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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列傳 - 02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70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963
19.2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29.8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6.3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外場報說:「馬車來哉。」仲英聽了,便說道:「我先去。」起身要走。雪香忙叫住
道:「慢點?,等倪一淘去。」仲英道:「我來裏馬車浪等耐末哉。」雪香兩腳一跺,嗔
道:「倪覅!」仲英祇得回來,因向小妹姐笑道:「耐看俚脾氣,原是個小乾仵,倒要想
養倪子哉。」雪香接嘴道:「耐末小乾仵無清頭哉?,阿有啥說起我來哉嗄。」說著,又
側轉頭點了兩點,低聲笑道:「我是耐
親生娘?,阿曉得?」仲英笑喝道:「快點?,覅說哉!」雪香方纔打扮停妥。小妹姐帶
了銀水煙筒,三人同行,即在東合興里弄口坐上馬車,令車夫先往大馬路亨達利洋行去。
當下馳出拋球場,不多路到了。車夫等著下了車,拉馬車去一邊伺候。仲英與雪香、
小妹姐踅進洋行門口,一眼望去,但覺陸離光怪,目眩神驚。看了這樣,再看那樣,大都
不能指名,又不暇去細細根究,祇大略一覽而已。那洋行內伙計們將出許多頑意兒,撥動
機關,任人賞鑒。有各色假鳥,能鼓翼而鳴的;有各色假獸,能接節而舞的;還有四五個
列坐的銅鑄洋人,能吹喇叭,能彈琵琶,能撞擊金石革木諸響器,合成一套大曲的;其餘
會行、會動的舟、車、狗、馬,不可以更僕數。
仲英祇取應用物件揀選齊備。雪香見一祇時辰表,嵌在手鐲之上,也中意了要買。仲
英乃一古腦兒論定價值,先付莊票一紙,再寫個字條,叫洋行內把所買物件送至後馬路德
大匯劃莊,即去收清所該價值。處分已畢,然後一淘出門,離了洋行。雪香在馬車上褪下
時辰表的手鐲來給小妹姐看,仲英道:「也不過是好看生活,到底無啥趣勢。」
比及到了靜安寺,進了明園,那時已五點鐘了,游人盡散,車馬將稀。仲英仍在洋房
樓下泡一壺茶。雪香扶了小妹姐,沿著回廊曲榭兜一個圓圈子,便要回去。仲英沒甚興致
,也就依他。
從黃浦灘轉至四馬路,兩行自來火已點得通明。回家進門,外場稟說:「對過邀客,
請仔兩轉哉。」仲英略坐一刻,即別了雪香,踅過對門,王蓮生迎進張蕙貞房裏。先有幾
位客人在座,除朱藹人、陳小雲、洪善卿、湯嘯庵以外,再有兩位,係上海本城宦家子弟
,一位號陶雲甫,一位號陶玉甫,嫡親弟兄,年紀不上三十歲,與葛仲英世交相好。彼此
相讓坐下。
一會兒,羅子富也到了。陳小雲問王蓮生:「還有啥人?」蓮生道:「還有倪局裏兩
位同事,說先到仔尚仁里衛霞仙搭去哉。」小雲道:「價末去催催?。」蓮生道:「去催
哉,倪也覅去等俚哉。」當下向娘姨說,叫擺起臺面來。又請湯嘯庵開局票,各人叫的都
是老相好,嘯庵不消問得,一概寫好。羅子富拿局票來看,把黃翠鳳一張抽去。王蓮生問
:「做啥?」子富道:「耐看俚昨日老晚來,坐仔一歇歇倒去哉,啥人高興去叫俚嗄。」
湯嘯庵道:「耐覅怪俚,倘忙是轉局。」子富道:「轉啥局!俚末三禮拜了六點鐘哉?!
」嘯庵道:「要俚?三禮拜六點鐘末,好白相?。」
說著,催客的已回來,說:「尚仁里請客,說請先坐罷。」王蓮生便叫「起手巾」。
娘姨答應,隨將局票帶下去。湯嘯庵仍添寫黃翠鳳一張,夾在裏面。王蓮生請眾人到當中
間裏,乃是三張方桌,接連著排做雙臺。大家寬去馬褂,隨意就坐,卻空出中間兩把高椅
。張蕙貞篩酒、敬瓜子。洪善卿舉杯向蕙貞道:「先生恭喜耐。」蕙貞羞的抿嘴笑道:「
啥嗄!」善卿也逼緊喉嚨,學他說一聲「啥嗄」。說的大家都笑了。
小堂名呈上一本戲目請點戲。王蓮生隨意點了一齣《斷橋》,一齣《尋夢》,下去吹
唱起來。外場帶了個緯帽,上過第一道魚翅,黃翠鳳的局倒早到了。湯嘯庵向羅子富道:
「耐看,俚頭一個先到,阿要巴結?」子富把嘴一努,嘯庵回頭看時,卻見葛仲英背後吳
雪香先自坐著。嘯庵道:「俚是賽過本堂局,走過來就是,比勿得俚?。」黃翠鳳的娘姨
趙家?正取出水煙筒來裝水煙,聽嘯庵說,略怔了一怔,乃道:「倪聽見仔叫局,總忙煞
個來;有辰光轉局忙勿過末,阿是要晚點??」黃翠鳳沉下臉,喝住趙家?道:「說啥嗄
!早末就早點,晚末就晚點,要耐來多說多話!」湯嘯庵分明聽見,微笑不睬。羅子富卻
有點不耐煩起來。王蓮生忙岔開說:「倪來豁拳,子富先擺五十杯。」子富道:「就五十
杯末哉,啥稀奇!」湯嘯庵道:「念杯噥噥罷。」王蓮生道:「俚多個局,至少三十杯。
我先打。」即和羅子富豁起拳來。
黃翠鳳問吳雪香:「阿曾唱?」雪香道:「倪勿唱哉,耐唱罷。」趙家?授過琵琶,
翠鳳和准了弦,唱一支開片,又唱京調《三擊掌》的一段搶板。趙家?替羅子富連代了五
杯酒,喫得滿面通紅。子富還要他代,適值蔣月琴到來,伸手接去。趙家?趁勢裝兩筒水
煙,說:「倪先去哉,阿要存兩杯?」羅子富更覺生氣,取過三祇雞缸杯,篩得滿滿的,
給趙家?。趙家?執杯在手,待喫不喫。黃翠鳳使性子,叫趙家?:「拿得來。」連那兩
杯都折在一祇大玻璃斗內,一口氣吸得精乾,說聲「晚歇請過來」,頭也不回,一直去了

羅子富向湯嘯庵道:「耐看如何,阿是覅去叫俚好?」蔣月琴接口道:「原是耐勿好
?,俚?喫勿落哉末,耐去教俚保喫。」湯嘯庵道:「小乾仵鬧脾氣,無啥要緊。耐勿做
仔末是哉?。」羅子富大聲道:「我倒還要去叫俚個局哉!」娘姨拿筆硯來,蔣月琴將子
富袖子一扯,道:「叫啥局嗄?耐末……」祇說半句,即又咽住。子富笑道:「耐也喫起
『醬油』來哉。」月琴別轉頭忍笑說道:「耐去叫罷,倪也去哉。」子富道:「耐去仔末
,我也再來叫耐哉?。」月琴也忍不住一笑。
娘姨捧著筆硯問:「阿要筆硯嗄?」王蓮生道:「拿得來,我搭俚叫。」羅子富見蓮
生低著頭寫,不知寫些甚麼。陳小雲坐得近,看了看,笑而不言。陶雲甫問羅子富道:「
耐啥辰光去做個黃翠鳳?」子富道:「我就做仔半個月光景。先起頭看俚倒無啥。」雲甫
道:「耐有月琴先生來裏末,去做啥翠鳳??翠鳳脾氣是勿大好。」子富道:「倌人有仔
脾氣,阿好做啥生意嗄!」雲甫道:「耐勿曉得,要是客人摸著仔俚脾氣,對景仔,俚個
一點點假情假義也出色?。就是坎做起要鬧脾氣勿好。」子富道:「翠鳳是討人?,老鴇
倒放俚鬧脾氣,勿去管管俚!」雲甫道:「老鴇陸裏敢管俚?俚末要管管老鴇哉?。老鴇
隨便啥事體先要去問俚,俚說那價是那價,還要三不時去拍拍俚馬屁末好。」子富道:「
老鴇也忒煞好人哉。」雲甫道:「老鴇阿有啥好人嗄!耐阿曉得有個叫黃二姐,就是翠鳳
個老鴇,從娘姨出身,做到老鴇,該過七八個討人,也算得是夷場浪一擋腳色?;就碰著
仔翠鳳末,俚也碰轉彎哉。」子富道:「翠鳳啥個本事呢?」雲甫道:「說起來是利害?
。還是翠鳳做清倌人辰光,搭老鴇相罵,撥老鴇打仔一頓。打個辰光,俚咬緊點牙齒,一
聲勿響;等到娘姨?勸開仔,榻床浪一缸生鴉片煙,俚拿起來喫仔兩把。老鴇曉得仔,嚇
煞哉,連忙去請仔先生來。俚勿肯喫藥?,騙俚也勿喫,嚇俚也勿喫。老鴇阿有啥法子呢
?後來老鴇對俚跪仔,搭俚磕頭,說:『從此以後,一點點勿敢得罪耐末哉。』難末算吐
仔出來過去。」
陶雲甫這一席話,說得羅子富忐忑鶻突,祇是出神。在席的也同聲讚嘆,連倌人、娘
姨等都聽呆了。惟王蓮生還在寫票頭,沒有聽見。及至寫畢,交與娘姨,羅子富接過來看
,原來是開的轎飯賬,隨即丟開。王蓮生道:「耐?酒啥勿喫哉,子富莊阿曾完嗄?」羅
子富道:「我還有十杯勿曾豁。」蓮生便教湯嘯庵打莊。嘯庵道:「玉甫也勿曾打莊?。

一語未了,祇聽得樓梯上一陣腳聲,直闖進兩個人來,嚷道:「啥人莊?倪來打。」
大家知道是請的那兩位局裏朋友,都起身讓坐。那兩位都不坐,一個站在臺面前,揎拳攘
臂,「五魁」「對手」,望空亂喊;一個把林素芬的妹子林翠芬攔腰抱住,要去親嘴,口
裏喃喃說道:「倪個小寶寶,香香面孔。」林翠芬急得掩著臉彎下身去,爬在湯嘯庵背後
,極聲喊道:「覅吵?!」王蓮生忙道:「覅去惹俚?哭?。」林素芬笑道:「俚哭倒勿
哭個。」又說翠芬道:「香香面孔末礙啥?耐看鬢腳也散哉!」翠芬掙脫身,取豆蔻盒子
來,照照鏡子。素芬替他整理一回。幸虧帶局過來的兩個倌人隨後也到,方拉那兩位各向
空高椅上坐下。王蓮生問:「衛霞仙搭啥人請客?」那兩位道:「就是姚季蓴?。」蓮生
道:「怪勿得耐兩家頭纔喫醉?哉。」兩位又嚷道:「啥人說醉嗄?倪要豁拳哉。」
羅子富見如此醉態,亦不敢助興,祇把擺莊剩下的十拳胡亂同那兩位豁畢,又說:「
酒末隨意代代罷。」蔣月琴也代了幾杯。
羅子富的莊打完時,林素芬、翠芬姊妹已去。蔣月琴也就興辭。羅子富乃乘機出席,
悄悄的約同湯嘯庵到裏間房裏去著了馬褂,徑從大床背後出房,下樓先走。管家高昇看見
,忙喊打轎。羅子富吩咐把轎子打到尚仁裏去。湯嘯庵聽說,便知他聽了陶雲甫的一席話
,要到黃翠鳳家去,心下暗笑。
兩人踅出門來,祇見弄堂兩邊車子、轎子堆得滿滿的,祇得側身而行。恰好迎面一個
大姐從車轎夾縫裏鑽來擠住,那大姐抬頭見了,笑道:「阿唷,羅老爺!」忙退出讓過一
傍。羅子富仔細一認,卻是沈小紅家的大姐阿金大,即問:「阿是來裏跟局?」阿金大隨
口答應自去。
湯嘯庵跟著羅子富一徑至黃翠鳳家。外場通報,大姐小阿寶迎到樓上,笑說:「羅老
爺。耐有好幾日勿請過來哉?。」一面打起簾子,請進房間。隨後黃翠鳳的兩個妹子黃珠
鳳、黃金鳳,從對過房裏過來廝見,趕著羅子富叫「姐夫」,都敬了瓜子。湯嘯庵先問道
:「阿姐阿是出局去哉?」金鳳點頭應「是」。小阿寶正在加茶碗,忙按說道:「去仔一
歇哉,要轉來快哉。」羅子富覺得沒趣,丟個眼色與湯嘯庵要走,遂一齊起身,踅下樓來
。小阿寶慌的喊說:「覅去?。」拔步趕來,已是不及。
第六回終。


第七回 惡圈套罩住迷魂陣 美姻緣填成薄命坑

按:黃翠鳳的妹子金鳳見留不住羅子富、湯嘯庵兩位,即去爬在樓窗口,高聲叫:「
無?,羅老爺去哉!」那老鴇黃二姐在小房間內聽了,急跑出來,恰好在樓梯下撞著,一
把抓住羅子富袖子,說:「勿許去!」子富連道:「我無撥工夫來裏。」黃二姐大聲道:
「耐要去末,等倪翠鳳轉來仔了去。」又嗔著湯嘯庵道:「耐湯老爺倒也要緊??,啥勿
搭倪羅老爺坐一歇,說說閑話嗄。」
於是,不由分說,拉了羅子富上樓;叫小阿寶拉了湯嘯庵,重到房間裏來。黃二姐道
:「寬寬馬褂,多坐歇。」說著,伸手替羅子富解鈕扣。金鳳見了,也請湯嘯庵寬衣。小
阿寶攝了茶葉,隨向嘯庵手中接過馬褂。黃二姐將子富脫下的馬褂也授與小阿寶,都去掛
在衣架上。
黃二姐一回頭,見珠鳳站在一傍,嗔他不來應酬,瞪目直視。嚇得珠鳳倒退下去,慌
取了一支水煙筒,裝與子富吸。子富搖手道:「耐去搭湯老爺裝罷。」黃二姐問子富道:
「阿是多喫仔酒哉?榻床浪去嚲嚲?。」子富隨意向煙榻躺下。小阿寶絞了手巾,移過一
隻茶碗,放在煙盤裏,又請嘯庵用茶。嘯庵坐在靠壁高椅上,傍邊珠鳳給他裝水煙。黃二
姐叫金鳳也取一支水煙筒來,遂在榻床前機子上坐了,自吸一口,卻側轉頭悄悄的笑向子
富道:「耐阿是動氣哉?」子富道:「動啥氣嗄?」黃二姐道:「價末為啥好幾日勿請過
來?」子富道:「我無撥工夫?。」黃二姐鼻子裏「哼」的一聲,半晌,笑道:「說也勿
差,成日成夜來?老相好搭,阿有啥工夫到倪搭來嗄!」子富含笑不答。
黃二姐又吸了一口水煙,慢慢說道:「倪翠鳳脾氣是勿大好,也怪勿得耐羅老爺要動
氣。其實倪翠鳳脾氣末有點,也看客人起,俚來裏羅老爺面浪,倒勿曾發過歇一點點脾氣
?。湯老爺末也曉得點俚哉。俚做仔一戶客人,要客人有長性,可以一直做下去,故末俚
搭客人要好?。俚搭客人要好仔,陸裏有啥脾氣嗄?俚就碰著仔無長性客人,難末要鬧脾
氣哉。俚鬧起脾氣來,覅說啥勿肯巴結,索性理也勿來理耐?。湯老爺阿是?第歇耐羅老
爺末好像倪翠鳳勿巴結了動氣,陸裏曉得倪翠鳳心裏搭羅老爺倒原蠻要好,倒是耐羅老爺
勿是定歸要去做俚,俚末也勿好來陪巴結耐哉?。俚也曉得蔣月琴搭羅老爺做仔四五年哉
,俚有辰光搭我說起,說:『羅老爺倒有長性?,蔣月琴搭做四五年末,來裏倪搭做起來
阿會推扳嗄?』我說:『耐曉得羅老爺有長性末,為啥勿巴結點??』俚也說得勿差,俚
說:『羅老爺有仔老相好,祇怕倪巴結勿上,倒落仔蔣月琴?笑眼裏。』俚是實概意思。
要說是俚勿肯巴結耐羅老爺,倒冤枉仔俚哉。我說羅老爺,耐故歇坎坎做起,耐也勿曾曉
得倪翠鳳個脾氣,耐做一節下來,耐就有數目哉。倪翠鳳末也曉得耐羅老爺心裏是要做俚
,難末俚慢慢仔也巴結起來?。」
子富聽了,冷笑兩聲。黃二姐也笑道:「阿是耐有點勿相信我閑話?耐問聲湯老爺看
,湯老爺蠻明白?。湯老爺,耐想?,倘然俚搭羅老爺覅好末,羅老爺陸裏叫得到十幾個
局嗄?俚心裏來?要好,嘴裏終勿肯說出來,連搭娘姨、大姐?纔勿曉得俚心裏個事體,
單有我末稍微摸著仔點。倘然我故歇放羅老爺去仔,晚歇俚轉來就要埋冤我哉?。我老實
搭羅老爺說仔罷:俚做大生意下來,也有五年光景哉,通共就做仔三戶客人,一戶末來裏
上海,還有兩戶,一年上海不過來兩埭,清爽是清爽得野?。我再要俚自家看中仔一戶客
人,搭我多做點生意,故是難殺??。推扳點客人覅去說哉,就算客人末蠻好,俚說是無
長性,祇好拉倒,教我阿有啥法子嗄?為此我看見俚搭羅老爺蠻要好末,望羅老爺一直做
下去,我也好多做點生意。勿然是老實說,像羅老爺個客人到倪搭來也勿少?,走出走進
,讓俚?去,我阿曾去應酬歇?為啥單是耐羅老爺末要我來陪陪耐嗄?」
子富仍是默然,湯嘯庵也微微含笑。黃二姐又道:「羅老爺做末做仔半個月,待倪翠
鳳也總算無啥,不過倪翠鳳看仔好像羅老爺有老相好來?,倪搭是墊空個意思。我倒搭俚
說:『耐也巴結點,有啥老相好、新相好,羅老爺阿會待差仔倪嗄?』俚說:『隔兩日再
看末哉。』前日仔俚出局轉來,倒搭我說道:『無?,耐說羅老爺搭倪好,羅老爺到仔蔣
月琴搭喫酒去哉。』我說:『多喫臺把酒是也算勿得啥。』陸裏曉得倪翠鳳就多心哉?,
說:『羅老爺原搭老相好要好末,阿肯搭倪要好嗄?』」
子富聽到這裏,不等說完,接嘴道:「故是容易得勢,就擺起來喫一臺末哉?。」黃
二姐正色道:「羅老爺耐做倪翠鳳,倒也勿在乎喫酒勿喫酒。覅為仔我一句閑話,喫仔酒
了,晚歇翠鳳原不過實概,例說我騙耐。耐要做倪翠鳳末,耐定歸要單做倪翠鳳一個?,
包耐十二分巴結,無撥一點點推扳。覅做做倪翠鳳,再去做做蔣月琴,做得兩頭勿討好。
耐勿相信我閑話,耐就試試看,看俚那價功架,阿巴結勿巴結。」子富笑道:「故也容易
得勢,蔣月琴搭就勿去仔末是哉?。」黃二姐低頭含笑,又吸了一口水煙,方說道:「羅
老爺,耐倒也會說笑話?!四五年老相好,說勿去就勿去哉,也虧耐說仔出來。倒說道容
易得勢,阿是來騙騙倪?」一面說,一面放下水煙筒,往對過房間裏做甚麼去了。
子富回思陶雲甫之言不謬,心下著實欽慕;要與湯嘯庵商量,卻又不便。自己忖度一
番,坐起來呷口茶。珠鳳忙送過水煙筒,子富仍搖手不吸。祇見小阿寶和金鳳兩個爬在梳
妝臺前,湊近燈光,攢頭搭頸,又看又笑。子富問:「啥物事?」金鳳見問,劈手從小阿
寶手中搶了,笑嘻嘻拿來與子富看,卻是半個胡桃殼,內塑著五色粉捏的一齣春宮。子富
呵呵一笑。金鳳道:「耐看?。」拈著殼外線頭抽拽起來,殼中人物都會搖動。湯嘯庵也
踅過來看了看,問金鳳道:「耐阿懂嗄?」金鳳道:「葡萄架?,阿有啥勿懂。」小阿寶
忙笑阻道:「耐覅搭俚說?,俚要討耐便宜呀。」說笑問,黃二姐又至這邊房裏來,因問
:「耐?笑啥?」金鳳又送去與黃二姐看。黃二姐道:「陸裏拿得來嗄?原搭俚放好仔,
晚歇弄壞仔末再要撥俚說哉。」金鳳乃付與小阿寶將去收藏了。
羅子富立起身,丟個眼色與黃二姐,同至中間客堂,不知在黑暗裏說些甚麼。咕唧了
好一會,祇聽得黃二姐向樓窗口問:「羅老爺管家阿來裏?教俚上來。」一面見子富進房
,即叫小阿寶拿筆硯來央湯嘯庵寫請客票,祇就方纔同席的胡亂請幾位。黃二姐親自去點
起一盞保險臺燈來,看著嘯庵草草寫畢,給小阿寶帶下,令外場去請。
黃二姐向子富道:「耐管家等來裏,阿有啥說嗄?」子富說:「叫俚來。」高升在外
聽喚,忙掀簾進門候示。子富去身邊取出一串鑰匙,吩咐高昇道:「耐轉去到我床背後開
第三祇官箱,看裏面有祇拜盒拿得來。」高昇接了鑰匙,領命而去。
黃二姐問:「臺面阿要擺起來?」子富抬頭看壁上的掛鐘,已至一點二刻了,乃說:
「擺起來罷,天勿早哉。」湯嘯庵笑道:「啥要緊!等翠鳳出局轉來仔,正好。」黃二姐
慌道:「催去哉。俚?是牌局,要末來?替碰和,勿然陸裏有實概長遠嗄。」隨喊:「小
阿寶,耐去催催罷,教俚快點就轉來。」小阿寶答應,正要下樓。黃二姐忽又叫住道:「
耐慢點,我搭耐說?。」說著,急趕出去,到樓梯邊和小阿寶咬耳朵叮囑幾句,道:「記
好仔。」
小阿寶去後,黃二姐方率領外場調桌椅、設杯署,安排停當。請客的也回來口話。惟
朱藹人及陶氏昆仲說就來,其餘有回去了的,有睡下了的,都道謝謝。羅子富祇得罷了。
忽聽得樓下有轎子抬進大門,黃二姐祇道是翠鳳,忙向樓窗口望下觀看。原來是客轎
,朱藹人來了。羅子富迎見讓坐。朱藹人見黃翠鳳又不在家,解不出喫酒的緣故,悄問湯
嘯庵方始明白。
三人閑談著,直等至兩點鐘相近,纔見小阿寶喘吁吁的一徑跑到房間裏,說:「來哉
,來哉!」黃二姐說:「跑啥?」小阿寶道:「我要緊呀,先生極得來。」黃二姐道:「
啥實概長遠嗄?」小阿寶道:「來?替碰和。」黃二姐道:「我說是替碰和?,阿是猜著
哉。」接著一路「咭咭咯咯」的腳聲上樓,黃二姐忙迎出去。先是趙家?提著琵琶和水煙
筒袋進來見了,叫聲「羅老爺」,笑問:「來仔一歇哉?倪剛剛勿巧,出牌局,勿催仔再
有歇?。」隨後,黃翠鳳款步歸房,敬過瓜子,卻回頭向羅子富嫣然展笑。子富從未見翠
鳳如此相待,得諸意外,喜也可知。
一時陶雲甫也到。羅子富道:「單有玉甫勿曾來,倪先坐罷。」湯嘯庵遂寫一張催客
條子,連局票一起交代趙家?道:「先到東興里李漱芳搭,催客搭叫局一淘來海。」趙家
?應說:「曉得哉。」
當下大家入席。黃翠鳳上前篩一巡酒,靠羅子富背後坐了。珠鳳、金鳳還過臺面規矩
,隨意散坐。黃二姐捉空自去。翠鳳叫小阿寶拿胡琴來,卻把琵琶給金鳳,也不唱開片,
祇揀自己拿手的《蕩湖船》全套和金鳳合唱起來。座上眾客祇要聽唱,那裏還顧得喫酒。
羅子富聽得獃獃的,竟像發獃一般。趙家?報說:「陶二少爺來哉。」子富也沒有理會,
及陶玉甫至臺面前,方驚起廝見。
那時叫的局也陸續齊集了。陶玉甫是帶局而來的,無須再叫。所怪者,陶玉甫帶的局
並不是李漱芳,卻是一個十二三歲清倌人,眉目如畫,憨態可掬,緊傍著玉甫肘下,有依
依不捨之意。羅子富問:「是啥人?」玉甫道:「俚叫李浣芳,算是漱芳小妹子。為仔漱
芳有點勿適意,坎坎少微出仔點汗,團來?,我教俚覅起來哉,讓俚來代仔個局罷。」
說話時,黃翠鳳唱畢,張羅道:「耐?用點菜?。」隨推羅子富道:「耐啥勿說說嗄
?」子富笑道:「我先來打個通關。」乃伸拳從朱藹人挨順豁起,內外無甚輸贏。豁至陶
玉甫,偏是玉甫輸的。李浣芳見玉甫豁拳,先將兩祇手蓋住酒杯,不許玉甫喫酒,都授與
娘姨代了。玉甫接連輸了五拳,要取一杯來自喫。李浣芳搶住,發急道:「謝謝耐,耐就
照應點倪阿好?」玉甫祇得放手。
羅子富聽李浣芳說得詫異,回過頭去,要問他為甚麼。祇見黃二姐在簾子影裏探頭探
腦,子富會意,即縮住口,一徑出席,走過對過房間裏。黃二姐帶領管家高升跟進來。高
昇呈上拜匣,黃二姐集亮了桌上洋燈。子富另將一串小鑰匙開了拜匣,取出一對十兩重的
金釧臂來,授與黃二姐手內,仍把拜匣鎖好,令黃二姐暫為安放,自收起大小兩副鑰匙,
說道:「我去喊翠鳳來,看看花頭阿中意。」說著,回至這邊歸座,悄向黃翠鳳道:「耐
無?來?喊耐。」翠鳳裝做不聽見,俄延半晌,欻的站起身一直去了。
羅子富見臺面冷清清的,便道:「耐?阿有啥人擺個莊嗄?」陶雲甫道:「倪末再豁
兩拳,耐讓玉甫先去罷。俚?酒是勿許俚喫哉,坐來裏做啥?為俚一干仔,倒害仔幾花娘
姨、大姐跑來跑去忙煞,再有人來?勿放心。晚歇嚇壞仔俚,纔是倪個干己。讓俚去仔倒
清爽點,阿是?」說得哄堂大笑。
羅子富看時,果然有兩個大姐、三個娘姨圍繞在陶玉甫背後,乃道:「故倒勿好屈國
耐哉?。」陶玉甫得不的一聲,訕訕的挈李浣芳告辭先行。
羅子富送客回來,說道:「李漱芳搭俚倒要好得野?!」陶雲甫道:「人家相好要好
點,也多煞?,就勿曾見歇俚?個要好,說勿出描勿出?!隨便到陸裏,教娘姨跟好仔,
一淘去末原一淘來。倘忙一日勿看見仔,要娘姨、相幫供四面八方去尋得來,尋勿著仔吵
煞哉!我有日子到俚搭去,有心要看看俚?,陸裏曉得俚?兩家頭對面坐好仔,呆望來?
,也勿說啥一句閑話。問俚?阿是來裏發癡?俚?自家也說勿出?。」湯嘯庵道:「想來
也是俚?緣分。」雲甫道:「啥緣分嗄,我說是冤牽!耐看玉甫近日來神氣常有點獃致致
,撥來俚?圈牢仔,一步也走勿開個哉。有辰光我教玉甫去看戲,漱芳說:『戲場裏鑼鼓
鬧得勢,覅去哉。』我教玉甫去坐馬車,漱芳說:『馬車跑起來顛得勢,覅去哉。』最好
笑有一轉拍小照去,說是眼睛光也撥俚?拍仔去哉;難末日朝天亮快勿曾起來,就搭俚銛
眼睛,說餂仔半個月坎坎好。」大家聽說,重又大笑。
陶雲甫回頭把手指著自己叫的倌人覃麗娟,笑道:「像倪做個相好,要好末勿要好,
倒無啥。來仔也勿討厭,去仔也想勿著,隨耐個便,阿是要寫意多花??」覃麗娟按說道
:「耐說說俚?,啥說起倪來哉嗄?耐要像俚?要好末,耐也去做仔俚末哉?。」雲甫道
:「我說耐好,倒說差哉。」麗娟道:「耐去調皮末哉。倪不過實概樣式,要好勿會好,
要邱也勿會邱。」雲甫道:「為此我說耐好?。耐自家去轉仔啥念頭,倒說我調皮。」朱
藹人正色道:「耐說末說白相,倒有點意思。我看下來,越是搭相好要好,越是做勿長。
倒是不過實概末,一年一年,也做去看光景。」藹人背後林素芬雖不來接嘴,卻也在那裏
做鬼臉。羅子富一眼看見,忙岔開道:「覅說哉。藹人擺個莊,倪來豁拳哉。」
第七回終。


第八回 蓄深心動留紅線盒 逞利口謝卻七香車

按:羅子富正要朱藹人擺莊,忽聽得黃二姐低聲叫「羅老爺」。子富不及豁拳,丟下
便走。黃二姐在外間迎著,道:「阿要金鳳來替耐豁兩拳?」子富點點頭,黃二姐遂進房
到臺面上去。子富自過對過房間裏,祇見黃翠鳳獨自一個坐在桌子傍邊高椅上,面前放著
那一對金釧臂。翠鳳見子富近前,笑說:「來?。」揣住子富的手捺到榻床坐下,說道:
「倪無?上耐當水,聽仔耐閑話,快活得來!我就曉得耐是不過說說罷哉。耐有蔣月琴來
?,陸裏肯來照應倪?倪無?還拿仔釧臂來撥我看。我說:『釧臂末啥稀奇,蔣月琴?勿
曉得送仔幾花哉!就是倪也有兩副來裏,纔放來?用勿著,要得來做啥?』耐原拿仔轉去
罷。隔兩日,耐真個蔣月琴搭勿去仔,想著要來照應倪,再送撥我正好。」
子富聽了,如一瓢冷水兜頭澆下,隨即分辨道:「我說過蔣月琴搭定規勿去哉。耐勿
相信末,我明朝就教朋友去搭我開消局帳,阿好?」翠鳳道:「耐開消仔,原好去個?。
耐搭蔣月琴是老相好,做仔四五年哉,俚?也蠻要好。耐故歇末說勿去哉,耐要去起來,
我阿好勿許耐去?」子富道:「說仔勿去,阿好再去嗄?說閑話勿是放屁。」翠鳳道:「
隨便耐去說啥,我勿相信晚耐自家去想?,耐末就說是勿去,俚?阿要到耐公館裏來請耐
嗄?俚要問耐,阿有啥得罪仔耐了動氣,耐搭俚說啥?阿好意思說倪教耐覅去嗄?」子富
道:「俚請我,我勿去,俚阿有啥法子?」翠鳳道:「耐倒說得寫意?。耐勿去,俚?就
罷哉。俚定歸要拉耐去,耐阿有啥法子?」
子富自己籌度一回,乃問道:「價末耐說要我那價??」翠鳳道:「我說,耐要好末
,要耐到倪搭來住兩個月,耐勿許一干仔出門口。耐要到陸裏,我搭耐一淘去。蔣月琴?
也勿好到倪搭來請耐。耐說阿好?」子富道:「我有幾花公事?,陸裏能夠勿出門口?」
翠鳳道:「勿然末,耐去拿個憑據來撥我。我拿仔耐憑據,也勿怕耐到蔣月琴搭去哉。」
子富道:「故阿好寫啥憑據嗄?」翠鳳道:「寫來?憑據,阿有啥用場!耐要拿幾樣要緊
物事來放來裏,故末好算憑據。」子富道:「要緊物事,不過是洋錢?。」翠鳳冷笑道:
「耐看出倪來啥邱得來!阿是倪要想頭耐洋錢嗄?耐末拿洋錢算好物事,倪倒無啥要緊。
」子富道:「價末啥物事??」翠鳳道:「耐覅猜仔倪要耐啥物事。倪也為耐算計,不過
拿耐物事來放來裏,倘忙耐要到蔣月琴搭去末,想著有物事來?我手裏,耐也勿敢去哉,
也好死仔耐一條心。耐想阿是?」
子富忽然想起,道:「有來裏哉,坎坎拿得來個拜匣,倒是要緊物事。」翠鳳道:「
就是拜匣蠻好,耐放來裏仔阿放心?我先搭耐說一聲,耐到蔣月琴搭去仔一埭,我要拿出
耐拜匣裏物事來,一把火燒光個?。」子富吐舌搖頭道:「阿唷,利害?!」翠鳳笑道:
「耐說我利害,耐也識差仔人哉!我做末做仔個倌人,要拿洋錢來買我倒買勿動?。覅說
啥耐一對釧臂哉,就擺好仔十對釧臂,也勿來裏我眼睛裏。耐個釧臂,耐原拿得去。耐要
送撥我,隨便陸裏一日送末哉。今夜頭倒覅撥來耐看輕仔,好像是倪看中仔耐釧臂。」一
面說,一面向桌上取那一對金釧臂,親自替子富套在手上。子富不好再強,祇得依他,道
:「價末原放來?拜匣裏,隔兩日再送撥耐也無啥。不過拜匣裏有幾張棧單莊票,有辰光
要用著末,那價?」翠鳳道:「耐用著末,拿得去末哉。就勿是棧單莊票,倘忙有用著個
辰光,耐也好來拿個?。到底原是耐個物事,阿伯倪喫沒仔了?」子富復沉吟一回,道:
「我要問耐,耐為啥釧臂是覅??」翠鳳笑道:「耐陸裏猜得著我意思。耐要曉得做仔我
,耐覅看重來?洋錢浪。我要用著洋錢個辰光,就要仔耐一千八百,也算勿得啥多;我用
勿著,就一厘一毫也勿來搭耐要。耐要送物事,送仔我釧臂,我不過見個情;耐就去拿仔
一塊磚頭來送撥我,我倒也見耐個情。耐摸著仔我脾氣末好哉。」
子富聽到這裏,不禁大驚失色,站起身來道:「耐個人倒稀奇?!」遂向翠鳳深深作
揖下去,道:「我今朝真真佩服仔耐哉。」翠鳳忙低聲喝住,笑道:「耐阿怕難為情嗄?
撥俚?來看見仔,算啥?」說著,仍揣住子富的手,說:「倪對過去罷。」挈至房門口,
即推子富先行,翠鳳隨後,同向臺面上來。
那時出局已散。黃二姐正幫著金鳳等張羅,望見子富,報說:「羅老爺來哉。」朱藹
人道:「倪要喫稀飯哉,耐坎坎來。」子富道:「再豁兩拳。」陶雲甫道:「耐末倒有趣
去,倪搭藹人喫仔幾花酒?。」子富帶笑而告失陪之罪,隨叫拿稀飯來。席間如何喫得下
,不過意思而已。
當時席散,各自興辭。子富送至樓梯邊,見楊嘯庵在後,因想著說道:「我有點小事
體,托耐去辦辦。明朝碰頭仔再搭耐說。」嘯庵應諾。等到陶雲甫、朱藹人轎子出門,然
後湯嘯庵步行而歸。
羅子富回到房間裏,外場已撤去臺面,趙家?把笤帚略掃幾帚,和小阿寶收拾了茶碗
出去。子富隨意閑坐,看翠鳳卸頭面。
須臾,黃二姐復進房與子富閑談。翠鳳便令取出那祇拜匣來,交與子富。子富乃褪下
釧臂,放在拜匣裏。黃二姐不解何故,兩祇眼汨油油的,看看子富,看看翠鳳。翠鳳也不
理他,子富照舊鎖好。翠鳳又令黃二姐將拜匣去放在後面官箱裏。黃二姐纔自明白,捧了
拜匣要走,卻回頭問子富道:「耐轎子阿教俚?打轉去?」子富道:「耐去喊高昇來。」
黃二姐乃去喊了高昇上樓。子富吩咐些說話,叫高昇隨轎子回公館去了。隨後小阿寶來請
翠鳳對過房間裏去。
翠鳳將行,見房裏祇剩子富一個,即問:「珠鳳呢?」小阿寶道:「無?教俚?困去
哉。」翠鳳看掛鐘,已敲過四點,方不言語,便向樓窗口高聲喊道:「耐?人纔到仔陸裏
去哉!」趙家?在樓下,連忙接應,一徑來見子富,問道:「羅老爺,安置罷?」子富點
點頭。於是趙家?鋪床吹燈,掩門退出。子富直等到翠鳳歸房安睡。一宿無話。
子富醒來,見紅日滿窗,天色尚早。小阿寶正拿抹布揩拭櫥箱桌椅,也不知翠鳳那裏
去了。聽得當中間聲響,大約在窗下早妝。再要睡時,卻睡不著。
一會兒,翠鳳梳好頭,進房開櫥脫換衣裳。子富遂坐起來,著衣下床。翠鳳道:「再
困歇?,十點鐘還勿曾到?。」子富道:「耐起來仔啥辰光哉?」翠鳳笑道:「我困勿著
哉呀,七點多鐘就起來哉。耐正來??頭裏。」
趙家?聽見子富起身,伺候洗臉、刷牙、漱口。隨問點心。子富說:「勿想喫。」翠
鳳道:「停歇喫飯罷。」趙家?道:『中飯還有歇哩?。」子富道:「等歇正好。」翠鳳
道:「教俚?趕緊點。」趙家?承命去說。子富復叫住,問:「高昇阿曾來?」趙家?道
:「來仔歇哉。我去喊得來。」高昇聞喚,見了子富,呈上字條一張,洋錢一卷,問:「
阿要打轎子?」子富道:「今朝禮拜,無啥事體,轎子覅哉。」因轉問翠鳳:「倪去坐馬
車阿好?」翠鳳道:「好個。倪要坐兩把車?。」子富也不則聲,再看那張條子,乃是當
晚洪善卿請至周雙珠家喫酒的,即隨手撩下。高昇見沒甚吩咐,亦遂退去。
子富忽然記起一件事來,向翠鳳道:「我記得舊年夏天,看見耐搭個長條子客人夜頭
來?明園。我勿曉得耐名字叫啥;曉得仔名字,舊年就要來叫耐局哉。」翠鳳臉上一獃,
答道:「倪勿然搭客人一淘坐馬車也無啥要緊,就為仔正月裏有個廣東客人要去坐馬車,
我勿高興搭俚坐,我說:『倪要坐兩把車?。』就說仔一句,也勿曾說啥。耐曉得俚那價
?俚說:『耐勿搭客人坐也罷哉;祇要我看見耐搭客人一淘坐仔馬車末,我來問聲耐看。
故末叫勿人味?。』」子富道:「耐搭俚說啥?」翠鳳道:「我啊?我說:『倪馬車一個
月難得坐轉把,今朝為是耐第一埭教得去,我答應仔耐,耐倒說起閑話來哉。我勿去哉,
耐請罷。』」子富道:「俚下勿落臺哉??」翠鳳道:「俚末祇好搭我看看哉?。」子富
道:「怪勿得耐無?也說耐有點脾氣?。」翠鳳道:「廣東客人野頭野腦。老實說,勿高
興做俚,巴結俚做啥?」
說話之間,不覺到了十二點鐘。祇見趙家?端著大盤、小阿寶提著酒壺進房,放在靠
窗大理石方桌上,安排兩副杯箸,請子富用酒。翠鳳親自篩了一雞缸杯,奉與子富,自己
男取小銀杯,對坐相陪。黃二姐也來見子富,幫著讓菜,說道:「耐喫倪自家燒來?菜水
,阿好?」子富道:「自家燒,倒比廚子好。」黃二姐道:「倪有廚子。」隨指一碗小火
方、一碗清蒸鴨掌,說:「是昨日臺面浪個菜。」翠鳳向黃二姐道:「耐也來喫仔口罷。
」黃二姐道:「覅,我下頭去喫。我去喊金鳳來陪陪耐?。」子富道:「慢點去。」遂取
那一卷洋錢交與黃二姐,開消下腳等項。黃二姐接了道:「謝謝耐。」子富問他:「謝啥
?」黃二姐笑道:「我先替俚?謝謝,倒謝差哉。」一路說笑,自去分派。
子富因沒人在房裏,裝做三分酒意,走過翠鳳這邊,兜兜搭搭。翠鳳推開道:「快點
,趙家?來哉。」子富回頭,不見一人,索性爬到翠鳳身上去不依,道:「耐倒騙我!趙
家?搭俚家主公也來?有趣,阿有啥工夫來看倪?」翠鳳恨得咬牙切齒。幸而金鳳進來,
子富略一松手,翠鳳趁勢狠命一推,幾乎把子富打跌。金鳳拍手笑道:「姐夫做啥搭我磕
個頭?」子富轉身,抱住金鳳要親嘴。金鳳極聲的喊說:「覅噪?!」翠鳳兩腳一跺,道
:「耐啥噪勿清爽!」子富連忙放手,說:「勿噪哉,勿噪哉!先生覅動氣。」當向翠鳳
作了個半揖,引得翠鳳也嗤的笑了。
金鳳推子富坐下,道:「請用酒?。」即取酒壺,要給子富篩酒,再也篩不出來;揭
蓋看時,笑道:「無撥哉。」乃喊小阿寶拿壺酒來。翠鳳道:「覅撥俚喫哉,喫醉仔末再
搭倪瞎噪。」子富拱手央告道:「再喫三杯,勿噪末哉。」及至小阿寶提了一壺酒來,子
富伸手要接,卻被翠鳳先搶過去,道:「勿許耐喫哉。」子富祇是苦苦央告。小阿寶在傍
笑道:「無撥喫哉,快點哭?。」子富真個哀哀的裝出哭聲。金鳳道:「撥俚喫仔點末哉
,我來篩。」從翠鳳手裏接過酒壺來,約七分滿篩了一杯。子富合掌拜道:「謝謝耐,搭
我篩滿仔阿好?」翠鳳不禁笑道:「耐啥實概厚皮嗄!」子富道:「我說喫三杯,再要喫
末勿是人,耐阿相信?」翠鳳別轉臉不理。小阿寶、金鳳都笑得打跌。
子富喫到第三杯,正值黃二姐端了飯盂上樓,叫小阿寶:「下頭喫飯去,我來替耐。
」子富心知黃二姐已是喫過飯了,便說:「倪也喫飯哉。」黃二姐道:「再用一杯?。」
子富聽了,直跳起來,指定翠鳳嚷道:「耐阿聽見無?教我喫?耐阿敢勿撥我喫?」翠鳳
著實瞅了一眼,道:「越說耐倒越高興哉!」竟將酒壺授與小阿寶帶下樓去,便叫盛飯。
黃二姐盛上三碗飯來,金鳳自取一雙象牙箸同坐陪喫。
一時,趙家?、小阿寶齊來伺候。喫畢收拾,大家散坐喫茶。珠鳳也扭扭捏捏的走來
,要給子富裝水煙。子富取來自喫。
將近三點鐘時分,子富方叫小阿寶令外場去喊兩把馬車。趙家?舀上面水,請翠鳳捕
面。翠鳳教金鳳去打扮了一淘去。金鳳應諾,同小阿寶到對過房裏,也去捕起面來。翠鳳
祇淡淡施了些脂粉,越覺得天然風致,顧盼非凡。妝畢,自往床背後去。趙家?收過妝具
,向櫥內取一套衣裳放在床上,隨手帶出銀水煙筒,又自己忙著去脫換衣裳。
金鳳先已停當,過來等候。子富見他穿著銀紅小袖襖,蜜綠散腳褲,外面罩一件寶藍
緞心天青緞滾滿身灑繡的馬甲,並梳著兩角丫髻,垂著兩股流蘇,宛然是《四郎探母》這
一齣戲內的耶律公主。因向他笑道:「耐腳也覅去纏哉,索性扮個滿洲人,倒無啥。」金
鳳道:「故是好煞哉,祇好撥來人家做大姐哉。」子富道:「撥來人家末,做奶奶,做太
太,阿有啥做大姐個嗄?」金鳳道:「搭耐說說末,就無清頭哉。」
翠鳳聽得,一面繫褲帶出來洗手,一面笑問子富道:「撥耐做姨太太阿好?」子富道
:「覅說是姨太太,就做大太太末,也蠻好?。」復笑問金鳳道:「耐阿情願?」羞得金
鳳掩著臉伏在桌上,問了幾聲不答應。子富彎下身子悄悄去問,偏要問出一句話來纔罷。
金鳳連連搖手,說:「勿曉得,勿曉得!」子富道:「情願哉!」
翠鳳把手削臉羞金鳳。珠鳳坐在靠壁高椅上冷看,也格聲要笑。子富指道:「哪,還
有一位大太太,快活得來,自家來?笑。」翠鳳一見,嗔道:「耐看俚阿要討人厭!」珠
鳳慌的斂容端坐。翠鳳越發大怒道:「阿是說仔耐了動氣哉?」走過去拉住他耳朵,往下
一摔。珠鳳從高椅上撲地一交,急爬起來,站過一傍,祇按嘴咽氣,卻不敢哭。
幸值趙家?來催,說:「馬車來哉。」翠鳳纔丟開手,拿起床上衣裳來看了看,皺眉
道:「我覅著俚。」叫趙家?開櫥,自揀一件織金牡丹盆景竹根青杭寧綢棉襖穿了,再添
上一條膏荷縐面品月緞腳松江花邊夾褲,又鮮艷又雅淨。子富呆著臉祇管看。趙家?收起
那一套衣裳,問子富:「阿要著馬褂?」子富自覺不好意思,即取馬褂披在身上,說道:
「我先去哉。」一徑踅下樓來,令高昇隨去。
出至尚仁裏口,見是兩把皮篷車,自向前面一把坐了、隨後趙家?提銀水煙筒前行,
翠鳳挈著金鳳緩緩而來,去後面坐了那一把。高昇也踹上車後踏鐙。四輪一發,電掣飆馳
的去了。
第八回終。


第九回 沈小紅拳翻張蕙貞 黃翠鳳舌戰羅子富

按:羅子富和黃翠鳳兩把馬車馳至大馬路斜角轉灣,道遇一把轎車駛過,自東而西,
恰好與子富坐的車並駕齊驅。子富望那玻璃窗內,原來是王蓮生帶著張蕙貞同車並坐。大
家見了,祇點頭微笑。將近泥城橋堍,那轎車加緊一鞭,爭先過橋。這馬見有前車引領,
也自跟著縱轡飛跑。趁此下橋之勢,滔滔滾滾,直奔靜安寺來。一轉瞬間,明園在望。當
下魚貫而入,停在穿堂階下。
羅子富、王蓮生下車相見,會齊了張蕙貞、黃翠鳳、黃金鳳及趙家?一淘上樓。管家
高昇知沒甚事,自在樓下伺候。王蓮生說前軒爽朗,同羅子富各據一桌,相與憑欄遠眺,
瀹茗清談。王蓮生問如何昨夜又去黃翠鳳家喫酒,羅子富約略說了幾句。羅子富也問如何
認識張蕙貞,從何處調頭過來,王蓮生也說了。羅子富道:「耐膽倒大得野?!撥來沈小
紅曉得仔末,也好哉。」王蓮生嘿然無語,祇雌著嘴笑。黃翠鳳解說道:「耐末說得王老
爺來阿有點相像嗄!見相好也怕仔末,見仔家主婆那價呢?」子富道:「耐阿看見《梳妝
》、《跪池》兩齣戲?」翠鳳道:「祇怕耐自家跪慣仔了,說得出!」一句例說得王蓮生
、張蕙貞都好笑起來。羅子富也笑道:「勿來搭耐說啥閑話哉。」
於是大家或坐或立,隨意賞玩。園中芳草如繡,碧桃初開,聽那黃鸝兒一聲聲好像叫
出江南春意。又遇著這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的禮拜日,有踏青的,有拾翠的,有修禊的,
有尋芳的。車轔轔,馬蕭蕭,接連來了三四十把,各占著亭臺軒館的座兒。但見釵冠招展
,履舄縱橫;酒霧初消,茶煙乍起;比極樂世界「無遮會」還覺得熱鬧些。
忽然又來了一個俊俏僯俐後生,穿著挖雲鑲邊馬甲,灑繡滾腳套褲,直至前軒站住,
一眼注定張蕙貞,看了又孜孜的笑。看得蕙貞不耐煩,別轉頭去。王蓮生見那後生大約是
大觀園戲班裏武小生小柳兒,便不理會。那小柳兒站一會,也就去了。
黃翠鳳攙了金鳳,自去爬著欄杆看進來的馬車。看不多時,忽招手叫羅子富道:「耐
來看?!」子富往下看時,不是別人,恰是沈小紅,隨身舊衣裳,頭也沒有梳便來了,正
在穿堂前下車。子富忙向王蓮生點首兒,悄說:「沈小紅來哉。」蓮生忙也來看,問:「
來?陸裏?」翠鳳道:「樓浪來哉呀。」
蓮生回身,想要迎出去。祇見沈小紅早上樓來,直瞪著兩祇眼睛,滿頭都是油汗,喘
吁吁的上氣不接下氣,帶著娘姨阿珠、大姐阿金大,徑往前軒撲來。劈面撞見王蓮生,也
不說甚麼,祇伸一個指頭照准蓮生太陽裏狠狠戳了一下。蓮生喫這一戳,側身閃過一傍。
小紅得空,邁步上前,一手抓住張蕙貞胸脯,一手輪起拳頭便打。蕙貞不曾提防,避又避
不開,擋又擋不住,也就抓住小紅,一面還手,一面喊道:「耐?是啥人嗄!阿有啥勿問
情由就打起人來哉嗄!」小紅一聲兒不言語,祇是悶打,兩個扭結做一處。黃翠鳳、金鳳
見來勢潑悍,退入軒後房裏去,趙家?也不好來勸。羅子富但在傍喝教沈小紅:「放手,
有閑話末好說個?!」小紅得手,如何肯放?從正中桌上直打到西邊闌干盡頭,阿珠、阿
金大還在暗裏助小紅打冷拳。
樓下喫茶的聽見樓上打架,都跑上來看。蓮生看不過,祇得過去勾了小紅臂膊要往後
扳,卻扳不動,即又橫身插在中間,猛可裏把小紅一推,纔推開了。小紅喫這一推,倒退
了幾步,靠住背後板壁,沒有喫跌。蕙貞脫身站在當地,手指著小紅,且哭且罵。小紅要
奔上去,被蓮生叉住小紅兩肋,抵緊在板壁上,沒口子分說道:「耐要說啥閑話搭我說好
哉,勿關俚啥事,耐去打俚做啥?」小紅總沒聽見,把蓮生口咬指掐。蓮生忍著痛苦苦央
告。不料,刺斜裏阿珠搶出來,兩手格開蓮生,嚷道:「耐來幫啥人嗄,阿要面孔!」阿
金大把蓮生攔腰抱住,也嚷道:「耐倒幫仔別人來打倪先生哉,連搭倪先生也勿認得哉!
」兩個故意和蓮生廝纏住了。小紅乘勢掙出身子,呼的一陣風趕上蕙貞,又打將起來。蓮
生被他兩個軟禁了,無可排解。
蕙貞本不是小紅對手,更兼小紅拚著命,是結結實實下死手打的,早打得蕙貞桃花水
泛,群玉山頹,素面朝天,金蓮墮地。蕙貞還是不絕口的哭罵。看的人蜂擁而至,擠滿了
一帶前軒,卻不動手。蓮生見不是事,狠命一灑,撇了阿珠、阿金大兩個,分開看的人,
要去樓下喊人來搭救。適遇明園管帳的站在帳房門口探望,蓮生是認得的,急說道:「快
點叫兩個堂倌來拉開仔?,要打出人命來哉呀!」說了,又擠出前軒來。
祇見小紅竟撳倒蕙貞,仰叉在地,又騰身騎上腰胯,祇顧夾七夾八瞎打。阿珠、阿金
大一邊一個按住蕙貞兩手,動彈不得。蕙貞兩腳亂蹬,祇喊救命。看的人也齊聲發喊,說
:「打勿得哉!」
蓮生一時火起,先把阿金大兜心一腳踢開去。阿金大就在地下打滾喊叫。阿珠忙站起
來奔蓮生,嚷道:「耐倒好意思打起倪來哉,耐阿算得是人嗄!」一頭撞到蓮生懷裏,連
說:「耐打?耐打?!」蓮生立不定腳,往後一仰,倒栽蔥跌下去,正跌在阿金大的身上
。阿珠連身撞去,收紮不來,也往前一撲,正伏在蓮生的身上。五個人滿地亂打,索性打
成一團糟,倒引得看的人拍手大笑起來。
幸而三四個堂倌帶領外國巡捕上樓,喝一聲:「不許打!」阿珠、阿金大見了,已自
一骨碌爬起。蓮生挽了堂倌的手起來。堂倌把小紅拉過一邊,然後攙扶著蕙貞坐在樓板上
。小紅被堂倌攔截,不好施展,方纔大放悲聲,號陶痛哭,兩祇腳跺得樓板似擂鼓一般。
阿珠、阿金大都跟著海罵。蓮生氣得怔怔的,半晌說不出話。還是趙家?去尋過那一祇鞋
給蕙貞穿上,與堂倌左提右挈,抬身立定,慢慢的送至軒後房裏去歇歇。
巡捕揚起手中短棒,嚇散了看的人,復指指樓梯,叫小紅下去。小紅不敢倔強,同阿
珠、阿金大一路哭著、罵著,上車自回。
蓮生顧不得小紅,忙去軒後房裏看蕙貞。祇見管帳的與羅子富、黃翠鳳、黃金鳳簇擁
在那裏講說。張蕙貞直挺挺躺在榻床上,趙家?替他挽起頭發。王蓮生忙問如何,趙家?
道:「還好,就肋裏傷仔點,勿礙事。」管帳的道:「勿礙事末也險個哉!為啥勿帶個娘
姨出來?有仔個娘姨來裏,就喫虧也好點。」王蓮生聽說,又添了一樁心事,躊躇一回,
祇得央黃翠鳳,要借他娘姨趙家?送轉去。翠鳳道:「王老爺,我說耐要自家送得去好。
倒勿是為啥別樣,俚喫仔虧轉去,俚?娘姨、大姐、相幫?陸裏一個肯罷嗄?倘忙喊仔十
幾個人,趕到沈小紅搭去打還俚一頓,闖出點窮禍來,原是耐王老爺該晦氣。耐自家去末
,先搭俚?說說明白,阿是嗄?」管帳的道:「說得勿差,耐自家送轉去好。」
蓮生終不願自己送去,又說不出為甚麼,祇再三求告翠鳳。翠鳳不得已應了,乃囑咐
趙家?道:「耐去搭俚?說,事體末有王老爺來裏,教俚?覅管帳。」又說:「蕙貞阿哥
,阿是?耐自家也說一聲末哉。」張蕙貞點點頭。
管家高昇在房門口問:「阿要喊馬車?」趙家?道:「纔去喊得來哉?。」高昇立即
去喊。趙家?將銀水煙筒交與黃翠鳳,便去扶起張蕙貞來。蕙貞看看王蓮生,要說又沒的
說。蓮生忙道:「耐氣末覅氣,原快快活活轉去,賽過撥一祇邪狗來咬仔一口,也無啥要
緊。耐要氣出點病來,倒犯勿著。我晚歇轉來仔就來,耐放心。」蕙貞也點點頭,搭著趙
家?肩膀,一步一步硬撐下梯。管帳的道:「頭面帶仔去?!」王蓮生見桌上一大堆零星
首飾,知是打壞的,說道:「我搭俚收捉末哉。」堂倌又送上銀水煙筒,說:「磕在樓下
階臺上,癟了。」蓮生一總拿手巾包起。黃翠鳳催道:「倪也轉去哉?。」說著,挈了金
鳳先行。王蓮生乃向管帳的拱手道謝,並說:「所有碰壞家生,照例賠補。堂倌?另外再
謝。」管帳的道:「小意思,說啥賠嗄。」
羅子富也向管帳的作別,與王蓮生同下樓來。問高昇,知道張蕙貞、趙家?已同車而
去,黃翠鳳妹妹還等在車上。王蓮生趁了羅子富的車,一徑歸至四馬路尚仁裏口歇下。
羅子富請王蓮生至黃翠鳳家。上樓進房,子富親自點起煙燈來,請蓮生吸煙。翠鳳方
脫換衣裳,見了道:「王老爺半日勿用煙哉?,阿癮嗄?」隨叫小阿寶:「耐絞仔手巾,
搭王老爺來裝簡煙。」蓮生道:「我自家裝末哉。」翠鳳道:「倪有發好個來裏,阿好?
」隨叫小阿寶去喊金鳳來拿。金鳳也脫換了衣裳,過來見蓮生,先笑道:「阿唷!王老爺
,要嚇煞?!我嚇得來拖牢仔阿姐,說:『倪轉去罷!晚歇打起倪來末,那價??』王老
爺阿嚇嗄?」蓮生倒不禁一笑。羅子富、黃翠鳳也都笑了。
金鳳向煙盤裏揀取一個海棠花式牛角盒子,揭開蓋,盒內滿滿盛著煙泡,奉與王蓮生
。蓮生即燒煙泡來吸。吸了幾口,聽得樓下有趙家?聲音。王蓮生又坐起來聽。黃翠鳳見
蓮生著急,忙喊:「趙家?來?。」趙家?見了蓮生,回說:「送得去哉,一直送到仔樓
浪?。俚?說:『有王老爺搭倪做主末,最好哉。教王老爺轉來仔就來。』俚?還謝謝我
,教我來謝謝先生,倒要好煞?。」蓮生聽了,纔放下了一半心。
接著王蓮生的管家來安來尋。蓮生喚至當面,問有甚事。來安道:「沈小紅?娘姨坎
坎來說,沈小紅要到公館裏來。」蓮生聽了,心中又大不自在。黃翠鳳向蓮生道:「我看
沈小紅比勿得張蕙貞。耐張蕙貞搭無啥要緊,就明朝去也正好。倒是沈小紅搭耐就要去一
埭?,倒還要去喫兩聲閑話哉?。」蓮生著實沉吟,蹙額無語。翠鳳笑道:「王老爺,耐
覅見仔沈小紅怕喲有閑話末響響落落搭俚說,耐怕仔俚倒勿好說啥哉。」
蓮生俄延了半日,叫來安打轎子來再說。卻將那首飾包交代來安收藏。來安接了回去
。羅子富道:「沈小紅倒看勿出,凶煞?。」翠鳳道:「沈小紅末,算啥凶嗄!我做仔沈
小紅,也勿去打俚?,自家末打得喫力煞,打壞個頭面,原要王老爺去搭俚賠。倒害仔王
老爺,阿有啥趣勢?」子富道:「耐做沈小紅末那價呢?」翠鳳笑道:「我啊,我倒勿高
興搭耐說來?。要末耐到蔣月琴搭去一埭試試看,阿好?」子富笑道:「就去仔末,怕耐
啥嗄!耐勿人調末,我去教蔣月琴來也打耐一頓。」翠鳳把眼一瞟,笑道:「噢唷,倒說
得體面?!耐算說撥來啥人聽嗄,阿是來裏王老爺面浪擺架子?」王蓮生一口煙吸在嘴裏
,聽翠鳳說,幾乎笑的嗆出來。子富不好意思,搭訕說道:「耐?人一點點無撥啥道理!
耐自家也去想想看,耐做個倌人末,幾花客人做仔去,倒勿許客人再去做一個倌人,故末
啥道理??也虧耐?有面孔說得出!」翠鳳笑道:「為啥說勿出嗄?倪是做生意,叫無法
?。耐搭我一年三節生意包仔下來,我就做耐一干仔,蠻好。」子富道:「耐要想敲我一
干仔哉!」翠鳳道:「做仔耐一干仔,勿敲耐敲啥人嗄?耐倒說得有道理。」子富被翠鳳
頂住嘴,沒得說了。停了一會,翠鳳道:「耐有道理末,耐說?。啥勿響哉嗄?」子富笑
道:「阿有啥說嗄,撥耐鈍光哉?。」翠鳳也笑道:「耐自家說得勿好,倒說我鈍光。」
談笑之間,早又上燈以後。小阿寶送上票頭一張,呈與羅子富。子富看畢,授與王蓮
生。蓮生慌的接來看,是洪善卿催請子富的,便不在意。再看下面,另行添寫有「蓮翁若
在,同請光臨」八個字。蓮生攢眉道:「我勿去哉?。」子富道:「善卿難得喫臺把酒,
耐原去應酬歇,就勿叫局也無啥。」黃翠鳳道:「王老爺,耐酒倒要去喫?,耐勿去喫酒
,倒撥沈小紅?好笑。我說耐祇當無撥啥事體,酒末祇管去喫,喫仔酒末就臺面浪約好兩
個朋友,散下來一淘到小紅搭去,阿是蠻好?」蓮生一想勿差,就依著翠鳳說,忙又吸了
兩口煙。
來安領轎子來了,也呈上一張洪善卿請客票頭。子富道:「一淘去哉?。」蓮生點頭
說好。子富令喊高昇。高昇回說:「轎子等仔歇哉。」於是,王蓮生、羅子富各自坐轎,
並赴公陽里周雙珠家。
到了樓上,洪善卿迎著,見兩位一淘來了,便叫娘姨阿金喊「起手巾」,隨請兩位進
房。房裏先到的有葛仲英、陳小雲、湯嘯庵三位;還有兩位面生的,乃是張小村、趙樸齋
。大家問姓通名,拱手讓坐。外場已絞了手巾上來。湯嘯庵忙問王蓮生:「叫啥人?」蓮
生道:「我勿叫哉。」周雙珠插嘴道:「耐本阿有啥勿叫局個嗄?」洪善卿道:「就叫仔
個清倌人罷。」湯嘯庵道:「我來荐一個,包耐出色。」遂把手一指,「耐看?。」王蓮
生回頭看時,周雙珠肩下坐著一個清倌人,羞怯怯的低下頭去,再也不抬起來。羅子富先
過去彎著腰一看,道:「我祇道是雙寶,倒勿是。」周雙珠道:「俚叫雙玉。」王蓮生道
:「本堂局蠻好,寫末哉。」
洪善卿等湯嘯庵寫畢局票,即請入席。大姐巧囡立在周雙玉身傍,說道:「過去換衣
裳哉?。」雙玉乃回身出房。
第九回終。


第十回 理新妝討人嚴訓導 還舊債清客鈍機鋒

按:周雙玉踅進對過自己房裏,巧囡跟過來問雙玉道:「出局衣裳,無?阿曾撥來耐
?」雙玉搖搖頭。巧囡道:「我去搭耐問聲看。耐拿鬢腳來刷刷?。」說了,忙下樓去問
老鴇周蘭。雙玉自把保險臺燈移置梳妝臺上,且不去刷鬢腳,就在床沿坐下,悄悄的側耳
而聽。
原來周雙玉房間底下乃是老鴇周蘭自已臥室,那周雙寶搬下去鋪的房間卻在周雙珠的
房間底下。當時聽得老鴇周蘭叫巧囡掌起燈來,開櫥啟箱,翻騰一會,又咕咕唧唧說了許
多閑話,然後出房。卻又往雙寶房背後去,不知做甚麼,一些也聽不見。
雙玉方纔丟開,起身對鏡,照見兩邊鬢腳稍微松了些,隨取抿子輕輕刷了幾刷,已自
熨貼。祇見巧囡懷裏抱著衣裳,同周蘭上樓來了。雙玉收過抿子,便要取衣裳來穿。周蘭
道:「慢點嗄,耐個頭勿好?,啥毛得來。」乃將手中揣著的豆蔻盒子放下,親自動手替
雙玉弄頭。捏了又捏,撳了又撳,濃濃的蘸透了一抿子刨花浸的水,順著螺絲旋刷進去,
又刷過周圍劉海頭。刷的那水從頭頸裏直流下去,連前面額角上也亮晶晶都是水漬。雙玉
伸手去拭,周蘭忙阻止道:「耐覅動?。」遂用手巾在頭頸裏略掩一掩,叫雙玉轉過臉來
,仔細端詳一回,說:「好哉。」
巧囡在傍提著衣裳領口,伏侍雙玉穿將起來,是一件織金撇蘭盆景一色鑲滾湖色寧綢
棉襖。巧囡看了道:「實概件衣裳,我好像勿曾看見歇。」周蘭道:「耐末陸裏看得見?
說起來還是大先生個哉。俚?姊妹三家頭,纔有點怪脾氣。隨便啥衣裳哉,頭面哉,纔要
自家撐得起來;別人個物事,就撥來俚,俚也覅。雙珠個頭面末,也勿算少。單說衣裳,
是陸裏及得來阿大搭阿二嗄?比仔雙珠要多幾花?!俚?嫁出去辰光,揀中意點末拿仔去
,剩下來也有幾箱子。我收捉仔起來,一直用勿著,還有啥人來著??就撥來雙寶著過歐
,也勿多幾件。還有幾幾花花,連搭雙寶也勿曾看見歇,覅說啥耐哉。」
雙玉穿上棉襖,向大洋鏡前走了幾步,托起臂膊,比比出手。周蘭過去把衣襟縐紋拉
直些,又嘮叨說道:「耐要自家有志氣,做生意末巴結點,阿曉得?我眼睛裏望出來,無
啥親生勿親生,纔是我囡仵。耐倘然學得到雙珠阿姐末,大先生、二先生幾花衣裳頭面,
隨便耐中意陸裏一樣,祇管拿得去末哉。要像仔雙寶樣子,就算是我親生囡仵,我也勿高
興撥俚?。」雙玉祇聽著不言語。周蘭問他:「阿聽見?」雙玉說:「聽見哉。」周蘭道
:「價末耐也答應聲?,啥一聲也勿響嗄?」
巧囡聽臺面上叫的局先已到了,急取豆蔻盒子,連聲催促,方剪住周蘭的話頭,攙了
雙玉,往前便走,卻忽然想起銀水煙筒來。巧囡道:「就三先生搭拿仔根罷。」周蘭道:
「覅!耐到雙寶搭去拿得來。雙寶一根末讓俚用仔,我再拿一根出來撥來雙寶。」
巧囡趕著跑去。周蘭又教導些臺面規矩與雙玉聽,並說:「耐勿曉得末,問阿姐好哉
。阿姐搭耐說啥閑話,耐聽好仔,覅忘記。耐要是勿肯聽人閑話,我先搭耐說一聲,耐自
家喫苦,到底無啥好處。」周蘭說一句,雙玉應一聲。須臾,巧囡取銀水煙筒回來,周蘭
自下樓去。
巧囡忙挈雙玉至這邊臺面上。祇見先到的祇有一個局,乃是陳小雲的相好金巧珍,住
在同安里口,祇隔一條三馬路,走過來就是,所以早些。當時金巧珍拉開嗓子唱京調,引
得羅子富興高采烈,擺莊豁拳。更有趙樸齋、張小村刻意奉承,極力鼓舞,此外諸位也就
隨和著。獨有王蓮生設精打採,坐也坐不住。周雙珠知道是厭煩,問他:「阿到對過去坐
歇?」蓮生正中胸懷,即時離席。巧囡領著踅過周雙玉房間,點了煙燈,沖了茶碗。向蓮
生道:「我去喊雙玉來。」蓮生阻擋不及,祇好聽他喊去。
祇見周雙玉冉冉歸房,脫換衣裳,遠遠的端坐相陪,嘿然無語。蓮生自然不去兜搭。
一會兒,巧囡又跑來張羅,叮囑雙玉陪著,也就去了。
蓮生吸了兩口煙,聽那邊臺面上豁拳唱曲,熱鬧得不耐煩,倒是雙玉還靜靜的坐在那
裏低頭斂足弄手帕子。蓮生心有所感,不覺暗暗讚嘆了一番。忽聽得娘姨阿金走出當中間
,高聲喊「絞手巾」。一時,履聲、舄聲、簾鉤聲、客辭主人聲、主人送客聲,雜沓並作
。卻不知去的是誰,祇覺得臺面上冷靜了許多。隨後湯嘯庵也踱過這邊房裏來,喫得緋紅
的臉,一手拿著柳條剔牙杖剔牙,隨意向榻床下首歪著,看蓮生燒煙。蓮生問:「子富去
哉?」嘯庵道:「俚?還有啥局頭,搭仲英、小雲一淘去哉。」
蓮生遂約嘯庵同洪善卿到沈小紅家去。嘯庵會意應諾。及巧囡來請用飯,兩人方過那
邊歸席入座。湯嘯庵向洪善卿耳邊說了幾句,善卿聽了微笑。周雙珠也點頭笑道:「耐?
說啥,我也懂來裏哉。」嘯庵道:「耐說說看。」雙珠把嘴望蓮生一努。大家笑著,都喫
過飯。張小村知道他們有事,和趙樸齋告辭先行。王蓮生道:「倪也去罷。」湯嘯庵、洪
善卿說「好」。周雙珠忙喊雙玉過來,送至樓門而回。
三人緩步同行。來安叫轎夫抬空轎子跟隨在後,出了公陽里,就對門進同安里,穿至
西薈芳里口,適被娘姨阿珠的兒子暗中瞧見,跑去報信。阿珠迎出門首,笑嘻嘻說道:「
我說王老爺要來快哉,倒剛剛來哉。」
當下王蓮生在前,與湯嘯庵、洪善卿進門;後面跟著阿珠,接踵上樓。早聽得房間裏
小腳高底一陣怪響。王蓮生方跨進當中間房門,祇見沈小紅越發蓬頭垢面,如鬼怪一般,
飛也似趕出當中間,望蓮生縱身直撲上去。蓮生錯愕倒退。大姐阿金大隨後追到,兩手合
抱攏來,扳住小紅胸脯,祇喊說:「先生覅?!」慌的阿珠搶上去叉住小紅臂膊,也喊說
:「先生耐慢點看!」小紅咬牙切齒,恨道:「耐?走開點?!我要死末關耐?啥事嗄?
」阿珠連連勸道:「耐就要死末,也勿實概個?。故歇王老爺來仔,也好等王老爺說起來
;說勿好,耐再去死末哉?。」小紅一心和蓮生拚命,那裏肯依。
湯嘯庵、洪善卿見如此撒潑,不好說甚,祇是冷笑。蓮生又羞又惱,又怕又急,四下
裏一逼,倒逼出些火性來,也冷笑說道:「讓俚去死末哉!」說了一句,回身便走。湯嘯
庵、洪善卿祇得跟著走了。
阿珠見光景不好,也顧不得小紅,趕緊來拉蓮生。被蓮生一豁,灑脫袖子,竟下樓梯
。忽聽得當中間板壁「蓬咚蓬咚」震天價響起來,阿金大在內極聲喊道:「勿好哉,先生
撞煞哉呀!」就這一聲喊裏,喚起樓下三四個外場,祇道有甚禍事,急急跑上樓來,適與
蓮生等擠住在樓梯上。阿珠把蓮生死拖活拽,往裏掙去。湯嘯庵、洪善卿料道走不脫,也
攛掇蓮生回至當中間。祇見小紅還把頭狠命往板壁上磕,阿金大扳住胸脯,那裏扳得開。
阿珠著了忙,也狠命的攔腰一抱抱起來。湯嘯庵、洪善卿齊說道:「小紅耐算啥??有閑
話說末哉,實概樣子,耐小紅也犯勿著?。」阿珠摸摸小紅的頭,沒甚傷損,祇有額角邊
被板壁上釘的釘頭碰破些油皮,也不至流血。阿金大上前把手心摩挲著,道:「耐看阿險
嗄!撞來?太陽裏末,那價呢?」
蓮生正站在一傍發獃。阿珠一眼?見,說道:「王老爺,闖出窮禍來,耐也脫勿了個
?!覅看仔像無要緊。」外場見沒事,都笑道:「倒嚇得倪來要死!快點攙先生房間裏去
罷。」阿珠仍抱起小紅來。阿金大拉了蓮生、湯嘯庵、洪善卿一同簇擁至房裏。阿珠放小
紅向榻床躺下。阿金大端整茶碗,叫外場沖了茶。外場囑付阿珠說:「耐?小心點末哉。
」都訕笑著下樓去了。
王蓮生、湯嘯庵、洪善卿一溜兒坐在靠壁高椅上。小紅背燈向壁,掩面而哭。阿珠靠
小紅身傍坐著,慢慢與王蓮生說道:「王老爺,耐自家勿好,轉差仔念頭。耐起初要搭倪
先生說明白仔,耐就去做仔十個張蕙貞,倪先生也無啥?。為仔耐瞞仔倪先生末倒勿好哉
。倪先生曉得耐去做仔張蕙貞,說難是王老爺倪搭勿來個哉,撥來張蕙貞?拉仔去哉。」
洪善卿不待說完,即攔說道:「王老爺不過昨日夜頭來?張蕙貞搭喫仔臺酒,故歇原到該
搭來哉?。」阿珠立起身來,走過洪善卿身傍,輕聲說道:「洪老爺,耐是蠻明白來裏。
倪先生倒覅怪俚,俚是發極仔了呀。王
老爺先起頭做倪先生辰光,還有好幾戶老客人?。後來搭王老爺要好仔末,有個把客人阿
要動氣勿來哉了?倪末去請哉?。王老爺就搭倪先生說:『俚?勿來,讓俚?勿來末哉,
我一干仔來搭耐撐場面。』王老爺,阿是耐說來?個閑話?先生有仔王老爺,倒蠻放心請
也勿去請哉。難末一戶一戶客人纔勿來哉,到故歇是無撥哉,就剩仔王老爺一干仔哉。洪
老爺,耐說王老爺去做仔張蕙貞,倪先生阿要發極?」湯嘯庵接說道:「難也覅去說哉。
張蕙貞?末坍仔臺哉,王老爺原到該搭來,耐沈小紅場面也可以過得去哉。大家覅說哉,
阿是?」
小紅正哭得涕淚交頤,聽嘯庵說,便分說道:「楊老爺,耐問聲俚看,俚自家搭我說
,教我生意覅做哉,條子末脫仔。我聽仔俚,客人叫局也勿去。俚還搭我說,俚說:『耐
少來?幾花債末,我來搭耐還末哉。』我聽仔快活煞,張開仔兩祇眼睛單望俚一干仔,望
俚搭我還清仔債末,我也有仔好日腳哉。陸裏曉得俚一直來裏騙我!騙到我今日之下,索
性豁脫仔,去包仔個張蕙貞?!」說到這裏,兩腳一跺,身子一掀,俯仰號啕,放聲大哭
。哭了又道:「俚就要去做張蕙貞,也無啥!我自家想想,衣裳末著完哉,頭面末當脫哉
,客人末一個也無撥哉,倒欠仔一身債。弄得我上勿上,落勿落,難末教我那價??」湯
嘯庵微笑道:「故也無啥那價。王老爺原來裏,衣裳頭面原教王老爺辦得來,債末教王老
爺去還清仔,阿是纔舒齊哉??」
小紅道:「湯老爺,勿瞞耐說,王老爺來裏該搭做仔兩年半,買來?幾花物事纔來裏
眼睛前頭。張蕙貞搭勿到十日天,從頭浪起到腳浪,陸裏一樣勿搭俚辦起來?還有朋友嘆
拍馬屁,鬼討好,連忙搭俚買好仔家生送得去鋪房間。耐湯老爺陸裏曉得?。」洪善卿插
說道:「王老爺也叫瞎說。堂子裏做個把倌人,祇要局帳清爽仔末是哉。倌人欠來?債,
關客人啥事,要客人來搭俚還。老實說,倌人末勿是靠一個客人,客人也勿是做一個倌人
。高興多走走,勿高興就少走走,無啥多花枝枝節節?!」
小紅正要回嘴,阿珠趕著戧說道:「洪老爺說得勿差,『倌人末勿是靠一個客人』。
倪先生也有好幾戶客人?,為啥要耐王老爺一干仔來撐場面?,耐就一干仔撐仔場面,勿
來搭倪先生還債,倪先生就欠仔一萬債,阿好搭耐王老爺說,要耐王老爺來還嗄?耐王老
爺自家搭倪先生說,要搭倪先生還債。祇要王老爺真真還清仔,倪先生阿有啥枝枝節節?
耐就去做仔張蕙貞,『客人也勿是做一個倌人』,倪先生阿好說耐啥?故歇耐王老爺原勿
曾搭倪先生還歇一點點債,倒先去做仔張蕙貞哉。耐王老爺想想看,阿是倪先生來裏枝枝
節節呢?阿是耐王老爺自家來?枝枝節節?」說罷,眱了王蓮生半日。
蓮生仰著臉,祇不做聲。洪善卿笑道:「俚?啥枝枝節節也勿關倪事,倪要去哉。」
遂與湯嘯庵立起身來。蓮生意思要一同去,小紅祇做不看見,倒是阿金大捺住蓮生道:「
咦!王老爺,耐阿好去嗄?」阿珠喝阿金大放手,卻向蓮生道:「王老爺耐要去,去末哉
;倪是勿好來屈留耐,就搭耐說一聲是哉。昨日夜頭我搭阿金大兩家頭陪倪先生坐來?床
浪,坐仔一夜天勿曾困,今夜頭倪要困去哉。倪娘姨?到底無啥干己,就闖仔點窮禍,也
勿關倪事。倪先說仔末,王老爺也怪勿著倪。」幾句說得蓮生左右為難,不得主意。湯嘯
庵向蓮生道:「倪先去,耐坐歇罷。」蓮生乃附耳囑他去張蕙貞家給個信。嘯庵應諾,始
與洪善卿偕行。小紅卻也抬身送了兩步,說道:「倒難為仔耐?,明朝倪也擺個雙臺謝謝
耐?末哉。」說著,倒自己笑了。蓮生也忍不住要笑。
小紅轉身,伸一個指頭向蓮生臉上連點幾點,道:「耐末……」祇說得兩字,便縮住
了,卻「哼」的一聲,像是嘆氣。半晌又道:「耐一干仔來末,阿伯倪欺瞞仔耐嗄?耐算
教兩個朋友來做幫手,幫仔耐說閑話,阿要氣煞人!」蓮生自覺羞慚,佯作不睬。阿珠冷
笑兩聲,道:「王老爺倒蠻好,纔是朋友?搭俚出個主意。王老爺末去聽仔俚。就張蕙貞
搭,勿是朋友同得去,陸裏認得嗄?」小紅道:「張蕙貞搭倒勿是朋友,俚乃自家去打個
野雞。」阿珠道:「故歇是勿是野雞哉,也算仔長三哉!叫仔一班小堂名,顯煥得來!王
老爺做仔幾日天,用脫仔幾花?阿有千把嗄?」蓮生道:「耐?覅瞎說!」阿珠道:「倒
勿是瞎說?!」隨將煙盤收拾乾淨,道:「王老爺喫煙罷,覅去轉啥念頭哉!」蓮生乃去
榻床躺下吸煙。阿珠、阿金大陸續下去。
第十回終。


第十一回 亂撞鐘比舍受虛驚 齊舉案聯襟承厚待

按:沈小紅坐在榻床下手,一言不發。蓮生自在上手吸煙。房裏沒有第三個人。足有
一點鐘光景,小紅又嗚嗚咽咽的哭起來。蓮生搔耳爬腮,無可解勸,也就憑他哭去。無如
小紅這一哭,直哭得傷心慘目,沒個收場。蓮生沒奈何,祇得挨上去央告道:「耐?意思
我也蠻明白來裏。我末就依仔耐,叨光耐覅哭哉,阿好?耐再要哭,我肚腸要撥來耐哭出
來哉。」小紅哽噎著嗔道:「覅來搭我瞎說!耐一徑騙下來,騙到仔故歇,耐倒還要來騙
我!耐定歸要拿我性命來騙得去仔了罷?。」蓮生道:「我故歇隨便說啥閑話,耐總勿相
信,說是我騙耐。難也覅說哉,我明朝就去打一張莊票來搭耐還債,耐說阿好?」小紅道
:「耐個主意勿差,耐搭我還清仔債末,該搭勿來哉,阿是?故末好去做張蕙貞哉,阿是
?耐倒乖來?!耐勿情願搭我還末,我也覅耐還哉!」說著,仍別轉頭去,吞聲暗哭。蓮
生急道:「啥人說去做張蕙貞嗄?」小紅道:「耐勿去哉?」蓮生道:「勿去哉!」被小
紅劈面咄了一口,大聲道:「耐去騙末哉!耐看來?,我明朝死來?張蕙貞搭去。」蓮生
一時摸不著頭腦,獃臉思索,沒得回話。
適值阿珠提水銚子上來沖茶,蓮生叫住,細細告訴他,問他:「小紅是啥意思?」阿
珠笑道:「王老爺蠻明白?,倪末陸裏曉得嗄?」蓮生道:「耐倒說得好,我為仔勿明白
了問耐?!」阿珠笑道:「王老爺,耐是聰明人,阿有啥勿明白嗄!耐想:倪先生一徑搭
耐蠻要好,耐為啥勿搭倪先生還債呢?今朝反仔一場,耐倒要搭倪先生還債哉,阿像是耐
動氣仔了說個閑話?耐為動氣了說搭倪先生還債,耐想倪先生阿要耐還嗄?」蓮生跳起來
跺腳道:「祇要俚勿動氣末纔是哉,例說我動氣!」阿珠笑道:「倪先生倒也無啥動氣,
單為仔王老爺?。耐想:倪先生阿有第二戶客人?耐王老爺再勿來仔,教倪先生那價呢?
祇要倪先生面浪交代得過,耐就再去做個張蕙貞,也無啥要緊。倪先生欠來?幾花債,早
末也要耐王老爺還,晚末也要耐王老爺還,隨耐王老爺個便好哉!耐王老爺待倪先生要好
覅好,也勿在乎此。王老爺阿對?」蓮生道:「耐也說得勿明白?。我勿搭俚還債末,生
來說我勿好;我就搭俚還仔債,俚原說我勿好。俚到底要我那價末算我要好哉??,阿珠
笑道:「王老爺也說笑話哉,阿要我來教耐?」說著,提水銚子一路佯笑下樓去了。
蓮生一想沒奈何,祇得打疊起千百樣柔情軟語去伏侍小紅。小紅見蓮生真個肯去還債
,也落得收場,遂趁此漸漸的止住哭聲。蓮生一塊石頭方纔落地。小紅一面拿手帕子拭淚
,一面還咕嚕道:「耐祇怪我動氣,耐也替我想想看,比方耐做仔我,阿要動氣?」蓮生
忙陪笑道:「應該動氣,應該動氣!我做仔耐是一徑要動到天亮?。」說得小紅也要笑出
來,卻勉強忍住道:「厚皮?來,啥人來理耐嗄。」
一語未了,忽聽得半空中「喤!喤!喤!』一陣鐘聲。小紅先聽見,即說:「阿是撞
亂鐘?」蓮生聽了,忙推開一扇玻璃窗,望下喊道:「撞亂鐘哉!」阿珠在樓下接應,也
喊說:「撞亂鐘哉,耐?快點去看看喲」隨後有幾個外場趕緊飛跑出門。
蓮生等撞過亂鐘,屈指一數,恰是四下,乃去後面露臺上看時,月色中天,靜悄悄的
,並不見有火光。回到房裏,適有一個外場先跑回來報說:「來?東棋盤街?。」蓮生忙
端在桌子傍高椅上,開直了玻璃窗向東南望去,在牆缺裏現出一條火光來。蓮生著急,喊
:「來安!」外場回說:「來二爺搭轎班纔跑得去看去哉。」蓮生急得心裏突突的跳。小
紅道:「東棋盤街末關耐啥事嗄?」蓮生道:「我對門就是東棋盤街?。」小紅道:「還
隔出一條五馬路?。」
正說時,來安也跑回來,在天井裏叫「老爺」,報說道:「東棋盤街東首,遠勿多?
。巡捕看來?,走勿過哉。」蓮生一聽,拔步便走。小紅道:「耐去哉?」蓮生道:「我
去仔就來。」蓮生祇喚來安跟了,一直跑出四馬路,望前面火光急急的趕。
剛至南晝錦里口,祇見陳小雲獨自一個站在廊下看火。蓮生拉他同去,小雲道:「慢
點走末哉。耐有保險來保,怕啥嗄?」蓮生腳下方放松些。祇見轉灣角上有個外國巡捕,
帶領多人整理皮帶,通長銜接做一條,橫放在地上,開了自來水管,將皮帶一端套上龍頭
,並沒有一些水聲,卻不知不覺皮帶早漲胖起來,繃得緊緊的。於是順著皮帶而行,將近
五馬路,被巡捕擋住。蓮生打兩句外國話,纔放過去。那火看去還離著好些,但耳朵邊已
拉拉雜雜爆得怪響,倒像放幾千萬炮一般,頭上火星亂打下來。
蓮生、小雲把袖子遮了頭,和來安一口氣跑至公館門首,祇見蓮生的侄兒及廚子、打
雜的都在廊下,爭先訴說道:「保險局裏來看過歇,說覅緊,放心未哉。」陳小雲道:「
要緊末覅緊,耐拿保險單自家帶來?身邊,洋錢末放鐵箱子裏,還有啥帳目、契券、照票
多花木,理齊仔一搭,交代一個人好哉。物事覅去動。」蓮生道:「我保險單寄來?朋友
搭?。」小雲道:「寄來?朋友搭末最好哉。」
蓮生遂邀小雲到樓上房裏,央小雲幫著收拾。忽又聽得「豁刺刺」一聲響,知道是坍
下屋面,慌去樓窗口看。那火舌頭越發焰起來,高了丈餘,趁著風勢,正呼呼的發嘯。蓮
生又慌的轉身收拾,顧了這樣卻忘了那樣,祇得胡亂收拾完畢,再問小雲道:「耐搭我想
想看,阿忘記哈?」小雲道:「也無啥哉。耐覅極?,包耐覅緊。」蓮生也不答話,仍去
站在樓窗口。忽又見火光裏冒出一團團黑煙,夾著火星滾上去,直沖至半天裏。門首許多
人齊聲說:「好哉,好哉!」小雲也來看了,說道:「藥水龍來哉,打仔下去哉。」果然
那火舌頭低了些,漸漸看不見了,連黑煙也淡將下去。蓮生始放心歸坐。小雲笑道:「耐
保仔險末阿有啥勿放心??保險行裏勿曾來,耐自家倒先發極哉,賽過勿曾保險?。」蓮
生也笑道:「我也曉得覅緊,看仔阿要發極嗄!」
不多時,祇聽得一路車輪碾動,氣管中「嗚嗚」作放氣聲,乃是水龍打滅了火回去的
。接著蓮生的侄兒同來安等說著話,也都回進門來。蓮生喊來安沖茶。小雲道:「倪要去
困去哉。」蓮生道:「原搭耐一淘去。」小雲問:「到陸裏?」蓮生說是「沈小紅搭」。
小雲不去再問,下樓出門,正遇著轎班抬回空轎子來,停在門口。小雲便道:「耐坐轎子
去,我先去哉。」蓮生也就依了:乃送小雲先行。
小雲見東首火場上原是煙騰騰地,祇變作蛋白色,信步走去望望。無如地下被水龍澆
得濕漉漉的,與那磚頭瓦片,七高八低,祇好在棋盤街口站住,覺有一股熱氣隨風吹來,
帶著些灰塵氣,著實難聞。小雲忙回步而西,卻見來安跟王蓮生轎子已去有一箭多遠,馬
路上寂然無聲。這夜既望之月,原是的皪圓的,逼得電氣燈分外精神,如置身水晶宮中。
小雲自己徜徉一回,不料黑暗處,好像一個無常鬼直挺挺站立。正要發喊,那鬼倒走
到亮裏來,方看清是紅頭巡捕。小雲不禁好笑。當下徑歸南晝錦里祥發呂宋票店樓上,管
家長福伏侍睡下。
明日起身稍晚了些,又覺得懶懶的。飯後,想要吸口鴉片煙,祇是往那裏去吸?朱藹
人處雖近,聞得這兩日陪了杭州黎篆鴻白相,未必在家。不如就金巧珍家,也甚便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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