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in

平妖傳 - 7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5227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5149
20.8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3.9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1.5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卻說那和尚在樓上拿起麵來,卻待要吃。只見那和尚的頭從腔子上骨碌碌滾將下來。一樓上吃麵的人,都吃一驚。膽小的丟了麵跑下樓去了,大膽的立住了腳看。只見那和尚慌的放下碗,起身去那樓板上摸一摸,摸著了頭,雙手捉住兩隻耳朵,掇那頭安在腔子上。安得端正,又把手去摸一摸,和尚道:「我只顧吃麵,忘還了他的兒子魂魄。」伸手去揭起碟來。這裏卻好揭得起碟兒,那裏杜七聖的孩兒早跳起來。看的人發聲喊。杜七聖道:「我從行這家法術,今日撞著師父了。」
卻說麵店吃麵的人,沸沸地說出來,有多口的與杜七聖說道:「破你的法術,卻是麵店樓上一個和尚。」內中有溫殿直和冉貴在那裏聽得這話。冉貴道:「觀察!這和尚莫不便是騙了善王太尉銅錢的麼?」溫殿直道:「我也有些疑惑。」冉貴道:「見兔不放鷹,豈可空過。」冉貴把那頭巾只一掀招,一行做公的大喊一聲,都搶入麵店裏來。見那和尚走下樓來,眾人都去捉那和尚。那和尚用手一指,有分教:鼎沸了東京城,大鬧了開封府。惱得做公的看了妖僧,捉他不得,惹出一個貪財的後生來,死於非命。正是:
是非只為多開口,惱煩皆因強出頭。
畢竟不知當下捉得和尚,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彈子僧變化惱龍圖 李二哥首妖遭跌死
為人本分守清貧,非義之財不可親。
命裏有時當自至,不然好處反遭迍。
話說溫殿直帶著一行做公的,搶入麵店裏來,只見和尚下樓來。溫殿直把鐵鞭一指,教做公的捉這和尚。那和尚見眾人來捉,用手一指。可煞作怪,櫃上主人,攛掇的小博士,並店裏吃麵的許多人,都變做和尚。溫殿直與做公的,也是和尚。若干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獃了。做公的看了,不知捉那個是得。麵店裏鬧了一場,吃麵者都自散了。溫殿直看那主人家並眾人,依舊面貌一般。看那店裏不見了和尚,溫殿直即時教做公的,分投去趕。發報子到各門上去,如有和尚出門,便叫捉住。
當時溫殿直回府,正值太尹晚衙升廳打斷公事,溫殿直當廳唱喏。龍圖太尹道:「我要你捉拿妖僧,事體若何?」溫殿直稟覆道:「使臣領相公臺旨,緝捕彈子和尚。適來大相國寺前,見一個行法的,叫做杜七聖。一刀剁下了孩兒的頭,對門麵店樓上有個和尚把那孩兒的魂魄來收了,叫他接不上頭。杜七聖不勝焦燥,在地上種出一個葫蘆兒來。把葫蘆兒一刀剁下半個,那麵店樓上吃麵的和尚,便滾下頭來。那和尚去樓板上摸那頭來接上了。下面孩兒頭也接上了。使臣見這般作怪,教人去捉。只見那和尚把手一指,店裏人都變做和尚。連使臣并手下做公的,也變做和尚,教使臣沒做道理處。告相公,這等妖人,實難捕捉。望相公臺旨主裁。」龍圖太尹道:「我乃開封一府之主,似此妖人,在城之內,恐生別事,致朝廷見罪於我。」即時吩咐該吏寫押榜文,各門張掛。一應諸處庵堂寺院人等,若有拿獲彈子和尚者,官給賞錢一千貫。如有容留來歷不明僧入,及窩藏隱匿不首發者,鄰右一體連坐。因此京城內外,說得沸沸的。
卻說東京市心裏,有一個賣青果的李二哥。夫妻二口兒,在客店裏住,方才害病了起來。沒本錢做買賣,出來求見相識們,要借二三百文錢做盤纏。當日出去借不得,歸家悶悶不已。渾家道:「二哥!你今日出去借錢如何?」李二道:「好教你得知,今日出去借不得錢。街上人鬧哄哄地,經紀人都做不得買賣。說昨日一個和尚,在麵店樓上吃麵。只因他的頭骨碌碌滾落地來,把手去摸著了頭,雙手捉住耳朵安在腔子上,依舊接好了。做公的見他作怪,一齊去捉他。被那和尚用手一指,滿店裏人都變做了和尚一般模樣。如今開封府出一千貫錢賞,要捉這和尚。原來這和尚三五日前,曾騙了善王太尉三千貫銅錢,叫做彈子和尚。」渾家道:「二哥!真個有這話麼?」李二道:「我方才看了榜來,如何在你處說謊。」渾家道:「二哥!我如今和你沒飲食吃,若有來時,捉得這個和尚,請得一一千貫錢來把我們做買賣,卻不是好?」李二道:「胡說!官府得知不是耍處。」渾家:「我包你請得一千貫錢便了。」李二道:「你怎的教我請得一千貫錢﹖」渾家道:「二哥!好教你得知,這和尚不在別處,遠便十萬八千里,近只在目前。」李二哥道:「在那裏?」渾家道:「在隔壁房裏。」李二道:「你見他什麼破綻來?」渾家道:「間壁這個和尚來這裏住,有三個月了。不曾見他出去抄化,也不曾見他與人看經。每日睡到吃飯前後才起來,出去未到黃昏後吃得醉醮醮地歸來。我半月前,因吃了些冷物事,脾胃不好,肚痛了要去後面,房裏窄狹有臭氣。只得去店後面去上坑,卻打從他房門前過。那時有巳牌時候,只見他房裏放出些燈光來。我道這早晚兀自有燈,望破壁裏張一張時,只見那和尚坐在床上,渾身迸出火來。和尚把頭抬一望,離床直頂著屋梁。嚇得我不敢廁上去,便歸房裏來了。這和尚必然就是妖僧。」李二哥道:「這是實麼?」渾家道:「我與你說什麼脫空。」李二哥道:「你且低聲,不要走漏了消息。」吩咐了渾家,出門一地裏逕到使臣房來,卻又不敢入去。只在門前走來走去。做公的看見,喝聲道:「李二!你有甚事,不住在此走來走去?」李二道:「告上下,男女有些機密事,特來見觀察。」做公的應道:「你在門首伺候,待我稟過方可入去。」
適值溫殿直正在廳上,做公的稟道:「告觀察!賣果子的李二在門走來走去,我問他,他道有機密事要見觀察。」溫殿直道:「叫他進來。」做公的出來引李二到廳上,唱了喏。溫殿直見了,不敢驚他,吟吟笑問道:「李二哥!有甚事來見我。」李二道:「告觀察!男女近日因得了病,不曾做得道理,早晚出來幹些閒事。只見張掛榜文,男女也識幾個字,見寫下出一千貫錢捉妖僧。歸去和渾家說了,渾家道:隔壁歇的和尚,是妖僧。」溫殿直不敢大驚小怪,笑著道:「李二哥!這件事卻要仔細。你夫妻兩個見他什麼破綻來?」李二把渾家的言語說了一遍。溫殿直道:「這事卻要實落。你去補一紙首狀來。」李二應了出來,央做公的草了稿兒,討一張紙,親筆謄了,直入來當廳遞了。溫殿直道:「這如今這和尚在店裏麼?」李二道:「每日早飯後出外,到黃昏便歸。」溫殿直道:「你且在這裏坐下,待我叫人去買些酒來與你吃。」不多時,買將酒來,教李二吃了。溫殿直即同做公的來,教李二做眼,帶一行人離了溫殿直家,竟來客店左側一個茶坊的舖裏坐了。叫做公的外面去看那和尚。
當日未有黃昏時候,只見那和尚吃得醉醺醺地,踉踉蹌蹌撞將來。李二慌忙入茶坊裏見溫殿直道:「告觀察!和尚來了。」卻好和尚走到茶坊門前。溫殿直指著一行做公的道:「捉這妖僧。」眾人發聲喊,正是皂鵰追紫燕,猛虎啖羊羔。一發都上,把那和尚橫拖倒拽,把條麻索綁縛了。眾人前後簇擁,押著逕奔甘泉坊使臣房裏來。有詩為證:
世間誤事無如酒,一醉能令萬事忘。
試看神通蛋和尚,何曾醉裏脫災殃。
溫殿直道:「慚愧!幹辦得這場公事,且叫龍圖相公安心。」眾人把那和尚綑縛做餛飩兒一般。那和尚醉了不醒,齁齁的睡著。溫殿直即時進府,申覆太尹道:「妖僧已捉下了。本合押赴廳前,因這和尚大醉,不省人事,現在使臣房裏。稟相公臺旨。」龍圖太尹見說,教且好牢固看守,待來日早衙解來。溫殿直出府,到使臣房裏看那和尚,酒還未醒,吩咐眾做公的小心看守。
卻說那和尚到半夜酒醒,覺得好不自在。開眼看燈燭照耀,如同白日。兩邊坐著都是做公的。和尚問道:「這是那裏?」做公的道:「這是使臣房裏。」又問做公的:「貧僧犯什麼罪過,將我來縛在這裏?」眾做公的情知這個和尚是個妖僧,不敢惡他。內中有個年紀老成的做公的道:「和尚!你不要錯怪了我們。這是我們的職事。我們家中各有老小,不去惹空頭煩惱。因你客店裏隔壁賣果子的李二哥,說你住了三個月,不曾與人看經,又不出去抄化,每日吃得醉醺醺的。說你來歷不明,因此我們來捉了你。」和尚道:「我自有官員府院宅第齋我,這也不干他事。」做公的道:「和尚!沒奈何,等到天明,你自去太尹面前和李二分辯將來。」五更,溫殿直叫做公的簇擁著和尚入開封府的廊下伺候。
太尹陞廳,四司六局立在廳前。只見太尹出來,公座甚是次第。一對水晶龍燈,卻如照天蠟燭。皂隸喝:「低聲!」溫殿直押那和尚到廳下,唱了喏!太尹看看李二的首狀。看看和尚,焦燥道:「叵耐你出家為僧,不守本份,輒敢惑騙人錢財!」教獄卒取面長枷來,把和尚枷了,叫兩個有氣力的獄卒過來:「與我把和尚先打一百棍,卻再審問他。」獄卒唱了喏,將和尚腿上打不得兩三棍,眾人發聲喊。門子喝:「低聲,喊他們且住。」太尹看時,枷窟裏不見了和尚,卻縛著一把掃帚。太尹道:「怎有這般妖人,方才把那和尚枷在這裏,卻如何是把掃帚?」
正說之間,只聽得府衙門外有人發喊。太尹驚問:「有甚事?」把門的來報道:「告相公,有一僧人在門外拍手大笑道:『好個包龍圖,無奈貧僧何。』」包太尹聽得說,大怒道:「這廝敢如此無禮!」即時叫人下手去捉:「這番捉著妖僧,依例賞錢一千貫。」當時做公的奔出府門,逕來捉這妖僧。和尚見人來捉他,連忙走到街市上,不慌不忙擺著褊衫袖子去了。做公的見了,緊趕他緊走,慢趕他慢走,不趕他不走。做公的趕得沒氣力了,立住了腳。只差得十數步,只是趕他不著。眾人將趕到相國寺前,那和尚在延安橋上,望見眾人趕來,和尚連忙走入相國寺山門去了。
溫殿直道:「這和尚走了死路,好歹被我們捉了。」吩咐一半做公的圍住前後寺門,一半向佛殿兩廊分投趕捉。只見本寺長老出來與溫殿直相見了,道:「告觀察!本寺是朝廷香火院,觀察為甚事,將著一行人,手執器械來寺中,大驚小怪?」溫殿直道:「我奉太尹相公臺旨,趕捉一個妖僧到你寺中。你莫隱藏了,會事的即便縛將出來。」長老道:「敝寺有百十眾僧,都是有度牒的。有掛搭僧到,寺中有知客,不曾敢收留過夜。若是觀察趕至寺中必然認得此僧,何不便捉了。卻來這裏討人?」溫殿直道:「這妖僧騙了善王太尉三千貫錢,蒿惱得一府人不得安逸。若不送出來,就稟過太尹,教你寺中受累。」嚇得長老慌了,道:「告觀察!本寺僧都是明白的,不是妖僧。若不信時,都叫出來,叫觀察一一點過。」溫殿直道:「最好!」長老即時鳴鐘聚集本寺百十僧眾,叫溫殿直點視。溫殿直同做公看時,都叫不是。溫殿直道:「長老!我親自趕入你寺中來,如何便不見了?須是叫我們搜一搜看。」長老道:「貧僧引路,任從觀察搜看便了。」從僧房裏到廚下,淨頭,庫堂,都搜不見,轉身到佛殿上,見塑著一尊六神佛。三個頭一似三座青山,六隻臂膊一似六條峻嶺,托著六件法寶。溫殿直道:「寺內不塑佛像,卻為何塑哪吒太子?」長老道:「哪吒太子是不動尊王佛,以善惡化人。」
溫殿直與眾人見殿上空蕩蕩地,只見哪吒一行人正在殿門,只聽得佛殿上有人叫道:「溫殿直!包太尹教你來捉貧僧,見了貧僧如何不捉?」溫殿直與眾人回頭看時,卻是哪吒太子則聲。眾人看那哪吒太子,是個五綵粧成,約有一丈五六尺來高,六隻臂膊拿六樣物。三顆頭中間這顆頭張開口,血潑潑地露出四個長牙,叫道:「溫殿直!你來捉我去!」嚇得長老和眾人大驚道:「作怪!作怪!」眾人要來捉哪吒,卻又是泥塑的,如何捉得他去!哪吒又叫道:「怎的不叫人來捉我去?」眾人商議道:「莫不是泥塑的哪吒成了器,出來惱人麼?如今去稟覆太尹,須把哪吒來打壞了,便不出外惱人。」長老道:「觀察!這卻使不得,那有泥神會說話,無非是妖物憑借作怪,不干法身之事。粧塑的工本大,將他壞了,日後難得成就。」溫殿直道:「既那妖物憑借作怪,合該毀除了,免成後患。」眾僧中一個有德行的和尚,合掌向佛前道:「龍天三寶,可以護法,逐遣妖物出來,否則恐壞了神像。」
祝禱已畢,只聽得外面有人拍著手呵呵大笑道:「觀察!我在這裏,何勞你費力?」一行做公的見了,正是和尚。發聲喊!都來捉妖僧。只爭得十來步遠,只是趕不上。那和尚引著一行人,出來相國寺,逕奔出大街。經紀人都做不得買賣,推翻了架子,撞倒了檯床。看的人越多了,走來走去,直趕出了城。過了義官廳,將到市梢頭。和尚說道:「你眾人不要來趕了,我貧僧自歸去了罷。」看著汴河裏,將身一跳。只聽得騰地一聲響,和尚攛入水裏去了。那做公的道:「今番好了,得他自死在水裏,也省了許多氣力。」那汴河水滴溜溜也似緊的,眾人都道:「他的屍首不知流到那裏做住?」溫殿直只得回去稟覆太尹。正值太尹在廳上打斷公事。溫殿直唱了喏,把捉妖僧的事,從頭說了一遍。包太尹聽了,道:「叵耐這廝,惱得我也沒奈他何。得自跳在水裏死了,也罷!」
說猶未了,只聽得階下有婦人聲叫屈。太尹問道:「為甚事叫屈?」婦人道:「告相公!丈夫李二為首告妖僧,已經捉獲到官,反將我丈夫拘禁。婦人也不願支賞錢,只要放丈夫回家,趁口度日。望相公臺旨。」太尹道:「李二首告得實,合給賞錢與他。如何把他監禁?」溫殿直道:「不曾監禁他,朝夕款待酒飯。留在使臣房裏,伺候相公臺旨。」太尹叫他出來。溫殿直即時到使臣房內,叫李二到廳下。太尹道:「既出榜文在,實合給賞錢一千貫與他。」當時東京一貫錢值銀一兩。李二是個窮經紀人,平白得了一千貫錢,非細的好了。李二夫妻兩個當廳領了賞錢,那時夫妻二人謝了太尹,急刻出府門來,回到店裏。有詩為證:
誰近龍圖手內錢,平時李二賴妻賢。
妖僧不怕千金子,受用浮財得幾年。
古往今來說話的總是一般,沒錢便罷休,有了錢便有沈待詔來攛掇,張博士來相幫。
李二去相國寺前典了一所屋子,門前開一個大子舖。夫妻二人,衣豐足食。時遇冬天,當日有晌午前後,生著一爐栗炭火,安排了幾杯酒。夫妻二人正向火吃酒之間,只見一個人走入來,叫聲:「李二郎!有細子買些個。」夫妻二人卻認得是和尚,驚得大獃了。和尚道:「李二郎!你不因貧僧,如何得有今日快活。我特來問你求一齋。」他夫妻兩個,有一個會事的,就出來拜謝了這和尚,便齋他一齋,打什麼緊?終不成便真個要你的齋吃。他來試探你也未見得,或者把幾句好言語指斷他,求他離了我家便了。李二夫妻卻沒有這般見識,千不合萬不合起個念頭道:「你這妖僧!說你被做公的趕捉,跳在汴河水裏死了。你卻因何又來我家引惹是非?你若會事,快快走去。若少遲延,我這裏叫一聲當地巡軍來捉你去吃官司,不要怨我。」和尚道:「若奈何得我時,捉了我多日了。你首告我吃官司,我卻周全你請了一千貫賞錢,叫你夫妻二人快活受用。我來見你,你合當謝我,倒發惡頭,要叫做公的捉我。你這漢子甚不近理,且教你受些疼痛。」用手一指,喝聲「疾!」只見那李二向的火盆飛起來,望李二臉上只一掀。李二大叫一聲,忽然倒地。渾家慌忙來救,扶起看時,栗炭火燒得燎漿泡也似。看那和尚又不見了。李二被炭火燒得疼痛不可當。沒錢時,也只得自受休了。因有了這貫錢,便請醫救治。敷上藥,越疼得緊,就叫了三日三夜。煩惱得渾家沒措置處。
只見門前一個道人,青巾黃袍,走到櫃邊,叫聲「抄化!」李二嫂道:「我家沒事時,便與你兩三個錢,打什麼緊。這裏人命交加,卻沒工夫與你。」先生道:「娘子!你家中有甚事?」李二嫂道:「好叫先生得知,被一個妖僧把我丈夫潑了一臉火,燒起許多燎漿泡。敷上藥越痛,叫了三日三夜,只怕要死。」先生道:「娘子!貧道收得些湯火藥,敷上便不痛,瘡厭肉便脫落。屢試屢驗,救了許多人。」李二嫂道:「休言便好,只止得疼痛時,自當重重相謝。」先生道:「你去請他出來,就取些水來。」李二嫂入去扶出李二來,把水遞與先生。先生把一個藥包兒,抖些藥放在水裏,用鵝毛蘸了,敷在瘡上。李二喜歡道:「好妙藥!就是舖水散雪的便不疼了。」先生道:「這個不為奇妙,即時下落瘡厭肉,叫你無事,你意下如何?」李二道:「若得恁地,感謝先生。」先生道:「此乃熱毒之氣,你可出外面風涼處吹著,瘡厭肉即便脫落。」李二依先生言,出街上來。先生叫李二坐在凳上,看著他道:「你叫三聲瘡厭肉落,這瘡厭肉便落下來。」李二聽得歡喜,盡性命叫了三聲。只見那李二坐的凳子,望空便起去,到那相國寺十丈長的旛竿頂上,不歪不偏端端正正擱一個住。街上人見了,發起喊來。李二嫂出來看見,吃了一驚道:「苦也!苦也!我丈夫如何得下來?」先生道:「不要慌!我叫他下來,教你認得我則個。」那先生脫了黃袍,除下青巾。李二嫂仔細看了一看,嚇得叫聲苦,不知高低。原來卻是妖僧。那和尚道:「你丈夫不近道理,一心只要害我,卻盡害我不得。我且叫他在旛竿上受些驚恐。」街上人鬧鬧哄哄都來看,內中有做公的看見道:「見今官司明張榜文,堆垛賞錢,要捉妖人。這和尚又在這裏逞妖作怪,須要帶累我們。」做公事的與當坊里甲一齊來捉這和尚。
那和尚望人叢裏一躲便不見了。眾人道:「自不曾見這蹊蹺作怪的事。」
那李二緊緊的坐在旛竿頂上,下又下來不得,眾人商議救他,又沒有這般長的梯子。烘動了滿城軍民,都道:「這和尚卻也利害。這個人如何下來?」
卻說當坊巡軍飛也似來報包太尹。包太尹即時坐轎來到相國寺裏下轎,排開交椅,坐在殿前。抬起頭來看時,見李二坐在旛竿頂上凳子上,高聲叫救人。包太尹尋思,沒個道理救他下來,教叫他妻子來問他。李二嫂向前拜了。包太尹問道:「你丈夫為何緣故得在上頭,可對我實說。」李二嫂把和尚投齋潑火的事,道人敷藥的話,一一說了。包太尹道:「叵耐妖僧這般無理。若今次捉住,斷然不與干休。」話猶未了,佛殿上一壁廂走出一個和尚來,到太尹面前唱個喏。包太尹睜開眼問道:「和尚!你有甚事來見我?」和尚道:「貧僧有個道理叫李二下來。」包太尹道:「吾師若救得李二下來,當以齋供相謝。」只見這和尚輕輕地溜上旛竿,雙手抱著李二,高聲道:「包龍圖!你是清正的官,我貧僧不敢來惱你,我自向善王太尉化得三千貫錢,干你甚事,你卻要來捉我?我無可報答你,還你一個李二。」從空中把李二直攛下來。眾人發聲喊,看那李二時。正是:
身如五鼓銜山月,命似三更油盡燈。
畢竟李二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胡永兒賣泥蠟燭 王都排會聖姑姑
妖邪法術果通靈,賽過仙家智略精。
且看永兒泥蠟燭,黃昏直點到天明。
話說這李二不合為這一千貫錢,首告那和尚。既得了賞錢,做資本開個果子舖,和尚來投齋,理合將恩報恩,反把言語來惡了他。當日被那和尚從旛竿頂上直攛下來,正在包龍圖面前。龍圖看時,只見李二頭在下,腳在上,把頭直撞了腔子裏去,嗚呼哀哉伏維尚饗。李二嫂大哭起來,免不得叫人抬屍首回去殯殮,不在話下。
卻說那和尚在旛竿頂上凳子高處坐著。看的人,人山人海,越多了。許多人喧嚷起來,手下人禁約不住。龍圖看了,沒個意志捉他。待要使刀斧砍斷這旛竿,諸處寺院裏旛竿都是木頭做的,惟有這相國寺旛竿是銅鑄的。不知當初怎的鑄得這十丈長的。原來相國寺裏有三件勝跡:佛殿上一口井,有三十丈深。頭髮打成的索子,黑漆吊桶,硃紅寫著大相國寺公用。忽一日斷了索子,沒尋吊桶處。以後有人泛海回來,到相國寺說道:「我為客在東洋大海船上,只見水面上浮著一個吊桶,水手撈起來看時,硃紅字寫著大相國寺公用。正看之間,風浪大作,幾乎覆船。隨即許了送還吊桶,風浪即時平息。因此來還吊桶愿心。」方知那口井直通著東洋大海。相國寺門前有條橋,叫做延安橋。在橋上看著那座寺,如在井裏一般。及至佛殿上看著那條橋,比寺基又低十數丈。並這條旛竿是銅鑄的,截不得,鋸不得。共是三件勝跡。
只見那和尚在旛竿頂上,將言語調戲著包太尹,包太尹甚是焦燥沒奈何他處。猛然思量一計,叫去營中喚一百名弓弩手來。聽差的即時叫到。包太尹叫圍了旛竿射上去。那弓弩手內中有射得好的,射到和尚身邊,和尚將褊衫袖子遮了。包太尹正沒做理會處,只看溫殿直手下做公的冉貴跑上稟道:「小人有一愚計獻上,可捉妖僧。」包太尹道:「你有何道理?」冉貴道:「他是妖僧,可將豬羊二血,及馬尿大蒜,蘸在箭頭上射去。那妖僧的邪法,便使不得了。」包太尹聽說大喜,命取豬羊二血及馬尿大蒜。手下人分頭取來。包太尹教將來攪和了,叫一百弓弩手蘸在箭頭上。一聲梆子響,眾弩齊發。不射時,萬事俱休。一百箭齊射上去,只見中寺寺外有一二千人發聲喊,見這和尚從虛空裏連凳子跌將下來。眾人都道:「這和尚不死也殘疾了。」那佛殿西邊卻有一個尿池。這和尚不偏不側不歪不斜跌在尿池裏。眾做公的即時拖扯起來,就池子邊將一桶豬羊血望和尚光頭上便澆。把條索子綁縛了。包太尹便坐轎回府,陞聽,叫押那和尚過來當面。包太尹道:「叵耐你這妖僧,取來帝輦之下使妖術,擾害軍民。今日被吾捉獲,有何道理?」叫取第一等枷過來,將和尚枷了。叫押下右軍巡院,堪問鄉貫姓氏。恐有餘黨,須要審究明白,一併拿治。太尹吩咐了,自去歇息。
這和尚滿身都是尿血縛住了,使不得法術,被一行做公的押出府門,到右軍巡院裏。將太尹的話對推官說了,推官道:「我奉太尹臺旨,勘問你這妖僧蹤跡。你必有寺院安息,同行共有幾人,卻也好,問你不得。」叫獄卒施番拷打。獄卒把和尚兩腳吊在枷梢上,是掙扎不得,著實打了三百棍子。那和尚不則一聲,也不叫痛。推官低頭仔細看時,只見和尚齁齁地睡著。推官道:「卻不作怪。」叫獄卒且監在獄中,少停再帶出來勘問。一日三次拷打,獄卒打得無氣力。這和尚一如無物,只是不則聲。若打得時,便睡著了。推官勘問了十來日,無可奈何,只得來稟太尹道:「蒙臺旨勘問妖僧,今經數日,每日三次拷打。但打時,便睡著了。這般妖僧,實難勘問。若久留獄中,恐有後患。謹取臺旨。」包太尹道:「似此妖僧,停留則甚。」即時文書下來,將妖僧擬定條法,推出市曹處斬。推官叫押那和尚出來,逕奔市曹。犯由牌上寫道,不合故殺李二,又不合於東京興妖作怪,擾害軍民,依律處斬。犯人一名彈子和尚。京城內外住的人聽得出妖僧,經紀人不做買賣,都來看。看見犯由牌前引,棍棒後隨。劊子手押著妖僧,離了右軍巡院。看的人挨擠不開。
且說一行人押那和尚,看著來到市心裏不遠,和尚立住了腳。劊子手道:「前頭去做好人,如何不行?」和尚道:「眾位在上,貧僧一時不合攪擾太尹,有此果報。告上下!前面酒店裏有酒,討一碗與貧僧吃了棄世也罷。」劊子手料得沒事,可憐他是將死之人,只得去酒店裏討了一碗酒,把木杓盛了叫他吃。和尚將口去木杓內吃了大半。眾人擁著了行。將次到法場上,原來和尚噙著一口酒,望空一噴。只見青天白日,風雨不知從何處而來。一陣風起,黑氣罩了法場,瓦石從人頭上一打將來。看的人都走了。
不多時,風過,黑氣散了。獄卒、劊子手并監斬官一行人看那和尚時,迸斷了索子不見了。便四下裏搜尋,那有個影兒。正是鰲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再不來。有詩為證:
和尚生來忒怪異,捉時煩難去時易。
縱使勺酒不容吞,未必光頭便落地。
上至監斬官,下至獄卒、劊子手,都煩惱走了和尚,恐怕太尹見罪。「我們這一行人,都要受苦,免不得回開封府報知太尹。」龍圖聞報,即時陞廳。監斬官便帶著一行人請罪。此時龍圖明知道妖人出現,朝廷要動刀兵。不肯叫人胡亂吃官司,發放一行人自去。星夜寫表申奏朝廷,叫就少時還好治理,若日久妖人聚得多時,恐難勦捕。朝廷降下聖旨,遍行諸路鄉村巡檢,可用心緝訪勦捕。文書行到河北貝州,州衙前懸掛榜文。
那個去處甚是熱鬧,有一個婦人戴著孝,手內提個籃兒,在州衙前走來走去五七遭。這婦人若還生得不好時,也沒人跟著。看他不十分打扮,大有顏色。到處有這般閒漢問道:「我見你走來走去有五七遭,為著甚事?」婦人道:「實不相瞞哥哥說,媳婦因歿了丈夫,無可度日。有一件本事,要賣三五百錢,把來做盤纏。」那人又問道:「姐姐!你有甚本事得賣?」婦人道:「無甚空地賣不得,若有個空地,才好賣。」那人與他趕起了眾人,吹的撲的道:「這裏好,也曾有人在這裏打野火兒過。在這裏做好。」那婦人盤膝在地上坐了。看的人一來看見這婦人生得生,二來見婦人打野火兒,便有二三十人圍住著,都道:「不知他賣什麼?」只見婦人去籃裏取出一隻碗來,看著一夥人道:「眾位在上!媳婦不是路歧,也不會賣藥打卦。只因歿了丈夫,無計奈何,只得自出來賺三二十文錢使。那個哥哥替我將碗去討碗水來?」有個小廝道:「我替你去討!」
不多時,小廝討將一碗水來。看的人道:「不知他賣什麼東西,討水何用?」婦人揭起籃兒,晃晃拿出一把刀來。看的人多道:「莫不這婦人會行法!」只見婦人把刀尖去地上掘些土起來,搜得鬆鬆的,傾下半碗水在土內,和成一塊。籃內取幾條竹棒兒出來,捏一塊泥,把一條竹棒兒上捏成一枝蠟燭,安在地上。又捏一塊泥,再把一條竹棒兒捏成一枝蠟燭。霎時間,做了十來枝,都安在地上。看的人相挨相擠冷笑道:「沒來由,我們到吃這婦人家耍了。引了這半日,又沒甚花巧。裂裂缺缺的捏這幾枝泥蠟燭,要他何用!」有的人道:「你們且閉嘴看他,必有個道理!」婦人將剩下的半碗水洗了手,揩乾淨了,看看一夥人道:「媳婦因無了丈夫,無可度日。不敢貪多,只要賣三文錢一支。這十枝要賣三十文足錢。每一枝燭,就上燈前點起,直點到天明。」看的人都笑道:「這姐姐把我貝州人取笑。泥做的蠟燭,方才做的兀自未乾,如何點得著。分明是取笑人。」沒個人來買。婦人見沒人來買,又道:「你貝州人好不信事。難道媳婦脫空騙你三文錢?那個哥哥替我取些火來?」有一個沒安死屍處專一幫閒的沈待詔,替他去茶坊裏討些火種,把與婦人。那婦人去籃兒內取出一片硫磺發燭,就在火上焠著,去泥蠟燭上從頭點著。一夥看的人都喝采道:「好妙劇術!一枝溼的泥蠟燭便點得著,又只要三文錢一枝,那裏不使了三文錢。」有好事的取三文把與婦人。婦人收了錢,拿一枝過來,吹滅了遞與。霎時間十枝泥蠟燭都賣了。婦人抬起身來,收拾了刀和碗入籃內,與眾人道個萬福,便去了。
到明日,婦人又到空地上來。人都簇著了看。婦人道:「昨日生受賣得三十文錢,過得一日。今日又來煩惱。」眾人道:「真個作怪,昨日三文錢買了一枝泥蠟燭,恰好點了一夜。比點燈又明亮,倒省了十文錢油。」婦人在場子上討些水,掘些泥,又做了十枝泥蠟燭。眾人道:「不須點了。」都爭著了買去。婦人又賣得三十文錢,自收拾去了。以後逐日來賣,做不落手便有人買去了。每日只賣十枝。賣了半個月,鬧動了貝州一州人,都說道:「有一個婦人在州衙前賣泥蠟燭,且是耐點,又明亮。」
當日,這婦人正攤場,做得一半,州衙裏走出一個人來。眾人看時,卻是個有請有分的人,姓王名則,現做本衙排軍的人。那人怎生模樣?有「西江月」為證:
鳳眼濃眉如畫,黃鬚白面高顴。手垂過膝闊雙肩,六尺身材壯健。
善會開弓發弩,更兼使棒摔拳。一生志氣在人前。王則都排出現。
這王則的父親,原是本州一個大富戶。因信了風水先生說話,看中了一塊陰地,當出大貴之子孫。這塊地就是近鄰人家葬過的,王大戶欺他家貧,掗放些債負,故意好幾年不算。累積無償,逼要了他的地。掘起屍棺,把自家爹娘靈柩,葬在上面。自葬過之後,媽媽劉氏一連懷八遍胎。只第一胎是個女,其餘七胎都是男。那王則是第五胎生的。臨產這一夜,王大戶夢見唐朝武則天娘娘特來他家借住,說道:「你家合生有福之男,興基立業,昌大門閭」醒來時,恰好媽媽生下孩兒。王大戶大喜,取名王則,小名叫做五福兒,以紀夢中之兆。從小伶俐,五歲時,便會讀書。一日,外祖劉太公到來,看見大小挨肩的七個甥男,甚是歡喜。只有五福兒聰俊,出一對道:「小孩兒五歲聰明冠世。」王則應聲道:「大丈夫一朝富貴驚人。」劉太公誇好。又出一對道:「一母八胎生七子,小者如虎,大者如龍。」王則又對道:「單槍獨馬領三軍,成則為王,敗則為賊。」劉太公大驚道:「此兒雖然穎異,必非安穩保家之人。」囑咐女婿道:「五福兒若長成,休得教他拳棒。恐怕他不守本分,為家門之累。」又一日,王則在街上頑耍,遇一個過往的相士,立住腳定睛看了他一回,說道:「此兒骨法非常,將近三旬,必然大有際遇。只是刑剋太重,須剋盡六親,蕩盡祖業,方才發福。」又看一看道:「只可惜有始無終。」奶子進去傳與王大戶聽了。王大戶正走出來要細問時,那相士已自去了。果然,王則到七歲時,父親一病而亡。以後六個弟兄接連患病死個乾淨。母親劉媽媽不勝痛苦,也病死了,單單剩得一身。有詩為證:
不料多男盡喪亡,獨留五福敗門牆。
相家未應全無准,陰地何如心地良。
此時劉太公也故了,並無親戚尊長勸善。到十五六歲,長得身雄力大,不去讀書,專好鬥雞走馬,使槍掄棒。供養多少教師在家,又喚巧手匠人,在背上刺五個福字。還有一件,喜的是百般術法,逢著就學。只是小小戲耍法兒,不曾遇著個名師,傳授什麼大本領。雖然如此,這裏頭也不知費了多少錢鈔。還有一件,從小好的是女色。若見了個標致婦人,寧可使百來兩銀子,一定要刮他上手。其他娼家戶,自不必說。又有一班閒漢幫他使錢,這裏頭又不知費了多少錢鈔。過了十年來,把個家業費得罄盡。房子田地,也都賣來花費了。單靠著一身本事,在本州充做個排軍頭兒。在州衙後巷賃下一所小小民房居住。從幼娶得一房媳婦,並未生育,前二年也被他剋了,依舊剩個單身。他只在娼樓妓館及落腳人家走動,不曾娶得老婆。人家見他無賴,也沒個肯把女兒與他。偶爾有肯與他的,他又偏嫌好道歉。正是志高難滿意,運晚未逢時。說起來,他也有一節好處,為人慷慨結交。沒錢時,寧可束了肚皮過日。一有錢鈔在手,三兄四弟終日大酒大肉價同吃。若是有些不如意時節,拽出拳頭就打。所以眾人又畏懼他,又喜歡他。閒話休敘。
這一日,王則五更入衙畫卯,幹辦完了職事出來,見州衙前一夥人圍著了看。王則掂起腳來望一望,見一個著孝的婦人坐在地上。仔細看時,但見:
身穿縞素,腰繫麻裙。不施脂粉,自然體態妖嬈;懶染翠珠,生定天姿秀麗。雲鬟半整,如西子初病捧心;星眸轉波,若文君含愁聽曲。恰似嫦娥離月殿,渾如織女下瑤池。
王則就問跟隨的人道:「這婦人在此做甚的?」跟隨人道:「久聞得這婦人在此賣泥蠟燭。」王則道:「我日逐在官府衙內,聽得說多日了,道是一個婦人賣泥蠟燭。我那一般當官執事的人說,也曾買來點,且是明亮。我便是要問他,怎的叫泥蠟燭?」跟隨人道:「說起來且是驚人。那婦人在地上掘起泥來,把水和了,捏在竹棒,似蠟燭一般,焠著燈便著。從上燈時點起,直到天明。」王則聽了,心裏思忖道:「卻也作怪,我從來好些劇法術。這一件卻又驚人。」乃挨身入人叢中,看那婦人都做完了,把水洗了手,道:「我這蠟燭賣三文錢一枝。」人人都爭搶要買,王則道:「且住,你們都不要買!」人都認得王則是有請的人。他叫聲不要買,人都不敢買,婦人抬起頭來,看見王則,起身來叫聲萬福。王則還了禮,道:「你把泥來做蠟燭,如何點得著?」婦人道:「都排在上,媳婦在此賣了半個多月了。若點不著時,人卻不來問我買。每日做十枝,只是沒得賣。」王則道:「不要耍我。」扯起衣襟在便袋內取出三十文錢,都買了。婦人將蠟燭遞與王則。王則道:「且住,買將去點不著時,枉費了錢。不是我不信事,真個不曾見。且點一枝叫我看看。」婦人道:「這個容易,都排叫人去討火種來。」王則教跟隨的去討火種,遞與婦人。婦人炙著發燭兒,將十枝泥蠟燭都點與王則看。王則看了喝采道:「果然,真個驚人。這十枝蠟燭我又不要,你們要的都將了去。」眾人都拿了去。婦人起身收拾了刀碗,安在籃裏,向眾人道個萬福,自去了。
王則打發了跟隨人先回,自己信步隨著那婦人。王則口裏不說,心下思量:「這婦人不是我貝州人,想是在草市裏住的。且隨到他家,用些錢,學得這件法術也好。」只見那婦人出了西門,過了草市,只顧行去。王則道:「既不在草市裏,不知在那裏住?」又行了十來里,不認得這個去處。王則道:「這婦人是個蹺蹊作怪的人。我且回去,待明日看那婦人來賣時,問他住處便了。」轉身卻待取路回來,看時,不是來時的舊路。只見漫天峭壁峰巒高山,擋住來路,歸去不得。又沒個人行走。正慌之間,只見那婦人在前頭高聲叫道:「王都排!不容易得你到這裏,如何便要回去?」嚇得王則戰戰兢兢向前道:「娘子!你是誰?」婦人道:「都排!聖姑姑使我來請你去論大事。你不要疑忌。我和你同去則個。」王則道:「卻不作怪。」欲要回去,叵耐迷失了路,只得且隨他去。同行入松林裏,良久轉過林子,見一座莊院。王則問道:「這裏是什麼去處?」婦人道:「這裏是聖姑姑所在,等都排久矣。」
王則到得莊前,莊裏走出兩個青衣女童來,叫道:「此位是王都排麼?」婦人道:「便是!」青衣女童道:「仙姑等你久矣!」引著王則逕到廳下,稟道:「王都排請到了?」
王則見一個婆婆頭戴星冠,身穿鶴氅,坐在廳上。婦人道:「此乃聖姑,何不施禮?」王則就廳下參拜了。聖姑姑請王則上廳。三位坐定,叫點茶來罷,聖姑姑教女童置酒管侍王都排。王則心局志氣,甚是歡喜,將聖姑姑道:「王則有緣,今日得遇仙姑。有何見教?」聖姑姑道:「且一面飲酒與你商議。如今氣數到了,你應著天數,合當發跡。河北三十六州,有分教你獨霸。」王則道:「仙姑莫出此言,宮中耳目較近,王則是貝州一個軍健,豈敢為三十六州之主?」聖姑姑道:「你若無這福分時,我須不著人來請你。只恐你錯過了機會可惜了。更有一事,恐你隻身無人相助成事。」指著賣泥蠟燭的婦人道:「吾有此女,小字永兒,尚是女身,與你是五百年煙眷。今嫁此女與你為妻,助你成事。你意下如何?」
王則心中不勝歡喜,思忖道:我今年二十八歲,渾家去年死了,尚不曾繼娶。今日仙姑把這美婦人與我,豈不是天緣奇遇。王則道:「感謝仙姑厚意,焉敢推阻。王則幼小時,曾遇著一個異人相我,道年近三十,必然發跡。今日蒙仙姑抬舉,果應其言。只是一件,叵耐貝州知州央及王則取辦一應金銀綵帛物件,俱不肯還舖行錢鈔,害盡諸役百業,那一個不怨恨唾罵。近日本州兩營官軍,過役三個月,要關支一個月請受,他也不肯。欲待與他爭競,他朝中勢大,和他爭競不得。與王則一般一輩的人,不知吃他苦害了多少。我們要袪除一個虐民官,尚且無力量,如何幹得大事?」聖姑姑笑道:「你獨自一個,如何行得?必須仗你的渾家。他手下有十萬人馬相助你,你須反得成。」王則笑道:「我聞行軍一日,須費千金。日歇不停,江湖絕溜。若有這許多軍馬,須用若干糧食草料。莊院能有多少大,這十萬人馬安在那裏?」聖姑姑笑道:「我這裏人馬不用糧草,亦不須屯劄處。有急用便用,不用便收了。」王則道:「恁地時卻好!」聖姑姑道:「我且教你看我的人馬則個。」聖姑姑叫永兒入去掇出兩隻小籠兒來,一籠兒是豆,一籠是剪的稻草。永兒撮一把豆,撮一把稻草。把草一撒,喝聲「疾!」就變做二百來騎軍馬在廳前。王則看了,喝采道:「既有這剪草為馬,撒豆成兵的本事,何憂大事不成!」
正說之間,只聽得莊外有人高聲叫道:「你們在這裏好做作,官司現今出榜拿捉妖人。你們卻在此剪草為馬,撒豆成兵,待要舉事謀反。」嚇得王則大驚,如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來。真所謂機謀未就,怎知窗外人聽,計策才施,卻早蕭牆禍起。正是:
會施天上無窮計,難避隔窗人竊聽。
畢竟那裏來的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夙姻緣永兒招夫 散錢米王則買軍
人言左道非真術,只恐其中未得傳。
若是得傳心地正,何須方外學神仙。
話說王則正在草廳上看著軍馬,說話之間,只聽得有人高叫道:「你們在此舉事謀反麼?」王則嚇得心慌膽落。抬頭看時,只見一個人,生得清奇古怪,頭戴鐵冠,腳穿草履,身上皂沿緋袍。面如噀血,目似怪星。騎著一匹大蟲,逕入莊來。聖姑姑道:「張先生,我與王都排在此議事。你來便來,何須大驚小怪。」先生跳下大蟲,喝聲「退!」那大蟲往門外去了。先生與聖姑姑施禮。王則向先生唱了喏。先生還了禮,坐定。聖姑姑道:「張先生!這個是貝州王都排。後五日你們皆為他輔助。」先生對王則道:「貧道姓張名鸞,常與聖姑姑說都排可以獨霸一方。貧道幾次欲要與都排相見,恐不領諾,不敢拜問。聖姑姑!如何得王都排到此?」聖姑姑道:「我使永兒去貝州衙前用些小術,引得都排到此。方欲議事,卻遇你來。」先生道:「不知都排幾時舉事?」聖姑姑道:「只在旦夕。待軍心變動,一時發作,你們都來相助舉事。」
道猶未了,只見莊門外走一個異獸入來。王則看時,卻是一個獅子,直至草廳上盤旋哮吼。王則見了,又驚又喜,道:「此乃天獸,如何凡間也有?必定是我有緣得見。」方欲動問,聖姑姑喝道:「這廝既來相助都排,何必作怪。可收了神通。」獅子將頭搖一搖,不見了獅子,卻是個人。王則問聖姑姑道:「此人是誰?」聖姑姑道:「這人姓卜名吉。」叫卜吉與王則相見。禮畢,就在草廳上坐定。聖姑姑道:「王都排!你見張鸞、卜吉的本事麼?」王則道:「二人如此奢遮,不怕大事不成。」聖姑姑道:「須更得一人來教你成事。」王則道:「又有何人?」
正說之間,只見從空中飛下一隻仙鶴來,到草廳立地了,背上跳下一個人來。張鸞、卜吉和永兒都起身來與那人施禮。王則看那人時,瘸了一隻腿,身材不過四尺。戴一頂破頭巾,著領粗布衫,行纏破碎。穿一雙斷耳麻鞋,將些草帶繫著腰。王則見了他這般模樣,也不動身,心裏道:「不知是甚人?」聖姑姑道:「王都排!這是吾兒左黜。得他來時,你的大事濟矣。如何不起身迎接?」王則聽得說,慌忙起身施禮。左黜上草廳來,與聖姑姑唱個喏,便坐在眾人肩下,問聖姑姑道:「告娘娘!王都排的事成也未?」聖姑姑道:「孩兒!論事非早即晚,專待你來,這事便成。」
左黜道:「既然商議停當,難得都排到此。便可屈留即今晚與妹子永兒完成親事。就煩張先生為媒,卻不好麼?」聖姑姑道:「正合吾意!」便吩咐女童引王都排到香水浴室洗澡。王則洗了個淨浴,女童將一身新衣與他通身換過了。聖姑姑教捧出龍袍,玉帶,沖天冠,無憂鞋,請他穿著。王則從不曾見這般行頭,那裏敢接。只見瘸師拐將過來,叫道:「都排!休懷謙遜,你若疑慮時,我引你到三生池上去照你今世的出身。」王則跟了瘸師走出莊院,來到一個清水池邊。瘸師教王則向清水中自家照看。王則看了大驚,只見本身影子照在水裏,頭戴沖天冠,身穿滾龍袍,腰上白玉帶,足下無憂履。相貌堂堂,儼然是一朝天子。瘸師道:「都排!你見麼?天數已定,謙遜不得。」王則方才信了,當時就裝扮起來。只見草廳上鼓樂喧天,八個女童紗燈宮扇,服侍永兒出來,珠冠繡襖,別是一般裝束,就如皇宮妃子一般。兩個在草廳上行了夫婦之禮。怎麼樣?但見:
名香滿爇,異彩高懸,百歲姻緣,笑語撮成花燭。一場歡喜,笙歌擁入蘭房。何處來風流帝子,分明巫山夢裏襄王。誰得似窈窕仙娘,除非天寶宮中妃子。恩山義海歡娛足,錦地花天富貴多。
當晚洞房花燭,舖設得十分整齊。王則想道:「莫非是夢麼?不是夢,難道是真!」又道:「便不是真,也是個好夢,我且落得受用。」只因王則和胡永兒兩個,一個乃是武則天娘娘托生,轉女為男。一個是張昌宗托生,轉男作女。他先前在百花亭上發了真願,願生生世世永為夫婦。到今四百來年,重諧舊約,再結新歡。夫婦恩情,不須提起。一連的住了三日,真是個軟玉香溫迷晝夜,花堆錦簇送時光。這也不在話下。
到第四日,聖姑姑請王都排議事,說道:「氣運已至,宜急相機而動。休得貪戀新婚,忘其大事!」瘸師道:「都排且回,我明日和張先生等入貝州來替你舉事。」王則心上巴不得再住幾日。一來被眾人催逼,二來三日不曾到家中看得,生怕州裏有事。只得謝了聖姑姑別了胡永兒,依舊來時打扮。瘸師引他離了莊院出林子來,指一條路叫他回去。王則回頭看時,不見了瘸師。行不多幾步,早到了貝州城門頭。王則吃了一驚道:「卻不作怪,前番行了半日,到得仙姑莊上。如今行不得數十步,早到了城門頭。原來這一班都是異人,都會法術,來扶助我。我必是有分發跡。」
王則當日進城,尚是未牌時分,先打從州前走一邊,看其動靜。只見兩三個做公的見了王則,道:「王都排!那裏去來好幾日?知州相公喚你不到,好不心躁哩!」王則聽了,慌忙跑進州裏,見了知州。知州問道:「王則!你這幾日在那裏?」王則道:「小人往鄉裏看個親戚,原想一日轉回,不意道路上受了些風寒,睡倒了三日,今早才起得身。聞知相公呼喚,小人特來參見,還不曾到家裏。」知州道:「既是有病,不計較了。五日前差你到舖中取來綵帛,奶奶嫌顏色不鮮明,尺頭又短,用不著。你可領去,照數換來作速,限你明日交割。小姐吉期近了,專等裁衣,休得遲誤。」留下喚個心腹親隨到私衙裏討出綵帛來,共是十三疋,叫王則點清了數目收去。王則答應了,兩手抱出州衙,一直到自家屋裏坐下,想道:「我王則好晦氣,才快活得三日,回來沒討鍾茶吃,這贓官又來歪纏了。你自要嫁女兒,干我貝州人甚事。舖家銀又不肯發還,教人硬賒。取著東西,還要嫌好道歉,弄得亂亂的,又去倒換。你做官府的,直恁強橫。」一頭說,一頭把綵帛展開,待要重新摺好。提起看時,吃了一驚。先前送進去是個整疋,如今尺頭剪動了。逐疋展看,都是如此。取尺來量著,每疋短了五尺。王則道:「少了疋把倒是小事。可惜都剪殘了,既不是原物,舖家如何肯換!一定是手下人作弊,官府那裏曉得。少不得去稟明,看他如何說。」連忙摺起,重抱到州裏來。知州已自退堂了。王則道:「且拿回去,明早來稟他未遲。」
次日起個早,伺候知州上廳,王則捧著十三疋綵帛,跪在下面。知州見了喜道:「王則!還是你會幹事,昨日吩咐得你,今早就換來了。」王則稟道:「還不曾換來,昨日相公發出這些綵帛來,不是原物了。不知何人,每疋剪去了五尺,教小人如何好換。乞相公臺旨。」知州道:「昨日當堂教你檢收,既然剪動,當時就該說了。」王則道:「小人當堂只點得疋數,到家去仔細觀看,方知短少。連忙來稟知相公,其時相公已散衙了。天色已晚,小人不敢傳報。今早特來伺候。」知州大怒道:「胡說!昨日驗收明白,就該發還舖家。你又拿回家裏,自不小心,被家中什麼人剪動了,今早反來我這裏胡稟。若不念你平日效勞之勤,就該打你一頓毒棒。快去立等換來,再休多口。」罵得王則頓口無言,只得依舊抱回,悶悶的坐在家中。
正在尋思無計,只見三個人從外面入來。王則看來,不是別人,正是左黜和張鸞、卜吉。四個敘體已畢、三人見桌兒上堆著許多綵帛,問道:「那裏來的?」王則道:「一言難盡。」便將知州剪壞了原物,要他舖中換取事情,備細說了。左黜道:「這個何難,在貧道身上包換還你。」當下把十三疋綵帛,做一堆兒堆在地下,脫下粗布衫蓋了。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揭起布衫來看時,變了十三疋鮮明綵帛。王則大喜道:「有煩三位少坐,待小可送去州裏,再來陪話。」三人道:「我等正有話商議,快去快來。」王則笑容可掬,捧著綵帛到州衙去了。有詩為證:
任所如何辦嫁妝,剪殘綵帛要人償。
有官望使千年勢,沒理天教一旦亡。
知州還坐衙,見換到鮮色綵緞,歡喜自不必說。王則如數點明,交付私衙收訖。火速轉回家裏,那三個人正在那裏相待。王則道:「有失陪侍,休得見罪。」又道:「三位到此,合當拜茶。奈王則家下乏人,三位請到間壁酒肆中飲數杯。」張鸞笑道:「還不曾擾一杯喜酒。」指著瘸師道:「莫說這位大舅,今日只當請媒麼。」左黜跳起來道:「休論親道故,既然相見,少不得監醉方休。」卜吉道:「還是瘸師說得爽利。」王則道:「今日是個下班日分,那綵帛又交付過了,正好久坐。」四個入酒店樓上,靠窗坐定。
正飲酒熱鬧,只見樓下官旂成群拽隊走過。王則道:「今日不是開操日分,如何兩營官軍盡數出。」左黜道:「王都排!你下去問問看,是何緣故。」
王則下樓來出門前看時,人人都認得王則,齊來唱喏。王則道:「你們去那裏去來?」管營的道:「都排!知州苦殺我們有請的也,我們役過了三個月,如今一個月錢米也不肯關與我們。我們今日到倉前,管倉的吏只是趕打我們回去。」王則道:「若是恁地,卻怎的好?」管營的道:「如明日再不肯關支,眾人須要反也。」管營的和眾人自去。王則上樓來把管營的說話,對左黜說了一遍。左黜起身來道:「你快去趕管營,教他們回來,請支一個月錢米與他們,教這兩營軍心都歸順你。」王則道:「先生那裏有許多錢米?」左黜道:「你只教他們回來,我自有措置。」王則當時來趕見管營,叫他叫住許多人,都轉來與你們一個月錢米。
管營聽得說,叫轉許多人都回王則門首,只見王則家裏山也似堆起米來。王則肚內想道:如何家裏桌凳都不見了,這一屋米從何而至!只見瘸子把手招道:「你們眾人如有氣力的,搬一石兩石不打緊。只是不要囉唣。」那有請的三三五五都來搬,也有得一石的,也有馱得兩石的,儘著氣力搬運。王則道:「這米只有百來石,兩營共有六千人,如何支散得遍?」左黜道:「你休管我,包你教他都有米便了。」眾人自午牌時候搬起,直搬至酉牌時候止,搬有一萬餘石,家中尚餘有四五石。管營和若干人都來謝王則。
左黜道:「王都排!一客不煩兩主,有心賣個人情,今夜有引亮的,你和管營說,教他去營裏告報眾人,就今晚來請一個月錢,省得到明日,一件事兩截做。」管營見說,不勝歡喜,飛也似的去報眾人來領錢。王則道:「先生散了許多的米了,如今金在那裏?」左黜道:「我自有!」張鸞道:「貧道有一千貫寄在博平縣城隍處。今早取得來了,現在都排床下。」王則進去看時,果然床下都塞得滿滿的,不知如何運來。正驚訝間,只覺得腳底下踏著個錢索頭兒,恰像埋在地下的一般。王則曲身下去,將手一扯。那索子隨手而出,索上密密的都穿得有上好官錢,似紡車兒一般,抽個不了。王則倒慌了手腳。卻待放手,只聽得大笑一聲,驀地錢索上鑽出一個和尚來,耳帶金環,身披烈火袈裟。嚇得王則魂不附體,拋了手望外便走。只見和尚也隨身出來,叫道:「貧僧今日來遲了,都排休怪!」張、左等見了,都認得是彈子和尚。二人對王則道:「此位是彈師,也是我們一家,來幫都排舉大事的。」王則道:「莫非在開封府惱了包龍圖相公的就是?」瘸師道:「然也!」王則方才心穩,上前相見。彈子和尚道:「貧僧向年化得善王太尉三千貫錢,沒處化消。早間聞得張先生往博平縣取錢與都排賞軍,貧僧也把這三千貫運來相助。」瘸師道:「六千人每人與他一貫。現有了四千貫,還少二千貫。」張鸞道:「貧道包足三千貫。」卜吉道:「不勞吾師神力,徒弟已辦下了。」
五個人同入裏面,馱將出來。一千貫做一堆,堆得滿屋裏都是錢。堆尚未了,只見行請的都在門前。王則教他們入來搬去,每人只許搬一貫。這夥人出自望外,也沒個敢多要的。乘著月色,約莫搬了兩個更次,恰好兩營人都有了。這六千人和老小,那一個不稱道:「好個王都排!誰人肯將自己的錢米任意教人搬去!但有手腳快,有氣力,關支了三個月錢米,安在家裏,煩惱甚的!」
當日左黜等四人散完了錢米,別了王則自去,約到明日又來。王則次日正該上班日分,五更三點時入州衙前伺候知州陞廳,這個知州姓張名德,滿郡人罵道:
綺羅裹定真禽獸,百味珍羞養畜生。
堪嘆地方都晦氣,何時拔出眼中釘。
這知州每日不理正事,只是要錢。當日坐在廳上,便喚軍健王則。王則在廳下唱喏道:「請相公臺旨。」知州道:「王則!我聞你直恁的豪富,昨日替我散了六千人請受錢米。似此要散與他們,何不先來稟我,待我發放?」王則不敢說是甚人變化出來的,正待支吾答應,尚未出口,只見階下兩個人,身穿紫襖,腰繫勒帛,唱個喏稟道:「告相公!倉廩不動封鎖,不見了十數廒米。」那知州吃了一驚。正沒理會處,只見管庫的出稟道:「告相公!庫裏不動封鎖,不見了二千貫錢!」原來瘸師的米,卜吉的錢,都是本州倉庫中運來的。知州道:「是了!是了!王則!我倉裏失米,庫內又失去了錢,你家又沒倉庫,如何散得六千人錢米,分明是你使個搬運妖法盜去了。」王則被他道著,無言回答。知州教獄卒取一面長枷來,當廳把王則枷了,教送下獄去,教司理院勘問。這張太尹只因把王則下獄,
有分教:自己身首異處,連累一家死於非命,貝州百姓不得安生。畢竟知州惹出甚禍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左瘸師顯神驚眾 王都排糾夥報讎
劉寵清名舉世傳,至今遺廟在江邊,
近來仕路多能者,也學先生揀大錢。
這首詩是個有名才子王叔能所作。那紹興錢清鎮有個錢太守廟,這太守姓劉名寵,在西漢桓帝時為會稽太守,一清如水,絲毫不染。陞任臨行之日,山陰縣許多父老號泣相送,每人齎百文錢,贈為行資。劉寵感其來意,揀一文大錢受了。後人思其清德,立廟祀之,號為一錢太守廟,這鎮就喚做錢清鎮。王叔能偶然在此鎮經過,拜了太守之像。因想近來仕路貪污,只要大主錢兒便取,所以題這四句詩。雖然做得好,可惜還未盡其意。如今做官的若單揀大主錢兒方纔上索,就算做有志氣的了。他的算計,恰像歸乘法兒,分毫不漏。他的取錢,卻像做土磚的,地皮也齕下了三分。那管你大主兒小主兒,好像扒灰掃地的,畚得來簸箕裏頭就是。只說揀大錢,可不是未盡其意了。另有詩云:
當初只揀大錢裝,近日分毫也入囊。
若是取錢能取小,喚為廉吏亦何妨。
那貪官也有個計較,他取得錢來,將十分中拚著幾分上面打點使用,一般得個美陞。便做道萬一公論穿了。犯著對頭,罷職家居,也做個大大財主。落得下半世豐足受用,子孫肥田美宅,鮮衣駿馬何等奢華。任他地方百姓咒罵,我耳朵裏又不聽得。比如做清官的,沒人扶持,沒人歡喜,一筆勾了。回去地方上許多鼻涕眼淚,又帶不回家,累及妻子不免飢寒,六親無不抱怨。便有聖明帝王,他在九重之上,那裏曉得外邊備細。恁般說將起來,可不倒是做貪官的便宜?說話的,據你說人人該做貪官了。雖則如此,那百姓們千萬張口咒詛祝頌,難道全然沒用?或者生下子孫賢愚不等,後來家道消長不齊。暗暗裏報應,天道自然不爽,只目前人不知道。還有一件,假如朝廷洪福齊天,地方平靜,且算做僥倖。若是氣運適然,地方合當有事,定然是那貪官惹出禍來。這禍依然是他先當。
前一回說那貝州知州張德,若不恁般胡做,如何激變了軍心,弄成大禍。這便是貪官的樣子。
且說當日知州見倉裏失了米,庫裏失了錢,不勝焦燥,將王則送司理院如法逐一勘問報來。這勘官姓王名漿,問王則道:「說你昨日散了兩營請受,你家能有多少大,如何堆放得六千人錢米。今日州庫不見了許多錢,倉內不見了許多米,你且說如何弄將出來的?」王則初時抵賴,後來吃拷打不過,只得供認道:「昨日是王則下班日,則在家閒坐,只見那多有請的從王則門前過,都怨恨道:役了三個多月,要關支一個月錢米也不能得。又有四個人不知從那裏來,不由王則分辯,借王則屋裏散了六千人錢米。那四個自去了,實不知是甚人。」勘官道:「豈有不識姓名的人,你不詢問他來歷,便容他在家裏散錢米請受。」教獄卒拖翻王則,著力好生夾起再打。王則受不過苦楚,只得供說:一個姓張名鸞,一個姓卜名吉,一個喚做瘸師左黜,一個喚做蛋師,又名彈子和尚。勘官把紙筆教王則寫將出來,見了大驚,想道:「這卜吉、張鸞是殺了鄭州知州逃走去的。彈子和尚是騙了善王太尉三千貫錢,包龍圖三番兩次奈何他不得。現今兩處都行得有文書緝捕。那瘸師左黜,不知何人,一定也不是善良之輩。如何這班人都合做一夥,聚在貝州。此事非同小可。」當時教將王則押了招狀,依舊監禁獄中。即時回覆知州,細細的陳其利害。嚇得知州面如土色,欲待認真搜捕,誠恐這夥妖人等閒的拿不到手,反惹其禍。欲待隱瞞過去,連王則都寬了他罷,奈倉庫中錢米失散。王則明明裏招出四個人來,眾人共知,怎好丟手。這般大事,虎頭蛇尾,如何壓服得軍民,做得一州之主。左思右量,只得出個榜文,榜云:
貝州知州張 為緝捕事:從排軍王則招稱同盜倉庫妖賊張鸞等未獲,如有擒捕真賊來獻者,每名官給賞錢一千貫。知情不首,一體治罪。故示。
一名張鸞,係遊方道人,頭戴鐵如意冠,身穿皂沿緋袍。
一名卜吉,客人裝扮。
一名瘸師左黜,係瘸腳,頭戴破巾,身穿粗布衫。
一名蛋師,又名彈子和尚,耳帶金環,身穿烈火袈裟。
慶曆四年 月 日
知州吩咐書手將榜文一樣寫十來張,懸掛各門及州前,並城內外衝要去處。一面喚緝捕使臣,立限捕獲,不在話下。
卻說兩營六千人和老小都得王則家借支錢米與我們,知州將他罪過,把他送下獄中受苦。人人都在茶坊酒肆裏說,沒一個不罵知州狗賊,不近道理。說猶未了,只見瘸師走來營前,拍手高叫道:「營中有請的官人們聽著,王都排不合把錢米散與你們眾人,你們都看見他在自屋裏搬出來的。知州卻把倉中的米,庫中的錢,隱匿過了,反陷王都排偷盜。即今要差人來拿你兩個管營的,追取你們錢米還倉還庫。我想你們為漢的買賣,米是吃了,錢是用了,那裏賠出去還官。」
眾人聽了,都亂嚷起來道:「我們吃的用的,又不是官物。現在該支的錢糧不肯關與我們,到要追奪我們的。恁地時,真個逼我們反了。」瘸師道:「王都排好意支散錢米與你們,如今被知州打得皮開肉綻,禁在獄中,性命不保,你們知恩報恩,肯出力救他出來麼?」眾人道:「我們也有此意,只是力量不加,又沒個頭腦,如何救得他出來?」左黜道:「官人們!也說得是,必須要一個為首的。我與你們為首,眾官人肯相助也不?」眾人看了左黜,口裏不說,心下思想道:看他這一些兒大,又瘸了腳,便跳入人的咽喉裏,也刺不殺人,隨他去恐不了事,倒裝幌子。左黜見眾人不則聲,問眾人道:「你們因甚不則聲,莫不是欺我身小力微,奈何不得人。我變個奈何得人的教你們看看?」左黜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將身顯出神通,不見了那四尺來長的瘸師。只見身長一丈,腰大十圍,頭似車輪,目如燈盞,手中執兩把潑風刀如兩扇板門相似。眾人見了大驚,忙忙的拜道:「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天神。可知道昨日王都排家裏不甚寬大,散了六千人錢米。」眾人拜罷起來看時,端的只是個瘸師。瘸師道:「眾人休三心兩意。因是你貝州人合當有難,天教我來提拔你們。你們從與不從,只在今日。」
說聲未了,營裏跳出兩個槍棒教師來。一個姓張名成,一個姓竇名文玉。那兩個各提一條棍棒在手,叫道:「王都排是好人,合當救他。那個不肯去的,我先與他鬥一百合。」眾人齊聲道:「都去!都去!」瘸師道:「難得兩位恁般義氣,就煩你做頭領,教他們在此整頓器械。我今獨自一個先去救我都排,壞了貝州的知州,你們就來接應。輔助得王都排做了貝州之主,教你們豐衣足食,快活下半世。」眾人聽得說,都應道:「我們就來相助!」有詩為證:
重瞳吝賞終亡國,吳起同甘便勒勳。
只為米錢私散去,一朝反了六千軍。
左黜離了營前,迤邐奔入州衙裏來。正值知州陞廳,坐在虎皮交椅上,胡言亂道。左黜入去時,使個隱身法,並無個人看見。左黜一閃,閃在知州背後,捉個空兒,將交椅往後一退,知州扑地的跌了一交,眾人慌忙扶起。知州道:「想是交椅日久腳損壞了,另換一把坐罷。」左黜暗暗的笑道:「這賊贓狗怎知道我瘸師,也來借名嘲我。我再耍他一耍!」眾人將交椅換過,鋪上虎皮坐褥,安放得穩穩的。知州方才坐定,左黜在背後將他紗帽猛打一下,扑的一聲響,那紗帽離頭,似箭一般去了,直到廳下落地。眾人只道知州相公袖裏放出一隻鵓鴿子來了。只見知州捧著頭,叫道:「快拾取紗帽來戴。」眾人方才曉得是知州的紗帽。正待去拾取,卻被左黜隱在下面,又先拾得在手,大盼盼的拐上廳來,對著知州叫道:「太尹!你今日沒了冠也,你今日沒了頭也!」把紗帽捻起,又道:「太尹你的頭兒已被左黜拾得在此!」眾人聽得左黜二字,便道:「這裏正出榜文捉他,卻來將頭套枷。」
知州見他身材短小,不將他為意,乃問道:「你便是那瘸師麼?」左瘸將左腿一拍,說道:「這隻腳可是假得的?」知州道:「我正要拿你,你如何敢來?」左黜道:「曉得太尹見怪,待來拜見領罪。」知州大怒,罵道:「從不曾見恁般大膽的妖賊。」喚教左右拿下,取長枷來,將左黜枷了,送到司理院去,與王則對證錢米。獄卒把左黜押到勘事廳前,就獄中拽出王則來。王則見了左黜,大驚道:「你為何也來在這裏?」左黜道:「不是我進來,如何救得你出去?」司理院王漿問道:「你這漢子從實供說,倉庫之中錢米,怎的樣攝了去?」左黜道:「勘官!連你也不理會得,知州愚蠢,月錢月米俱不肯放支與他們,教兩營人切齒怨恨,我到賠著四千貫錢替知州散了。他不感激謝我,反欲加罪,是何道理?」王漿焦躁,喝令獄卒著力拷打。獄卒提起杖子,拖翻左黜便打。有這般作怪的事,才打一下去,左黜全然不覺,倒是行杖的叫痛,恰似打在自家身上一般。換幾個獄卒行杖,都是如此。但是打一下,便叫起痛來,撇著板子躲向一邊去了。
王漿不信,走下來自提杖子去打。這棒不像打左黜,倒像打勘官,也撇了杖,把手掩著屁股便走,連叫作怪。只見左黜哈哈大笑,喝聲:「疾!」把自己身上和王則身上的索子,就如爛也似都斷了,枷也開了。嚇得王漿道:「這漢子真是個妖人!」忙叫獄卒並眾人一齊向前來捉。被左黜用手一指,禁住了許多人的腳,一似生根的一般,一步也移不動。左黜和王則直至廳下。知州坐在廳上,依先戴了紗帽,坐著虎皮交椅,比較錢糧。只見左黜喝道:「張太尹!你害盡貝州人,報應只在今日。我今日不為貝州人除害,非大丈夫也。」知州見他兩個來得凶,掇身望屏風背後便走。忽地堂內搶出兩個人來。那兩人非別,正是張鸞、卜吉,各仗一口刀。卜吉向前揪住知州,張鸞向知州一刀,連肩卸臂,斷顙分屍,把知州殺了。嚇得廳上廳下人,都麻木了,轉動不得。王則道:「你眾人聽我說,你們內中有一大半是被他害的。今日我替你們去了禍胎,一州人都得快活。你們吃他苦的,隨我入衙裏來,搶掠些金銀,叫你們富貴。」
眾人見說,都來幫助王則。兩營教師張成、竇文玉,率領著六千軍卒,卻好都到州衙前,聽得說王則殺了知州,一齊搶入來,正遇著司理院王漿引一家老小出衙逃避。張成棍起,先把王漿打倒,眾人齊上,踹做肉泥。一家老小,都結果了性命。胡永兒自己到了州衙裏面,和左黜等將知州滿門殺盡。又訪聞知州平素心腹用事之人,都搜尋來殺了。打開獄門,把罪人都放了。到知州家內,搬出金銀錢寶,綾羅緞疋,在階下堆積如山,連這十三疋綵帛剪下來的五尺零頭,做一包兒包著,也在奶奶房裏搜將出來。王則道:「許多財物,都是貝州人的骨髓,今分做三分,把一分散與營中有請的。一分給賞鋪行欠賬,及知州詐錢被害之家。一分散與窮經紀人,教他安心做道路。」王則據住州衙,出榜撫安百姓,令兩營軍人,整頓兵器,頂盔掛甲,分布四門,固守城池。兩個教師就充做統領兩營軍馬。
如今做一回話兒說過去了,那其間老大一場事,當時只走了兩個官。一個是通判董元春,一個是提點田京。兩個收了印信,棄了老小,奔上東京,奏知朝廷,要請兵與知州報仇。只因這番,有分教:討賊將軍,空費一番心力,謀王術士,大施萬種妖邪。正是:
一燈能發千家燄,尺水翻成萬丈波。
畢竟朝廷遺甚人來勦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劉彥威三敗貝州城 胡永兒大掠河北地
從來叛亂數應然,也是朝廷政未全。
試看聖明全盛日,放牛歸馬任安眠。
話說大宋慶曆年間,仁宗皇帝雖然聖明,卻被奸臣夏辣蒙蔽,引用王拱辰、魚州詢等一班小人,造言生事,謀害忠良,一連罷去了六個賢臣。那六個?文彥博,韓琦,富弼,范仲淹,歐陽修,包拯。他六個都是老成練達,肯替國家做好事的。自六個去後,夏辣受樞密使之職,專一賢嫉能,招權納賄。所以州縣多有貪官,天下不得太平。西夏反了趙元昊,廣南反了儂智高,都未收復。今日貝州反了王則,也為著貪官而起。當時貝州一州的官,只走得通判董元春,提點田京。兩個逕至京師,把反情奏知朝廷。仁宗天子聞奏,便召樞密院官商議。夏辣奏道:「此乃知州張德不放錢米,一時激變軍心,非地方之反叛也。不煩聖慮,臣保一人乃冀州太守劉彥威。此人將門之子,文武雙全。只消此人領著本部人馬前去,相機剿撫,可保無虞。」仁宗准奏,即忙傳下聖旨,令冀州太守速領本部人馬,逕往貝州,或撫或勦,一任便宜行事,事平之後,論功陞賞。
這太守姓劉名彥威,雖然是文科出身,家世將門,精通韜略。使一柄大桿刀,有萬夫不當之勇。
319
當日接了敕警,便請都監茹剛商議。茹剛道:「聞得貝州一夥妖人作耗,廣有神通,須當量力而進,不可輕敵。」劉彥威大笑道:「劉某曾讀詩書,自古道:『邪不勝正』,吾仗天威討誅反賊,有何懼哉!」當下擇個吉日,點起本部五千人馬,茹剛領一千人為前部先鋒。牙將段雷,領一千人馬為合後。自己統三千人馬為中軍。一齊進發,殺奔貝州來。
卻說貝州報子探聽得劉彥威起兵,飛馬來報王則。貝州一州人都慌了。王則雖然學得些武藝,從未經過戰陣,也不免恐懼。急請左黜、張鸞、卜吉三個人來商議。
說話的,問你彈子和尚到那裏去了?看官有個緣故,那和尚三遍到白雲洞袁公處盜法時節,曾到白玉香爐前誠心禱告,發願替天行道,不敢為非,只為不識天書,虧得聖姑姑辨認。就同聖姑姑和左黜三個,一齊修鍊。因見聖姑姑說:河北三十六州合當換主,眾人該得輔助王則,除滅貪官污吏,這都是天數。彈子和尚信了這般言語,所以把善王太尉三千貫錢相助王則,散與兩營軍士,以後眾人去殺州官,和尚就躲過一邊,不曾同去。為何的?一來是佛門中出身,又是慈長爺手下長大的,終帶三分慈悲之意。二來他心靈性巧,既說過了願,常把替天行道四個字存在胸中。就蒿惱包龍圖,也是包龍圖先要去拿他,卻不是他惹禍。今日雖然信道天數,也要觀其動靜,不肯出身露體生事造業。這裏王則據了貝州城,那和尚自在城外甘泉寺裏居住。
只有左黜等三人朝夕共事,故此今日王則只請他三個商議。瘸師道:「打聽得他那裏有多少人馬?」王則道:「有五千人馬。」左黜道:「便是他有五萬,亦不足慮。這裏兩營共有六千人,留一半守城,一半迎敵,看我左黜本事。」王則親到教場點軍,只見軍中走出兩個新添統領使的教師來,一個是張成,一個是竇文玉。參拜過了,稟道:「兩營軍士受了主帥大恩,並無寸報。某等情願各分本部一千五百人出城,乘他安營未定,殺他一陣,挫他銳氣,使他不敢正眼覷俺貝州。」王則大喜,各人賞了披掛一副,戰馬一匹,點了三千人馬,犒賞已畢,吩咐來日出軍,小心在意。
過了一夜。次日,兩個統領使全身披掛,整軍馬,大開城門,分兩路殺將出去。瘸師看見他去得雄猛,且教他試探來兵虛實,也不阻擋。且說張成引著一千五百軍先行,約出城三十餘里,地名傅家疃,恰好遇著冀州先鋒茹剛軍馬。正欲排開鬥勢,准備廝殺;竇文玉軍馬又到了。茹剛領這一千軍喘息未定,怎當這裏兩支三千生力軍忽地衝來,況且寡不敵眾,立腳不牢,四散奔走。茹剛連斬數人,只是按捺不住。張成、竇文玉,見敵軍亂竄,兩匹馬一齊拍動上前,來擒茹剛。茹剛力敵二將,全無懼怯,鬪了二十餘合;見貝州軍泰山般圍裹將來。回顧手下祇剩得一人一騎,無心戀戰,殺開條路而走。張、竇二將恰待追趕,報馬到來冀州大軍到了,相距十里之外,二將不敢進逼,慌忙收軍,轉回貝州。把軍馬紮住城外,二將入城見了王則,稟道:「冀州前部先鋒,已被小將殺得大敗虧輸,正欲追趕,怎奈劉太守大軍已到。小將只得收兵,現屯城外,專候主帥鈞旨。」
王則道:「聞得劉彥威這廝手段高強。今前部失利,已滅威風。二位將軍便算第一功了。乘此銳氣便可住紮城外,防他攻城。明日交戰當令軍師們相助。」二將得令,連夜離城十里,紮了兩個大寨。各佔一寨,倘有敵兵來攻,互相救援。
卻說茹剛收拾得敗殘軍卒,來見劉太守謝罪。劉太守大怒道:「凡行兵者必須遠遠哨探,一有風聞,預作准備。你全不用心,致被賊人出其不意衝動官軍,紀律何在?本當斬首號令,交戰在邇,誠恐於軍不利。」喝教綑打一百,罰在後隊催趲糧草,倒換後隊段雷為先鋒之職。到傅家疃下寨,探子打聽得張成、竇文玉率領賊軍離城十里,分為二寨住紮。劉太守笑道:「我知賊人無能為也。這傅家疃乃是貝州咽喉之路,若賊人乘勝,就此紮寨截住來路,雖有十萬之師,安能窺其城下哉?今乃捨此不守,依城立營,吾破之必矣。」吩咐段雷道:「打劉字旂號先行,約至來日平明到彼寨前索戰。只要輸不要贏。引他到傅家疃一路來,我自有計。」段雷領計去了。又差帳下兩個校尉各領三百步軍連夜潛行,伏在他柵寨近側左右,等他們出寨迎敵,便去奪寨放火。又吩咐茹剛准備雲梯、火砲攻城之具。來日午時,在貝州城取齊。處分已畢,自己中軍少不得拔寨都起,別有號令不題。
卻說張成、竇文玉雖槍棒教師,實不通兵略。偶然初次出兵得勝,自誇其能,便看得不在意了。次日聞得官軍搦戰,旂號上打著劉字。張成、竇文玉都要建功,爭先出陣,各使一根鑌鐵槍,騎著戰馬,耀武揚威。望見官軍早已排成陣勢,門旂開處擁出一員將來。頭戴鐵盔,身穿繡鎧,手中掄一柄宣化大斧。二將道:「這不是劉彥威是誰?」二將更不打話,挺槍直取那將。那將握斧相迎,鬥上三十餘合,賣個破綻,叫聲:「暫歇!」撥回馬頭便走。張、竇二將招動人馬,儘力趕殺。那將且戰且走,約有十餘里,那將回身又鬥上七十合又走。二將不捨,只顧追趕。官軍撇下金鼓滿地,賊人亂搶。只見俊馬如飛報來叫道:「將軍休趕了,後面寨中兩路火起。」張成、竇文玉知道中計,著了忙,急引眾軍退後,部伍早已亂了。行不多路,只聽得連珠砲響,刺斜一支軍衝出來,為首一員大將,橫刀躍馬大喊:「反賊休走!劉彥威在此等候多時了。」二將從不曾見這般威容,先自心慌措手不及,被劉彥威手起刀落,先斬竇文玉於馬下。張成料走不脫,只得舞槍來鬥,不上三合,劉彥威瞋目大叫,嚇得張成手軟掄槍不動。被劉彥威馬頭早到,一手提下雕鞍,擲於馬下,眾軍齊上結果了性命。劉彥威麾兵掩殺,三千軍馬折其大半。有詩為證:
兵家料敵最先機,輕敵須知定喪師。
堪嘆教師矜小勝,一朝墮計盡輿屍。
再說王則聽得城外廝殺,急請左黜等一同登城幫助。只見敗軍紛紛而至,叫道:「張、竇二統制已被殺了。劉太守兵隨後便到,快開城門則個。」王則教守門的放進,問其備細大驚,對左黜等道:「劉彥威英雄名不虛傳。列位有何退敵之法?」左黜道:「貧道已算下了。且教敗殘軍士守城。替出一千五百人來,貧道與張、卜二公各領五百,在我們三個身上大家殺他一陣教他片甲不回。」王則道:「每位五百人恐太少。」左黜道:「自有天兵鬼卒,五百人只將來擺樣助陣而已。」王則道:「全仗列位扶持,同享富貴。」王則便傳下號令挑揀一千五百精壯軍人,分為三隊。正在選軍未畢,只聽得城外喊殺連天,官軍已到。劉彥威吩咐段雷、茹剛一面准備攻城,自己跨一匹追風好馬,立於陣前,將刀頭指著城內大叫道:「貝州有會事將王則綁綑出來,獻與朝廷,免你一城人屠戮!」王則見他軍容雄壯,不敢則聲。左黜穿領布衫,仗一口劍,領著五百軍步行出城。將劍尖兒指著劉彥威道:「你會事領了人馬速回冀州,免納首級。若少遲延,教你一行人都死於吾手。」劉彥威道:「你這廝是助王則的逆黨。看你的衣甲皆無,又沒馬匹,敢和我廝殺。可惜你殘疾之人,還不夠我一刀哩。」左黜道:「我不與你鬥口,教你看我手段則個!」劉彥威在陣前施逞刀法欺敵左黜。左黜用劍尖一指,喝聲:「疾!」只見面前捲起一陣狂風,吹向官軍陣裏,黃沙撲面,一陣都開眼不得。劉彥威叫聲:「罷了。」撥回馬頭便走,被左黜領軍大殺一陣方才轉去。
劉彥威直走至二十里外,方才風息。計點軍馬,三停損了一停。不多時,段雷、茹剛引軍都到,問其緣故,稟道:「小將正欲攻城,只見大風飛沙走石,料得賊人妖法,恐有摧折,收軍而回。」劉彥威道:「吾不知賊人伎倆,誤墮其計。且只在傅家疃休息三日。吾自有計破之。」吩咐軍中每人預備青紗眼罩一個聽用。
到第四日,四更造飯,五更起身。只選五百匹好馬,五百名長槍手,都帶眼罩在身邊,以防備風沙。一遇賊軍不論好歹,便直衝過去,用長槍刺殺之。段雷、茹剛領軍為左右翼,一等中軍殺入賊軍,兩翼便圍將來。務要殺他個盡絕,休要走脫一個。
卻說左黜勝了一陣,王則心下稍安。連日哨探雖然不見動靜,守城的也不敢懈怠。到第四日,報道官軍又到。張鸞道:「前日瘸師立功,今番輪該貧道了。」卜吉道:「徒弟替吾師一行也。」引了五百步人飛走出城。你道卜吉怎生模樣?
頭挽雙丫髻 身穿綠錦袍 凶睛眉打結 橫肉臉生毛
仗劍諸神伏 揚聲百獸 鄭州無運客 天下有名妖
劉彥威只道原是這瘸子出陣,今番換了一個又不知什麼妖法。莫等他做手腳,只管衝突前去便了。只見卜吉不慌不忙,口中念念有詞,喝聲:「疾!」把兩個衣袖望前張開,袖裏奔出千千萬萬豺狼虎豹之屬,張牙舞爪,齊向官軍陣上衝去。劉彥威的馬見了嚇得直跳起來,將劉彥威掀翻在地。卜吉大踏步正待向前,卻被左右兩翼一齊攏來急救上馬,官軍見了異獸,都拋戈棄鼓,各自逃生。卜吉乘勢追殺,奪了二百餘匹好馬,軍器不計其數。
劉彥威又折了一陣,軍士損傷者極多,仍退在傅家疃內。想道:我一生未嘗見此妖人,欲待收兵回去,心下不甘。欲待再戰,又無良策。況且五千人折了一半,若再摧折豈不恥笑?正躊躇未決,吩咐軍中牢守寨柵,不敢妄動。
過了一日。只見冀州有文到,原來僉判夏有守招募壯勇軍一千,戰馬三百匹,差統領使陶必顯押來助戰。陶必顯遞了軍冊,參見過了。劉彥威大喜道:「天使我成功也。」打發回文去了,就教陶必顯領新到一千軍,另立一營為犄角之勢。吩咐軍中畫匠將棉布畫成獅子圖形三百具,限十日內報完,叫陶必顯引新到軍為前部衝鋒,將畫成獅衣披在三百戰馬身上。倘賊軍作起妖法,虎豹突至,放出三百獅衣馬軍士,篩鑼隨後。獅為百獸之尊,篩鑼以像其聲,虎豹見之必退矣。自己引大軍隨後而進,再令段雷、茹剛各引三百弓弩手預先埋伏左右,只等賊兵出城,抄出背後亂箭射之。雖有風沙虎豹只宜向前,不能向後。劉彥威分撥已定,自謂大勝之策。
再說王則正和左黜等三人議事,探子報官軍又到。張鸞道:「這番少不得貧道行了也。」引本部五百人出城迎敵,卻是馬軍。卜吉道:「劉彥威這廝連戰不退,歇了許多時又來,其中必有計謀。不才願隨師父同往一看。」左黜跳將起來道:「說得是。今日我們都去,索性結果了他,省得終日來刮得俺們不自在。」王則道:「貝州成敗決於今日,全賴列位用心。」瘸子和卜吉都引軍去了,王則親上城樓擂鼓助戰。
且說陶必顯初到不知高低,使著一根狼牙棒,抖擻精神,大呼搦戰。只見吊橋下處飛也似一隊人馬衝將出來。為首一個道人頭戴鐵冠,身穿緋袍,面如噀血,目若朗星,手持鼇殼扇一把,背上背口松紋古劍。陶必顯暗暗稱奇,想道:這廝手中不拿軍器,一定靠著妖法了。已有准備,何足懼哉?喝教眾軍一齊衝突上去。對面張鸞口中念念有詞,將鼇殼扇一揮,喝聲:「疾!」只見平白地起陣冷風,吹得人毛骨凜冽如冬天相似。半空中一朵黑雲正罩在官軍陣上,冰雹亂下,都打得破頭傷腦。馬俱股憟,不容不亂竄。倒把劉彥威大軍衝動,弄得七斷八續,急急鳴金收軍。點兵時不見了陶必顯。原來陶必顯嚇得昏了,倒撞入賊人隊裏去,眾軍綁縛去了。再說段雷、茹剛兩路伏兵聽得喊殺連天,已知交戰。急忙引軍殺出,分明看見左黜、卜吉在前,用力追趕,須臾天色昏暗,不分人形。兩軍恰好相撞,各認做賊軍,六百弓箭手一齊發箭,都是自射自軍。少停天氣清朗,六百人止剩得有百餘個活的,其餘都射死了。此乃左黜、卜吉行法之力也。段雷先伏在土窖中不曾傷損,脫去盔甲,混在殘兵中逃去。茹剛身中五六枝箭倒在地下,不能行動。望見賊兵來到,拔出身邊佩劍,自刎而亡。後人有詩云:
不是將軍無智武,熠熠妖星如眾虎。
甘陵城畔弔忠魂,白日清霜共千古。
劉彥威見段雷引殘兵逃回,曉得茹剛身死,痛惜不已。又打聽得陶必顯被擒,方知妖人如此利害。夜間秉燭而坐,正思去住之策,忽然營中發喊起來。劉彥威安坐不動,差人問時,說道:「營前密布鹿角一時都不見了。」劉彥威大怒,按住軍中不許喧嘩妄動。綽刀在手,叫點起火把,自出營前來看,果然周圍鹿角全然失去。正驚訝間,只聽得東邊鼓角齊鳴,殺聲震耳,不知何處兵來。劉彥威叫段雷引兵向東邊迎敵去了。須臾東邊寂然,西邊又起火光燭天,如在一二里之近。劉彥威大怒,提刀上馬,自引數百人往西迎去。約行了三四里,金鼓不聞,火光也漸息了。劉彥威只得轉回,才到營前,只見南邊鼓角又起,殺聲至近。劉彥威吩咐段雷後營巡視,自己在前營立馬而看,也不去迎他了。軍中點起火把,通紅如同白日。不多時,南邊聲響又絕,殺氣又從北邊而來。劉彥威一夜不睡,正沒理會處,約莫五更時分,只聽營中又發喊起來,說道:「司更的被大蟲咬去了。」劉彥威喝道:「此地那得有大蟲到來?」說猶未了,只見營裏面,一個美貌婦人,手中仗劍,騎著一匹大蟲直衝出來。劉彥威連忙跳下雕鞍,那馬早已驚倒。婦人和大蟲都不見了。軍中一夜不得安息。到天明看時,滿營都是虎跡。巡風的報道:「失去鹿角只在里許之外,做一堆兒堆在那裏。」劉彥威嘆口氣,道:「此等妖人教劉某亦無可奈何矣。」即時拔寨奔回冀州。連夜申文到樞密院去說妖人如此,乞添兵遣將,廣求智謀之士,速行前去剿除,以絕後患。原來宋朝一款,但凡舉薦邊將失機誤事者,薦主一同罪罰,因此樞密使夏辣瞞過朝廷,不行舉奏。
話分兩頭。且說騎大蟲的婦人是誰,正是胡永兒。他見官軍屢戰不退,今番又一場大廝殺,也到陣前觀看。已知張鸞得勝,還不了事,直到傅家疃劉彥威寨前布散鬼兵,蒿惱他一夜。只為劉彥威數未絕,所以結果他不得,只逼迫得他逃走。
且說當晚張鸞等收兵入城,眾軍解到陶必顯請功。陶必顯磕頭願降。王則准了,就封為統領之職,領著張、竇二將的軍馬。點兵時並不損一個,王則大喜,連夜殺牛宰馬大賞三軍。一回吩咐守城軍士小心在意,自己和張、左等三人排宴在州廳上,吃個盡醉方休。看看五更將絕,只見廳前一聲響亮,踱個胡永兒進來。眾人大驚,連忙起身迎接。胡永兒道:「你們眾人吃酒快活,誰知我一夜辛苦。劉彥威這廝已被趕回冀州去了。」把夜間蒿惱他事情,說了一遍。王則拱手稱謝道:「貝州方有泰山之安也。」
Sez Kıtay ädäbiyättän 1 tekst ukıdıgız.
Çirattagı - 平妖傳 - 8
  • Büleklär
  • 平妖傳 - 1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5071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6063
    19.8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2.2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9.6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平妖傳 - 2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5154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5622
    20.5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3.3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0.9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平妖傳 - 3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54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5850
    19.7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2.1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9.4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平妖傳 - 4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635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5972
    20.5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2.9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0.2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平妖傳 - 5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5304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838
    22.4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4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2.6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平妖傳 - 6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5124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620
    22.2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4.9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1.8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平妖傳 - 7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5227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5149
    20.8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3.9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1.5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平妖傳 - 8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581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5989
    19.4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1.6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9.2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平妖傳 - 9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236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81
    33.3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4.9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50.0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