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in

海上花列傳 - 03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78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977
19.8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0.4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7.0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畢,踅下樓來。胡竹山授與一張請客條子,說是即刻送來的。小雲看是莊荔甫請至聚秀堂
陸秀寶房喫酒。記得荔甫做的倌人叫陸秀林,如何倒在陸秀寶房喫酒起來?料道是代請的
了。
小雲撩下出門,也不坐包車,祇從夾牆窄弄進去,穿至同安里口金巧珍家,祇見金巧
珍正在樓上當中間梳頭。大姐銀大請小雲房間裏去,取水煙筒要來裝水煙。小雲令銀大點
煙燈。銀大道:「阿是要喫鴉片煙?我搭耐裝。」小雲道:「祇要一點點,小筒頭好哉。

及至銀大燒成一口鴉片煙,給小雲吸了,那金巧珍也梳好頭,進房換衣,卻問小雲道
:「耐今朝無撥啥事體末,我搭耐去坐馬車,阿好?」小雲笑道:「耐還要想坐馬車!張
蕙貞?撥沈小紅打得來,為仔來?坐馬車?。」巧珍道:「俚?也自家諂頭,撥來沈小紅
白打仔一頓。像倪,要有人來打仔倪,倪倒有飯喫哉。」小雲道:「耐今朝啥高興得來,
想著去坐馬車哉嗄?」巧珍道:「勿是高興坐馬車,為仔倪阿姐昨日夜頭嚇得要死,跑到
倪搭來哭,天亮仔坎坎轉去,我要去望望俚阿好來?。」小雲道:「耐阿姐來裏繪春堂,
遠開仔幾花?,嚇啥嗄?」巧珍道:「耐倒說得寫意?!勿嚇末,為啥人家纔搬出來哉嗄
?」小雲道:「耐去望阿姐末,教我坐來?馬車浪等耐?」巧珍道:「耐就一淘去望望倪
阿姐,也無啥。」小雲道:「我去末算啥嗄?」巧珍道:「耐去喊仔擋乾濕末哉。」小雲
想也好,便道:「價末就去哉?。」巧珍即令娘姨阿海去叫外場喊馬車。
須臾,馬車已至同安里門口,陳小雲、金巧珍帶娘姨阿海坐了,叫車夫先從黃浦灘兜
轉到東棋盤街,車夫應諾。這一個圈仔沒有多路,轉眼間已至臨河麗水臺茶館前停下。阿
海領小雲先行,巧珍緩步在後,進弄第一家便是繪春堂。
小雲跟定阿海一直上樓。至房門前,阿海打起簾子,請小雲進去。祇見金巧珍的阿姐
金愛珍靠窗而坐,面前鋪著本針線簿子,在那裏繡一祇鞋面。一見小雲,帶笑說道:「陳
老爺,難得到倪搭來?。」阿海跟進去,接口道:「倪先生來望望耐呀。」愛珍道:「價
末進來?。」阿海道:「來?來哉。」
愛珍忙出房去迎。阿海請小雲坐下,也去了。卻有一群油頭粉面倌人,雜沓前來,祇
道小雲是移茶客人,週圍打成拷佬圈兒,打情罵趣,假笑佯嗔,要小雲攀相好。小雲也覺
其意,祇不好說。適值金愛珍的娘姨來整備茶碗,小雲乃叫他去喊乾濕。那娘姨先怔了一
怔,方笑說:「陳老爺覅客氣哉。」小雲道:「故是本家規矩?,耐去喊末哉。」那些倌
人始知沒想頭而散。
一時,金愛珍、金巧珍並肩攜手,和阿海同到房間裏。巧珍一眼看見桌子上針線簿子
,便去翻弄,翻出那鞋面來仔細玩索。愛珍敬過乾濕,即要給小雲燒煙。小雲道:「覅客
氣,我勿喫煙。」愛珍又親自開了妝臺抽屜,取出一蓋碗玫瑰醬,拔根銀簪插在碗裏,請
小雲喫。小雲覺很不過意,巧珍也道:「阿姐,耐覅去理俚,讓俚一干仔坐來?末哉。倪
來說說閑話?。」
愛珍祇得叫娘姨來陪小雲,自向窗下收拾起鞋面並針線簿子,笑道:「做得勿好。」
巧珍道:「耐倒原做得蠻好,我有三年勿做,做勿來哉。舊年描好一雙鞋樣要做,停仔半
個月,原拿得去教人做仔。教人做來?鞋子總無撥自家做個好。」愛珍上前撩起巧珍褲腳
,巧珍伸出腳來給愛珍看。愛珍道:「耐腳浪著來?倒蠻有樣子。」巧珍道:「就腳浪一
雙也勿好?,走起來祇望仔前頭戳去,看勿留心要跌煞?。」愛珍道:「耐自家無撥工夫
去做末,祇要教人做好仔,自家拿來上,就好哉。」巧珍道:「我原要想自家做,到底稱
心點。」
姊妹兩個又說些別的閑話,不知說到甚麼事,忽然附耳低聲,異常機密,還怕小雲聽
見,商量要到間壁空房間去。巧珍囑小雲道:「耐等一歇。」愛珍問小雲:「阿喫啥點心
?」小雲忙攔說:「倪勿多歇喫飯,覅客氣」愛珍道:「稍微點點。」巧珍皺眉插嘴道:
「阿姐,耐啥實概嗄,我搭耐阿有啥客氣??俚乃要喫啥點心,我來說末哉,俚乃也覅喫
?。」愛珍不好再問,祇丟個眼色與娘姨,卻同巧珍去空房間說話。
不多時,那娘姨搬上四色點心擺下三副牙筷,先請小雲上坐。小雲祇得努力應命。再
去間壁請巧珍時,巧珍還埋冤他阿姐,不肯來喫,被愛珍半拖半拽,讓了過來。巧珍見有
四色,又說道:「阿姐,倪勿來哉!耐算啥??」愛珍笑而不答,捺巧珍向高椅上與小雲
對面坐了,便取牙筷來要敬。巧珍道:「耐再要像客人來敬我,我勿喫哉。」愛珍道:「
價末耐喫點?。」當即轉敬小雲。小雲道:「我自家喫仔歇哉,耐覅敬哉。」巧珍道:「
耐啥一點點勿客氣哉嗄?倒虧耐覅面孔。」小雲笑道:「耐阿姐賽過是我阿姐,阿是無啥
客氣?」愛珍也笑道:「陳老爺倒會說?。」巧珍向愛珍道:「耐自家也喫點?,阿要倪
來敬耐嗄?」
小雲聽說,連忙取牙筷夾個燒賣送到愛珍面前。慌的愛珍起身說道:「陳老爺勿要?
。」巧珍別轉頭一笑,又道:「耐勿喫,我也要來敬耐哉。」愛珍將燒賣送還盆內,自去
夾些蛋糕奉陪。巧珍也祇喫了一角蛋糕放下。小雲倒四色都領略些。巧珍道:「有辰光教
耐喫點心,耐覅喫。今朝倒喫仔多花。」小雲笑道:「為仔阿姐去買起點心來請倪,倪少
喫仔好像對勿住,阿是?」愛珍笑道:「陳老爺,耐倒說得倪來難為情煞哉!粗點心阿算
啥敬意嗄?」

娘姨絞過手巾,阿海也來回說:「馬車浪催仔幾埭哉,我恨得來!」巧珍道:「倪也
是好去哉,點心也喫過哉。」小雲笑道:「耐算搭阿姐客氣,喫仔點心謝也勿謝,倒就要
想去哉。也是個覅面孔。」巧珍笑道:「耐勿去,阿要想喫夜飯?」愛珍笑道:「便夜飯
是倪也喫得起哉,就請勿到陳老爺?。」當時小雲、巧珍道謝告辭而行。
第十一回終。


第十二回 背冤家拜煩和事老 裝鬼戲催轉踏謠娘

按:金巧珍和金愛珍一路說話,緩緩同行。陳小雲走的快,先自上車,阿海也在車旁
等候。金愛珍直送出棋盤街,眼看阿海攙巧珍上車坐定,揚鞭開輪,始回。
小雲見天色將晚,不及再遊靜安寺,說與巧珍,令車夫仍打黃浦灘兜個圈子轉去罷。
於是出五馬路,進大馬路,復轉過四馬路,然後至三馬路同安里口,卸車歸家。
小雲在巧珍房裏略坐一刻,正要回店,適值車夫拉了包車來接,呈上兩張請帖:一張
是莊荔甫催請的,下面加上兩句道:「善卿兄亦在坐,千萬勿卻是荷。」一張是王蓮生請
至沈小紅家酒敘。
小雲想:沈小紅家斷無不請善卿之理,不如先去應酬蓮生這一局,好與善卿商定行止
。遂叫車夫拉車到西薈芳里,自己卻步行至沈小紅家。祇見房間裏除王蓮生主人之外,僅
有兩客,係蓮生局裏同事,即前夜張蕙貞臺面帶局來的醉漢:一位姓楊,號柳堂;一位姓
呂,號杰臣。這兩位與陳小雲雖非至交,卻也熟識,彼此拱手就坐。隨後管家來安請客回
來,稟道:「各位老爺纔說是『就來』,就是朱老爺陪杭州黎篆鴻黎大人來?,說『謝謝
』哉。」
王蓮生沒甚吩咐,來安放下橫披客目,退出下去。蓮生便叫阿珠喊外場擺臺面。陳小
雲取客目來一看,共有十餘位,問道:「阿是雙臺?」王蓮生點點頭。沈小紅笑道:「倪
勿然陸裏曉得啥雙臺嗄,難末學仔乖,倒擺起雙臺來哉,也算體面體面。」陳小雲不禁笑
了,再從頭至尾看那客目中姓名,詫異得很,竟與前夜張蕙貞家請的客一個不減,一個不
添。因問王蓮生是何意,蓮生但笑不言。楊柳堂、呂杰臣齊道:「想來是小紅先生意思,
耐說阿對?」陳小雲恍然始悟。沈小紅笑道:「耐?瞎說!倪搭請朋友,祇好揀幾個知己
點末請得來繃繃場面,比勿得別人家有面孔。就像朱老爺末,阿是看勿起倪勿來哉??」
說笑間,葛仲英、羅子富、湯嘯庵先後到了,連陶雲甫、陶玉甫昆仲接踵咸集。陳小
雲道:「善卿為啥還勿來?祇怕先到仔別場花去應酬哉?。」王蓮生道:「勿是,我碰著
歇善卿,有一點小事體,教俚去跑一埭,要來快哉。」
說聲未絕,樓下外場喊:「洪老爺上來。」王蓮生迎出房去咕唧了好一會,方進房。
沈小紅一見洪善卿,慌忙起身,滿面堆笑,說道:「洪老爺,耐覅動氣?。倪個閑話無撥
啥輕重,說去看光景,有辰光得罪仔客人,客人動仔氣,倪自家倒勿曾覺著。昨日夜頭我
說:『洪老爺為啥一歇要去哉嗄?』王老爺說我得罪哉。我說:『阿喲,我勿曉得?!我
為啥去得罪洪老爺??』今朝一早我就要教阿珠到周雙珠搭來張耐,也是王老爺說:『晚
歇去請供老爺來末哉。』洪老爺,耐看王老爺面浪搭倪包荒點個?。」洪善卿呵呵笑道:
「我動啥氣嗄?耐也無啥得罪我?,耐覅去多花瞎小心。倪不過是朋友,就得罪仔點,到
底覅緊,祇要耐勿得罪王老爺末纔是哉!耐要得罪仔王老爺,倪就搭耐說句把好聽閑話,
也無用?!」小紅笑道:「倪倒勿是要洪老爺搭倪說好話,也勿是怕洪老爺說倪啥邱話,
為仔洪老爺是王老爺朋友末,倪得罪仔洪老爺,連搭倪王老爺也有點難為情,好像對勿住
朋友哉?。洪老爺阿是?」王蓮生叉口剪住道:「覅說哉,請坐罷。」
大家一笑,齊出至當中間,入席讓坐。陳小雲乃問洪善卿道:「莊荔甫請耐陸秀寶搭
喫酒,耐阿去?」善卿愕然道:「我勿曉得?。」小雲道:「荔甫來請我,說耐也來?。
我想荔甫做陸秀林?,陸秀寶搭阿是搭啥人代請嗄?」善卿道:「我外甥趙樸齋末,陸秀
寶搭喫過一臺酒。今夜頭勿曉得阿是俚連喫一臺?」
一時,臺面上叫的局絡繹而來,果然周雙珠帶一張聚秀堂陸秀寶處請帖與洪善卿看,
竟是趙樸齋出名。善卿問陳小雲:「阿去?」小雲道:「我勿去哉,耐??」善卿道:「
我倒間架來裏,也祇好勿去。」說罷丟開。
羅子富見出局來了好幾個,就要擺起莊來。王蓮生向楊柳堂、呂杰臣道:「耐?喜歡
鬧酒,倪也有個子富來裏,去鬧末哉。」沈小紅道:「倪今朝倒忘記脫仔,勿曾去喊小堂
名。喊仔一班小堂名來也要鬧熱點?。」湯嘯庵笑道:「今年阿是二月裏就交仔黃梅哉,
為啥多花人嘴裏向纔酸得來!」洪善卿笑道:「到仔黃梅天倒好哉,為仔青梅子比黃梅子
酸得野?!」說得客人、倌人哄堂大笑。
王蓮生要搭訕開去,即請楊柳堂、呂杰臣伸拳打羅子富的莊。當下開筵坐花,飛觴醉
月,絲哀竹急,弁側釵橫,纔把那油詞醋意混過不提。
比及酒鬧燈灺,眾客興辭,王蓮生陸續送畢,單留下洪善卿一個請至房間裏。善卿問
有何事。蓮生取出一大包首飾來,托善卿明日往景星銀樓把這舊的貼換新的,就送去交張
蕙貞收。善卿應諾,開包點數,揣在懷裏。原來蓮生故意要沈小紅來看。小紅偏做不看見
,坐一會兒,索性樓下去了。不知這一去正中蓮生的心坎。蓮生見房間裏沒人,取出一篇
細帳交與善卿,悄悄囑道:「另外再有幾樣物事,耐就照仔帳浪去辦,辦得來一淘送去,
覅撥小紅曉得。」又囑道:「耐今夜頭先到俚搭去一埭,問聲俚看,還要啥物事,就添來
?帳浪末哉,覅忘記?。費神,費神!」善卿都應諾了,藏好那篇帳。
恰好小紅也回至樓上,蓮生含笑問道:「耐下頭去做啥?」小紅倒怔了一怔,道:「
倪勿做啥?。耐問我做啥嗄,阿是倪下頭有啥人來??」蓮生笑道:「我不過問問罷哉,
耐啥多心得來。」小紅正色道:「我為仔坐來裏,倘忙耐有啥閑話勿好搭洪老爺說,我走
開點末,讓耐?去說哉?。阿對嗄?」蓮生拱手笑道:「承情,承情!」小紅也一笑而罷

洪善卿料知沒別的話,告辭要行。蓮生送至樓梯,再三叮嚀而別。善卿即往東合興裏
張蕙貞處,徑至樓上。張蕙貞迎進房間裏。善卿坐下,把王蓮生所托貼換、另辦一節徹底
告訴蕙貞,然後問他:「阿再要啥物事?」蕙貞道:「物事倪倒覅啥哉,不過帳浪一對嵌
名字戒指要八錢重?。」善卿令娘姨拿筆硯來,改注明白,仍自收起。蕙貞又說道:「王
老爺是再要好也無撥,就勿曉得沈小紅搭倪前世有啥多花冤家對頭。倪坍仔臺末耐沈小紅
阿有啥好處?」說著,就掩面而泣。善卿嘆道:「氣?怪勿得耐氣,想穿仔也無啥要緊。
耐就喫仔點眼前虧。倪朋友?說起,倒纔說耐好。耐做下去,生意正要好?。倒是沈小紅
外頭名氣自家做壞哉,就不過王老爺末原搭俚蠻好,除仔王老爺,阿有啥人說俚好嗄?」
蕙貞道:「王老爺說末說糊塗,心裏也蠻明白?。耐沈小紅自家想想看,阿對得住王老爺
?倪是也勿去說俚?,祇要王老爺一徑搭沈小紅要好落去,故末算是耐沈小紅本事大哉。
」善卿點頭說:「勿差。」隨立起身來道:「倪去哉。耐倒要保重點,覅氣出啥病來。」
蕙貞款步相送,笑著答道:「倪自家想:犯勿著氣煞耐沈小紅?手裏。老仔面皮倒無啥氣
,蠻快活來裏。」善卿道:「故末蠻好。」
一面說,一面走。出四馬路看時,燈光漸稀,車聲漸靜,約摸有一點多鐘,不如投宿
周雙珠家為便。重又轉身向北,至公陽里。不料,各家玻璃燈盡已吹滅,弄內黑魆魆的。
摸至門口,惟門縫裏微微射出些火光。
善卿推進門去,直到周雙珠房裏。祇見雙珠倚窗而坐,正擺弄一副牙牌在那裏「斬五
關」。雙玉站在桌旁觀局。善卿自向高椅坐了。雙珠像沒有理會,淬然問道:「臺面散仔
一歇哉?,耐來?陸裏嗄?」善卿道:「就張蕙貞搭去仔一埭。」因說起王蓮生與張蕙貞
情形,笑述一遍,將首飾包放在桌上。雙珠道:「我祇道耐轉去哉。阿金?等仔歇也纔去
哉。」善卿道:「俚?去仔末,我來伺候耐。」雙珠道:「耐阿喫稀飯嗄?」善卿道:「
覅喫。」
雙珠的五關終斬他不通,隨手丟下,走過這邊打開首飾包看了,便開櫥替善卿暫行庋
置。雙玉就坐在雙珠坐的椅上,擄攏牙牌,也接著去打五關。忽又聽得樓下推門聲響,一
個小孩子聲音問:「倪無???」客堂裏外場答道:「耐?無?轉去哉?。」雙珠聽了,
急靠樓窗口叫:「阿大,耐上來?。」那孩子飛跑上樓。
善卿認得是阿德保的兒子,名喚阿大,年方十三歲。兩祇骨碌碌眼睛,滿房間轉個不
住。雙珠告訴他道:「耐無?末,我教俚喬公館裏看個客人去,要一歇轉來?。耐等歇末
哉。」阿大答應,卻站在桌傍看雙玉斬五關。雙玉雖不言語,卻登時沉下臉來,將牙牌攪
得歷亂,取盒子裝好,自往對過自己房裏去了。
善卿道:「雙玉來仔幾日天,阿曾搭耐?說歇幾聲閑話?」雙珠笑道:「原是?。倪
無?也說仔幾埭哉,問一聲末說一句,一日到夜坐來?,一點點聲音也無撥。」善卿道:
「人阿聰明嗄?」雙珠道:「人是倒蠻聰明。俚看見我打五關,看仔兩埭,俚也會打哉。
難看俚做起生意來,勿曉得阿會做?」善卿道:「我看俚勿聲勿響,倒蠻有意思,做起生
意來比仔雙寶總好點。」雙珠道:「雙寶是覅去說俚哉!自家無撥本事末倒要說別人,應
該耐說個辰光倒勿響哉。」
這裏善卿、雙珠正說些閑話,那阿大趔趄著腳兒,乘個眼錯,溜出外間,跑下樓去。
雙珠一回頭,早不見了。雙珠因發怒,一片聲喊「阿大」,阿大復應聲而至。雙珠沉下臉
喝道:「啥多花要緊?,等耐無?來一淘去!」阿大不敢違拗,但羞得遮遮掩掩,沒處藏
躲,幸而阿金也就回來。雙珠叫道:「耐?倪子等仔一歇哉,快點轉去罷。」阿金上樓,
向雙珠耳朵邊不知問甚麼話,雙珠祇做手勢告訴阿金。阿金方辭善卿,領阿大同回。
善卿笑道:「耐?鬼戲裝得來阿像嗄,祇好騙騙小乾仵!要阿德保來上耐?當水,勿
見得?。」雙珠道:「到底騙騙末也騙仔過去,勿然轉去要反殺哉!」善卿道:「喬公館
去看啥客人?客人末來?朱公館,祇怕俚到朱公館去看仔一埭。」雙珠嗤的笑道:「耐也
算做仔點好事罷,覅去說俚哉。」善卿付之一笑。良宵易度,好夢難傳,表過不敘。
到十八日,洪善卿喫過中飯,就要去了結王蓮生的公案。周雙珠將櫥中首飾包仍交善
卿。於是善卿別了雙珠,踅出公陽里。經由四馬路,迎面遇見湯嘯庵,拱手為禮。嘯庵問
善卿:「陸裏去?」善卿略說大概,還問嘯庵:「啥事體?」嘯庵道:「也搭耐差勿多,
我是替羅子富開消蔣月琴?局帳去。」善卿笑道:「倪兩家頭賽做過俚?和事老,倒也好
笑得極哉!」嘯庵大笑,分路而去。
善卿自往景星銀樓。掌櫃的招呼進內,先把那包首飾秤準分兩,再揀取應用各件,色
色俱全。惟有一對戒指:一祇要「雙喜雙壽」花樣,這也有現成的;一祇要方空中嵌上「
蕙貞張氏」四字,須是定打,約期來取。祇得先取現成一祇和揀定的各件裝上紙盒,包扎
停當。善卿仍用手巾兜縛綰結,等掌櫃的核算。扣除貼換之外還該若干,開明發票,請善
卿過目。善卿不及細看,與王蓮生那篇帳一並收藏,當即提了手巾包兒,退出景星銀樓門
首。心想天色尚早,且去那裏勾留小坐,再送至張蕙貞處不遲。
正打算那裏去好,祇見趙樸齋獨自一個從北首跑下來,兩祇眼祇顧往下看,兩祇腳祇
顧往前奔,擦過善卿身旁,竟自不覺。善卿猛叫一聲:「樸齋!」樸齋見是娘舅,慌忙上
前廝喚,並肩站在白牆根前說話。善卿問:「張小村呢?」樸齋道:「小村搭吳松橋兩家
頭勿曉得做啥,日逐一淘來?。」善卿道:「陸秀寶搭,耐為啥連浪去喫酒?」樸齋囁嚅
半晌,答道:「是撥來莊荔甫?說起來,好像難為情,倒應酬俚連喫仔一臺。」善卿冷笑
道:「單是喫臺把酒,也無啥要緊,耐是去上仔俚?當水哉,阿是?」樸齋頓住嘴說不出
,祇模糊搪塞道:「故也無啥上當水。」善卿笑道:「耐瞞我做啥??我也勿來說耐,到
底耐自家要有點主意末好。」樸齋連聲諾諾,不敢再說。善卿問:「故歇一干仔陸裏去?
」樸齋又沒得回答。善卿又笑道:「就是去打茶會末阿有啥勿好說嗄?我搭耐一淘去末哉
。」原來善卿獨恐樸齋被陸秀寶迷住,要去看看情形如何。
樸齋祇好跟善卿同望南行。善卿慢慢說道:「上海夷場浪來一埭,白相相,用脫兩塊
洋錢也無啥。不過耐勿是白相個辰光,耐要有仔生意,自家賺得來,用脫點倒罷哉。耐故
歇生意也無撥,就屋裏帶出來幾塊洋錢,用撥堂子裏也用勿得啥好。倘忙耐洋錢末用光哉
,原無撥啥生意,耐轉去阿好交代?連搭我也對勿住耐?老堂哉?。」
樸齋悚然敬聽,不則一聲。善卿道:「我看起來,上海場花要尋點生意也難得勢?。
耐住來?客棧裏,開消也省勿來,一日日噥下去,終究勿是道理。耐白相末也算白相仔幾
日天哉,勿如轉去罷。我搭耐留心來裏,要有仔啥生意,我寫封信來喊耐好哉。耐說阿是
?」樸齋那裏敢說半個「不」字?一味應承,也說是「轉去好」。甥舅兩個口裏說,腳下
已踅到西棋盤街聚秀堂前。善卿且把閑話掠過一邊,同樸齋進門上樓。
第十二回終。


第十三回 挨城門陸秀寶開寶 抬轎子周少和碰和

按:洪善卿、趙樸齋到了陸秀寶房間裏。陸秀寶梳妝已罷,初換衣裳,一見樸齋,問
道:「耐一早起來去做啥?」樸齋使個眼色,叫他莫說,被秀寶啐了一口道:「有啥多花
鬼頭鬼腦,人家比仔耐要乖點?!」說得樸齋反不好意思的。
秀寶轉與善卿搭訕兩句,見善卿將一大包放在桌上,便搶去扳開,抽出上面最小的紙
盒來看,可巧是那一祇「雙喜雙壽」戒指。秀寶徑取出帶上,跑過樸齋這邊,嚷道:「耐
說無撥,耐看?;阿是『雙喜雙壽』?」口裏緊著問,把手上這戒指直擱到樸齋鼻子上去

樸齋笑辨道:「俚?是景星招牌。耐要龍瑞,龍瑞裏說無撥?。」秀寶道:「阿有啥
無撥嗄,莊個倒勿是龍瑞裏去拿得來?就是耐先起頭喫酒日腳浪?,說有十幾祇?,隔仔
一日就無撥哉,耐騙啥人嗄?」樸齋道:「耐要末,耐教莊個去拿末哉。」秀寶道:「耐
拿洋錢來。」樸齋道:「我有洋錢末,昨日我拿仔來哉,為啥要莊個去拿?」秀寶沉下臉
道:「耐倒調皮??。」一屁股坐在樸齋大腿上,盡力的搖晃,問樸齋:「阿要調皮嗄?
」樸齋柔聲告饒。秀寶道:「耐去拿仔來就饒耐。」樸齋祇是笑,也不說拿,也不說不拿

秀寶別轉頭來勾住樸齋頭頸,撅著嘴,咕嚕道:「倪勿來,耐去拿得來?!」秀寶連
說了幾遍,樸齋終不開口。秀寶慚怒,大聲道:「耐阿敢勿去拿!」樸齋也有三分煩躁起
來。秀寶那裏肯依,扭的身子像扭股兒糖一般,恨不得把樸齋立刻擠出銀水來纔好。
正當無可奈何之時,忽聽得大姐在外喊道:「二小姐快點,施大少爺來哉!」秀寶頓
然失色,飛跑出房,竟丟下樸齋和善卿在房間裏,並沒有一人相陪。善卿因問樸齋道:「
秀寶要啥個戒指?阿是耐去買撥俚?」樸齋道:「就是莊荔甫去搭漿仔一句閑話。先起頭
俚?說要一對戒指,我勿答應。荔甫去騙俚?,說:『戒指末現成無撥,隔兩日再去打末
哉。』俚為此故歇就要去打戒指。」善卿道:「故也是耐自家勿好,覅去怪啥荔甫。荔甫
是秀林老客人,生來幫俚??。耐說荔甫去騙俚?,荔甫是就來裏騙耐。耐以後末覅再去
上荔甫個當水哉,阿曉得?」樸齋唯唯而已,沒一句回話。
適見楊家?進來取茶碗出去,善卿叫他:「喊秀寶拿戒指來,倪要去哉。」楊家?摸
不著頭腦,胡亂應下去喊秀寶。秀寶回房見善卿面色不善,忙道:「我原搭耐裝好仔。」
善卿道:「我來裝末哉。」一手接過戒指去。秀寶不敢招惹,祇拉樸齋過一邊,密密說了
好些話。及善卿裝好首飾包,說聲:「倪去罷。」轉身便走,樸齋慌的緊緊跟隨出來。秀
寶也不曾留,卻約下樸齋道:「耐晚歇要來個?。」直叮囑至樓梯邊而別。
善卿出至街上,卻問樸齋道:「耐阿搭俚去買戒指?」樸齋道:「隔兩日再看哉?。
」善卿冷笑道:「隔兩日再看個閑話,故是原要搭俚去買個哉。耐個意思阿是為仔秀寶搭
用脫仔兩錢捨勿得,想多用點撥俚末望俚來搭耐要好?我搭耐老實說仔罷,要秀寶來搭耐
要好勿會個哉,耐趁早死仔一條心。耐就拿仔戒指去,秀寶祇當耐是鏟頭,阿會要好嗄?

樸齋一路領會忖度。至寶善街口,將要分手,善卿復站住說道:「耐就上海場花搭兩
個朋友,也刻刻要留心。像莊荔甫本來算勿得啥朋友,就是張小村、吳松橋,算是自家場
花人,好像靠得住哉,到仔上海倒也難說。先要耐自家有主意,俚?隨便說啥閑話,耐少
聽點也好點。」樸齋也不敢下一語。善卿還嘮叨幾句,自往張蕙貞處送首飾去了。
趙樸齋別過洪善卿,茫然不知所之。心想:善卿如此相勸,倒不好開口向他借貸;若
要在上海白相,須得想個法子敷衍過去。當此無聊之際,不如去尋吳松橋談談,或者碰著
甚麼機會也末可知。遂叫把東洋車坐了,徑往黃浦灘拉來。遠遠望見白牆上「義大洋行」
四個大字,樸齋叫車夫就牆下停車,開發了車錢。祇見洋行門首正在上貨,挑夫絡繹不絕

有一個綿?馬褂,戴著眼鏡的,像是管帳先生,站在門旁向黃浦獃望,旁邊一個挑夫
拄著扁擔與他說話。樸齋上前拱手,問:「吳松橋阿來裏?」那先生也不回答,祇嗤的一
笑,仰著臉竟置不理。樸齋不好意思,正要走開。倒是那挑夫用手指道:「耐要尋人末去
問帳房裏。該搭棧房,陸裏有啥人嗄?」
樸齋照他指的方向去看,果然一片矮牆,門口掛一塊黑漆金字小招牌。一進了門,乃
是一座極高大四方的外國房子。樸齋想這所在不好瞎闖的,徘徊瞻望,不敢聲喚。恰好幾
個挑夫拖了扁擔往裏飛跑,直跑進旁邊一扇小門。樸齋跟至門前,那門也有一塊小招牌,
寫著「義大洋行帳房」六個字,下面又畫一祇手,伸一個指頭望門裏指著。樸齋大著膽進
去,踅到帳房裏。祇見兩行都是高櫃臺,約有二三十人在那裏忙碌碌的不得空隙。樸齋揀
個年輕學生,說明來意。那學生把樸齋打量一回,隨手把壁間繩頭抽了兩抽,即有個打雜
的應聲而至。學生叫:「去喊小吳來,說有人來裏尋。」
打雜的去後,樸齋掩在一傍,等了個不耐煩,方纔見吳松橋穿著本色洋絨短衫褲,把
身子紮縛得緊緊的,十分即溜,趕忙奔至帳房裏;一見樸齋,怔了一怔,隨說:「倪樓浪
去坐歇罷。」乃領樸齋穿過帳房,轉兩個灣,從一乘樓梯上去。松橋叫腳步放輕些。
蹭到樓上,推開一扇屏門,祇見窄窄一個外國房子,倒像是截斷弄堂一般,滿地下橫
七豎八堆著許多鋼鐵玻璃器具,祇靠窗有一隻半桌,一隻皮杌子。樸齋問:「阿曾碰著歇
小村?」松橋忙搖搖手,叫他不要說話,又悄悄囑道:「耐坐歇,等我完結仔事體,一淘
北頭去。」樸齋點頭坐下。松橋掩上門匆匆去了。這門外常有外國人出進往來,履聲「咯
咯」,嚇得樸齋在內屏息危坐,捏著一把汗。一會兒,松橋推門進來,手中拿兩個空的洋
瓶撩在地下,囑樸齋:「再等歇,完結快哉。」仍匆匆掩門而去。
足有一個時辰,松橋纔來了,已另換一身綿?馬褂,明路行頭,連鑲鞋小帽並嶄然一
新,口中連說:「對勿住。」一手讓樸齋先行,一手拽門上鎖,同下樓來。原經由帳房,
轉出旁邊小門,迤邐至黃浦灘。松橋說道:「我約小村來?兆貴裏,倪坐車子去罷。」隨
喊兩把東洋車坐了。車夫討好,一路飛跑,頃刻已到石路兆貴里弄口停下。
松橋把數好的兩注車錢分給車夫,當領樸齋進弄,至孫素蘭家。祇見娘姨金姐在樓梯
上迎著,請到亭子裏坐,告訴吳松橋道:「周個搭張個來過歇哉,說到華眾會去走一埭。
」松橋叫拿筆硯來,央趙樸齋寫請客票頭,說尚仁里楊媛媛家請李鶴汀老爺。樸齋仿照格
式,端楷繕寫。纔要寫第二張,忽聽得樓下外場喊:「吳大少爺朋友來。」吳松橋矍然起
道:「覅寫哉,來哉。」
趙樸齋丟下筆,早見一個方面大耳、長跳身材的鬍子進房;後面跟的一個,就是張小
村。拱手為禮,問起姓名,方知那胡子姓周,號少和,據說在鐵廠勾當。趙樸齋說聲「久
仰」,大家就坐。吳松橋把請客票頭交與金姐:「快點去請。」
那孫素蘭在房間裏聽見這裏熱鬧,祇道客到齊了,免不得過來應酬;一眼看見樸齋,
問道:「昨日夜頭么二浪喫酒,阿是俚?」吳松橋道:「喫仔兩臺哉。先起頭喫一臺,耐
也來?臺面浪?。」孫素蘭點點頭,略坐一坐,還回那邊正房間陪客去了。
這邊談談講講,等到掌燈以後,先有李鶴汀的管家匡二來說:「大少爺搭四老爺來?
喫大菜,說阿有啥人未先替碰歇。」吳松橋問趙樸齋:「耐阿會碰和?」樸齋說:「勿會
。」周少和道:「就等一歇也無啥。」金姐問道:「先喫仔夜飯阿好?」張小村道:「俚
來?喫大菜末,倪也好喫飯哉。」吳松橋乃令開飯。
不多時,金姐請各位去當中間用酒,祇見當中間內已擺好一桌齊整飯菜。四人讓坐,
卻為李鶴汀留出上首一位。孫素蘭正換了出局衣裳出房,要來篩酒。吳松橋急阻止道:「
耐請罷,覅弄齷齪仔衣裳。」素蘭也就罷了,隨口說道:「耐?慢慢交用,對勿住,倪出
局去。」既說便行。吳松橋舉杯讓客,周少和道:「喫仔酒晚歇勿好碰和,倒是喫飯罷。
」松橋乃讓趙樸齋道:「耐勿碰和,多喫兩杯。」樸齋道:「我就喫兩杯,耐覅客氣。」
張小村道:「我來陪仔耐喫一杯末哉。」於是兩人乾杯對照。及至趙樸齋喫得有些興頭,
卻值李鶴汀來了,大家起身,請他上坐。李鶴汀道:「我喫過哉。耐?四家頭阿曾碰歇和
?」吳松橋指趙樸齋道:「俚勿會碰,等耐來裏。」
周少和連聲催飯。大家忙忙喫畢,揩把面,仍往亭子裏來,卻見靠窗那紅木方桌已移
在中央,四枝膻燭點得雪亮,桌上一副烏木嵌牙麻雀牌和四分籌碼,皆端正齊備。吳松橋
請李鶴汀上場,同周少和、張小村拈鬮坐位。金姐把各人茶碗及高裝糖果放在左右茶几上
。李鶴汀叫拿票頭來叫局。周少和便替他寫,叫的是尚仁里楊媛媛。少和問:「阿有啥人
叫?」張小村說:「倪勿叫哉。」吳松橋道:「樸齋叫一個罷。」趙樸齋道:「我勿碰和
末,叫啥局??」張小村道:「阿要我搭耐合仔點?」李鶴汀道:「合仔蠻好。」張小村
道:「寫末哉:西棋盤街聚秀堂陸秀寶。」周少和一並寫了,交與金姐。吳松橋道:「讓
俚少合仔點罷,倘忙輸得大仔好像難為情。」張小村道:「合仔二分末哉。」趙樸齋道:
「二分要幾花嗄?』周少和道:「有限得勢,輸到十塊洋錢碰滿哉。」樸齋不好再說,卻
坐在張小村背後看他碰了一圈莊,絲毫不懂,自去榻床躺下吸煙。
一時,楊媛媛先來,陸秀寶隨後並到。秀寶問趙樸齋道:「坐來?陸裏嗄?」吳松橋
道:「耐就榻床浪去坐歇,俚要搭耐碰『對對和』。」
陸秀寶即坐在榻床前杌子上,楊家?取出袋裏水煙筒來裝水煙。趙樸齋盤膝坐起,接
了自吸。陸秀寶問道:「耐阿碰和嗄?」樸齋道:「我無撥洋錢,勿碰哉。」秀寶眼睛一
瞟,冷笑道:「耐個閑話是白說脫個?,啥人來聽耐嗄!」樸齋洋嘻嘻的道:「勿聽末就
罷。」秀寶沉下臉來道:「耐阿搭我拿戒指?」樸齋道:「耐看我阿有工夫?」秀寶道:
「耐勿碰和,半日來?做啥?」樸齋道:「我末也有我事體,耐陸裏曉得嗄!」秀寶又撅
著嘴咕嚕道:「倪勿來,耐阿去拿嗄!」
樸齋祇嘻著嘴笑,不則一聲。秀寶伸一個指頭指定樸齋臉上道:「祇要耐晚歇勿拿得
來末,我拿銀簪來戳爛耐祇嘴,看耐阿喫得消!」樸齋笑道:「耐放心,我晚歇勿來末哉
,覅說得來怕人勢勢。」秀寶一聽,急的問道:「啥人說教耐覅來嗄?耐倒要說說看。」
一面問個著落,一面咬緊牙關把樸齋腿膀狠命的摔一把。樸齋忍不住叫聲「阿呀」。那臺
面上碰和的聽了,異口同聲呵呵一笑,秀寶趕緊放手。周少和叫金姐說道:「耐?臺子下
頭倒養一祇呱呱啼來裏,我明朝也要借一借?!」大家聽說,重笑一回,連楊媛媛也不禁
笑了。
陸秀寶恨得沒法,祇輕輕的罵:「短命!」趙樸齋側著頭,覷了覷,見秀寶水汪汪含
著兩眶眼淚,獃臉端坐,再不說話。樸齋想要安慰他,卻沒有甚麼可說的。忽見簾子縫裏
有人招手,叫:「楊家?。」楊家?隨去問明,即復給樸齋裝水煙,樸齋搖手不吸。楊家
?道:「倪要轉局去,先去哉。」秀寶卻和楊家?唧唧說了半晌。楊家?轉向樸齋道:「
趙大少爺,耐祇道仔秀寶要耐戒指,阿曉得俚?無?要說俚個??」秀寶接嘴道:「耐想
?,耐昨日末自家搭倪無?說好仔『去打末哉』。倪阿好搭倪無?說,耐勿肯去打哉嗄?
耐就勿去打也無啥,耐晚歇來搭倪無?當面去說一聲。阿聽見?」樸齋怕人笑話,催促道
:「耐去罷,晚歇再說。」秀寶也不好多話,扶著楊家?肩膀去了。
李鶴汀說道:「么二浪倌人自有多花么二浪功架。俚?慣常仔,自家做出來也勿覺著
哉。」楊媛媛嗔道:「關耐啥事嗄?要耐去說俚?。」鶴汀微笑而罷。
趙樸齋又慚又惱,且去看看張小村的籌碼,倒贏了些,也自歡喜。正值四圈滿莊,更
調坐次,覆碰四圈。李鶴汀要吸口煙,叫楊媛媛替碰。楊媛媛接上去,也祇碰了一圈,叫
道:「也勿好,耐自家來碰罷。」鶴汀道:「耐碰下去末哉。」楊媛媛道:「蠻好牌,和
勿出?。」趙樸齋從旁窺探,見李鶴汀
一堂籌碼剩得有限。楊媛媛連碰一圈,恰好輸完,定不肯再碰了。李鶴汀祇得自己上場,
向贏家周少和轉了半堂籌碼。楊媛媛也就辭去。
須臾碰畢,惟李鶴汀輸家,輸有一百餘元。張小村也是贏的。趙樸齋應分得六元。周
少和預約明日原班次場,問趙樸齋:「阿高興一淘來?」張小村攔道:「俚勿會碰,覅約
哉。」周少和便不再言。
吳松橋請李鶴汀吸煙。鶴汀道:「勿喫哉,倪要去哉。」金姐忙道:「等先生轉來仔
了?。」鶴汀道:「耐?先生倒忙得勢。」金姐道:「今朝轉仔五六個局?。李大少爺,
真真怠慢耐??。」吳松橋笑說:「覅客氣哉。」
於是大家散場,一淘出兆貴里,方纔分路各別。趙樸齋自和張小村同回寶善街悅來客
棧。
第十三回終。


第十四回 單拆單單嫖明受侮 合上合合賭暗通謀

按:張小村、趙樸齋同行,至寶善街悅來客棧門首。樸齋道:「我去一埭就來,耐等
一歇。」小村笑而諾之,獨自回棧。棧使開房點燈沖茶,小村自去鋪設煙盤過癮,吸不到
兩口煙,趙樸齋竟回來了。小村詫異得很,問其如何。樸齋嘆口氣道:「覅說起!」便將
陸秀寶要打戒指一切情節仔細告訴小村,並說:「我故歇去,就來裏棋盤街浪望仔一望,
望到俚房間裏來?擺酒、豁拳、唱曲子,鬧熱得勢。想來就是姓施個客人。」小村笑道:
「我看起來還有道理。耐想,今朝一日天就有客人,阿是客人等好來??無撥實概湊巧?
!耐去上仔俚?當水哉!姓施個客人末總也是上當水。耐想阿對?」
樸齋恍然大悟,從頭想起,越想越像,悔恨不迭。小村道:「難也覅去說俚哉。以後
耐覅去仔末纔是哉。我也正要搭耐說:我有一頭生意來?,就是十六鋪朝南大生米行裏,
我明朝就要搬得去。我去仔,耐一干子住來裏棧房裏,終究勿是道理。最好末耐原轉去,
托朋友尋起生意來再說。勿然就搬到耐?娘舅店裏去,倒也省仔點房飯錢。耐說阿是?」
樸齋尋思半晌,復嘆口氣道:「耐生意倒有哉,我用脫仔多花洋錢,一點點勿曾做啥。」
小村道:「耐要來裏上海尋生意,倒是難?。就等到一年半載,也說勿定尋得著尋勿著。
耐先要自家有主意,覅隔兩日用完仔洋錢,勿過去,撥來耐?娘舅說,阿是無啥意思?」
樸齋尋思這話卻也不差,乃問道:「耐?碰和,一場輸贏要幾花嗄?」小村道:「要
是牌勿好,輸起來,就二三百洋錢也無啥希奇?。」樸齋道:「耐輸仔阿撥俚??」小村
道:「輸仔阿好勿撥嗄。」樸齋道:「陸裏來幾花洋錢去撥俚?」小村道:「耐勿曉得。
來裏上海場花,祇要名氣做得響末就好。耐看仔場面浪幾個人,好像闊天闊地,其實搭倪
也差勿多,不過名氣響仔點。要是無撥仔名氣,阿好做啥生意??就算耐屋裏嚮該好幾花
家當來裏,也無用?!耐看吳松橋,阿是個光身體?俚稍微有點名氣末,二三千洋錢手裏
豁出豁進,無啥要緊。我是比勿得俚,價末要有啥用場,匯劃莊浪去,四五百洋錢也拿仔
就是。耐陸裏曉得嗄!」樸齋道:「莊浪會拿仔末,原要還個?。」小村道:「故末也要
自家算計哉?。生意裏借轉點,碰著法有啥進益,補湊補湊末還脫哉。」樸齋聽他說來有
理,仍是尋思不語。須臾各睡。
次早十九日,樸齋醒來,見小村打疊起行李,叫棧使喊小車。樸齋忙起身相送,送至
大門外,再三囑託:「有啥生意,搭我吹噓吹噓。」小村滿口應承。
樸齋看小村押著小車去遠,方回棧內。喫過中飯,正要去閑游散問,祇見聚秀堂的外
場手持陸秀寶名片來請。樸齋賭氣,把昨夜頭一個局錢給他帶回,外場那裏敢接。樸齋隨
手撩下,望外便走。外場祇得收起,趕上樸齋,說些好話。樸齋祇做不聽見,自去四馬路
花雨樓頂上泡一碗茶,喫過四五開,也覺沒甚意思,心想陸秀寶如此無情,倒不如原和王
阿二混混,未始不妙。當下出花雨樓,朝南過打狗橋,徑往法界新街盡頭,從明王阿二門
口,直上樓去,房間裏不見一人。
正在躊躇想要退下,不料一回身,王阿二捏手捏腳跟在後面,已到樓門口了。喜的樸
齋故意彎腰一瞧,道:「咦!耐阿是要來嚇我?」王阿二站定,拍掌大笑道:「我來?間
壁郭孝婆搭,看見耐低倒仔頭祇管走,我就曉得耐到倪搭來,跟來耐背後。看耐到仔房間
裏,東張張,西張張,我末來裏好笑,要突出來哉呀!」樸齋也笑道:「我想勿到耐就來
裏我背後,倒一嚇。」王阿二道:「阿是耐勿看見?眼睛大得來!」
說話時,那老娘姨送上煙茶二事,見了樸齋笑道:「趙先生,恭喜耐哉?!」樸齋愕
然道:「我有啥喜嗄?」王阿二接嘴道:「耐算瞞倪阿是?勿可帳倪倒纔曉得個哉。」樸
齋道:「耐曉得啥??」王阿二不答,卻轉臉向老娘姨道:「耐聽俚,阿要惹人氣!倒好
像是倪要喫醋,瞞仔倪。」老娘姨呵呵笑道:「趙先生,耐說末哉。倪搭勿比得堂子裏,
耐就去開仔十個寶也勿關倪啥事,阿怕倪二小姐搭俚?去喫醋?倪倒有幾幾花花醋?,也
喫勿得陸裏搭好?!」
樸齋聽說,方解其意,笑道:「耐?說陸秀寶,我祇道仔耐?說我有仔啥生意了恭喜
我。」王阿二道:「耐有生意無生意,倪陸裏曉得嗄。」樸齋道:「價末陸秀寶搭開寶,
耐倒曉得哉。故是張先生來搭耐?說個?。」老娘姨道:「張先生就搭耐來仔一埭,以後
勿曾來歇。」王阿二道:「張先生是勿來哉。我搭耐說仔罷,倪搭用好包打聽來裏,阿有
啥勿曉得?」樸齋道:「價末昨日夜頭是啥人住來?陸秀寶搭,耐阿曉得?」王阿二努起
嘴來道:「哪,是祇狗哉?。」被樸齋一口啐道:「我要是住來?末,也勿來問耐哉?!
」王阿二冷笑道:「覅塔我瞎說哉!開寶客人住仔一夜天,就勿去哉,耐騙啥人嗄!」樸
齋嘆口氣,也冷笑道:「耐?包打聽阿是個聾甏?教俚去喊個剃頭司務拿耳朵來作作清爽
,再去做包打聽末哉。」王阿二聽說,知道是真情了,忙即問道:「阿是耐昨日夜頭勿來
?陸秀寶搭?」樸齋遂將陸秀寶如何倡議,如何受欺,如何變卦,如何絕交,前後大概略
述一遍。
那老娘姨插口說道:「趙先生,也要算耐有主意?,倒撥來耐看穿哉。耐阿曉得,倌
人開寶是俚?堂子裏口談?,陸裏有真個嗄,差勿多要三四轉五六轉?。耐末豁脫仔洋錢
,再去上俚?當水,啥犯著嗄?」王阿二道:「早曉得耐要去上俚?當水末,倪倒勿如也
說是清倌人,祇怕比仔陸秀寶要像點?。」樸齋嘻嘻的笑道:「耐前門是勿像哉,我來搭
耐開扇後門走走,便當點阿好?」王阿二也不禁笑道:「耐個人啊,撥兩記耳光耐喫喫末
好!」老娘姨隨後說道:「趙先生,耐也自家勿好。耐要聽仔張先生閑話,就來裏倪搭走
走,勿到別場花去末,倒也勿去上俚?當水哉。像倪搭阿有啥當水來撥耐上嗄?」樸齋道
:「別場花是我也無撥,陸秀寶搭勿去仔,就不過該搭來走走。前幾日我心裏要想來,為
仔張先生,倘忙碰著仔,好像有點難為情。難是張先生搬得去哉,也覅緊哉。」
王阿二忙即問道:「阿是張先生尋著仔生意哉?」樸齋遂又將張小村現住十六鋪朝南
大生米行裏的話,備述一遍。那老娘姨又插口說道:「趙先生,耐忒啥膽小哉。覅說啥張
先生倪搭勿來,就算俚來仔碰著耐來裏,也無啥要緊?。有辰光倪搭客人合好仔三四個朋
友一淘來,纔是朋友,纔是客人,俚?也算鬧熱點好白相;耐看見仔要難為情殺哉!」王
阿二道:「耐末真真是個鏟頭!張先生
就是要打耐末,耐也打得過俚?,怕俚啥嗄?要說是難為情,倪生意祇好覅做哉。」
樸齋自覺慚愧,向榻床躺下,把王阿二裝好的一口煙,拿過槍來,湊上燈去要吸,吸
的不得法,焰騰騰燒起來了。王阿二在傍看著好笑。忽聽得間壁郭孝婆高聲叫:「二小姐
。」王阿二慌的令老娘姨去看:「阿有啥人來??」老娘姨趕緊下樓。樸齋倒不在意,王
阿二卻抬頭側耳細細的去聽。祇聽得老娘姨即在自己門前和人說話,說了半晌,不中用,
復叫道:「二小姐,耐下來?。」恨得王阿二咬咬牙,悄地咒罵兩句,祇得丟了樸齋,往
下飛奔。
樸齋那口煙原沒有吸到底,也就坐起來聽是甚麼事。祇聽得王阿二走至半樓梯,先笑
叫道:「長大爺,我道是啥人!」接著咕咕唧唧更不知說些甚話,聽不清楚。祇聽得老娘
姨隨後發急叫道:「徐大爺,我搭耐說唱」這一句還沒有說完,不料樓梯上一陣腳聲。早
闖進兩個長大漢子。一個尚是冷笑面孔,一個竟揎拳攘臂,雄糾糾的據坐榻床,搭起煙槍
,把煙盤亂搠,祇嚷道:「拿煙來!」王阿二忙上前陪笑道:「娘姨來?拿來哉。徐大爺
覅動氣。」
樸齋見來意不善,雖是氣不伏,卻是惹不得,便打鬧裏一溜煙走了,王阿二連送也不
敢送。可巧老娘姨拿煙回來,在街相遇,一把拉住囑咐道:「日裏向人多,耐夜頭一點鐘
再來,倪等來裏。」樸齋點頭會意。
那時太陽漸漸下山。樸齋並不到棧,胡亂在飯館裏喫了一頓飯,又去書場裏聽了一回
書,捱過十二點鐘,仍往王阿二家,果然暢情快意,一度春宵。
明日午前回歸棧房,棧使迎訴道:「昨夜有個娘姨來尋仔耐好幾埭?。」樸齋知道是
聚秀堂的楊家?,立意不睬。惟恐今日再來糾纏,索性躲避為妙。一至飯後,連忙出門,
惘惘然不知所往。初從石路向北出大馬路,既而進拋球場,兜了一個圈子,心下打算:畢
竟到那裏去消遣消遣?忽想起吳松橋等碰和一局,且去孫素蘭家問問何妨。因轉彎過四馬
路,徑往兆貴裏孫素蘭家,祇向客堂裏問:「吳大少爺阿來裏?」外場回說:「勿曾來。
」樸齋轉身要走,適為娘姨金姐所見。因是前日一淘碰和的,乃明白告道:「阿是問吳大
少爺?俚?來裏尚仁里楊媛媛搭碰和,耐去尋末哉。」
樸齋聽了出來,遂由兆貴里對過同慶里進去,便自直通尚仁里。當並尋著了楊媛媛的
條子,欣然摳衣踵門,望見左邊廂房裏一桌碰和,迎面坐的正是張小村。樸齋隔窗招呼,
踅進房裏。張小村及吳松橋免不得寒暄兩句,李鶴汀祇說聲「請坐」,周少和竟不理。趙
樸齋站在吳松橋背後,靜看一回,自覺沒趣,訕訕告辭而去。
李鶴汀乃問吳松橋道:「俚阿做啥生意?」松橋道:「俚也出來白相相,無啥生意。
」張小村道:「俚要尋點生意,耐阿有啥路道?」吳松橋嗤的笑道:「俚要做生意!耐看
陸裏一樣生意末俚會做嗄?」大家一笑丟開。
比及碰完八圈,核算籌碼,李鶴汀仍輸百元之數。楊媛媛道:「耐倒會輸?,我勿曾
聽見耐贏歇?。」吳松橋道:「碰和就輸煞也覅緊,祇要牌九莊浪四五條統喫下來末,好
哉?。」周少和道:「喫花酒無啥趣勢,倒勿如尤如意搭去翻翻本看。」李鶴汀微笑道:
「尤如意搭,明朝去末哉。」張小村問道:「啥人請耐喫酒?」李鶴汀道:「就是黎篆鴻
,勿然啥人高興去喫花酒。俚也勿請哈人,單是我搭四家叔兩家頭。要拆仔俚冷臺,故是
跳得來好白相煞哉。」吳松橋道:「老老頭倒高興?。」李鶴汀正色道:「我說倒也是俚
本事。耐想?,俚屋裏末幾花姨太太,外頭末堂子裏倌人,還有人家人,一榻括仔算起來
,差勿多幾百?!」周少和道:「到底阿有幾花現銀子?」李鶴汀道:「啥人去搭俚算嗄
,連搭俚自家也有點模糊哉。要做起生意來,故末叫熱昏搭仔邪,幾千萬做去看,阿有啥
陶成!」大家聽了,搖頭吐舌,讚嘆一番,也就陸續散去。
李鶴汀隨意躺在榻床上,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楊媛媛問:「阿要喫筒鴉片煙?
」鶴汀說:「覅喫。昨日鬧仔一夜天,今朝勿曾困醒,懶樸得勢。」媛媛道:「昨日去輸
仔幾花嗄?」鶴汀道:「昨日還算好,連配仔兩條就停哉,價末也輸千把?。」媛媛道:
「我勸耐少賭賭末哉。難為仔洋錢,還要糟塌身體。耐要想翻本,我想俚?人贏末倒拿仔
進去哉,輸仔勿見得再拿出來撥來耐哉?。」鶴汀笑道:「故是耐瞎說。先拿洋錢去買得
來籌碼,有籌碼末總有洋錢來?,阿有啥拿勿出?就怕翻本翻勿轉,莊浪風頭轉仔點,俚
?倒勿打哉,贏勿動俚,無法仔。」媛媛道:「原是?。我說耐明朝要到尤如意搭去,算
好仔幾花輸贏,索性再賭一場,翻得轉末翻仔,翻勿轉就氣輸仔罷哉。」鶴汀道:「故末
勿差。倘然翻勿轉,我定規要戒賭哉。」媛媛道:「耐能夠戒脫仔勿賭,故是再好也勿有
。就是要賭末,耐自家也留心點,像實概幾萬輸下去,耐末倒也無啥要緊,別人聽見仔阿
要發極嗄?耐?四老爺要問起倪來為啥勿勸勸?,倪倒喫仔俚閑話,也祇好勿響?。」鶴
汀道:「故是無價事個,四老爺勿說我倒來說勿?」媛媛道:「故歇說閑話個人多,例說
勿定?。其實倪搭是耐自家高興賭仔兩場,閑人說起來,倒好像倪挑仔幾花頭錢哉。倪堂
子裏勿是開啥賭場,也覅挑啥頭錢?。」鶴汀道:「啥人來說耐嗄,耐自家來?多心。」
媛媛道:「難耐到尤如意搭去賭末哉,故末有啥閑話,也勿關倪事。」
說話時,鶴汀已自目餳吻瀝,微笑不言,媛媛也就剪住了。當下鶴汀朦朧上來,竟自
睡去。媛媛知他欠困,並不聲喚,親自取一條絨毯替他悄地蓋上。鶴汀直睡至上燈以後,
娘姨盛姐搬夜飯進房,鶴汀聽得碗響即又驚醒。楊媛媛問鶴汀道:「耐阿要先喫仔口,再
去喫酒?」鶴汀一想,說道:「喫是倒喫勿落,點點也無啥。」盛姐道:「無撥啥小菜?
,我去教俚?添兩樣。」鶴汀搖手道:「覅去添,耐搭我盛一口口乾飯好哉。」媛媛道:
「俚乃喜歡糟蛋,耐去開仔個糟蛋罷。」盛姐答應,立刻齊備。
鶴汀和媛媛同桌喫畢,恰值管家匡二從客棧裏來,見鶴汀稟說:「四老爺喫酒去哉,
教大少爺也早點去。」媛媛道:「等俚?請客票頭來仔了去,正好?。」鶴汀道:「早點
去喫仔,早點轉去困覺哉。」媛媛道:「耐身向裏有點勿舒齊末,原到倪搭來,比仔棧房
裏也適意點?。」鶴汀道:「兩日勿曾轉去,四老爺好像有點勿放心,轉去個好。」媛媛
也無別語。李鶴汀乃叫匡二跟著,從楊媛媛家出門赴席。
第十四回終。


第十五回 屠明珠出局公和里 李實夫開燈花雨樓

按:黎篆鴻畢竟在那裏喫酒?原來便是羅子富的老相好蔣月琴家。李鶴汀先已知道,
帶著匡二徑往東公和里來。匡二搶上前去通報。大姐阿虎接著,打起簾子請進房裏。李鶴
汀看時,祇有四老爺和一個幫閑門客──姓于號老德的在座。四老爺乃是李鶴汀的嫡堂叔
父二名叫李實夫。三人廝見,獨有主人黎篆鴻未到。李鶴汀正要動問,于老德先訴說道:
「篆鴻來?總辦公館裏應酬,月琴也叫仔去哉。俚說教倪三家頭先喫起來。」
當下叫阿虎喊下去,擺臺面,起手巾。適值蔣月琴出局回來,手中拿著四張局票,說
道:「黎大人來?來哉,教耐?多叫兩個局,俚四個局末也搭俚去叫。」于老德乃去開局
票,知道黎篆鴻高興,竟自首倡也叫了四個局。李鶴汀祇得也叫四個,李實夫不肯助興,
祇叫兩個。發下局票,然後入席。
不多時,黎篆鴻到了,又拉了朱藹人同來,相讓就坐。黎篆鴻叫取局票來,請朱藹人
叫局。朱藹人叫了林素芬、林翠芬姊妹兩個。黎篆鴻說太少,定要叫足四個方罷。又問于
老德:「耐?三家頭叫仔幾花局嗄?」于老德從實說了。黎篆鴻向李實夫一看,道:「耐
啥也叫兩個局?。難為耐哉?,要六塊洋錢??,荒荒唐唐!」李實夫不好意思,也訕笑
道:「我無處去叫哉?。」黎篆鴻道:「耐也算是老白相?,故歇叫個局就無撥哉。說出
閑話來阿要無志氣!」李實夫道:「從前相好年紀忒大哉,叫得來做啥?」黎篆鴻道:「
耐阿曉得?勿會白相末白相小,會白相倒要白相老;越是老末越是有白相。" 牢鶴汀聽說
,即道:「我倒想著一個來裏哉。」
黎篆鴻遂叫送過筆硯去,請李鶴汀替李實夫寫局票。李實夫留心去看,見李鶴汀寫的
是屠明珠,躊躇道:「俚光景勿見得出局哉?。」李鶴汀道:「倪去叫,俚阿好意思勿來
?」黎篆鴻拿局票來看,見李實夫仍祇叫得三個局,乃皺眉道:「我看耐要幾花洋錢來放
來保箱子裏做啥,阿是我面浪來做人家哉?」又慫恿李鶴汀道:「耐再叫一個,也坍坍俚
臺,看俚阿有啥面孔!」李實夫祇是訕笑。李鶴汀道:「叫啥人??」想了一想,勉強添
上個孫素蘭。黎篆鴻自己復想起兩個局來,也叫于老德添上,一並發下。
這一席原是雙臺,把兩祇方桌拼著擺的。賓主止有五位,座間寬綽得很,因此黎篆鴻
叫倌人都靠臺面與客人並坐。及至後來坐不下了,方排列在背後。總共廿二個倌人,連廿
二個娘姨、大姐,密密層層擠了一屋子。于老德挨次數去,惟屠明珠未到。蔣月琴問:「
阿要去催?」李實夫忙說:「覅催,俚就勿來也無啥。」
李鶴汀回頭見孫素蘭坐在身傍,因說道:「借光,耐繃繃場面。」孫素蘭微笑道:「
覅客氣,耐也是照應倪?。」楊媛媛和孫素蘭也問答兩句,李鶴汀更自喜歡。林素芬與妹
子林翠芬和起琵琶商量合唱。朱藹人揣度黎篆鴻意思,那裏有工夫聽曲子,暗暗搖手止住

黎篆鴻自己叫的局倒不理會,卻看看這個,說說那個。及至屠明珠姍姍而來,黎篆鴻
是認得的,又搭訕著問長問短,一時和屠明珠說起前十年長篇大套的老話來。李實夫湊趣
說道:「讓俚轉局過來阿好?」黎篆鴻道:「轉啥局嗄?耐叫來?末一樣好說說閑話個?
。」李實夫道:「價末坐該搭來,說說閑話也近便點。」黎篆鴻再要攔阻,屠明珠早立起
身來,挪過坐位,緊靠在黎篆鴻肩下坐了。
屠明珠的娘姨鮑二姐見機,隨給黎篆鴻裝水煙。黎篆鴻吸過一口,倒覺得不好意思的
,便做意道:「耐覅來瞎巴結裝水煙,晚歇口老太爺動仔氣,喫起醋來,我老老頭打勿過
俚?!」屠明珠格聲笑道:「黎大人放心。四老太爺要打耐末,我來幫耐末哉。」黎篆鴻
也笑道:「耐倒看中仔我三塊洋錢哉,阿是?」屠明珠道:「阿是耐勿捨得三塊洋錢,連
水煙纔覅喫哉?鮑二姐,拿得來,覅撥俚喫!覅難為仔俚三塊洋錢,害俚一夜困勿著。」
那鮑二姐正裝好一筒水煙給黎篆鴻吸,竟被屠明珠伸手接去,卻忍不住掩口而笑。黎
篆鴻道:「耐?來裏欺瞞我老老頭,阿怕罪過嗄?要天打個?!」屠明珠那筒煙正吸在嘴
裏,幾乎嗆出來,連忙噴了,笑道:「耐?看黎大人?,要哭出來哉。哪,就撥耐喫仔筒
罷。」隨把水煙筒嘴湊到黎篆鴻嘴邊。黎篆鴻伸頸張口,一氣吸盡,喝聲採道:「阿唷,
鮮得來!」鮑二姐也失笑道:「黎大人倒有白相?。」于老德向屠明珠道:「耐也上仔黎
大人當水哉!水煙末喫仔,三塊洋錢勿著杠?。」黎篆鴻拍手嘆道:「撥來耐?說穿仔末
,倒勿好意思再喫一筒哉?!」說的合席笑聲不絕。
蔣月琴掩在一傍,插不上去。見朱藹人抽身出席,向榻床躺下吸鴉片煙。蔣月琴趁空
,因過去低聲問朱藹人道:「阿看見羅老爺?」朱藹人道:「我有三四日勿看見哉。」蔣
月琴道:「羅老爺倪搭開消仔,勿來哉呀。耐?阿曉得?」朱藹人問:「為啥?」蔣月琴
道:「故末也是上海灘浪一樁笑話:為仔黃翠鳳勿許俚來,俚勿敢來哉。倪從小來裏堂子
裏做生意,倒勿曾聽見歇像羅老爺個客人。」朱藹人道:「阿有價事嗄?」蔣月琴道:「
俚教湯老爺來開消,湯老爺搭倪說個?。」朱藹人道:「耐?阿曾去請俚?」蔣月琴道:
「倪是隨便俚末哉,來也罷勿來也罷。倪搭說勿做末也做仔四五年?,俚乃多花脾氣,倪
也摸著點個哉。俚搭黃翠鳳來?要好辰光,倪去請俚也請勿到,倒好像是搭俚打岔。倪索
性勿去請!朱老爺耐看來?,看俚做黃翠鳳阿做得到四五年。到個辰光,俚原要到倪搭來
哉,也用勿著倪去請俚哉。」
朱藹人聽言察理,倒覺得蔣月琴很有意思,再要問他底細,祇聽得臺面上連聲:「請
朱老爺。」朱藹人祇得歸席。原來,黎篆鴻叫屠明珠打個通關,李實夫、李鶴汀、于老德
三人都已打過,挨著朱藹人豁拳。
朱藹人豁過之後,屠明珠的通關已畢。當下會豁拳的倌人爭先出手,請教豁拳。這裏
也要豁,那裏也要豁,一時袖舞釧鳴,燈搖花顫。聽不清是「五魁」、「八馬」,看不出
是「對手」、「平拳」。鬧得黎篆鴻煩躁起來,因叫乾稀飯:「倪要喫飯哉。」倌人聽說
喫飯,方纔罷休,漸漸各散。惟屠明珠迥不猶人,直等到喫過飯始去。
李鶴汀要早些睡,一至席終,和李實夫告辭先走。匡二跟了,徑回石路長安客棧。到
了房裏,李實夫自向床上點燈吸煙。李鶴汀令匡二鋪床。實夫詫異,問道:「楊媛媛搭啥
勿去哉嗄?」鶴汀說:「勿去哉。」實夫道:「耐覅為仔我來裏,倒白相來勿舒齊。耐去
末哉?。」鶴汀道:「我昨日一夜天勿曾困,今朝要早點困覺哉。」實夫嘿然半晌,慢慢
說道:「夷場浪賭是賭勿得個?。耐要賭末,轉去到鄉下去賭。」鶴汀道:「賭是也勿曾
賭歇,就來?堂子裏碰仔幾場和。」實夫道:「碰和是勿好算賭;祇覅賭,覅去闖出啥窮
禍來。」鶴汀不便接說下去,竟自寬衣安睡。
實夫叫匡二把煙斗裏煙灰出了。匡二一面低頭挖灰,一面笑問:「四老爺叫來?個老
倌人,名字叫啥?」實夫說:「叫屠明珠,耐看阿好?」匡二笑而不言。實夫道:「啥勿
響嗄?勿好末,也說末哉?。」匡二道:「倪看仔無啥好。就不過黎大人末,倒撫牢仔當
俚寶貝。四老爺,難下轉覅去叫俚哉,落得讓撥來黎大人仔罷。」實夫聽說,不禁一笑。
匡二也笑道:「四老爺,耐看俚阿好嗄?門前一路頭髮末纔沓光個哉;嘴裏牙齒也剩勿多
幾個;連面孔纔咽仔進去哉。俚搭黎大人來?說閑話,笑起來阿要難看。一祇嘴張開仔,
面孔浪皮纔牽仔攏去,好像鑲仔一埭水浪邊。倪倒搭俚有點難為情,也虧俚做得出多花神
妖鬼怪。拿面鏡子來教俚自家去照照看,阿相像嗄?」實夫大笑道:「今朝屠明珠真真倒
仔滿哉。耐勿曉得,俚名氣倒響得野?,手裏也有兩萬洋錢,推扳點客人還來?拍俚馬屁
哉。」
匡二道:「要是倪做仔客人,就算是屠明珠倒貼末,老實說,勿高興。倒是黎大人喫
酒個場花,阿是叫蔣月琴,倒還老實點。粉也勿曾拍,著仔一件月白竹布衫,頭浪一點點
勿插啥,年紀比仔屠明珠也差勿多哉?。好是無啥好,不過清清爽爽,倒像是個娘姨。」
實夫道:「也算耐眼睛光勿推扳。耐說俚像個娘姨,俚是衣裳頭面多得來多勿過哉。為此
著末也勿著,戴末也勿戴。耐看俚帽子浪一粒包頭珠有幾花大?要五百塊洋錢?!」匡二
道:「倒勿懂俚?陸裏來幾花洋錢?」實夫道:「纔是客人去送撥俚?個?。就像今夜頭
一歇歇工夫末,也百把洋錢哉。黎大人是覅緊,倪末叫冤枉煞?,兩家頭難為廿幾塊。難
下轉俚要請倪去喫花酒,我勿去,讓大少爺一干仔去末哉。」匡二道:「四老爺末再要說
笑話哉。到仔埭上海白相相,該應用脫兩錢。要是無投末叫無法子。像四老爺,就年勢間
裏多下來用用末也用勿完?。」實夫道:「勿是我做人家。要白相末陸裏勿好白相,做啥
長三書寓呢?阿是長三書寓名氣好聽點,真真是鏟頭客人。」說得匡二格聲笑了。
不料鶴汀沒有睡熟,也在被窩裏發笑。實夫聽得鶴汀笑,乃道:「我說個閑話,耐?
陸裏聽得進?怪勿得耐要笑起來哉。就像耐楊媛媛,也是擋角色?,夷場浪倒是有點名氣
?。」鶴汀一心要睡,不去接嘴。匡二出畢煙灰,送上煙斗,退出外間。實夫吸足煙癮,
收起煙盤,也就睡了。
這李實夫雖說吸煙,卻限定每日八點鐘起身,倒是李鶴汀早晚無定。那日廿一日,實
夫獨自一個在房間裏喫過午飯,見鶴汀睡得津津有味,並不叫喚,但吩咐匡二:「留心伺
候,我到花雨樓去。」說罷出門,望四馬路而來。相近尚仁里門口,忽聽得有人叫聲「實
翁」。
實夫抬頭看,是朱藹人從尚仁裏出來,彼此廝見。朱藹人道:「正要來奉邀。今夜頭
請黎篆翁喫局,就借屠明珠搭擺擺臺面,俚房間也寬勢點。原是倪五家頭。借重光陪,千
乞勿卻。」實夫道:「我謝謝哉?,晚歇教舍侄來奉陪。」朱藹人沉吟道:「勿然也勿敢
有屈,好像人忒少。阿可以賞光?」實夫不好峻辭,含糊應諾,朱藹人拱手別去。
實夫纔往花雨樓,進門登樓,徑至第三層頂上看時,恰是上市辰光,外邊茶桌,裏邊
煙榻,撐得堂子都滿滿的。有個堂倌認得實夫,知道他要開燈,當即招呼進去,說:「空
來裏哉。」實夫見當中正面榻上煙客在那裏會帳洗臉。實夫向下手坐下,等那煙客出去,
堂倌收拾乾淨,然後調過上手來。
一轉眼間,喫茶的、吸煙的,越發多了,亂烘烘像潮涌一般,那裏還有空座兒。並夾
著些小買賣,喫的、耍的、雜用的,手裏抬著、肩上搭著、胸前揣著,在人叢中鑽出鑽進
兜圈子。實夫皆不在意,但留心要看野雞。這花雨樓原是打野雞絕大圍場,逐隊成群,不
計其數,說笑話,尋開心,做出許多醜態。
實夫看不入眼,吸了兩口煙,盤膝坐起。堂倌送上熱手巾,揩過手面,取水煙筒來吸
著。祇見一隻野雞,約有十六七歲,臉上拍的粉有一搭沒一搭。脖子裏烏沉沉一層油膩,
不知在某年某月積下來的。身穿一件膏荷蘇線棉襖,大襟上油透一塊,倒變做茶青色了。
手中拎的湖色熟羅手帕子,還算新鮮,怕人不看見,一路盡著甩了進來。實夫看了,不覺
一笑。那野雞祇道實夫有情於他,一直踅到面前站住,不轉睛的看定實夫,祇等搭腔上來
,便當乘間躺下。
誰知恭候多時,毫無意思,沒奈何回身要走。卻值堂倌蹺起一隻腿,靠在屏門口照顧
煙客,那野雞遂和堂倌說閑話。不知堂倌說了些甚麼,挑撥得那野雞又是笑,又是罵,又
將手帕子望堂倌臉上甩來。堂倌慌忙仰後倒退,猛可裏和一個販洋廣京貨的順勢一撞,祇
聽得「豁琅」一聲響,眾人攢攏去看,早把一盤子零星拉雜的東西撒得滿地亂滾。那野雞
見不是事,已一溜煙走了。
恰好有兩個大姐勾肩搭背趔趄而來,嘴裏祇顧唏唏哈哈說笑,不提防腳下踹著一面玻
鏡子。這個急了,提起腳來狠命一掙掙過去;那個站不穩,也是一腳,把個寒暑表踹得粉
碎。諒這等小買賣如何喫虧得起?自然要兩個大姐賠償。兩個大姐偏不服,道:「耐為啥
突來?地浪嗄?」兩下裏爭執一說,幾幾乎嚷鬧起來。堂倌沒法,乃喝道:「去罷去罷,
覅響哉!」兩個大姐方咕噥走開。堂倌向身邊掏出一角小洋錢給與那小買賣的。小買賣的
不敢再說,檢點自去。氣的堂倌沒口子胡咒亂罵。實夫笑而慰藉之,乃止。
接著有個老婆子,扶牆摸壁,迤邐近前,擠緊眼睛祇瞧煙客。瞧到實夫,見是單擋,
竟瞧住了。實夫不解其故,祇見老婆子囁嚅半晌,道:「阿要去白相相?」實夫方知是拉
皮條的,笑置不理。堂倌提著水銚子要來沖茶,憎那老婆子擋在面前,白瞪著眼,「咳」
的一聲,嚇得老婆子低首無言而去。
實夫復吸了兩口煙,把象牙煙盒卷得精光。約摸那時有五點鐘光景,裏外喫客清了好
些,連那許多野雞都不知飛落何處。於是,實夫叫堂倌收槍,摸塊洋錢照例寫票,另加小
洋一角。堂倌自去交帳,喊下手打面水來。
實夫洗了兩把,聳身卓立,整理衣襟,祇等取票子來便走。忽然又見一祇野雞款款飛
來,兀的竟把實夫魂靈勾住。
第十五回終。


第十六回 種果毒大戶搨便宜 打花和小娘陪消遣

按:李實夫見那野雞祇穿一件月白竹布衫,外罩玄色縐心緞鑲馬甲,後面跟著個老娘
姨,緩緩踅至屏門前,朝裏望望,即便站住。實夫近前看時,亮晶晶的一張臉,水汪汪的
兩隻眼,著實有些動情。正要搭訕上去,適值堂倌交帳回來,老娘姨迎著問道:「陳個阿
曾來?」堂倌道:「勿曾來?,好幾日勿來哉。」老娘姨沒甚說話,訕訕的挈了野雞往前
軒去,靠著欄杆看四馬路往來馬車。
實夫問堂倌道:「阿曉得俚名字叫啥?」堂倌道:「俚叫諸十全,就來裏倪隔壁。」
實夫道:「倒像是人家人。」堂倌道:「耐末總喜歡人家人,阿去坐歇白相相?」實夫微
笑搖頭。堂倌道:「故也無啥要緊,中意末走走,勿中意豁脫塊洋錢好哉。」實夫祇笑不
答。
堂倌揣度實夫意思是了,趕將手中揩擦的煙燈丟下,走出屏門外招手兒叫老娘姨過來
,與他附耳說了許多話。老娘姨便笑嘻嘻進來,向實夫問了尊姓,隨說:「一淘去哉?。
」實夫聽說,便不自在。堂倌先已覺著,說道:「耐?先去等來?弄堂口末哉,一淘去末
算啥嗄?」娘姨忙接道:「價末李老爺就來?,倪來裏大興里等耐。」實夫乃點點頭。
娘姨回身要走,堂倌又叫住叮囑道:「難末文靜點,俚?是長三書寓裏慣常?個,覅
做出啥話靶戲來!」娘姨笑道:「曉得個哉,阿用得著耐來說?」說著,急至前軒挈了諸
十全下樓先走。
實夫收了煙票,隨後出了花雨樓,從四馬路朝西,一直至大興里,遠遠望見老娘姨真
個站在弄口等候。比及實夫近前,娘姨方轉身進弄,實夫跟著,至弄內轉彎處,推開兩扇
石庫門,讓實夫進去。實夫看時,是一幢極高爽的樓房。那諸十全正靠在樓窗口打探,見
實夫進門倒慌的退去。
實夫上樓進房,諸十全羞羞怯怯的敬了瓜子,默然歸坐。等到娘姨送上茶碗,點上煙
燈,諸十全方橫在榻床上替實夫裝煙。實夫即去下手躺下,娘姨搭訕兩句,也就退去。實
夫一面看諸十全燒煙,一面想些閑話來說。說起那老娘姨,諸十全趕著叫「無?」,原來
即是他娘,有名喚做諸三姐。
一會兒,諸三姐又上來點洋燈,把玻璃窗關好,隨說:「李老爺就該搭用夜飯罷。」
實夫一想,若回棧房,朱藹人必來邀請,不如躲避為妙,乃點了兩祇小碗,模塊洋錢叫去
聚豐園去叫。諸三姐隨口客氣一句,接了洋錢,自去叫菜。
須臾,搬上樓來,卻又添了四祇葷碟。諸三姐將兩副杯筷對面安放,笑說:「十全來
陪陪李老爺?。」諸十全聽說,方過來篩了一杯酒,向對面坐下。實夫拿酒壺來也要給他
篩。諸十全推說:「勿會喫。」諸三姐道:「耐也喫一杯末哉,李老爺覅緊個。」
正要擎杯舉筷,忽聽得樓下聲響,有人推門進來。諸三姐慌的下去,招呼那人到廚下
說話,隨後又喊諸十全下去。實夫祇道有甚客人,悄悄至樓門口去竊聽,約摸那人是花雨
樓堂倌聲音,便不理會,仍自歸坐飲酒。接連乾了五六杯,方見諸三姐與諸十全上樓,花
雨樓堂倌也跟著來見實夫。實夫讓他喫杯酒,堂倌道:「倪喫哉,耐請用罷。」諸三姐叫
他坐也不坐,站了一會,說聲「明朝會」,自去了。
諸十全又殷殷勤勤勸了幾杯酒。實夫覺有醺意,遂叫盛飯。諸十全陪著喫畢。諸三姐
絞上手巾,自收拾了往廚下去。諸十全仍與實夫裝煙。實夫與他說話,十句中不過答應三
四句,卻也很有意思。及至實夫過足了癮,身邊摸出表來一看,已是十點多鐘,遂把兩塊
洋錢丟在煙盤裏,立起身來。諸十全忙問:「做啥?」實夫道:「倪要去哉。」諸十全道
:「覅去?。」實夫已自走出房門。慌的諸十全趕上去,一手拉住實夫衣襟,口中卻喊:
「無?,快點來?!」諸三姐聽喚,也慌的跑上樓梯拉住實夫道:「倪該搭清清爽爽,啥
勿好耐要去嗄?」實夫道:「我明朝再來。」諸三姐道:「耐明朝來末,今夜頭就覅去哉
?。」實夫道:「覅,我明朝定規來末哉。」諸三姐道:「價末再坐歇?,啥要緊嗄?」
實夫道:「天勿早哉,明朝會罷。」說著下樓。
諸三姐恐怕決撒,不好強留,連道:「李老爺,明朝要來個?!」諸十全祇說得一聲
「明朝來」。實夫隨口答應,暗中出了大興里,徑回石路長安客棧。
恰好匡二同時回棧,一見實夫,即道:「四老爺到仔陸裏去哉嗄?阿唷,今夜頭是鬧
熱得來!朱老爺叫仔一班毛兒戲,黎大人也去叫一班,教倪大少爺也叫一班。上海灘浪通
共三班毛兒戲,纔叫得來哉,有百十個人??,推扳點房子纔要壓坍哉!四老爺為啥勿來
嗄?」實夫微笑不答,卻問:「大少爺??」匡二道:「大少爺是要緊到尤如意搭去,酒
也勿曾喫,散下來就去哉。」
實夫早就猜著幾分,卻也不說,自吸了煙,安睡無話。明日飯後仍至花雨樓頂上。那
時天色尚早,煙客還清。堂倌閑著無事,便給實夫燒煙,因說起諸十全來。堂倌道:「俚
?一徑勿出來,就到仔今年了坎坎做個生意。人是阿有啥說嗄?就不過應酬推扳點。耐喜
歡人家人末,倒也無啥。」實夫點點頭。方吸過兩口煙,煙客已絡繹而來,堂倌自去照顧

實夫坐起來吸水煙,祇見昨日那擠緊眼睛的老婆子又摸索來了,摸到實夫對面榻上,
正有三人吸煙。那老婆子即迷花笑眼說道:「咦,長大爺,二小姐來裏牽記耐呀,說耐為
啥勿來?教我來張張。耐倒剛巧來裏。」實夫看那三人,都穿著青藍布長衫,玄色綢馬甲
,大約是僕隸一流人物。那老婆子祇管嘮叨,三人也不大理會。老婆子即道:「長大爺晚
歇要來個?,各位一淘請過來。」說了自摸索而去。
老婆子去後,諸三姐也來了,卻沒有挈諸十全。見了實夫,即說:「李老爺,倪搭去
?。」實夫有些不耐煩,急向他道:「我晚歇來,耐先去。」諸三姐會意,慌忙走開,還
兜了一個圈子乃去。
實夫直至五點多鐘方吸完煙,出了花雨樓,仍往大興里諸十全家去便夜飯。這回卻熟
落了許多,與諸十全談談講講,甚是投機。至於顛鸞倒鳳,美滿恩情,大都不用細說。
比及次日清晨,李實夫於睡夢中隱約聽得飲泣之聲,張眼看時,祇見諸十全面向裏床
睡著,自在那裏嗚嗚咽咽的哭。實夫猛喫一驚,忙問:「做啥?」連問幾聲,諸十全祇不
答應。實夫乃披衣坐起,亂想胡思,不解何故,仍伏下身去,臉偎臉問道:「阿是我得罪
仔耐了動氣?阿是嫌我老,勿情願?」諸十全都搖搖手。實夫皺眉道:「價末為啥?耐說
說看?。」又連問了幾聲,諸十全方答一句道:「勿關耐事。」實夫道:「就勿關我事末
,耐也說說看。」諸十全仍不肯說。實夫無可如何,且自著衣下床。樓下諸三姐聽得,舀
上臉水,點了煙燈。
實夫一面洗臉,卻叫住諸三姐,盤問諸十全緣何啼哭。諸三姐先嘆一口氣,乃道:「
怪是也怪勿得俚。耐李老爺陸裏曉得?我從養仔俚養到仔十八歲,一徑勿捨得教俚做生意
。舊年嫁仔個家主公,是個虹口銀樓裏小開,家裏還算過得去,夫妻也蠻好,阿是總算好
個哉了?陸裏曉得今年正月裏碰著一樁事體出來,故歇原要俚做生意。李老爺,耐想俚阿
要怨氣!」實夫道:「啥個事體嗄?」諸三姐道:「覅說起,就說末也是白說,倒去坍俚
家主公個臺。阿是覅說個好。」說時,實夫已洗畢臉,諸三姐接了臉水下樓。實夫被他說
得忐忑鵑突,卻向榻床躺下吸煙,細細猜度。
一會兒,諸三姐又來問點心。實夫因復問道:「到底為啥事體?耐說出來,倘忙我能
夠幫幫俚也勿曉得。耐說說看?。」諸三姐道:「李老爺,耐倘然肯幫幫俚,倒也賽過做
好事。不過倪勿好意思搭耐說,搭耐說仔倒好像是倪來拆耐李老爺梢。」實夫焦躁道:「
耐覅實概?,有閑話爽爽氣氣說出來末哉。」
諸三姐又嘆了一口氣,方從頭訴道:「說起來,總是俚自家運氣勿好。為仔正月裏俚
到娘舅家去喫喜酒,俚家主公末要場面,撥俚帶仔一副頭面轉來,夜頭放來?枕頭邊,到
明朝起來辰光說是無撥哉呀。難末害仔幾花人四處八方去瞎尋一泡,陸裏尋得著嗄?娘舅
?末嚇得來要死,說尋勿著是祇好喫生鴉片煙哉。俚家主公屋裏還有爺娘來?,轉去末拿
啥來交代??真真無法子想哉!難末說勿如讓俚出來做做生意看,倘忙碰著個好客人,看
俚命苦,肯搭俚包瞞仔該樁事體,要救到七八條性命?。我也無撥啥主意哉,祇好等俚去
做生意。李老爺,耐想俚家主公屋裏也算過得去,夫妻也蠻好,勿然啥犯著喫到仔該碗把
勢飯??」
那諸十全睡在床上,聽諸三姐說,更加哀哀的哭出聲來。實夫搔耳爬腮,無法可勸。
諸三姐又道:「李老爺,故歇做生意也難,就是長三書寓,一節做下來差勿多也不過三四
百洋錢生意。一個新出來人家人,生來勿比得俚?,要撐起一副頭面來,耐說阿容易?俚
有辰光搭我說說閑話,說到仔做生意末,就哭。俚說生意做勿好,倒勿如死仔歇作,阿有
啥好日腳等出來。」實夫道:「年紀輕輕說啥死嗄?事體末慢慢交商量,總有法子好想。
耐去勸勸俚,教俚覅哭?。」
諸三姐聽說,乃爬上床去向諸十全耳朵邊輕輕說了些甚麼。諸十全哭聲漸住,著衣起
身。諸三姐方下床來,卻笑道:「俚出來頭一戶客人就碰著仔耐李老爺,俚命裏總還勿該
應就死,賽過一個救星來救仔俚。李老爺阿對?」實夫俯首沉吟,一語不發。諸三姐忽想
起道:「阿呀!說說閑話倒忘記哉,李老爺喫啥點心?我去買。」實夫道:「買兩個團子
末哉。」諸三姐慌的就去。
實夫看諸十全兩頰漲得排紅,光滑如鏡,眼圈兒烏沉沉浮腫起來,一時動了憐惜之心
,不轉睛的祇管獃看。諸十全卻羞的低頭下床,趿雙拖鞋,急往後半間去。隨後諸三姐送
團子與實夫喫了,諸十全也歸房洗臉梳頭。實夫復吸兩口煙,起身拿馬褂來著,向袋裏掏
出五塊洋錢放在煙盤裏。諸三姐問道。「阿是耐要去哉?」實夫說:「去哉。」諸三姐道
:「阿是耐去仔勿來哉?」實夫道:「啥人說勿來。」諸三姐道:「價末啥要緊嗄?」即
取煙盤裏五塊洋錢仍塞在馬褂袋裏。
實夫怔了一怔,問道:「耐要我辦副頭面?」諸三姐笑道:「勿是呀,倪有仔洋錢,
倘忙用脫仔湊勿齊哉,放來?李老爺搭末一樣個?。隔兩日一淘撥來倪,阿對?」實夫始
點點頭說:「好。」諸十全叮囑道:「耐晚歇要來個?。」
實夫也答應了,著好馬褂,下樓出門,回至石路長安棧中。不料李鶴汀先已回來,見
了實夫,不禁一笑。實夫倒不好意思的。匡二也笑嘻嘻呈上一張請帖。實夫看是姚季蓴當
晚請至尚仁里衛霞仙家喫酒的。鶴汀問:「阿去?」實夫道:「耐去罷,我勿去哉。」
須臾,棧使搬中飯來,叔侄二人喫畢。李實夫自往花雨樓去吸煙。李鶴汀卻往尚仁里
楊媛媛家來。到了房裏,祇見娘姨盛姐正在靠窗桌上梳頭。楊媛媛睡在床上,尚未起身。
鶴汀過去揭開帳子,正要伸手去摸,楊媛媛已自驚醒,翻轉身來,揣住鶴汀的手。鶴汀即
向床沿坐下。楊媛媛問道:「昨夜賭到仔啥辰光?」鶴汀道:「今朝九點鐘坎坎散,我是
一徑勿曾困歐。」媛媛道:「阿贏嗄?」鶴汀說:「輸個。」媛媛道:「耐也好哉,一徑
勿曾聽見耐贏歇,再要搭俚?去賭。」鶴汀道:「覅說哉。耐快點起來,倪去坐馬車。」
Sez Kıtay ädäbiyättän 1 tekst ukıdıgız.
Çirattagı - 海上花列傳 - 04
  • Büleklär
  • 海上花列傳 - 01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524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900
    20.7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1.6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7.3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海上花列傳 - 02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70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963
    19.2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29.8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6.3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海上花列傳 - 03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78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977
    19.8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0.4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7.0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海上花列傳 - 04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69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786
    20.0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0.7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6.6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海上花列傳 - 05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44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915
    18.7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29.0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4.7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海上花列傳 - 06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254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470
    19.6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29.9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7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海上花列傳 - 07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035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557
    18.5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28.3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4.9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海上花列傳 - 08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2692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5286
    17.9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28.6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4.5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海上花列傳 - 09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022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882
    18.0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28.7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4.9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海上花列傳 - 10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091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865
    18.3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29.1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2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海上花列傳 - 11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20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561
    19.5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0.5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6.8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海上花列傳 - 12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221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569
    19.6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0.4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6.4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海上花列傳 - 13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2092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219
    31.6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3.3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9.8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