方纔發落起去。
卻說那個齎書的老僕,知道家主在急難之中,不能久待。
就如飛似箭跑往各處求援,大奮包胥之哭,不上一個時辰,就把各路救兵盡皆
征到。
又怕淳于氏要疑虎他,自己吃虧不致緊,家主以後沒有效力,就等眾人將到之
時,先替淳于氏做個探子,慌慌張張走去報信道:「聞得隔壁老爺聽見我家啕氣,
又去號召眾人,不可不防備他。」才說得了,那些打鬧的人已進了大門,淳于氏只
當不知,隨他打鬧。一面吩咐家人,叫他去守住大門,不到賊兵大敗之際,不許放
一人逃走。家人去後,就把中門關了。一面吩咐丫鬟,叫他各尋器械,放在手頭,
「看我與眾人爭鬧,眾人爭我不過,畢竟要打進門來,待我躲避上樓的時節,你們
一齊動手。」又吩咐一應下人,叫把銅盆水桶與手巾服之類,都收拾上樓,不許留
在耳目之前,使眾人看見。那些下人不解其故,都在肚裡猜疑,難道怕他打劫了去
不成?淳于氏等他收拾完了,就立在門縫之中,緊緊對著外面道:「你們這些鼠輩
,前日來打鬧一番,我看斯文面上,不好衝撞你。你們得些贏頭,也就該住了,為
甚麼今日又來?難道你們有口會罵,有手會打,我是個啞子孩子不成?」眾人見他
以前服善,如今忽然放肆起來,那裡含忍得住?就大家指定了他,千「妒婦」、萬
「狗婦」罵個不了。
淳于氏道:「你們這些鼠輩,以前都是好人,只因拜了個烏龜頭目做了門生,
都學他做起烏龜來,那一個不討些粉頭,在家裡接客?只因我家男子不肯學樣,你
怪他獨為君子,恐怕在背後譏誚你們,所以千方百計,也要逼他討幾個。如今粉頭
也討了烏龜也做了,為甚麼還放他不過,要打上門來?難道要借我妒忌名,好弄這
兩個淫婦出去,放在你們家裡,借別人的粉頭替自己接客不成?」說了這幾句,就
千「烏龜」、萬「忘八」罵個不了。還有許多村言潑語,都是男子口中罵不出來的
說話,都被婦人罵出來。
眾人也要把村言潑語回覆他幾句,又礙了穆子大的體面,罵不出口來,到舌尖
上又縮了轉去。除「妒婦」「狗婦」之外,沒有第三個名目加他,口上的便宜已先
折了一大半。
淳于氏道:「你們這班烏龜門生,也罵得勾了,如今饒了你罷。只有幾句未盡
之言,煩你眾人的口,寄與那烏龜老師,說他傳授別人的心法,別人都試過了,不
見十分應驗。他說壓制婦人要先用氣魄,像我家男子前日那樣威風,不但自家賣弄
豪強,還把通國之兵都號召攏來,要壓制我,也可謂雄到極處、壯到極處了;我如
今還會箝束丈夫、鞭撻姬妾,可見先用氣魄的話甚是荒唐,全然聽不得的。他說氣
充魄定之後就用才術,像我家男子前日那樣聰明,不但做盡圈套,嚇我投降,連休
書草稿都央人打就,要離絕我,也可謂決勝無遺,料敵多中的了;我如今還會跳出
牢籠,不受駕馭,可見後用才術的話也甚是誕妄,一毫用不著的。這樣心法也平常
得緊,為甚麼就享此大名,把一縣的愚夫愚婦都哄動起來,終日受他約束,豈不愧
死!總是他前半生的命好,不曾遇著個能乾的婦人與他作對,所以妄自尊大,做了
半世的夜郎王。如今小巫遇了大巫,被我說破之後,叫他老老實實縮了龜頭,躲在
污泥洞中,過了下半世罷。」
眾人見他以前的話雖然狠毒,還是罵的自己,況且這番舉動是瞞著費隱公的,
恐怕弄出事來,要惹他埋怨,所以一味含容,不敢輕易動手。如今見他丟了自己,
罵到費老師身上,就一齊膽壯起來,正要借此為名,好大鬧一場,等老師知道,方
纔動氣。就把幾十個拳頭,一齊豎起來,對中了門,狠捶亂打。
淳于氏不等攻開,就先把門栓一拔,做個抱頭鼠竄的光景,急急的跑上樓去。
眾人見他畏懼,一直打進中門,直趕到樓梯腳下,看見兩扇踏門是緊緊閉著的。眾
人因他今日的射法與前日一般,也就把今日的攻法與前日一樣,故意在踏門之上狠
敲亂擊,要逼他投降。
那裡曉得虛中有實,做妒婦的人不消讀得四經七書,自然是諳練兵法的,不曾
捶得幾下,只見伏兵四起,有許多丫鬟使婢,執了器械趕上前來,對了眾人亂打。
眾人都是赤手空拳,那裡抵敵得過?打到痛處,就喊起來道:「我們替你相公出力
,你倒打起我來,難道你不是相公的人麼?」眾丫鬟道:「大娘叫打,我們不敢不
打。大娘的法度是相公知道的,以己之心,度人之心,他決然不怪。」說了這幾句
,就分外猖獗起來。
淳于氏傳令道:「你們略打幾下,見見大意就罷了,不用十分囉?。如今對眾人
說,叫他立到天井裡來,我有幾句好話說,在樓窗裡面告訴他,叫他們仰起頭來看
了我說。」眾人看見出兵不利,都有恐懼之心,見他說了這一句,只道也像前日一
般,要放聲求饒,好等眾人出去的意思,巴不得要此收兵,就一齊擁入明堂,果然
仰起頭來,看了說話。
只見樓上的窗子還是閉著的,只說在裡面打點說話,好解散眾人,那裡知道他
安排兵器。少刻窗子一響,竟有許多污穢之物從樓上傾將下來,傾得眾人滿頭滿面

你說是些甚麼污穢?原來是淨桶裡面的東西,叫做「米田共」,預先防備他來
,擺在樓上伺候的。起先躲避上樓,就是為此,居高建瓴,正要使這恩施普遍。所
以眾人裡面,沒有一個不被他雨露之恩,又喜得是仰面而受,沒有一滴酒在空處,
這個越王勾踐,是人人要做的了。
眾人在不意之中,接了滿面的污穢,竟像在糞缸裡面爬起來的一般,那裡腌臢
得過?況且渾身衣服,又沒有一寸乾淨的,要尋件拭面揩嘴的東西,竟不可得。對
了穆子大道:「我們為你一個,吃了這樣大虧,還不去吩咐家人,多舀幾盆臉水,
多取幾條手巾,等我們洗抹一洗抹;再有隨便的衣服取幾件來,待我們權換一換,
好出去見人。不然這一付嘴臉,怎麼走得出去?」穆子大道:「家人雖有幾個,都
被妒婦嚇制過了,沒有一個敢來,待我自己去齲」那些眾人見齷齪不過,那裡等得
他取來,就一齊跟到灶前,要就了銅盆洗面。那裡曉得銅盆水桶與拭面揩嘴的東西
,都預先收拾過了,那裡摸得著一件?再去搜尋衣服,一發乾淨得好,莫說破裙破
襖藏得精光,就是揩桌的抹布也不留一塊。
眾人歎口氣道:「神哉妒婦,真擾世之才也!如今沒奈何,只得趕到隔壁去求
救於費老師,討他幾盆熱水洗濯一洗濯,借他幾件衣服更換一更換,然後與他細作
商量。」就一齊帶了污穢,擁入費隱公家。
費隱公看見,驚慌不已,竟不知甚麼原故,只得掩鼻而問之。眾人把釀糞的根
由與受糞的來歷,細細述了一遍;又把妒婦譏誚費隱公,托他轉致的話,一字不遺
都直言告稟。
費隱公聽了,氣得雙眸直豎,神氣索然。因他污穢不過,難以接談,就吩咐家
人取衣服臉水,與他洗換過了,方纔呵叱他道:「我前日已曾說過,剿妒的事是再
試不得的。為甚麼背了我的話,又欺瞞著我,走去生事來?如今被他掃盡威風,連
我也為之喪氣,卻怎麼了?」眾人道:「門生們的不是,自然不消辯了。只這場勝
負,大於風化有關,還求老師捨短慮長,想個奇計出來,正一正風化才好。不然南
風自此不競,連以前收服的妒婦都要反叛起來,老師與門生輩都有不有測之憂矣。

費隱公道:「漢妒之方,只有氣魄與才術兩件,這等看起來,都被那個無用之
物告訴了他,才有番蠢動。如今我輩的伎倆都被他看透了,氣魄不能制,才術不能
馭,連王法官刑都治他不得了。那裡還處治得來?」眾人道:「若還處治不來,穆
門生與那兩個姬妾都要死於此婦之手。況且老師與他勢不兩立,妒婦之道不息,夫
子之道不著,老師處治他不來,不但自家喪氣,將來還要受制於他。焉知他得志以
後,沒有妒婦去拜門生?他也登壇說法,與老師相抗起來,只怕倡妒容易,化妒煩
難,吾道之衰,可立而待矣。還求老師作急圖之。」費隱公不言不語,躊躇了一會
,方纔回覆他道:「就要相圖,也不是旦夕之事,且看他得志以後舉動何如,我自
有道理。」眾人得了這句話,方纔肯去。
卻說淳于氏戰敗眾人之後,先把丫鬟使婢敘功行賞,連報警的老僕亦在犒勞之
中。
賞功已畢,就把三個召寇之人,喚到面前行罰,穆子大領竹板,兩個姬妾吃皮
鞭,一日之中,受了兩番嚴拷。從此以後,把這三個犯人監在兩處,日間不許見面
,夜裡不使聞聲。兩處都撥了丫鬟不時巡邏,一有響動,就取出來治罪。
監了幾日,這一男二女都生起病來,明明是憂鬱之症,淳于氏又說他害相思,
分外防得嚴緊。穆子大再三哀告要出去就醫,淳于氏只是不許。穆子大道:「如今
春闈已近,會試的同袍都要起身快了,別樣的事不許我走動,難道進京會試也不容
我去不成?」淳于氏聽了這句話,就歡喜起來,思想會試還是小事,且等他出去之
後,好結果這兩個婦人,省得他立在面前,到底有些礙手。就一面料理行裝,一面
僱辦船隻,直到起身那一刻,才叫老僕挑了行,李跟他出門。
示行以前,恐怕那班惡少要替他商量計策,思想復仇,一概不許他辭別朋友。
那兩個姬妾知道他此番出去,不是生離,竟是死別了,到監行之際,就不受拘
攣,從房裡跳將出來,一齊扭住穆子大,號啕痛哭,說:「我們兩個終久是一死,
不如死在你未去之先。」
各人取出一把剃刀,都要自刎,被淳于氏喝令丫鬟奪下剃刀,扯了開去,才打
發得丈夫出門。
穆子大傷心不過,那裡去得向前」心上思量道:「我病體十分沉重,就到了京
師,料想愁病交煎,也做不得好文字出,拿定不中,去也枉然。不如住在近邊,看
看家中的光景,好商相會。」就在船上住了一夜。到第二日黎明,竟到費隱公家,
哭訴從前之苦,求他生個法子,救了這一條性命。費隱公恨他不過,那裡肯管?只
說沒有計策。
穆子大道:「老師不救門生,門生有死而已。」說了這一句,就跪下地去,只
管撞頭。
費隱公想了一會,才問他道:「照你說起來,這一次的公車斷然不上了。你可
肯躲在我家,住上一年兩載,待我把這強悍之婦處個盡情,使他一生一世不敢反覆
麼?」穆子大道:「若得如此,莫說一年兩載,就躲一世何妨。」費隱公道:「你
如今被他磨滅不過,所以恨他,只怕一月兩月不在面前,沒有妒婦磨滅你,你的骨
頭又有些作癢起來,要思想妒婦,去受他的磨滅了。那裡保得一年兩載不想回去?
」穆子大道:「門生的體面為他壞了,門生的宗祀為他絕了,連自己一條性命尚不
能保,此等仇恨,竟可以不共戴天,豈有隔絕了他,還去思念之理?」費隱公道:
「既然如此,我就要便宜行事了。
你從今以後住在我家,待我把小兒輩相從,屈你做個西席,省得你沒有事做,
要想出門。那兩位佳人,包你不出十日,就雙雙弄他出來,與他並做一處就是了。
」穆子大得了這句話,歡喜不了,也不問他取出佳人當用何法」處治妒婦當用何方
?索性付之不問,好等他便宜行事。
卻說淳于氏打發丈夫之後,把那兩個姬妾三日一敲,五日一比,定要送他上路
。虧了一個能事的賣婆,常在他家走動,把淳于氏再三苦勸,說:「打死不如放生
,何不尋兩分人家,遣他出去?一來斷絕禍根,二來也積一場陰德,三來還得幾兩
銀子,又省了兩口棺材。」淳于氏見他說得有理,才肯放一條生路,要打發他出門
。只是不肯嫁在近處,恐怕丈夫回來,要背地取贖,除非嫁與遠方之人,方纔沒有
後患。
媒婆道:「這也不難。」就去尋了兩個孤客,說是江南海北之人。淳于氏接了
財禮,把兩個姬妾一齊打發出門。只說他與前面的丈夫,千年萬載不能夠見面了,
那裡曉得跨出門檻,就會相逢。
原來那個媒婆又是費隱公的心腹,設定圈套叫他來做事的。
果然不出十日,就把兩個佳人與穆子大並做一處。這一男二女不但分而復合,
又只當死而復生,那裡快活得了。住在費隱公家,看了樣子,與他一般作樂。
住到一月之後費隱公走到書房,對穆子大道:「你們三個住在這邊,是極妥當
的了,只是家中的事,也還要人料理。我看你這個老僕,大有忠義之心,須要想個
法子,打發他回去。
一來叫他料理家務,為目前署事之人;二來等他做個內應,為將來聚合之計。
」穆子大道:「我也正要如此。只是他走了回去,妒婦就要疑心,說我既然進京,
為甚麼不帶人服事,只有上個老僕,又打發轉來?」費隱公道:「自有妙法,不但
使他不疑,還只怕要信之太過。只是一件,從今以後,要屈你權死一死,到一年兩
年之後,再活轉來,這個妒婦方纔征得他服,與你們三個和氣到老,沒有一毫變更
;你若不肯權死幾年,這個妒婦是萬萬征他不服的,只好暫且安樂幾時,依舊回去
受苦罷了。」穆子大聽了這幾句,就驚駭起來道:「別樣的事可以做得,生死大事
,豈是兒戲得的?況且死了一兩年,如何再活得轉來?」費隱公笑起來道:「不是
當真教你死,只要認個『死』字,說你原是有病的人,出門之後沉重起來,死在路
上就是了。」穆子大道:「此計極妙。我自做親以後,受了妒婦多少磨難,就屈他
受些淒涼,暫守幾年活寡,且讓我住在這邊,作樂作樂,度個後代出來,也不為過
。只是一件,到一年兩年之後,用個甚麼法子,又好說我活轉來?」費隱公道:「
法子儘有,只是如今說不得;若還對你說了,少不得又像前日一般,把我傳授的心
法都敗露出來,使他識破底裡,以致一敗而不可救。三日兩日尚且如此,何況一年
兩年,閉得你的口住?」穆子大道:「既然如此,門生不必再問,依了老師,打發
他回去就是了。」費隱公道:「他口裡說死,尊還未必見信,須要你自己的親筆,
寫一封遺囑與他,說:『我死在途中,不及料理後事,門戶之計,會要仗你主持,
不可貽笑於桑梓。所娶二妾,若還不曾懷娠,可速速教他改嫁。你自己年過四旬,
平日又喜談節操,盡可做未亡人,切不可再生他想。』這等寫去,他就信到極處。
你這一二年之間,也可以無內顧之憂了。」穆子大道:「說極得是。」就一面寫遺
囑,一面吩咐老僕,叫他看守門戶,不可放閒雜人往來,家中事體,不時過來說說

那老僕是個忠義之人,巴不得家主自在幾年,好生個兒子,替故主接後。就把
家中之事一力擔當,領了遺囑,欣然而去。
卻說淳于氏遣了二妾,只當拔了眼中之釘,好不適意。遠近的婦人都說他大奮
雄威,征服了妒總管,當今女子之中,要算他第一個豪傑。
然不出眾從之料,竟有妒婦去拜門生,求他廣行教化,連丈夫與他為難的人,
都要內不避親,外不避仇,要去皈依妙法起來。淳于氏正在得意之際,不想報訃忽
然走到,說丈夫死在途中,再取出遺囑一看,自然是千信萬確的了。少不得大哭一
場,要替他開喪受弔。
被老僕止住道:「相公吩咐過了,說我的死信只可使親人得知。外面的朋友,
且慢些使他知道。只因我出門未久,一旦命終,不知道的,只說我被妻子氣死,前
日受虧的人,未必不來多事。如今師出有名,不像前番孟浪,萬一打鬧起來,就要
受他的荼毒了。且到一年半載,眾人氣平之後,然後說出也未遲。就是開喪受弔的
事,都要等我誘櫬到了,才可舉行,以前切不可做。」這些說話,都是費隱公的主
意,恐怕死信聞於眾人,後來不好收煞,故此吩咐他說的。如今照樣說來,不改一
字。淳于氏聽見,十分感念丈夫,就遵了遺命,不敢開喪,瞞著外面的人,設個靈
座在家,私自拜奠。
凶信未到的時節,收了許多妒婦門生,正要登壇說法,做那軒昂豪舉之事,及
至聞了此信,就有些收斂起來。壇也不登,法也不說,只是閉門自守,要做個無榮
無辱之人。
初守的半年,也甚是貞節,一毫沒有二心,終日號啕痛哭,穆子大聽見,竟懊
悔起來,有個起死回生之意。費隱公只是不許,說:『你的骨頭雖然作癢,要想回
去受磨難,其如這兩位佳人大限未到,不該去見羅剎何!」及至守到半年之後,淳
于氏的心腸就有些改變起來,竟在痛哭流涕之中,寓了嘻笑怒罵之意,不但不感激
他,反咬牙切齒痛恨他起來。終日叫天叫地,說:「我前世造了甚麼孽障,今生罰
我受苦。嫁了個有情有義的丈夫,替他守節,也還氣得過;他生前背我娶妾,還做
出許多圈套來擺佈我,如今自己死了,累我不上不下,守這樣無情之寡,著甚麼來
由?難道叫我沒兒沒女,靠了幾個奴僕過了一世不成!」終日哭來哭去,總是這些
話。
穆子大聽見,竟有些著慌起來,對了費隱公道:「聽他的口氣,分明要嫁了。
萬一弄假成真,等他做起失節的事來,怎麼了得?」費隱公見到他聽到此處,料想
身上的骨頭只會怕疼,決不作癢了,就把降的方法與他說知,也只怕漏泄,不敢彰
揚了。就答應道:「此非惡聲也,將來會合之機,正在於此。我前日要兄假死,就
為這一著,不然遊學四方、埋頭一處的話,那一句講不得,定要說起死來。我要先
把守寡一事去引動他望子之心,然後把』失節』二字去塞住他吃醋之口。他起先不
容你娶妾,總是不曾做過寡婦,不知絕後之苦,一味要專寵取樂,不顧將來。只說
有飯可吃,有衣可穿,過得一世就罷,定要甚么兒子?如今做了寡婦少不得要自慮
將來,得病之際那個延醫,臨死之時誰人送老?自己的首飾衣服、糧米錢財,付與
何人?
少不得是一搶而散。想到此處,自然要懊悔起來。可見世間的兒子,無論嫡生
庶出,總是少不得的。以後嫁了丈夫,自然以得子為重,取樂為輕了。他起先挾制
丈夫,難為姬妾,總是說他身子站得正,口嘴說得響,立於不敗之地,不怕那個休
了他,所以敢作敢為,不肯受人箝束。若還略有差池,等丈夫捏住筋節,就有飛天
的本事,也只好收拾起來了。他如今打熬不過,少不得要想出門。待我用個心腹之
人,走去說合,假捏一個名字,說有人娶他續弦。別尋一所房子,你安頓在裡面,
竟去娶他過來,做一齣奇幻戲文與他看看。到那時候,『失節』兩個字不消別人說
他,他自己塞住了口,料想一生一世吃不得醋了。
你說這個計較妥當不妥當?」穆子大聽了這些話,歡喜不過,不覺手舞足蹈起
來,說了許多贊服的話。又對他道:「既然如此求老師及早央人過去說合,不要去
遲了,等他又吩咐別人。」
費隱公道:「學生娶過數十房姬妾,那一個媒婆不是相熟的?
等他央了那一個,我然後呼喚他來,於中取事,方纔萬妥;若還叫人去說,就
有三分不妙了。穆子大道:「也說得是。」只見過了幾時,那兩個姬妾一齊肚大起
來,原來是成親那兩夜所受的胎,起先不覺如今看出來的,等到十月將滿,一先一
後生將下來,不想兩個婦人竟生出三個兒子,有一個雙胞的在裡面。
穆子大跳躍不過,思想不是老師的妙法弄出人來,豈但那兩個姬妾死於妒婦之
手,連這三個兒子都不能夠出世了。那裡感激得過?竟刻了長生牌位,供養他起來

卻說淳于氏守到半年之後,漸漸立腳不住,要想出門。一來怕家人恥笑,不好
去喚媒婆,替自己說親;二來要把丫鬟使婢逐漸賣去,把銀子鱉在身邊,才好出嫁
。就以賣婢為名,喚了媒人,不時計議。
計議定了,就把以前出力的丫鬟,今日一個,明日一個,不上幾月,都被他賣
完。然後賣到自己身上。媒婆就替他尋下主子,把家中的物件逐漸運了出去。
正要打點嫁人,不想有個得力的家人,聽了外面的話,進來報信道:「外面人
言藉藉,都說大娘謀殺了丈夫;並不使一人知道,又把丫鬟使婢都出脫盡了,思想
去嫁人。這樣傷風敗俗的事,斷斷容不得。要等大娘出嫁之日,從轎子裡曳出來,
活活打死,一來替自己出氣,二來替相公伸冤。這些話說雖然未必真假,只怕也不
可不防。」淳于氏聽了,就慌做一團,與媒婆商議道:「還是嫁的好,還是不嫁的
好?」媒婆道:「這等看起來,有些嫁不得了;不如將計就計,倒做個貞節之人,
守了這一世罷。」淳于氏道:「成不得!一來沒有兒子,倚靠何人?二來丫鬟使婢
都已賣去,把甚麼人做伴?三來運出的東西,也不好再運進來;就運了進來,也要
被人識破,說我這個節婦,是他們逼出來的。中止之事,萬萬做不得。只好想個法
子,不要有家裡上轎,另尋一個去處,走到那裡起身。等眾人知道的時節,已趕我
不著了,難道好尋到那邊來與我吵鬧不成?」媒婆道:「也說得是。」就替他揀了
日子,尋個地方,竟像做賊的一般,等到黑夜之中,魆魆的逃走出去。
只見走到一處,有個絕美的婦人出來迎接他,媒婆道:「這是我的親眷,你同
他坐一會,我去領了轎子來。」媒婆去後,那個婦人就與他各敘寒暄,問他年紀多
少,前面的丈夫作何營業,如今沒了幾年?成親以後,可曾生養幾個?淳于氏就說
年過四旬,前夫是讀書人,也曾中過鄉榜,客死未及一年,從來不曾生育。那婦人
道:「這等說起來,是好人家的宅眷了,為甚麼不坐轎子,竟走了出來?」淳于氏
見是媒婆的親眷,料想不笑他,就把丈夫未死之先,眾人與他吵鬧,如今見他出嫁
,要伺候轎子與他為難的話,細細說了一遍。
那婦人道:「這等尊夫之死,由於何病,果然是大娘氣殺的麼?」淳于氏道:
「不瞞大娘說,他出門的時節,原有些病症,是我吵鬧出來的。想是出門之後,又
記掛兩個姬妾,恐怕被我磨死,所以越愁越重,把這性命送了。」那婦人道:「這
等說起來,『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既然結髮一場,又害了他的性命,
大娘心上也該過意不去,替他守守才是。為甚麼就嫁起來?」淳于氏道:「一來沒
有兒子,二來沒有家業,叫我靠那一個?難道呷西風過日子不成?」那婦人道:「
我聞得做媒的說,大娘賣丫鬟的銀了也有許多,生息起來,盡勾過日子了。就是要
嫁,也還該略守幾年,等孝服滿了,再嫁也未遲,不該這這等性急。」淳于氏道:
「不瞞大娘說,我做親二十多年了,不曾離過男子,倒不為別樣,總是怕冷靜不過
,所以有心要嫁,不論遲早。」那婦人道:「這等說起來,是我的知己了。我當初
也曾死過丈夫,也等不得服滿就要出嫁,竟有不相諒的婦人罵起我來。我是個?腆的
人,不曾回罵得幾句,至今恨他不過。如今遇了大娘,只當有個幫手了,幾時約你
同去見他,等說起來的時節,大家罵他一頓,替我們醮之人爭些餓氣也好。」淳于
氏道:「那個不難,我這張嘴是罵得人慣的,還你相見的時節決不折氣就是。」兩
個說了一更天,再不見媒婆走到。淳于氏心焦不過,自己噥聒道:「這早晚不見轎
子,幾時才得過去,難道揀了好時好日不抬過門,要到第二日成事不成?」那婦人
道:「這也不論。我當初改嫁的時節,當晚有事,不得成親,也是到了第二日,才
做好事的。」淳于氏道:「那是尊夫的不是,婚姻大事,豈是耽擱得的?大娘是有
修養的人,容得他如此;若把我們,就是當晚不好說,到第二三日,也要奉陰他幾
句。」兩個談談說說,又過了一更多天。那婦人道:「這時候不來,定是有事耽擱
了,不如脫了衣服,同我睡罷。」淳于氏道:『大娘若坐不過,請預先安置。我這
一晚料想睡不著。不如坐坐的好。」那婦人陪他不過,竟自睡了。
淳于氏在他臥榻之前走來走去,再沒有一刻消停,聽見那裡響一下,就說是轎
子到了,伸起頭,東張西望,及至曉得不是,定要噥噥聒聒,把媒婆罵上幾句。守
到天明,不知看上幾十次,罵上幾百聲。
直到第二日早飯之後,那個媒婆才領一乘轎子走進門來,說:「咋晚過去,原
說就來的,不想巷頭巷腦都關了柵門,轎子抬不過,所以耽擱了一夜,今日才來。
」淳于氏不及怪他,竟別了婦人上轎。那婦人到臨別之際,還說幾時約個日子,要
請他同去罵人。
淳于氏坐了轎了抬到那分人家。只見出轎的時候,並沒有一個迎接,竟是自己
一個走入中堂。那中堂之上,並沒有一個伺候,連香花燈燭都是沒有的。淳于氏□□
□不好,就要轉去。
及至回頭一看,又不見了媒婆和幾個抬轎的人都轉去了,淳于氏十分疑惑,又
只得自己一個捱進中門,走到內室裡去。
只臥房裡面,擺設得齊齊整整,都是自己的物件,叫媒婆運過來的,只是不見
一個人影。淳于氏不明不白,竟像做夢一般,心上思量道:「莫非遇了鬼怪,被他
攝到這裡不成?就是鬼怪,也該有些鬼形怪影出現,為甚麼絕無影響?」只聽見臥
房後面有幾個孩子一齊啼哭,但不知就在一處,還是隔壁人家。
正要走去觀望,不想黑暗之處,閃出一個人影來,一步近似一步,走到十步之
外,就立住了。卻像有件兇器捏在手裡的一般。
淳于氏定睛一看,竟是前面的丈夫,就嚇得冷汗直流,高嘶大喊起來,一連說
幾十個」有鬼」,要等後面二人來救。
喊了一會,不見人來,就對著影子跪下來直磕頭,說:「你生前死後的事,都
是我不該,怪不得你來報怨,我如今知罪了,求你轉去罷。」說了這幾句,就俯伏
在地,死也不抬頭。
不想伏了一會,那影子裡面就說起話來道:「我既然來在這邊,那裡就肯轉去
,要同你算本總帳,砍下頭來,把身子剁作幾塊,方纔肯去。我出門以前的事,說
不得許多,且丟過一邊罷了。為甚麼我出門幾日,就把我兩個愛妾一齊賣去,只做
得兩夜夫妻,竟不使我再見一面,這是一可殺了。他兩個腹中都是有身孕的,把我
現現成成的兒子送給別人家去,使我做了絕嗣之人,這是二可殺了。我生前受你多
少磨難,連性命都死在你手裡,還不見你感念一句,懊悔一聲,哭到半年之後,還
叫天叫地,罵起我來。難道我生前的咒罵還不曾聽得勾,死在陰司地府還聽你的咒
罵不成?這是三可殺了。我在生之時,你何等口強,動不動要談節義,看見隔壁的
婦人改嫁了丈夫,還指定他名字罵個不了。為甚麼輪著自己,就忍心害理起來,不
怕別人笑恥,竟做了失節之婦?這是四可殺了。就是要嫁,也該守過三年兩載,把
我的靈柩裝了回來,尋一塊土地安厝了我,然後嫁也未遲。為甚麼這等性急,連期
年的服也不曾穿得滿,就嫁起人來?使我骸骨不能歸家,做了異鄉之鬼,這是五可
殺了。你自己不肯守節,就是丫鬟使婢也留上一兩個,做個燒錢化紙的人;在宗族
裡面立個暝蛉之子,替我接了後代,把家中的財物交付與他,然後出來改嫁,也還
氣得你過。為甚麼把許多丫鬟不分好歹,都替我賣去,把銀子鱉在身邊,連我一分
好人家都搬了過來,與別人享福,這是七可殺了。其餘的零星罪犯,若要細數起來
,要幾百樁也有。我如今總置不論,只問你這七樁大罪。每一樁罪砍你一刀,只把
你的屍骸分做七塊罷了。」
他起先問罪的時節,淳于氏伏在地下,等他說一個」可殺」,自己應一個」該
殺」,說兩個」可殺」,應兩個」該當」,及至說到第七個上,知道說完之後就要
下手,那條見機而作的魂靈已先走散了,只留個沒乾的身子伏的那邊等殺,連這」
該當「二字那裡還應得出?只好縮成一團,哼哼嗄嗄的掙命罷了,預先硬了頸項,
等他下刀。不想命根未斷,那臥房後面有許多膽雄力大、不怕鬼的婦人趕進房來,
把他丈夫的陰靈一把扯住,跪下來勸道:「殺死不如放生,看我們眾人面上,饒了
他罷。」
又有兩個婦人不但不怕鬼,還要與他打鬥,竟把兇器奪了下來,不怕他不走,
兩個死拖硬曳,扯到臥房後面去了。
那些不去的婦人都一面說,一面拿手來攙道:「相公去了,大娘起來罷。」淳
于氏仰起頭來,把眾人一看,又吃了一驚。
原來不是別人,就是他丈夫未死之前,零星討來的使婢;丈夫既死之後,逐個
賣去的丫鬟。如今見舊主有難,不知是那個神道托夢與他,大家不約而同,特地趕
來相救的。
淳于氏吃驚之後,爬起來坐了一會,把起先失去的魂魄招了轉來,方纔問眾人
道:「你們是從那裡來的?方纔扯勸的人是那兩個?為甚麼原故你們都不怕鬼,竟
與他說起話來?」那些丫鬟道:「大娘出脫我們的時節,就是賣與這分人家。方纔
那兩個也是大娘賣去的小,我們未賣之前,他先嫁過來的。大家都在一處,並不曾
分開。只有大娘來得遲些,所以受了這場驚嚇。方纔捏著兇器與大娘算總帳的是個
活人,不是甚麼死鬼,大娘不要認錯了。」淳于氏道:「這等說起來,難道是他們
的丈夫不成?」那些丫鬟道:「不但是他們的丈夫,只怕連大娘自己還要做他的妻
子也不可知。」淳于氏道:「這等說起來,想是他們恨我不過,故意做定圈套,叫
丈夫娶我過來,等他們做大,捉我做小,好出氣的意思了。這等為甚麼原故,那個
人的聲音面貌竟與死者一,說來的話又一句不錯,那有這等相像的理?你們快說一
說。」丫鬟道:「不是他們恨你不過,要擺佈你;還是他們丟你不下,要收錄你。
我老實對你說,方纔捏刀的人就是相公的原身,當初並不曾死,被你磨滅不過。做
了這番圈套,要騙個兒子出來的。如今兩位小主母已生了三個大呱呱,他這分人家
不但不曾消滅,還添了幾口人丁,愈加昌盛起來了。勸大娘從今以後,落得做個好
人,不要去處治他罷。」
淳于氏聽了這些話,不但不肯放心,反愈加害怕起來。這是甚麼原故?只因起
先怕鬼,如今又要怕人,怕人的心腸比怕鬼更加一倍。
思想一個結髮之妻,做了這許多歹事,把甚麼顏面見他?
見面尚且不可,何況跟了他們,從新過起日子來?起先受他一刀,還是問的斬
罪,如今同過日子,料想不得安生,少不得要早笑一句,晚笑一句,剝削我的臉皮
,只當問了個凌遲碎剮。
這樣的重罪如何受得起?就是他不罪我,我自家心上也饒不過自家,相他一眼
,定要沒趣一遭;叫他一聲,定要羞慚一次。
這個凌遲碎剮的重罪,少不得是要受的,不如不見的好。
所以怕人的心腸,比怕鬼更加一倍。起先怕鬼的時節,只想求生;如今怕人的
時節,反要求死了。就對眾丫鬟道:「我半日不出恭,如今要方便了,可有僻靜的
所在送我去解一解。」
丫鬟不知,只說果然要上馬桶,就把他送到方便之處,自己走出門來,好等上
馬。誰想他馬倒不上,竟去騰起雲來。等丫鬟出去之後,就拴上房門,解下一條絲?
,繫在屋樑之上,不多一會,就高高掛起了。
丫鬟在門縫之中看見主母上吊,就一面打開房門,一面喊人相救。那兩個生子
之妾,隨著丫鬟一齊趕進房來,捧腳的捧腳,解頭的解頭,把個不斷氣的人又救活
了。大家坐在一處,都把好言勸慰他;只有穆子大一個,得了老師的真傳,不肯進
房,坐在門前,大念往生神咒。
淳于氏見了兩個姬妾,羞慚不過,眼睛也不敢睜開。那兩個姬妾道:「大娘不
要多心,我們是曉得世事的,大畢竟是大,小畢竟是小,決不為這番形跡就膽大起
來。只要大娘略寬厚些,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依舊頂你在頭上,決沒有怠慢之理
。就是男子的心腸,也是挽回得轉的。有我們在此,決不使他做狠心人,還你和氣
就。」淳于氏聽了這些話,方纔放心,就爬起身來與他見禮,認了許多不是,又托
他轉致丈夫,也認了許多不是。這兩個姬妾在費宅住了許久,也學了他些家風,兩
邊鬥出公分替他解和,少不得把兩個仇人推在一處,依舊做了夫妻。
這叫做「蠻妻拗子,無法可治」,只好如此而已。
到了第二日,費隱公的夫子坐了轎,上門來賀喜,要借新人一看。淳于氏曉得
是醋大王,當初罵過了他,怕他要取回席,不肯出去相見。
那兩個姬妾道:「回席取過了,決不取第二次,出去見見也不妨。」及至走出
中堂把他一看,原來就是前晚留宿的人。
淳于氏滿面羞慚,措身無地。
費夫人道:「今日一來賀喜,二來相邀。那個不相諒的婦人喜得不遠,就在舍
間隔壁,借重大娘的尊口去狠罵他一場,替我出口小氣。」淳于氏滿面通紅,答應
不出,虧那兩個體心的姬妾把別話阻撓問者,各顧左右而言他,還不至於羞死,只
當積了一場陰德。
後來夫妻之內,大小之間,竟和好不過。淳于氏把妾生之子領在身邊撫育,當
做親生之子一般,好等那兩個姬妾重生再養。
後來連生六子,眼見十孫,傳到後來,竟做了一縣之中第一個繁衍之族,皆費
隱公變化之力也。
費隱公的教化,不獨當世為然,他的流風餘韻,至今尚在。
俗語有兩句云:
江山婦人不穿褲,常山婦人不吃醋。
此之謂也。



第八卷 妻妾敗綱常 梅香完節操


詞云:
妻妾眼前花,死後冤家。尋常說起抱琵琶。怒氣直沖霄漢上,切齒磋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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