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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叢子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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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勢〉第十六

魏王問相國曰:「今秦負強以無道陵天下,天下莫不患,寡人欲豁(割)國之半以親諸侯,求從事於秦,可乎?」子順對曰:「以臣觀之,殆無益也。今天下諸侯畏秦之日久矣,數被其毒,無欲復之之志,心無所計,委國於遊說之士;遊說之士挾強秦以為資,賣其國以收利,叉手服從,曾不能制。如君之謀,未獲其利而祗以為名,[辶^商](適)足以速秦之首誅,則無以得之,不如守常以須其變也。」王曰:「秦其遂有天下乎?」對曰:「必然。雖然,取不以義,得不以道,自古以來,未有能終之者。」
五國約而誅秦,子順會之秦,未入境而還。諸侯留兵於成臯,子順謂市丘子曰:「此師,楚為之主。今兵罷而不散,殆有異意。君其備諸。」市丘子曰:「先生幸而教之,願以國寄先生。」子順許諾,遂見楚王,曰:「王約五國而西伐秦,事既不集,又久師於市丘。謗君者,或以君欲攻市丘以償兵費。天下之士且以是輕君而重秦,且又不義君之為矣!王何不卜交乎?」楚王曰:「奈何?」子順曰:「王今出令,使五國勿攻市丘,五國重王,則聽王之令矣;不重王,則且反王之令而攻市丘,以此卜五國交王之輕重,必明矣。」楚王敬諾而五國散。
趙間魏將,以求親於秦。子順謂趙王曰:「此君之下吏計過也。比目之魚所以不見得於人者,以耦視而俱走也。今秦有兼吞天下之志,日夜伺間,不忘於側息也。趙、魏與之鄰接,而強弱不敵。秦所以不敢圖并趙、魏者,徒以二國併目周旋者也。今無故自離以資強秦,天下拙謀,無過此者。故臣曰:君之下吏計過也。夫連雞不能上棲,亦猶二國構難不能自免於秦也。願王熟慮之。」趙王曰:「敬受教。」
韓與魏有隙,子順謂韓王曰:「昭釐侯,一世之明君也;申不害,一世之賢相也。韓與衛(魏),敵侔肩國,而釐侯執圭見梁君者,非好卑而惡尊,慮過而計失也。與嚴敵為鄰,而動有滅亡之變,獨勁不能支二難,故降心以相從,屈巳(己)以求存也。申不害慮事而言,忠臣也;昭釐侯聽而行之,明君也。今韓弱於始之韓,魏均(弱)於始之魏,秦強於始之秦,而背先人之舊好,以區區之眾,居二敵之間,非良策也。齊、楚遠而難恃,秦、魏呼吸而至。舍近而求遠,是以虛名自累,而不免近敵之困者也。為王計者,莫如除小忿、全大好也。吳越之人,同舟濟江,中流遇風波,其相救如左右手者,所患同也。今不恤所同之患,是不如吳越之舟人也。」韓王曰:「善。」
秦兵攻趙,魏大夫以為於魏便,子順曰:「何謂?」曰:「勝趙則吾因而服焉,不勝趙則可乘弊而擊之。」子順曰:「不然。秦自孝公以來,戰未嘗屈。今皆良將,何弊之乘?」大夫曰:「縱其勝趙,於我何損?鄰之不脩,國之福也。」子順曰:「秦,貪暴之國也。勝趙必復他求,吾恐於時受其師也。先人有言,燕雀處屋,子母相哺,煦煦焉其相樂也,自以為安矣。竈突决(決)上,棟宇將焚,燕雀顏色不變,不知禍之將及巳(己)也。今子不悟趙破,患將及巳(己),可以人而同於燕雀乎?」
齊攻趙,圍廩丘,趙使孔青帥五萬擊之,剋齊軍,獲尸三萬。趙王詔勿歸其尸,將以困之。子順聘趙,問王曰:「不歸尸,其困何也?」曰:「其父兄子弟悲苦無巳(已),廢其產也。」子順曰:「非所以窮(困)之也。死,一也;歸尸與不歸悲苦胡異焉!以臣愚計,貧齊之術,乃宜歸尸。」王曰:「何謂?」對曰:「使其家遠來迎尸,不得事農,一費也。歸所葬,使其送死終事,二費也。一年之中,喪卒三萬,三費也。欲無困貧,不能得巳(已)。」王曰:「善。」既而齊大夫聞其子順之謀,曰:「君子之謀,其利[心>尃]博哉!」
子順相魏,凡九月,陳大計輒不用,乃喟然曰:「不見用,是吾言之不當也。言不當於主,而居人之官、食人之祿,是尸利也。尸利素飱,吾罪深矣!」退而以病致事。魏王遣使入其館,謝曰:「寡人昧於政事,不顯明是非,以啟罪於先生,今知改矣!願先生為百姓故,幸起而教之。」辭曰:「臣有犬馬之疾,不任國事。苟得從四民之列,子弟供魏國之征,乃君惠也。敢辱君命,以速《刑書》!」人謂子順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答曰:「吾將行。如之山東,則山東之國將并於秦。秦為不義,義所不入。」遂寢于家。
秦急攻魏,魏王恐,或謂子順曰:「如之何?」答曰:「吾私有計,然豈能賢於執政!故無言焉。」魏王聞之,駕如孔氏親問焉,曰:「國亡矣!如之何?」對曰:「夫棄之不如用之之易也,死之不如棄之之易也。人能棄之,弗能用也;能死之,不能棄也,此人過也。今王亡地數百里,亡城數十而患不解,是王棄之,非用之也。秦之強,天下無敵,魏之弱甚矣,而王是以質秦。此王能死、不能棄之也,是重過也。若能用臣之計,則虧地不足傷,卑國體不足苦身(筆者案:當作「則虧地不足傷國,卑體不足苦身。」「國」字當乙。),患解而怨報矣。今秦四境之內,執政以下,固曰:『與嫪氏乎?與呂氏乎?』雖門閭之下,廊廟之上,猶皆如是。今王誠能割地賄秦以為嫪毐功,卑身尊秦以自嫪毐始,王又以國贊嫪毐也,則嫪毐勝矣!於是太后之德王也,深如骨肉。王之交,最為天下之上矣!孰不棄呂氏而從嫪毐?天下皆然,則王怨必報矣!」


〈執節〉第十七

趙孝成王問曰:「昔伊尹為臣而放其君,其君不怨,何可而得乎此也?」子順答曰:「伊尹執人臣之節,而弼其君以禮,亦行此道而巳(已)矣!」王曰:「方以放君為名,而先生稱禮,何也?」子順曰:「以禮括其君,使入於善也。」曰:「其說可得聞乎?」答曰:「其在《商書》。太甲嗣立,而干冢宰之政,伊尹曰:『惟王舊行不義,習與性成,予不狎于不順。王姑即桐,邇干(于)先王,其訓罔以後人迷。王往居憂,允思厥祖之明德。』是言太甲在喪不明乎人子之道,而欲知政,於是伊尹使之居桐,近湯之墓,處憂哀之地,放之,不得知政,三年服竟,然後反之。即所以奉禮執節事大(太)甲者也。率其君以義,強其君以孝道,未有行此見怨也。」王曰:「善哉!我未之聞也。」
魏安釐王問子順曰:「馬回之為人,雖少才文,梗梗亮直,有大丈夫之節。吾欲以為相,可乎?」答曰:「知臣莫若君,何有不可?至於亮直之節,臣未明也。」王曰:「何故?」答曰:「聞諸孫卿云:『其為人也,長目而豕視者,必體方而心員(圓)。』每以其法相人,千百不失。臣見回,非不偉其體幹也,然甚疑其目。」王卒用之,三月,果以諂得罪。
新垣固謂子順曰:「賢者所在,必興化致治。今子相衛(魏),未聞異政而即自退,其有志不得乎?何去之速也?」答曰:「以無異政,所以自退也。且死病無良醫,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義事之,固不獲安,救亡不暇,何化之興?昔伊摯在夏,呂望在商,而二國不理,豈伊、呂之不欲哉?勢不可也。當如今日山東之國弊而不振,三晉割地以求安,二周折節而入秦,燕、齊、宋、楚巳(已)屈服矣。以此觀之,不出二十年,天下盡為秦乎?」
季節見於子順,子順賜之酒,辭,問其故,對曰:「今日家之忌日也,故不敢飲。」子順曰:「飲也。禮:雖服衰麻,見於君及先生與之粱肉無辭,所以敬尊長而不敢遂其私也。忌日方於有服,則輕矣。」
魏安釐王問天下之高士,子順曰:「世無其人也。抑可以為次,其魯仲連乎?」王曰:「魯仲連,強作之者,非體自然也。」答曰:「人皆作之,作之不止,乃成君子。文、武欲作堯、舜而至焉,昔我先君夫子欲作文、武而至焉,作之不變,習與體成,則自然矣。」
虞卿著書,名曰《春秋》。魏齊曰:「子無然也。《春秋》,孔聖所以名經也。今子之書大抵談說而巳(已),亦以為名何?」答曰:「經者,取其事常也。可常,則為經矣。且不為孔子,其無經乎?」齊問子順,子順曰:「無傷也。魯之史記曰《春秋》,經因以為名焉;又晏子之書亦曰《春秋》。吾聞泰山之上,封禪者七十有二君,其見稱述,數不盈十,所謂貴賤不嫌同名也。」
邯鄲之民,以正月之旦獻雀於趙王,而綴之以五綵。趙王大悅,申叔以告子順,子順曰:「王何以為也?」對曰:「正旦放之,示有生也。」子順曰:「此委巷之鄙事爾,非先王之法也。且又不令。」申叔曰:「敢問何謂『不令』?」答曰:「夫雀者,取其名焉,則宜受之於上,不宜取之於下。下人非所得制爵也,而王悅此,殆非吉祥矣。昔虢公祈神,神賜之土田,是失國而更受田之祥也。今以一國之王,受民之雀,將何悅哉?」
申叔問曰:「犬馬之名,皆因其形色而名焉,唯韓盧、宋鵲獨否,何也?」子順答曰:「盧黑色,鵲白黑色,非色而何?」
魏公子無忌死,韓君將親吊焉。其子榮之以告子順,子順曰:「必辭之。禮:鄰國君吊,君為之主。今君不命子,則子無所受韓君也。」其子辭韓,韓君乃止。
子高以為趙平原君,霸相之〔士〕(筆者案:「霸相之」一作「霸世之士」。),惜不遇其時也。其子子順以為衰世之好事公子,無霸相之才也。申叔問子順曰:「子之家公有道,先生既論之矣。今子易之,是非焉在?」答曰:「言貴盡心,亦各其所見也。若是非,則明智者裁之。」
申叔問子順曰:「禮:為人臣三諫不從,可以稱其君之非乎?」答曰:「禮所不得也。」曰:「叔也,昔者逮事有道先生,問此義焉,而告叔曰:『得稱其非者,所以欲天下人君使不敢遂其非也。』」子順曰:「然。吾亦聞之,是亡考起時之言,非禮意也。禮:受放之臣不說人以無罪,先君夫子曰:『事君欲諫不欲陳,言不欲顯君之非也。』」申叔曰:「然則晏子、叔向皆非禮也!」答曰:「此二大夫相與私燕,言及國事,未為非禮也。晏子既陳履賤而踊貴於君,其君為之省刑,然後以及叔向,叔向聽晏子之私,又承其問所宜,亦答以其事也。」
魏王問子順曰:「寡人聞昔者上天神異后稷而為之下嘉穀,周以遂興。往者,中山之地,無故有穀,非人所為,云天雨之,反亡國。何故也?」答曰:「天雖至神,自古及今,未聞下穀與人也。《詩》美后稷能大教民種嘉穀以利天下,故《詩》曰:『誕降嘉種。』猶《書》所謂:『稷降播種,農植嘉穀。』皆說種之,其義一也。若中山之榖,妖恠之事,非所謂天祥也。」
趙王問相於平原君,平原君曰:「鄒文可。」王曰:「其行如何?」對曰:「夫孔子高,天下之高士也,取友以行,交遊以道,文與之遊,稱曰好義。王其用之。」王卒不用,後以平原君言問子順,且曰:「先生知之乎?」答曰:「先父之所交也,何敢不知?」王曰:「寡人雖失之在前,猶願聞其行於先生也。」答曰:「行不苟合,雖賤不渝,君子人也。」王遂禮之,固以老辭。
趙王謂子順曰:「寡人聞孔氏之世,自正考甫以來,儒林相繼,仲尼重之以大聖,自茲以降,世業不替。天下諸侯咸賓禮焉。先生承〔其〕緒,作二國師,從古及今,載德流聲,未有若先生之家者也。先生之嗣,率由前訓,將與天地相敵矣。」答曰:「若先祖父並稟聖人之性,如君王之言也。至如臣者,學行不敏,寄食於趙,祿仕於魏,幸遇二國之君寬以容之。若乃師也,未敢承命,假令賴君之福,願後世克祚,不忝前人,不泯祖業,豈徒一家之賜哉!亦天下之慶也。」王曰:「必然!必然!」


〈詰墨〉第十八

墨子稱景公問晏子以孔子而不對,又問三,皆不對。公曰:「以孔子語寡人者眾矣!俱以為賢聖也。今問於子而不對,何也?」晏子曰:「嬰聞孔子之荊,知白公謀而奉之以石乞,勸下亂上,教臣弑君,非聖賢之行也。」詰之曰:「楚昭王之世,夫子應聘如荊,不用而反,周旋乎陳、宋、齊、衞。楚昭王卒,惠王立十年,令尹子西乃召王孫勝以為白公。是時,魯哀公十五年也。夫子自衞反魯,居五年矣!白公立一年,然後乃謀作亂。亂作在哀公十六年秋也,夫子巳(已)卒十旬矣!墨子雖欲謗毀聖人,虛造妄言,柰此年世不相值何?」
墨子曰:「孔子之齊,見景公,公悅之,封之以尼谿。晏子曰:『不可。夫儒倨法而自順,立命而怠事,崇喪遂哀,盛用繁禮;其道不可以治國,其學不可以導家。』公曰:『善。』」詰之曰:「即如此言,晏子為非儒、惡禮、不欲崇喪遂哀也。察傳記晏子之所行,未有以異於儒焉。又景公問所以為政,晏子答以禮云。景公曰:『禮其可以治乎?』晏子曰:『禮於政,與天地並。』此則未有以惡於禮也。晏桓子卒,晏嬰斬衰,枕草苴,經帶杖,菅菲食粥,居于倚廬,遂哀三年。此又未以異於儒也。若能以口非之而躬行之,晏子所弗為。」
墨子曰:「孔子怒景公之不封已(己),乃樹鴟夷子皮於田常之門。」詰之曰:「夫樹人為其信已(己)也。記曰:孔子適齊,惡陳常而終不見。常病之,亦惡孔子。交相惡,而又徃(往)仕,其不然矣!記又曰:陳常殺其君,孔子齊(齋)戒沐浴,而朝請討之。觀其終不樹子皮審矣!」
墨子曰:「孔子為魯司冦,舍公家而奉季孫。」詰之曰:「若以季孫為相,司冦統焉,奉之自法也。若附意季孫,季孫既離公室,則孔子合之;季孫既受女樂,則孔子去之;季孫欲殺囚,則孔子赦之。非苟順之謂也。」
墨子曰:「孔子厄於陳、蔡之間,子路烹豚,孔子不問肉之所由來而食之。剝人之衣以沽酒,孔子不問酒之所由來而飲之。」詰之曰:「所謂厄者,沽買無處,藜羹不粒,乏食七日。若烹豚飲酒,則何言乎厄?斯不然矣!且子路為人,勇於見義,縱有豚酒,不以義不取之,可知也。又何問焉?」
墨子曰:「孔子諸弟子:子貢、季路輔孔悝以亂衞,陽虎亂魯,弗肹以中牟畔(叛),漆雕開形殘。」詰之曰:「如此言衞之亂,子貢、季路為之耶?斯不待言而了矣!陽虎欲見孔子,孔子不見,何弟子之有?弗肹以中牟畔(叛),召孔子則有之矣。為孔子弟子,未之聞也。且漆雕開形殘,非行巳(己)之致,何傷於徳哉!」
墨子曰:「孔子相魯,齊景公患之,謂晏子曰:『鄰有聖人,國之憂也。今孔子相魯,為之若何?』晏子對曰:『君其勿憂。彼魯君,弱主也;孔子,聖相也。不如陰重孔子,欲以相齊,則必強諌魯君;魯君不聴,將適齊。君勿受,則孔子困矣!』」詰之曰:「案如此辭,則景公、晏子畏孔子之聖也,而上云非聖賢之行,上下相反。若晏子悖可也,不然則不然矣。」
墨子曰:「孔子見景公,公曰:『先生素不見晏子乎?』對曰:『晏子事三君而得順焉,是為三心,所以不見也。』公告晏子,晏子曰:『三君皆欲其國安,是以嬰得順也。聞君子獨立不慙(慚)於影,今孔子伐樹削迹,不自以為辱;身窮陳、蔡,不自以為約。始吾望儒貴之,今則疑之。』」詰之曰:「若是乎孔子、晏子交相毁也。小人有之,君子則否。孔子曰:『靈公汙而晏子事之以整,莊公怯而晏子事之以勇,景公侈而晏子事之以儉。晏子,君子也。』梁丘據問晏子曰:『事三君而不同心,而俱順焉。仁人固多心乎?』晏子曰:『一心可以事百君,百心不可以事一君。故三君之心非一也,而嬰之心非三也。』孔子聞之曰:『小子記之,晏子以一心事三君,君子也。』如此則孔子譽晏子,非所謂毀而不見也。景公問晏子曰:『若人之眾則有孔子賢乎?』對曰:『孔子者,君子行有節者也。』晏子又曰:『盈成匡父之孝子、兄之悌弟也。其父尚為孔子門人,門人且以為貴,則其師亦不賤矣。』是則,晏子亦譽孔子可知也。夫徳之不脩,巳(己)之罪也;不幸而屈於人,己之命也。伐樹削迹,絶粮(糧)七日,何約乎哉?若晏子以此而疑儒,則晏子亦不足賢矣。」
墨子曰:「景公登路,[寢-宀@穴](寢)聞哭聲,問梁丘[手>處](據),對曰:『魯孔子之徒也。其毋(母)死,服哀三年,哭泣甚哀。』公曰:『豈不可哉!』晏子曰:『古者聖人非不能也,而不為者,知其無補於死者,而深害生事故也。』」詰之曰:「墨子欲以親死不服,三日哭而巳(已)。於意安者,卒自行之。空用晏子為引,而同于已(己),適證其非耳。且晏子服父以禮,則無緣非行禮者也。」
曹明問子魚曰:「觀子詰墨者之辭,事義相反。墨者妄矣!假使墨者復起,對之乎?」答曰:「苟得其禮,雖百墨,吾亦明白焉;失其正,雖一人,猶不能當前也。墨子之所引者,矯稱晏子。晏子之善吾先君,吾先君之善晏子,其事庸盡乎?」曹明曰:「可得聞諸?」子魚曰:「昔齊景公問晏子曰:『吾欲善治,可以覇諸侯乎?』對曰:『官未具也。臣亟以聞,而君未肯然也。臣聞孔子聖人,然猶居處勌惰,廉隅不脩,則原憲、季羔侍;血氣不休,志意不通,則仲由、卜商侍;徳不盛,行不勤,則顔閔、冉雍侍。今君之朝臣,萬人立,車千乘,不善之政加於下民者,眾矣。未能以聞者。臣故曰官未備也。』此又晏子之善孔子者也。〔孔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此又孔子之貴晏子者也。」曹明曰:「吾始謂墨子可疑,今則決不妄疑矣。」


〈獨治〉第十九

子魚生於戰國之世,長於兵戎之間,然獨樂先王之道,講習不倦。季則謂子魚曰:「大丈夫不生則巳(已),生則有云為於世者也。今先生淡泊世務,脩無用之業,當身不蒙其榮,百姓不獲其利,竊為先生不取也。」子魚曰:「不如子之言也,武者可以進取,文者可與守成。今天下將擾擾焉,終必有所定。子脩武以助之取,吾脩文以助之守,不亦可乎?且吾不才,無軍旅之任,徒能保其祖業,優遊以卒歲者也。」
秦始皇東并,子魚謂其徒叔孫通曰:「子之學可矣!盍仕乎?」對曰:「臣所學於先生者,不用於今,不可仕也。」子魚曰:「子之材,能見時變,今為不用之學,殆非子情也。」叔孫通遂辭去,以法仕秦。
尹曾謂子魚曰:「子之誦讀先王之書,將奚以為?」答曰:「為治也。世治則助之行道,世亂則獨治其身,治之至也。」
陳餘謂子魚曰:「秦將滅先王之籍,而子為書籍之主,其危矣。」子魚曰:「吾不為有用之學,知吾者惟友;秦非吾友,吾何危哉?然顧有可懼者,必或求天下之書焚之,書不出則有禍,吾將先藏之以待其求,求至,無患矣。」
子魚居衛(魏),與張耳、陳餘相善。耳、餘,魏之名士也。秦滅魏,求耳、餘,懼,走,會陳勝、吳廣起兵於陳,欲以誅秦。餘謂陳王曰:「今必欲定天下、取王侯者,其道莫若師賢而友智。孔子之孫今在魏,居亂世,能正其行,修其祖業,不為時變。其父相魏,以聖道輔戰國,見利不易操,名稱諸侯。世有家法,其人通材,足以幹天下,[心>尃](博)智足以慮未形,必宗此人,天下無敵矣!」陳王大悅,遣使者齎千金,加束帛,以車三乘聘焉。耳、餘又使謂子魚曰:「天下之事巳(已)可見矣!今陳王興義兵,討不義。子宜速來,以集其事。王又聞子賢,欲諮良謀,虛意相望也。」子魚遂往,陳王郊[辶^卯](迎)而執其手。議世務,子魚以霸王之業勸之,王悅其言,遂尊以[心>尃](博)士,為太師諮度焉。子魚,名鮒甲,陳人或謂之子鮒,或稱孔甲。陳勝既立為王,其妻之父兄往焉。勝以眾賓待之,長揖不拜,無加其禮。其妻之父怒曰:「怙亂僭號而傲長者,不能久矣。」不辭而去。陳王跪謝,遂不為顧。王心慚焉,遂[辶^商](適)[心>尃](博)士太師之館,而言曰:「予雖丈夫哉,然塞於禮義,以啟於姻婭。唯先生幸訓誨之,使免於戾乎?」子魚曰:「王所問者,善也。敢固無辭而對乎?今以禮言耶,則禮無不拜,且宗族婚媾,又與眾賓異敬者也。敬而加親,自古以然也。」王曰:「雖巳(已)失之於前,庶欲收之於後也。願先生脩明其事,必奉遵焉,對曰:「昔唐堯,內親九族,外[心>劦](協)萬邦,禮以婚為昆弟,妻之父母為外舅姑,由是明之,則拜之可知。夫婚親之義,非宗賢之類也。雖自巳(已),臣莫敢不敬。昔魏信陵君,嘗以此質臣之父,臣之父曰:『於諸母之昆弟,妻之諸父,則以親配德。年齊以上,雖拜之可也;幼於巳(己)者,揖之可也。』此出於人情而可常者也。」王曰:「善哉!請問同姓而服不及者,其制何邪?」對曰:「先王制禮,雖國君有合族之道,宗人掌其列,繼之以姓而無別,醊之以食而無殊,各隨本属(屬)之隆殺。属(屬)近則死為之兌,属(屬)遠則吊之而巳(已)。禮之正也。是故,臣之家,哭子(孔)氏之別姓於弗父之廟,哭孔氏則於夫子之廟,此有[手>處](據)而然也。周之道,雖百世婚姻不通,重先世之同體也。」王跪曰:「先生之言,厥義[心>尃](博)哉!寡人雖固,敢不盡心。」


〈問軍禮〉第二十

陳王問大(太)師曰:「行軍之禮,可得備聞乎?」答曰:「天子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自天子出,必以歲之孟秋,賞軍師武人于朝,簡練俊傑,任用有功,命將選士以誅不義。於是,孟冬以級授軍,司徒榗朴北面而誓之,誓于社以習其事。先期五日,大(太)師筮於祖廟,擇吉日齋戒,告于郊社稷宗廟。既筮,則獻兆於天子。天子使有司以特牲告社,告以所征之事而受命焉。舍奠于帝學以受成,然後乃[類-犬@女](類)上帝,柴于郊以出,以齊(齋)車遷廟之主及社主,行大司馬職奉之;無遷廟主,則以幣帛皮圭告于祖禰,謂之主命,亦載齊(齋)車。凡行主皮圭幣帛皆每舍奠焉,而後就館。主車止為(於)中門之外、外門之內;廟主居于道左,社主居于道右。其所經名山大川皆祭告焉。及敵所,將戰,太史卜戰日,卜右御。先期三日,有司明以敵人罪狀告之史,史定誓命戰日,將帥陳列車甲卒伍于軍門之前,有司讀誥誓,使周走,三令五申既畢,遂禱戰祈克于上帝,然後即敵。將士戰,全已(己)克敵;史擇吉日復禡於所征之地,柴于上帝,祭社奠祖,以告克者不頓兵傷士也。戰不克,則不告也。凡[類-犬@女](類)禡皆用甲、丙、戊、庚、壬之剛日。有司簡功行賞,不稽于時。其用命者,則加爵受賜于祖奠之前;其奔北犯令者,則加刑罰戮于社主之前。然後鳴金振旅,有司徧(遍)告捷于時所有事之山川。既至,舍于國外,三日齋,以特牛親格于祖禰,然後入。設奠以反主,若主命則卒奠歛玉,埋之于廟兩階間。反社主如初迎之禮。舍奠于帝學,以訊馘告;大享于群吏,用備樂饗;有功於祖廟,舍爵策勳焉,謂之飲至,天子親征之禮也。」
陳王曰:「其命將出征,則如之何?」太師曰:「古者,大將受命而出,則忘其國;即戎帥陣,則忘其家。故天子命將出征,親潔〔齋〕盛服,設奠于祖以詔之。大將先入,軍吏畢從,皆北面再拜,稽首而受。天子當階南面,命授之節鉞;大將受;天子乃東面西向而揖之,示弗御也。然後告大社冢宰执(執)蜃,宜於社之右南面授大將,大將北面稽首再拜而受之。承所頒賜于軍吏,其出不[類-犬@女](類),其克不禡。戰之所在,有大山川則祈焉。禱克于五帝,捷則報之。振旅復命,簡異功勤,親告廟、告社而後適朝,禮也。」
王曰:「將居軍中之禮,勝敗之變,則如之何?」大(太)師曰:「將帥尚左,士卒尚右。出國先[金夅](鋒),入國後刃;介冑在身,執銳在列,雖君王不拜。若不幸軍敗,則馹騎赴告于天子,載櫜韔。天子素服,哭于庫門之外三日;大夫素服,哭于社亦如之。亡將、失城,則皆哭七日。天子使使迎于軍,命將師(帥)無請罪,然後將帥結草自縛,袒右肩而入,蓋喪禮也。」
王曰:「行古禮如何?」大(太)師曰:「古之禮,固為於今也。有其人,行其禮,則可;無其人,行其禮,則民弗與也。」


〈答問〉第二十一

陳人有武臣,謂子鮒曰:「夫聖人者,誠高材美稱也。吾謂聖人之智必見未形之前,功垂於身歿之後,立教而戾夫弗犯,吐言而辯事(士)不破也。子之先君,可謂當之矣。然韓子立法,其所以異夫子之論者紛如也。予每探其意而校其事,持久歷遠,遏姦勤(勸)善,韓氏未必非,孔氏未必得也。吾今而後乃知聖人無世不有爾。前聖後聖,法制固不一也。若韓非者,亦當世之聖人也。」子鮒曰:「子信之為然。是故,未免凡俗也。今世人有言高者必以極天為稱,言下者必以深淵為名,是資世之談而無其實者也。好事而穿鑿者,必言經以自輔,援聖以自賢,欲以取信於群愚而度其說也。若諸子之書,其義皆然,吾先君之所自志也。請畧(略)說一隅而君子審其信否焉。」武臣曰:「諾。」子鮒曰:「乃者趙、韓、魏共并知氏,趙襄子之行賞,先加具臣而後有功,韓非書云:『夫子善之。』引以張本,然後難之,豈有不似哉!然實非也!何以明其然?昔我先君以春秋哀公十六年四月巳(己)丑卒,至二十七年,荀瑤與韓、趙、魏伐鄭,遇(過)陳(東)垣而還。是時,夫子卒巳(已)十一年矣,而晉四卿皆在也。後悼公十四年,知氏乃亡。此先後甚遠,而韓非公稱之,曾無怍意,則世多好事之徒,皆非之罪也。故吾以是然(默)口於小道,塞耳於諸子久矣。而子立尺表以度天,直寸指以測淵,豫大道而不悟,信誣說以疑聖,殆非所望也。」武臣叉手跪謝,施施而退,遂告人曰:「吾自以為學之[心>尃](博)矣,而屈於孔氏,方知學不在多,要在精之也。」
陳王問大(太)師曰:「寡人不得為諸侯群賢所推,而得南面稱孤,其幸多矣!今既賴二三君子,且又欲規久長之圖,何施而可?」答曰:「信王之言,萬世之福也。敢稱古以對。昔〔周〕代殷,乃興滅繼絕以為政首。今誠法之,則六國之不携,抑久〔長〕之本。」王曰:「周存二代,又有三恪,其事云何?」答曰:「封夏殷之後以為二代,紹虞帝之胤,備為三恪。恪,敬也,禮之如賓客也,非謂特有二代,別有三恪也。凡所以立二代者,備王道,通三統也。」王曰:「三統者何?」答曰:「各自用其正朔,二代與周,是謂三統。」王曰:「六國之後君,吾不能封也。遠世之王,於我何有?吾亦自有不及於周,又安能純法之乎?」
陳王涉讀《國語》言申生事,顧[心>尃](博)士曰:「始予信聖賢之道,乃今知其不誠也。先生以為何如?」答曰:「王何謂哉?」王曰:「晉獻惑亂聽讒,而書又載驪姬夜泣公,而以信入其言。人之夫婦夜處幽室之中,莫能知其私焉,雖黔首猶然,況國君乎?予以是知其不信,乃好事者為之辭,將欲成其說以誣愚俗也。故使予并疑於聖人也。」[心>尃](博)士曰:「不然也。古者人君外朝則有國史,內朝則有女史。舉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以無諱示後世,善以為式,惡以為戒。廢而不記,史失其官。故凡若晉侯、驪姬牀笫之私、房中之事,不得掩焉。若夫設教之言,驅群俗使人入道而不知其所以者也。今此皆書實事,累累若貫珠,可無疑矣。」王曰:「先生真聖人之後也。今幸得聞命,寡人無過焉。」
陳王涉使周章為將,西入関(關),將以入秦,秦使將章邯距之。陳王以秦國之亂也,有輕之之意,勢若有餘而不設敵備,[心>尃](博)士大(太)師諫曰:「章邯,秦之名將。周章非其敵也。今王使「章」霈然自得而不設備,臣竊惑焉。夫雖天之所命,其禍福吉凶,大者在天,小者由人。今王不修人利以應天祥,若跌而不振,悔之無及也。」王曰:「寡人之君(軍),先生無累也。請先生息慮也。」又諫曰:「臣聞兵法:『無恃敵之不我功(攻),恃吾之不可攻也。』今恃敵而不自恃,非良計也。」王曰:「先生所言計策深妙,予不識也。先生休矣。」巳(已)而告人曰:「儒者可與守成,難與進取,信哉!」[心>尃](博)士他日復諫曰:「臣聞:國大兵眾,無備難恃;一人善射,百夫決舍。章邯梟將,卒皆死士也。周章弱懦,使彼席卷來前,莫有當其[金夅](鋒)者。」王曰:「先生所稱,寡人昧昧焉。願以人間近事喻之。」荅曰:「流俗之士(事),臣所不忍也。今王命之,敢不盡情。願王察之也。臣昔在梁,梁人有陽由者,其力扛鼎,伎巧過人,骨騰肉飛,手搏[足>毚]獸,國人懼之。然無治室之訓,禮教不立,妻不畏憚,浸相媟(泄)瀆。方乃積怒,妻坐於牀荅焉;由乃左手建杖,右手制其頭;妻亦奮恚,因受以背,使杖擊之,而自撮其陰,由乃什(仆)也(地)氣絕而不能興。鄰人聞其凶凶也,窺而見之,趣(趨)而救之,妻愈戇忿,莫肯舍旃,或發其裳,然後乃放。夫以無敵之伎力,而劣於女子之手者,何以(也)?輕之,無備,故也。今王與秦角強弱,非若由之夫妻也,而輕秦過甚,臣是以懼。故區區之心,欲王備慮之也。」王曰:「譬類誠佳,然實不同也。」弗聽,周章果敗而無後救,邯遂進兵擊陳王,師大敗。
[心>尃](博)士凡仕六旬,老於陳,將設(歿),戒其弟襄曰:「魯,天下有仁義之國也。戰國之時,講誦不衰,且先君之廟在焉。吾謂叔孫通處濁世而清其身,學儒術而知權變,是今師也。宗於有道,必有令圖,歸必事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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