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in

官場現形記 - 08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492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336
22.7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6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1.9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天。”拉達回去,欽差應允。這幾日把個過道臺忙的晝夜不寧,茶飯無定。有的應得硬做,
有的應得軟商,面子上全是他一個,暗裏卻是拉達,又添了副欽差的一個心腹,兩人作主。
正是光陰似箭,又過了好幾天,過道臺這裡大致方才就緒。有些拿得出錢的,早已放心
膽大,曉得可以無事;就是得點處分,也不過風流罪過,不至于挂誤功名。撤差的就可得
差,撤任的還可回任。這都是拉達所說,由過道臺傳話出來的。至于那些拿不出錢的人,欽
差自然不肯拿他放鬆,他自己也預備參官問罪。到了期滿的這一天,大家早已死心塌地的了。
大致停當,拉達回過正欽差,來的時候如何辦法。正欽差早把打好的主意告訴了副欽
差。副欽差的官雖然比正欽差小些,然而論起科分來,他入翰林比正欽差早十年,的的確確
是位老前輩。做京官的最講究這個。他面子上雖然處處讓正欽差在前頭,然而正欽差遇事還
得同他商量,不敢僭越一點,恐怕他擺出老前輩的架子來,那是大幹物議的。且說這副欽差
連日看見拉達鬼鬼祟祟的到正欽差屋裏回話,他便趕過來聽,等到他來了,師生二人又不說
了,因此心上大為疑惑,便向正欽差發話道:“怎麼這些隨員當中,衹有拉某人會辦事?”
正欽差支吾道:“不過為他還活動些,二來人頭也熟。”副欽差道:“事情太多,怕他一個
人忙不了,我明天再派一個人幫他去辦。公事大家都得做,還好分彼此嗎?”正欽差不便駁
他,衹得答應著,說:“如此甚好。”這派的卻就是他的心腹。因此內裏有了他二人作主。
閑話休題,言歸正傳。單說正、副兩欽差曉得大致已妥,便傳諭隨員們,把不出錢的
人,甚麼候補知縣、佐貳太爺們,以及紳士、書吏,提了幾十個到欽差行轅,叫這些隨員老
爺們逐日分班問案。有該用刑的地方,絲豪不徇情面,該打的打,該收監的收監,好遮掩人
家的耳目。如此者又有七八天。等到這邊的人證問齊,那邊過道臺經手的銀子也就送到了。
正、副兩位欽差,一面督率隨員,查照原參各款,分別清理。那個應該開脫,那個應該參
辦,雖早有成竹在胸,衹因頭緒紛繁,斷非一二天所能了事,因此又擬議了七八天,方才定
案。等到案定之後,他二人的贓款也就分完了。面子上雖然一樣,畢竟正欽差有兩位門生幫
忙,自然要多沾光些;副欽差要錢的心雖亦難免,幸虧他素以道學自命,面子上總要做得十
二分清廉,而且拿不著人家的破綻,也衹得罷手。公事完畢,方才出門拜客,便是將軍請,
巡撫請,學臺請,司、道公請。又逛了兩天西湖,接連忙了幾日,卻也不得空閒。
一日,副欽差坐在行轅內,忽然巡捕官上來回,說是府學老師稟見。副欽差一看名字,
幸虧記得這老師不是別人,乃是老太爺當年北闈 中舉一個鄉榜同年。老太爺中的第九名,
這老師中的第八名。副欽差是幼秉庭訓,由老太爺自己手裏教大的。老太爺發解之後,就把
這科的文章,從第一名起,一直頂到第十八名,所有的闈墨,統通教兒子念熟,還說:“應
試正宗,莫妙于此!”後來老太爺會試多次,始終沒有會上,在家裏教教館,遂以舉人而
終。等到副欽差服滿應試,年紀不過二十歲。頭場首藝,全虧套了這位老年伯的墨卷調頭,
居然也中鄉魁。次年連捷中進士,欽點主事,簽分吏部;吏部人少,容易補缺。後又考取御
史,傳補到班。過了幾年,升給事中,由給事中內轉九卿。從中進士至今,不上二三十年,
就做到副憲,也算得是一帆風順了。是年這位做杭州府學的老師的老年伯,年紀已有七十多
歲,甚是龍鐘得很。每逢書院月課點名,撫臺見了他,必定問他高壽,還說:“像你這一把
年紀,也可以回家享福了。”後來又叫本府傳出話來,叫他自己告病,免得等到年下甄別折
內,對不住,就要送他的終了。因此這位老師兩手常常捏著一把汗。想要告病,無奈膝下有
五個兒子,有兩個尚未成婚,十個女兒嫁掉四個,第五個今年也有三十多歲。如此兒女一大
群,一告病就絕了指望。深悔當年不該養這許多兒女。倘若不告病,撫憲大人已經有過話,
如不見機,將來名登白簡,更將此半世虛名,付諸東洋大海。想來想去,除了終日淌眼淚之
外,無一良策。
北闈:指在順天府(今北京)鄉試。
正在為難的時候,卻不料老年侄放了本省欽差。欽差初到的時候,照例不得見客。好容
易等到事完開門,又在轅門外伺候了七八天。巡捕官因為他衹送得兩塊洋錢的門包,不肯替
他去回,累得他托了多少人情,作了多少揖,方才上去回的。不料副欽差一見手本,立刻叫
請。見面之後,府老師戰戰兢兢的,照例磕頭打躬,還他的規矩。副欽差一旁還過禮,口稱
老年伯。請老年伯上坐;自己并不敢對面相坐,卻坐在下面一張椅子上。言談之間,著實親
熱,著實恭敬。後來提到近年宦況,府老師止不住兩淚交流,把撫臺預先關照的話詳述一
遍,總求欽差大人成全。副欽差聽了,甚是代為嘆息,立刻拍胸脯,說:“劉某人那裡,小
侄去同他說,保老年伯無事。但是小侄替老年伯想,照此冷落一官,就是再做上幾年,也是
無補于事。”府老師道:“這亦不過做到那裡說到那裡,以後的事何堪設想!”副欽差道:
“老年伯且請寬心,容小侄慢慢的替你打個主意。”
府老師聽說,謝了又謝。副欽差又留他吃飯,叫他升冠寬衣。做老師的是一向吃豆腐把
嘴吃淡的了,以為今天欽差留他吃飯,一定可以痛痛快快的飽餐一頓魚肉葷腥。誰知端上菜
來,衹有四碟兩碗:當中衹有一碟韭菜炒肉絲,其餘全是素菜,心中大為失望。勉強吃罷,
又閑談了幾句,方才告辭退去。副欽差還要一定請轎。府老師說:“體制所關,斷斷不
敢!”副欽差說:“老年伯非他人可比。”一手拖著,等把轎子打進。先前不肯替他上來回
的那個巡捕,這番見欽差如此把他看重,也和在裏頭,幫著下轎簾,扶轎杠,弄得這老頭兒
心神不定。直待轎子抬出大門,方才把心放下。
副欽差得空,便寫了一封信給劉中丞,替他緩頰。自然一說便允。後來又吹了個風聲在
中丞耳朵裏,說:“這人本是個八股名家,可惜遭逢不偶,潦倒終身。現在兒女一大群,大
半曾婚嫁。意思想要替他張羅幾千銀子。”中丞便把此意說給藩臺,藩臺又出來曉諭了眾
人。次日一早,在官廳上,便是藩臺居首,幫銀一百兩;臬臺、運臺,也各一百兩;以下也
有七十的,也有五十的:不到一霎工夫,已湊了二千幾百兩。藩臺又叫首府、首縣寫信出
去,向外府、縣替他張羅,大約一二千金,易如反掌。議定之後,面回中丞。中丞自己又額
外幫了二百兩。又吩咐司裏,某處書院今年年底如果換人,可以請他掌教。安排妥當,方才
函復副欽差。欽差通知了老年伯。直把個老年伯喜的晚上睡不著覺。真正是老運亨通,轉禍
為福,萬萬夢想不到之事。這個風聲傳播出來,大家曉得副欽差講究年誼,就有些人轉著灣
子前來仰攀。有些的的確確自與欽差同年,自然蒙另眼看待,還有些仗著叔伯兄弟的年誼,
也來倚附,副欽差亦一概照應。其中又有一個窮知縣,是欽差嫡親同年,因為縱容家丁,私
和人命,被都老爺順筆帶了一句,朝廷就叫這兩位欽差一同查辦。可憐他半世為官,清風兩
袖,衹因沒有銀兩孝敬,致被挂誤在內,大約至少也要得個革職處分。後首被他探得這個風
聲,就去求見首府,托為斡旋。首府應允,就替他回過藩臺,藩臺趁便面求欽差。副欽差聽
了這話,立刻翻出同年齒錄 一看,果然不錯,滿口答應替他開脫。等到藩臺退去,副欽差
便同正欽差商量,意欲開除他的名字,隨便以“查無實據”四個字含混入奏。正欽差卻不過
副欽差的情面,衹得應允,吩咐司員敘稿將他情節改輕。這人感激自不必說。衹苦了那些無
錢無勢的人,衹好靜等著參官罷職。雖是人生不平之事,事到其間,也說不得了。
同年齒錄:同一年中舉人、進士的名錄,按年齡大小為序排列。
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兩位欽差事完之後,倏已多日。正待回京復命,卻不料中丞
又被都老爺參了一本。他裏頭人緣本極平常,朝廷同他開心,就下了一道旨意,教他開缺來
京,另候簡用,所遺巡撫一缺,即著副欽差暫行署理。有了電報,得信最早,合省官員齊赴
行轅稟安叩賀。副欽差等部文遞到方才擇吉上任,劉中丞即于是日交卸。怕裏頭說他規避,
不敢驟然告病,交卸次日,帶領家眷上船,用小輪船拖到上海,然後取道天津,遵旨北上。
正欽差等副欽差接過印,他卻按照驛站大道回京復命。等到動身的那一天,署院率同兩司以
及將軍、織造、學政等官,照例寄請聖安。文武官員,出境恭送。不在話下。單說署院接印
的頭一天,便頒出朱諭一道,貼在官廳之內,上面寫的無非說:
“浙江吏治之壞,甲于天下。推原其故,實由于仕途之雜;仕途之雜,實由于捐納之
繁。無論市井之夫, 之子,朝輸白鏹,夕綰青綾;口未誦夫詩書,目不辨乎菽麥。其尤
甚者,方倚官為孤注,儼有道以生財;民脂民膏,任情剝削。如此而欲澄清史治,整飭官
方,其可得乎!本署院蒞任伊始,首以嚴核捐職人員為急務:自候禮道以至通、同、州、
縣,凡系捐納出身者,無論有缺無缺,有差無差,統限三個月逐一面加考試一次。取列高
等,方許得差;倘系不通,定行撤委。其佐雜各官,則委正途出身之道、府代為考試,一律
辦理”
各等語。次日又通飭各屬辦保甲,辦積谷。辦清訟。又傳諭巡捕官:嗣後凡遇年、節、
生日,文武屬官來送禮的,一概不收。又傳諭兩首縣:從本署院起,以及各司、道衙門,都
不許辦差,又傳諭各官道:
“吏治之壞,由于操守不廉;操守不廉,由于奢侈無度。今本署院力祛積弊,冀挽澆
風,豁免辦差,永除供億。凡所屬官吏,有仍蹈故轍,以及有意逢迎,希圖嘗試者,一經察
覺,白簡無情,勿謂言之不預也”云云。
各官看見,俱為咋舌。一日轅期 ,司、道上去稟見。衹見署院穿的是灰色搭連布袍
子,天青哈喇呢外褂,挂了一串木頭朝珠,補子 雖是畫的,如今顏色也不大鮮明了,腳下
一雙破靴,頭上一頂帽子,還是多年的老式,帽纓子都發了黃了。各官進去打躬歸坐。左右
伺候的人,身上都是打補釘的。端上茶來,署院揭開蓋子一看,就罵茶房糟蹋茶葉,說道:
“我怎樣囑咐過,每天衹要一把茶葉,濃濃的泡上一碗,等到客來,先衝一碗開水,再鑲一
點茶滷子,不就結了嗎。如今一碗茶要一把葉子,照這樣子,衹怕喝茶就要喝窮了人家。真
正豈有此理!”說罷,恨恨之聲,不絕于口。
轅期:轅,官署的外門。轅期,指官吏接見屬員的日期。
補子:即補服,舊時官服的前胸,後背綴有用金線、彩絲繡成的各種圖案,是官員品
級的徽識。
這會上來稟見的各位道臺,當中科甲出身的也有,捐班的也有,齊巧兩司都不是正途。
署院便檢了一個翰林底子的候補道,同他講道:“孔夫子有句話,叫做‘節用而愛人’。甚
麼叫‘節用’?就是說為人在世,不可浪費。又說道:‘與其奢也寧儉。’可見這‘儉樸’
二字,最是人生之美德。沒有德行的人,是斷斷不肯省儉的,一天到晚,衹講究穿的闊,吃
的闊,于政事上毫不講究。試問他這些錢是從那裡來的呢?無非是敲剝百姓而來。所以這種
人,他的存心竟同強盜一樣!兄弟從通籍 到如今,不瞞老哥講,頂戴換過多次,一頂帽
子,卻足足戴了三十多年。有天召見,皇上看見我的纓子舊了,就叫太監賞了我一挂纓子。
我想皇上賞的東西,一定是御用的東西,臣下何敢僭用。過天召見,皇上問我為甚麼不戴,
兄弟就把這個意思回了上去。皇上點點頭。等我下來,皇上就同軍機大臣賈中堂說道:‘看
不出某人,倒著實謹慎。’諸位想想看,《三國誌》上諸葛先生,一生謹慎,兄弟是何等樣
人,能擔當得這兩個字的考語!不過我們老太爺一生講究理學,兄弟是自小謹守庭訓,不敢
亂走一步,如今一舉一動總還是老太爺的教訓。不過這些話同幾位讀過書的人去講,或者懂
得一二。至于他們捐納諸公,衹怕兄弟說破了嘴,他們還是不懂。”幾句話說的兩司及幾個
捐班道臺,臉上都一陣陣的紅起來。署院也覺著自己失言,便對兩司道:“兩位都是軍功出
身,一直保舉到這個分位,所謂‘簡在帝心’,同那捐班的到底要高一層。”這幾句更把那
幾個捐班道臺,羞的無地自容了!署院又說道:“不是兄弟瞧不起捐班,實實在在有叫我瞧
不起的道理。譬如當窯姐的,張三出了銀子也好去嫖,李四出了銀子也好去嫖。以官而論:
自從朝廷開了捐,張三有錢也好捐,李四有錢也好捐,誰有錢,誰就是個官。這個官,還不
同窯姐兒一樣嗎?至于正途畢竟不同:不要管他文章怎樣好,學問怎樣深,他能夠下得場,
中得舉,肚子裏總是通通兒的。舉人、進士,是不用說的了;就以五貢而論,那一個不是羊
毛筆換得來的?捐班的何嘗吃過這種苦呢?”他衹顧自己說得高興,不提防藩臺插嘴道:
“回大人的話:屬員當中,亦很有些屢試不第,不得已才就這异途的。”署院曉得藩臺這句
話是駁他的,便打住話頭,不往底下再說。坐了一回,端茶送客。
通籍:初做官。
各位司、道下來之後,齊巧有兩個新到的候補道上來稟見。這兩個候補道,一個姓劉,
是南京人。他父親從前做過關道,手裏著實有錢。他本是少爺出身,自小到大,各事不知,
衹知道鬧闊,人家都叫他為劉大侉子。去年秦、晉賑捐案內,新過道班,入京引見,住在店
裏,結交到一個朋友。這朋友姓黃,是揚州人。他祖上一直辦,也是很有銀錢。到他手裏,
官興發作,一心一意的衹想做官。沒有事在家裏,朝著幾個家人還要“來啊來”的鬧官派。
衹因他好嫖,到京引見的時候,每日總要到相公下處溜一趟。他排行第三,因此就有他的一
個相好替他起了一個諢名,尊他為黃三溜子。他同劉大侉子偏偏住在一店,一問又是同鄉、
同班、同省。黃三溜子大喜,次日便拿了“寅鄉愚弟”的帖子,到劉大侉子房間裏來拜會。
劉大侉子也是最愛結交朋友的,便也來回拜。自此二人臭味相投,相與很厚。湊巧同天引
見,同時領憑,便互相約好,同日起身。到得上海,兩個人住下爛玩子好幾個月,看看憑限
已到,方才坐了小火輪來省稟到。
其時正值副欽差署院之始,他二人是約就約,一同上院稟見。一齊穿著簇新平金的蟒
袍,平金補服,金珀朝珠,珊瑚記念。一個個都是捐現成的二品頂戴,大紅頂子,翡翠翎
管,手指頭上翡翠搬指,金鋼鑽戒指,腰裏挂著打璜金表,金絲眼鏡袋,什麼漢玉件頭,滴
裏答臘東西,著實帶得不少。兩人都是大爺身分,又是鴉片煙大癮,晚上不睡,早晨不起。
這日總算趕了一個大早上院,一齊坐著簇新的綠呢大轎,前頭頂馬、紅傘,後頭跟班,好不
榮耀。在他二人以為再要早沒有的了,誰知等到趕到院上,司、道已經上去。他二人便發脾
氣,罵跟班的:“為什麼不早叫我們起來?”又嫌轎夫走得慢,回來一定拿片子送他們到仁
和縣裏去打屁股。自從進了官廳,一直沒有住嘴的罵人。一家一個跟班,拿著水煙袋裝煙,
左一袋,右一袋,吃個不了。又因外頭傳說,署院做官嚴厲,做屬員的常常要碰釘子,便又
不時從袖筒裏拿出一張又像條陳又像說帖的一張紙頭,翻來復去的看,惟恐上頭問了下來無
以回答。正在神志昏迷的時候,忽見巡捕官拿著手本邀他們上去。
當下劉大侉子在前,黃三溜子在後,一同進去。衹因署院穿的樸素,都不當他是撫臺。
劉大侉子悄悄的問巡捕道:“大人下來沒有?”巡捕不便答話,朝上努嘴給他看。劉大侉子
立刻跪下磕頭。黃三溜子站著不動。巡捕在旁做手勢,叫他一塊兒磕,省得署院重新還禮。
無奈黃三溜子不懂,定要等劉大侉子起來他方才磕下去。署院心上已經不願意。等到行禮完
畢,署院舉目一看,見他二人都是穿的簇新袍褂,手指頭上耀目晶光,也不曉得是些什麼東
西,便知他二人是闊少出身。當下也不問話,先拿眼睛盯往他倆,從頭上直看到腳下,看來
看去,看個不了。
劉大侉子究竟是宦家子弟,還曉得一點規矩,大人不問,不敢開口。黃三溜子急了,滿
肚皮的想要搜尋出幾句話來應酬應酬大人才好,想了半天,熬不住,先開口道:“大人貴姓
是傅,臺甫沒有請教?”署院一聽他問這兩句話,便知道他是初出茅廬,不懂得甚麼,也不
同他生氣,笑了一笑,說道:“不錯,我姓傅,我的號叫做理堂。你老哥一向在家裏做什麼
的?”黃三溜子不提防署院有此一問,紅漲了臉,不知道怎樣回答方好,吱吱了好半天,一
句說不出來。署院拿兩衹眼衹是瞅緊了他,也不說別的。又迸了半天,黃三溜子才說得一
句:“職道家裏辦鹽。”署院道:“原來是位鹽商,失敬得很!”回過頭去,叫人拿個筆硯
來。跟班的立刻送上。署院提筆在手,說道:“兄弟記性不好,說過的話要忘記的,請老兄
替我記一記。”
黃三溜子是從來不會寫字的,一見這個,早嚇毛了,迸在那裡做聲不得。署院道:“不
多幾個字:不過寫個名字,連著一個號,住在那裡,一向在家做什麼事情,就完了。”黃三
溜子急的汗流滿面,又吱吱了半天,站起來回道:“職道在路上吹了點風,這兩天手上有毛
病,不能拿筆。大人要寫,我們這位劉大哥,他的書法極好,他在京裏的時候,對子也都寫
過。”劉大侉子見撫院要他寫字,便想賣弄自己的才學,于是提筆在手,先把自己練就的履
歷上幾個字,寫得明明白白。署院看了,衹有一個錯字,是二品頂戴的“戴”字,先定了一
個“載”字,底下又加兩點,弄得“戴”不像“戴”,“載”不像“載”。
署院笑了一笑,說道:“劉大哥,你這雙靴子價錢倒不便宜,想是同紅頂子一塊兒捐得
來的?”劉大侉子還不知道是自己寫錯,聽了這話,忙回道:“職道這靴子是在京裏內興隆
定做的。齊巧那天領了部照出來,靴子剛剛亦是那天送到,所以同是一天換的。”署院聽
了,哈哈一笑。隨手又托他“把黃大哥的履歷開開”。別的還好,後來寫到鹽商的“鹽”
字,寫了半天,竟寫不成個字了:“鹽”字肚裏一個“鹵”字,鹵字當中是一個“×”,四
“點”。他老人家忘記怎麼寫,左點又不是,右點又不是,一點點了十幾點,越點越不象。
署院看了笑道:“黃大哥倒是個小白臉,你何苦替他裝出這許多麻子呢?”劉大侉子漲紅了
臉,不敢則聲。一霎寫完,署院接過。因他二人煙氣衝天,無話可說,衹得端茶送客。
等到署院把茶碗放下,劉大侉子曉得規矩,早已站了起來。不料黃三溜子依舊坐著不
動,低聲對劉大侉子說道:“劉大哥,時候還早,再坐一回去。”劉大侉子不理他。後來見
署院也站了起來,手下的人,一疊連聲的喊“送客”,他衹得起身跟著出來。走上幾步,一
定要回過身去推兩推,口稱:“請大人留步,大人送不敢當!”署院見他處處外行,便也不
願意送他,走到半路上,把頭一點,進去了。他二人方才搖搖擺擺的退了下來。
劉大侉子看出今日撫臺的氣色不好,心上不住的亂跳。黃三溜子不曉得,一定要拉他上
館子吃飯,飯後又要逛西湖。劉大侉子道:“算了罷,我們回去過癮要緊。”黃三溜子無
奈,衹得一同趕到公館,吃過飯,過足癮,又困了一覺中覺,以補早晨之不足。等到醒來,
便見管家來回:“藩臺衙門裏盧師爺送一封緊要信來。”劉大侉子曉得這盧師爺名字叫盧維
義,是他嫡堂娘舅,現在浙江藩幕充當錢谷老夫子。他今有信來,一定有關切之事。趕緊拆
開一看,才曉得“今日下午,撫臺因事傳見藩臺,告訴藩臺·說:‘今天新到省的兩個試用
道,一個劉某人,一個黃某人,一個是 ,一個是市井。本院看這兩個人不能做官’,意
思想要出奏,把他二人咨回原籍。幸虧藩臺再三的求情,說是監司大員總求大人格外賞他們
個面子。撫臺聽了無話。雖無後命,尚不知以後如何辦法。望老賢甥趕緊設法挽回為要”云
云。劉大侉子看了,甚是著急。黃三溜子不認得字,還不曉得信上說些甚麼。後來劉大侉子
一五一十的統通告訴了他,才把他急得抓耳搔腮,走頭無路。劉大侉子此時也顧不得他,自
己坐了轎子去找娘舅,托他轉求藩臺設法。
黃三溜子雖然有錢,但是官場上并無熟人,衹好把他一向存放銀子,有往來的裕記票號
裏二掌櫃的請了來,和他商議,請他畫策。二掌櫃的道:“這事情幸虧觀察請教到做晚的,
做晚的早留好一條門路,預備替你去走。”黃三溜子忙問:“有什麼門路?”二掌櫃的道:
“現在的這位中丞,面子上雖然清廉,骨底子也是個見錢眼開的人。前個月裏放欽差下來,
都是小號一家經手,替他匯進京的足有五十多萬。後來奉旨署任,又把銀子追轉來,現在存
在小號裏。為今之計,觀察能夠潑出頭兩萬銀子,做晚的替你去打點打點,大約可保無
事。”黃三溜子道:“太多太多!我捐這個官還不消這許多。”二掌櫃的道:“少了人家不
在眼裏,就是多送,而且還不好公然送去,他是個清廉的人,肯落這個要錢的名氣嗎?”黃
三溜子道:“就依了你,你有什麼法子?”二掌櫃的想了一回道:“有了,有了!湊巧他有
一個姨太太,一個少爺,明天可到。等到了的時候,你化上一萬銀子,我替你打兩張票子,
每張五千,用紅封套裝好,一張送少爺,一張送姨太太。送姨太太的簽條上寫‘陪敬’,送
少爺的簽條上寫‘文儀’。現在北京城裏,官場孝敬,大行大市都是如此,我們就照著他
辦。昨日上海《新聞報》上的明明白白,是不會錯的。”
黃三溜子想來想去,別無他法,衹好依著他辦。二掌櫃的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當。
旁邊若有人幫襯,敲敲邊鼓,用一個錢可得兩錢之益。倒是送這一萬銀子的門包,少了拿不
出去,總得五千起碼。”黃三溜子嫌多。爭來爭去,爭到三千。二掌櫃的去後,到了次日,
打聽署院姨太太、少爺進了衙門,他便拿了銀票,人不知,鬼不覺,打到得常到號裏來替署
院存銀子的那個心腹,托他把銀票遞進。果然賞收。當天便傳出話來,叫他明日穿了極破極
舊的袍套再來上衙門,一定還有好消息。二掌櫃的出來告訴了黃三溜子。
黃三溜子非常之喜。但是自己一向是闊慣的,一套新衣裳穿不滿一季就要賞管家的,如
今指明要極舊的,那裡去找。當差的勸他到估衣鋪裏去挑選。黃三溜子道:“估衣鋪裏賣的
衣服,是我們這種人穿得的嗎?”後來又跑到裕記請教二掌櫃的。二掌櫃的道:“上頭吩咐
越舊越好,觀察萬萬不可拘泥。如嫌買的衣服齷齪,做晚的倒有一身可以奉借。”黃三溜子
道:“必不得已,還是借你的穿穿罷。”二掌櫃的道:“我這副行頭還是我們先祖創的,一
年到頭,拜年敬財神,朋友家吃喜酒,衙門裏有什麼應酬,用著他的地方很不少。”一面
說,一面開箱子取了出來。又自己爬到廚頂上拿帽盒,房門背後挂著一雙靴,亦一同拿了出
來。黃三溜子一看,比起署院身上穿的戴的還要破舊,見了心上膩煩,不住的皺眉頭。二掌
櫃的道:“觀察穿了這個上去,恭喜之後,非但要你賠還做晚的一身新的,而且還要好好的
敲你一個竹杠。”黃三溜子道:“做副把袍套算得甚麼!衹要我有差使,你一年四季都穿我
的也有限。”說完,便叫當差的把靴、帽、袍套包了一包,拿著跟了回去。回到自己公館,
連忙找一個裁縫釘補子;但是補子一時找不到舊的,衹好仍把簇新平金的釘了上去。管家幫
著換頂珠,裝花翎。偏偏頂襻又斷了,虧得裁縫現成,立刻拿紅絲線連了兩針。翡翠翎管不
敢用,就把管家的一個料煙嘴子當作翎管,安了上去。
收拾停當,齊巧劉大侉子回來。黃三溜子趕著問他:“事情怎麼樣了?怎麼一去三天,
也不回來吃飯,也不回來睡覺?這兩天是住在那裡的?”劉大侉子道:“住在家母舅那裡。
兄弟的事情,藩臺已允幫忙,大約可以挽回。但是藩臺再三叮囑,叫我們不要穿新衣掌去稟
見,所以我就把我們家母舅的袍套借了回來,明日穿著上院。”又問黃三溜子事情如何。黃
三溜子衹說事已托人代為吹噓,但把行賄的話瞞住不提。一宵易過,次日天明,二人都換了
舊衣掌上院稟見。欲知此番署院見面後如何情形,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二十回 巧逢迎爭制羊皮褂 思振作勸除鴉片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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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次日大早,劉大侉子同了黃三溜子兩個人穿了極舊的袍套上院。剛才跨進官廳,衹
見各位司、道大人都是素褂,不釘補服,亦不挂珠。劉大侉子留心,便曉得今天是忌辰,說
了一聲:“啊呀!我連這個都忘記了。”吩咐管家趕緊回去拿來,重行更換。黃三溜子還不
曉得什麼事情,劉大侉子告訴他方才明白。急得他一疊連聲的喊“來”,偏偏管家又不在跟
前,把他氣的了不得,在官廳子裏跺著腳罵“王八蛋”。各位司、道大人都瞧著他好笑。罵
了一回,管家來了,他就伸手上去給他兩個耳刮子。管家不服,口裏嘰哩咕嚕,也不知說些
甚麼,把黃三溜子氣傷了,立時立刻,就要叫號房拿片子,把這混帳王八蛋交給仁和縣打屁
股,辦他遞解。劉大侉子畢竟懂得道理,恐怕別位司、道大人瞧著不雅,走上前去竭力解
勸。不提防黃三溜子所借的那件外褂太不牢了,豁扯一聲,拉了一條大縫。管家趁空也跑掉
了。黃三溜子還在那裡生氣。齊巧巡捕拿著手本邀各位大人進見。劉大侉子急了,就是叫人
回去拿衣服一時也拿不來。俗語說的好,“情急智生”,還是劉大侉子有主意,趕忙把朝珠
探掉,拿個外褂反過來穿,跟了眾人一塊進去,或者撫臺不會看出。黃三溜子到此無法,衹
得學他的樣,亦是把個外褂反穿了進去。但是袖子上一條大縫,還有一片綢子掉了下來,被
風吹著,飄飄盪盪,實不雅觀。無奈事到其間,也說不得了。一霎見了署院,打躬歸坐。署
院先同藩、臬兩司及幾個有差使的紅道臺,閑談了一回公事。黃三溜子是有內線的,劉大侉
子亦有藩臺先人之言,署院便有意留心看他二人。見他二人穿的衣裳與前大不相同,但是外
褂一概反穿,卻是莫明其故。要問又不好問,衹得悶在肚裏。他兩人當中,黃三溜子的穿戴
尤其破舊,渾身上下,竟找不出一毫新的,而且袖子上還有一大塊破的。署院看了一回,便
掉文說道:“人孰無過?你兩位老兄亦可謂善于補過的了。”曹三溜子不懂署院說的甚麼,
私底下拉拉劉大侉子的袖子,劉大侉子把身子一幌不理他,更把他急的了不得。又聽署院說
道:“你們兩位老兄,能夠從今日起,事事節儉下來,一反從前所為,兄弟極為佩服,極為
歡喜。但是見了兄弟要如此,就是不見兄弟也要如此。我們講理學的人,最講究的是‘慎
獨’工夫,總要能夠衾影無慚,屋漏不愧。倘若見了兄弟一個樣子,背轉兄弟又是一個樣
子,不能‘慎獨’,便于行止有虧。兄弟天天派人在外察訪,老兄們一舉一動都是曉得的。”
劉大侉子聽了,汗流浹背。黃三溜子依然不懂。署院又說道:“我們先君一生講理學,
講的就是這‘慎獨’工夫。自從生了兄弟之後,頂到下世,一直是吃的‘獨睡丸’,一個人
住在書房裏,從不到上房一步。有時先母叫丫頭送茶送點心給先君吃,先君從不拿正眼看丫
頭一眼,怕的是因人欲之私,奪其天理之正,這才算得實做‘慎獨’二字。”各位司、道大
人聽到這裡,因為署院說的是他老大人,一齊肅然起敬。後來署院又勉勵了大眾幾句,方才
端茶送客。黃三溜子回去,又把小當差的罵了一頓,定要叫他卷鋪蓋,後來幸虧劉大侉子講
情,方才罷手。又過了兩天,撫臺便同兩司說:“候補道當中新到省的黃某人,雖然是個捐
班,然而勇于改過,著實可嘉!第二會來見我,竟其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一毫新東西。同他
同來的劉某人,袍套果然亦是極舊,然而靴帽還嫌時派。我們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總得
自己有個主意,不能隨了大眾,與世浮沉,所以黃道比起劉道來,似乎還高一層。兄弟今日
不能不破例拿他做個榜樣,回來給他一個事情,獎勵獎勵他,也好勸化勸化別人。兩兄以為
如何?”藩、臬兩司,連連稱“是……”。等到下來,撫院立刻下了一個札子,先叫他會辦
營務處。黃三溜子得信,這一喜竟是夢想不到!次日一早上院見了撫臺,叩頭謝委,竟不知
要說些甚麼方好,吱吱了老半天,仍舊一個字未曾說。署院無非拿他勉勵了幾句。他除掉諾
諾稱是之外,一無他語。自此黃三溜子得了差使,氣焰便與別人不同,同朋友說起話來,三
句不脫署院,兩句不離營務處,賽如統省候補道當中,沒有一個在他眼裏的,劉大侉子更不
消說得了。
但是從此以後,浙江官場風氣為之大變。官廳子上,大大小小官員,每日總得好兩百人
出進,不是拖一爿,就是挂一塊,賽如一群叫化子似的。從前的風氣,無論一靴一帽,以及
穿的衣服花頭、顏色,大家都要比賽誰比誰的時樣,事到如今,誰比誰穿的破爛,那個穿的
頂頂破爛的人,大家都朝他恭喜,說:“老哥不久一定得差得缺的了!”過了一兩天,果然
委了出來。大家得了這個捷徑,索性于公事上全不過問,但一心一意穿破衣服。所有杭州城
裏的估衣鋪,破爛袍褂一概賣完;古董攤上的舊靴舊帽,亦一律搜買凈盡。大家都知道官場
上的人專門搜羅舊貨,因此價錢飛漲,竟比新貨還要價昂一倍。過了些時,有些外府州、縣
來省稟到,曉得中丞這個脾氣,不敢穿著新衣稟見,衹得趕買舊的;無奈估衣鋪通通走遍,
舊貨無存,甚至捏著兩三倍的錢還沒處去買一件。有些同寅當中有交情的,衹得互相借用。
後來處州府底下有一個老知縣,已經多年不進省了,這番因新撫到任,不得不來一次。
到省之後,聽得這個風聲,無奈為時已遲,沒處去買;而且同寅當中久不來往,無處告貸。
這位縣太爺情急智生,衹得穿了新衣前去上院。這時候新署院令出惟行,文自藩、臬以下,
武自鎮、副以下,沒有一個不遵他的號令。他不歡喜新衣服,一時風氣大變,沒有一個不是
穿的極破爛不堪的。不料這位縣太爺,這天竟著了簇新袍褂前來稟見。同時稟見的人,一班
有五六個,獨他一個與眾不同。大眾都瞧著奇怪,就是署院見了也以為稀奇。
等到坐定之後,談了兩句公事,署院熬不住,板著面孔先發話道:“某老兄,你在外任
久了,一直還是從前的打扮!兄弟到任之後,早已有個新章,而且還叫巡捕傳知你們各位,
諒你老兄現在也該曉得的了?”這位知縣連忙拿身子一斜,腰背一挺,說道:“回大人的
話:卑職昨日一到省,就聽得人說大人這個章程。卑職何敢故違禁令,自外生成?因此急急
要去找一套舊的穿了來見大人。誰知這舊衣服非但找不到,就是有了,卑職也買他不起。”
署院道:“這是甚麼緣故呢?”知縣道:“自從大人下了這個號令,通城的官都要遵大人的
吩咐,不敢穿新衣裳來稟見,因此不得不買舊的。估衣鋪裏曉得大眾都要這個,所以舊的價
錢比新的反貴得一兩倍不等。卑職這身袍褂還是到任的那年做的。倘在別人,早已穿舊的
了,卑職深知物力艱難,每逢穿到身上,格外愛惜,格外當心,所以到如今還同新的一樣。
《朱子家訓》上有句話:‘一絲一縷,當思來處不易。’卑職一生最佩服是這兩句。”
署院聽到這裡,心中甚為高興,面孔上漸漸的換了一副和顏悅色,又說道:“其實舊衣
裳何必定要自己去買呢,朋友家有的,借一身穿穿也不妨。古人云:‘乘肥馬,衣輕裘,與
朋友共,敝之而無憾。’何況又是舊的呢。”知縣更正言厲色的答道:“大人明鑒:朋友的
衣服原可以借得,但是借了來衹穿著來見大人,下去仍得送還人家。既把舊的還了人家,將
來不免總要再穿新的。這便是卑職穿了舊的專門來哄騙大人的了。卑職雖不才,要欺騙大
人,卑職實實不敢!今日卑職故違大人禁令,自知罪有應得。大人若把卑職撤任、參官,卑
職都死而無怨;若要卑職欺瞞大人,便是行止有虧,卑職寧死不從!”
署院聽了,心上盤算道:“想不到這人倒如此硬繃,說的話句句有理,不好怎麼樣
他。”立刻滿面堆著笑,說道:“你老兄真是個誠篤君子,兄弟失敬得很!通浙江做官的人
都能像你老兄這樣,吏治還怕沒有起色嗎?”隨手又問了幾句民情怎樣,年歲怎樣,方才端
茶送客。這知縣後來又穿著新衣裳上轅稟見過幾次。署院很拿他灌米湯,叫他先行回任,將
來出個大點的缺還要借重。知縣稟辭回任去後,膽小的仍然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來見。有兩
個膽子稍些大點的,半新不舊的衣服有時候也穿件把。問起來,便說舊衣服價錢大,實在買
不起。如此者,署院被人家頂過兩次,也漸漸的不來責備這個了。
署院來此查辦事件的時候是夏天事情,查完以至署缺上任,其中約摸耽擱了一兩個月,
自從接印之後,傳見屬員,清理公事,轉眼又有兩個多月,已是十一月天氣了。他自己要裝
清儉,不穿皮衣,一眾官員都進著穿了棉袍褂上院。齊巧這年又冷的早,已下過一場大雪。
有些該錢的老爺,外面雖穿棉袍褂,裏面都穿絲棉小棉襖,狐皮緊身,所以尚不覺冷,不過
面子上太單薄些罷了。至于一般窮候補老爺們:因為署院不喜這個,齊巧沒得錢用,樂得早
早把他當在當舖裏去了。誰知天氣一變,每天清早起來上衙門,可憐直凍得索索的抖。起初
藩臺還遵他的功令,後來熬不住了,便說:“我們出來做官,主子原是叫我們出來享福的,
不是叫我們來做化子的。官場上的人都寒酸到這個地位,明明是丟主子的臉。我從明天可不
受他的管了。”第二天便穿了狐皮袍子,貂外褂,并戴了貂帽子,前去上院。撫臺見了,很
不為然,拿眼睛瞅了藩臺半天,始終為他位分大了,也不好說別的。後來藩臺去後,他便同
師爺們談起這事,說:“藩司某人,今日何以忽然改常?”便有個曉得藩臺底細的,回說
道:“現在某人進了軍機,該應他闊起來了。”署院聞言,恍然大悟。原來這位藩臺是旗
人,是現今吏部滿尚書某協辦的私人。昨兒奉上諭,這位協辦進了軍機,所以他的腰把子亦
登時硬繃起來,連撫臺都不在他眼裏了。
撫臺曉得了這個緣故,雖然奈何他不得,然而心上總不高興。第二天便自己寫了一道手
諭,叫刻字匠替他刻了板,刷成功幾千分,折成手折一樣,除通飭各屬分派外,一個官廳子
上一定要擺上幾百本,每一個官發一本。手諭上寫的大致是:“本部院以廉勤率屬,不尚酬
酢周旋。于接見僚屬之時,一再告以勤修已職,俯恤民艱,勿飾虛文,勿習奔竟,嚴切通飭
各在案。至于衣服奢華,酒食征逐,尤宜切戒。夏葛冬裘,但求適體御寒足矣,何須爭新炫
富,必合時趨。本署院任京秩時,伏見朝廷崇尚節儉,宵旰憂勤,屬在臣工,尤宜惕厲。近
三年來,非朝會大典,不著貂裘,當為同官所共諒。若夫宴飲流連,最易愒時廢事;況屢奉
詔旨,停止筵燕,飭戒浮靡,聖諭煌煌,尤當恪守。為此申明前義,特啟寅僚,無論實缺、
候補,在任、在差,一體遵照。如竟視為故事,日久漸忘,即系罔識良箴,甘冒不韙。希恕
戇直!此啟”
云云。等到這張手諭印了出來,署院有意特特為為拿紅封套封了一分,叫人送給藩臺去
看。藩臺看了一遍,哈哈的笑了兩聲,擱在一旁,不去理會。
第二天仍然穿著他的貴重細毛衣服去上院。一走走到官廳子上,等各位司、道大人到齊
之後,他老人家先發話道:“中丞的手諭,料想諸位都見過了?”各位大人齊說:“見
過。”藩臺道:“像我們這樣做官,一定發不了財。”眾人聽他說的詫異,一齊要請教。藩
臺道:“像我們這位中丞大人,吃亦不要,穿亦不要,整幾十萬兩銀子存在錢莊上生利,銀
子怎麼不要多出來呢。我們呢,穿又講究,吃又講究,缺好亦不會剩錢,缺不好更不用說
了。但是我們自己丟臉不要緊,如此堂堂大國一個方面大員,連著衣裳都穿不起,叫外國人
瞧著還成個甚麼樣兒呢?如今正鬧著借洋債開鐵路,你窮到這步田地,外國人誰相信你,誰
肯借錢給你用?”藩臺這話,一半是莊論,一半是戲言。他原仗著他自己腰把子硬,所以才
敢如此。其餘的官衹有相對無言,不敢回答一語。有些人故意走走開,怕風聲傳到撫院跟
前,致幹未便。那知這位署院小耳朵極多,藩臺議論的話,不到晚上,就有人上去告訴了
他,把他氣的了不得,滿肚皮要想找藩臺的岔子,好動他的手。
齊巧有借錢給中國要包辦浙江鐵路的一個洋商前來拜見,談完公事,洋商見他這個寒酸
樣子,便拿他開心道:“貴撫臺做官實在清廉,我們佩服得很!”署院道:“兄弟做了這幾
十年的官,一個錢都不剩。”洋商道:“你們貴國,這幾年為了賠款,國家也弄窮了,百姓
也弄窮了。我們的意思,總以為你貴撫臺是有錢的;如今聽你的話,看你的這個樣子,才曉
得你貴撫臺也是一個錢沒有。我還記憶得兩年前頭,我曾到過你們貴省一趟,齊巧亦是冬
天,天氣冷得很,你們洋務局裏的老爺們,一個個都穿著很好的皮袍子;這趟來看看,竟其
穿不起了,可見得你們貴國的現在情形,實在窮得很!”署院道:“為此,所以要趕緊的想
把鐵路開通。能夠商務一興旺,或者有個挽回。”洋商道:“貴省的官都窮到這步田地,我
們有點不放心。我們的錢,要回去商量商量再借給你們。衹要我們把錢借給你們,你們貴省
的官就有了皮衣服穿了。”洋商說完這兩句話,拿眼瞅著署院衹是笑。
署院這時候正為著鐵路借款的事要與洋商磋磨,今聽他如此一番言語,不覺大驚失色。
又想起藩臺背後的話果然不錯,他倒有點先見。現在事情弄僵了,不得不想個法子把事情挽
回轉來。想了一想,便對洋商道:“你嫌他們窮,老實對你說,他們其實不是真窮,是我兄
弟嫌他們穿的衣服太華麗,不准他們穿,所以他們不能不遵我的吩咐。你如不信,你過天來
看,包管另換一個樣兒。但是穿的過于怎麼講究,兄弟亦不能自相矛盾,總叫他一個適中便
了。”洋商道:“正是,我也奇怪,你們貴省裏的厘金又好,貴國官聲上又是中飽慣的,怎
麼一時就會窮起來?真正叫人不相信。貴撫臺不說清楚,我是一輩子不明白的。”署院又把
臉一紅,淡淡的說了幾句閑話,洋商方才辭去。署院回來心上甚是悶悶,因為大局所關,不
得不委屈相從。次日接見司、道的時候,他便發言道:“兄弟的脾氣是古板一路。兄弟總恨
這江、浙兩省近來奢侈太盛,所以到任之後,事事以撙節為先。現在幾個月下來,居然上行
下效,草偃風行,兄弟心上甚是高興。但是兄弟一個人是省儉慣的,到了冬天,皮衣服穿也
罷,不穿也罷,諸位衣服雖然不必過于奢靡,然而體制所關,也不可過于寒儉。諸公出去可
傳諭他們:直毛頭細衣服價錢很貴,倘然制不起,還是以不制為是;羊皮褂子價錢不大,似
乎不即不離,酌乎中道,每人不妨制辦一身。兄弟當了幾十年的京官,不瞞諸位老兄說,止
有一件羊皮褂子,現在穿的毛都沒有了,衹剩得光板子,面子上還打了幾個補釘,實在穿不
出去。倘然另做一件,不免又要化錢,所以一直進到如今,還是棉袍棉褂。唉!像兄弟這樣
的做官,也總算對得住皇上了。”司、道大人聽了,俱各答應著。等到出去上轎,齊巧首
府、縣都趕出來站班。藩臺就拿這話當面傳知了首府。首府挺著胸脯,筆直的站在那裡,答
應了幾聲“是”。藩臺又笑道:“以後你們倒要大大的巴結巴結洋人才是,不然可就要凍死
了。”一頭說,一頭笑著上轎而去。
霎時間,把這話官廳子上都傳遍。有些老爺們同估衣鋪熟的,等不到回家,就趕去制辦
羊皮褂子,有些回家拿羊皮袍子改做的也不少,還有些該錢的,為著天氣冷,毛頭小了穿著
不暖和,就出了大價錢,買了灘皮回來叫裁縫做:統計幾天裏頭,杭州城裏的羊皮賣掉了好
幾千件,價錢頓時飛漲。成衣匠忙的做夜工都來不及。過了五天,等下一期轅期,居然大小
官員一個個身上都長了毛了,就是撫院瞧著也覺得比前頭體面了許多。從此以後,于屬員穿
衣服一事就不大理會了,卻把個藩臺恨如切骨,常要動他的手,而又不敢動他的手,為他裏
頭有照應,腰把子硬的緣故,怕動他不倒,反為不妙,因為隱忍在心,遲疑不發。但是拿他
無可如何,衹好拿他的同鄉、親戚來出氣,凡是藩臺的私人,以及被藩臺保舉過的人,撫臺
都要尋點錯處,拿他撤差、撤委。他卻有一件好處,這些差缺并不安置自己的私人,先檢著
正途出身人員,按照次序委派。藩臺拿他無法,也衹好遵他的教。
過了些時,齊巧轅期,劉大侉子跟了一班候補道上院稟見。署院一看名字,忽然想起:
“這人是個 出身,專會寫白字。我從前要拿他咨回原籍,是藩臺替他求下來的,大約他
倆有什麼淵源,今天且拿他發揮幾句再講。”想完,便叫請見。劉大侉子進來坐定之後,署
院先同別位候補道閑談了幾句,回過臉來看看劉大侉子渾身上下,倒也無可指摘,即淡淡的
說道:“劉大哥,委屈了你了!你要到省,那一省不好指,橫豎是元寶捐來的,何苦偏偏要
指個浙江呢?”此時劉大侉子見黃三溜子因穿破衣服早經得意,自己思量:“我是同他一樣
的,而且一天到的省。他已經得了差使,料想我也不會久空的。”所以這一陣上衙門格外上
得勤,滿心指望:“無論大小,叫我得個把差使,也好光光面子,免得被黃三溜子瞧不
起。”不料平空裏今日上院,被署院似譏似諷的埋怨這們上兩句,一時摸不著頭腦,又不好
回甚麼,又不好答應是,楞在那裡不響。
署院又說道:“凡是捐官出來做的人有三等:頭一等是大員子弟,世受國恩,自己又有
材幹,不肯暴棄,總想著出來報效國家;而又屢試不售,不得正途,于是才走了這捐班一
路。這是頭一等。第二等是生意賣買人,或是當商,或是鹽商,平時報效國家已經不少;獎
敘得個把功名,出來閱歷閱歷,一來顯親揚名,二來也免受人家欺負,這種人也還可恕。第
三等最是不堪的了,是自己一無本事,仗著老人家手裏有幾個臭錢,書既不讀,文章亦不會
做;寫起字來,白字連篇。在老子任上當少爺的時候,一派的 習氣;老子死了,漸漸的
把家業敗完,沒有事幹了,然後出來做官,不是府,就是道。你們列位想想看,這種人出來
做了官,這吏治怎麼會有起色呢?”
署院說到這裡,又把臉回過來朝著劉大侉子說道:“劉大哥,我這話可錯不錯?”劉大
侉子聽說,曉得署院這話明明說的是他,把臉羞得緋紅,一句話也回答不上。署院又說道:
“劉大哥,從前你們老太爺,我同他很會過幾面。他做了一任關道,很弄得兩文回去。到你
老哥手裏,日子一定著實好過。你有這種好日子,大可在家裏享福,何必一定要出來做這個
官呢?”劉大侉子道:“自從職道父親去世,也有靠十年了。家裏人口又多,累重得很,所
以職道不得不出來。”署院道:“做官做官!有了官,就得有本事去做,不是馬上可以發得
財的。況且你們老太爺有這許多錢,怎麼現在一個也沒有了?你老哥也算得會用的了,真正
闊手筆!看你不出,倒是個大處落墨的!”
劉大侉子見署院說的話句句都戳他的心,弄的坐立不安。齊巧今天趕上衙門,又起了一
個大早,鴉片煙癮沒有過足,坐在那裡,不知不覺打了一個呵欠。署院一見,得了這個題
目,又有文章好做了,便又說道:“劉大哥,你們一定要出來做官,我總不解。我們是沒有
法子想,上了馬下不得馬,比不得你,有了偌大的家私,何犯著再出來吃這個苦呢?譬如我
如今幸虧沒有吃上鴉片煙;如果也學別人似的,抽上了癮,到如今一天到晚衹好躺在煙鋪上
過日子,那裡還有工夫又要會客,又要辦公事呢?自從鴉片煙進了中國,害了我們多少人,
弄得一個個痿倒疲倦,還成個世界嗎?諸位老兄可以把我的話傳諭大家一齊知道,限他們三
個月一齊戒除;如果不戒,到那時候卻是不要怪我兄弟!”劉大侉子一想:“自己煙癮是大
的。如今署院的話雖不是專為我一人而言,然而我聽了總不免擔心。”越想越覺可危。
正在為難的時候,忽然商務局的老總,也是一個候補道,把身子一斜,插嘴說道:“回
大人的話:大人限他們三個月叫他們戒煙,寬之以期限,動之以利害,不忍不教而誅;做屬
員的人再不振作精神,屏除嗜好,也就不成個人了。昨日有個新到省的試用知縣胡鏡孫胡
令,在職道局裏遞了一個稟帖,說是自己報效,開辦一個什麼‘貧弱戒煙善會’,求職道局
裏給張告示。稟帖上寫明白,大人跟前另外具稟。”署院道:“是啊,稟貼是有一個,我看
了還沒有批。這胡令他一向是做什麼的?戒煙原是好事情,既然開善會,為什麼不取個吉祥
點的名字咧?又‘貧’又‘弱’,這兩個字實在不好聽。”商務局老總道:“聽說這胡令從
前是在梅花碑開丸藥鋪的。雖然捐了官已經稟到,一直還沒有引見。為什麼題這個名字,職
道也問過他。他說:‘人生在世,譬如家業本是富的,吃了煙就會貧窮;身子本是強壯的,
吃了煙就會瘦弱;因此題這兩字,無非是勸醒人的意思。’”署院道:“果然辦得見效呢,
叫這些官場上的人去戒戒也好。但他究竟是個市井,能夠靠得住靠不住,總得查查明白,才
好給他告示。”商務局老總答應著。
等到退了下來,頭一個劉大侉子,聽了署院一番話,又是心上發急,又是煙癮上來,出
了一身大汗,連小棉襖都濕透了。走到大堂底下,還沒有上轎,一把袖子拖住商務局的老
總,問他胡鏡孫這個會已經開辦沒有,開在那條街上。商務局老總道:“據他稟帖上說,就
在梅花碑,大約同他丸藥鋪在一塊。自從今年二月起,已將近一年了。他自家說,每天總得
戒上幾十個人。每天來戒的人,他都天天抄了名字,托人到上海去上報。現在的局面被他弄
得著實不小。”劉大侉子道:“果然靈驗,我頭一個就要去戒。怎麼我來了幾個月,一直不
曾曉得呢。”說罷,各自上轎而去。一霎到得公館,先過癮,再吃飯。一頭吃飯,一頭想起
署院的一番話,老大擔心。
吃過了飯,立刻吩咐打轎,向梅花碑胡鏡孫丸藥鋪而來。劉大侉子自己思量:“現在各
事都丟在腦後,且把這撈什子戒掉再想別的法子。”轎子未到梅花碑,總以為這爿丸藥鋪連
著戒煙善會,不曉得有多大。及至下轎一看,原來這藥鋪衹有小小一間門面,旁邊挂著一扇
戒煙會的招牌,就算是善會了。但是藥鋪門裏門外,足足挂著二三十塊匾額:什麼“功同良
相”,什麼“扁鵲復生”,什麼“妙手回春”,什麼“是乃仁術”,匾上的字句,一時也記
不清楚。旁邊落的款,不是某中堂,就是某督、撫,都是些闊人。劉大侉子看了,心上著實
欽敬。正在看匾的時候,這善會裏的老板,就是胡鏡孫,早已得信,順手取過一頂大帽子合
在頭上,趕著出來迎接憲駕。一見劉大侉子,就在街上迎面先打一個千。劉大侉子還禮不
迭。跨進店來,胡鏡孫把他一領,領到店後頭一間披屋,衹容得三四個人。劉大侉子舉目觀
看,房間雖小,擺設俱全。墻上挂的對子寫著“某某司馬大人雅屬”,再一看,這胡鏡孫頭
上戴的是料球 ,便知道他是捐過同知銜的知縣了。
料球:料、即料貨、人造的透明物質,可用來充珠、玉、翡翠等,清時同知可用白色
的透明玻璃裝飾帽頂。
少停學徒弟的送上茶來。劉大侉子一面吃茶,一面問他:“丸藥店裏生意可好?戒煙的
人,一天到晚,一定不會少的了?”胡鏡孫道:“大人明鑒:這丸藥店本是卑職祖父手裏創
的。自從卑職入了仕途,把丸藥鋪改了公司,為的是做官的人不便再做生意賣買,叫上頭曉
得了說話。”慢慢的兩個人講到戒煙的一事。胡鏡孫竭力稱贊他的戒煙丸藥如何靈驗,又
說:“一天到晚,總得有一二十號人來戒,實在來不及。”正說著話,齊巧學徒弟的進來拿
東西。胡鏡孫故意問他道:“現在戒煙的人,已經有多少號了?”這個徒弟不提防他問,一
時順嘴說了出來,說道:“衹有大前天有個人買了一包丸藥去,這兩天一直沒有人來問過
信。”胡鏡孫聽了這兩句話,急得臉上緋紅,連忙說道:“你不懂的,快替我走!”又自己
埋怨自己道:“是我糊塗。他是丸藥店裏的徒弟,戒煙會另有司事承管,這事須得問司事才
知道,問他是不曉得的。”劉大侉子道:“我不管戒煙的人多人少,我衹問你這丸藥吃了可
靈不靈?”胡鏡孫道:“卑職這丸藥,比如有一錢的癮,衹消吃兩粒丸藥,等到煙癮上來時
候,一吃下去就抵當得住,比仙丹還靈。二錢癮,吃四粒,四錢癮,吃八粒。弄到後來,衹
要吃丸藥就夠了,用不著吃煙了。”
劉大侉子道:“我從京裏來的時候,路過上海,聽說上海也有一種什麼戒煙丸藥,是咖
啡做的。雖然能夠抵得煙癮,然而吃了下去,受累無窮,一世戒不脫的。不要你這丸藥亦是
那個東西做的?”胡鏡孫聽了詫異道:“咖啡衹好當茶吃,從來沒有聽說可以抵得煙癮的。
想必外國人又出了甚麼新法了?”劉大侉子道:“外國人想賺錢的法子本來很多。”胡鏡孫
想了一回,恍然大悟道:“不要是嗎啡罷?”劉大侉子聽他一提,心上亦明白過來是嗎啡,
但是不肯自己認錯,怕人家笑他外行,也把臉一紅道:“不管他是咖啡是嗎啡,橫豎是外國
來的就是了。”胡鏡孫道:“卑職開辦這個善會是發過誓的,如今封袋上都刻明白:‘如以
嗎啡害人,雷殛火焚’。大人不信,請驗。”說著,順手在抽屜裏取出一包戒煙丸藥。劉大
侉子接過一看,果然不錯,有此十字,一頭看,又一頭念了一遍。
剛剛念到“火焚”二字,忽然隔壁人家大聲呼喚起來,登時合店的人都趕到後頭來看。
再一聽,不是別事,原來為這邊廚房裏有個學徒的燒開水泡飯吃,燒的稻柴太多了,火焰上
衝,轟了煙筒,火星直冒,隔壁人家當是起火,登時聲張起來。虧得這邊人手眾多,上屋的
上屋,打水的打水,灌了幾桶的水,弄得灶肚裏開了河,灶也壞了,火也滅了。胡鏡孫才把
心放下。他堂客此刻也顧不得店堂內有客無客,手裏拿了一串佛珠,站在天井裏,舉頭朝
上,不住的念:“阿彌陀佛!救苦救難白衣觀世音菩薩!”劉大侉子見他家有事,衹得辭別
回去。胡鏡孫還要再三的相留,劉大侉子不肯,衹得送了出來。胡鏡孫道:“大人如要戒
煙,卑職立刻就送一百包丸藥過來。”劉大侉子道:“用不著這許多,吃了有效驗再來
取。”說罷,上轎而去。胡鏡孫趕到街上站了一個班,還他做卑職的規矩,方才進店。要知
劉大侉子此番能否把煙戒去,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二十一回 反本透贏當場出彩 弄巧成拙驀地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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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劉大侉子從戒煙善會回來,剛才下轎,胡鏡孫已經派人把戒煙丸藥送到,共計丸藥
一百包,一張小字的官銜名片。劉大侉子吩咐收下。打發來人去後,從此以後,果然立志戒
煙,天天吃丸藥,不敢間斷。說也不信:丸藥果然靈驗,吃了丸藥,便也不想吃煙。衹可惜
有一件,誰知這丸藥也會上癮的,一天不吃,亦是一天難過,比起鴉片煙癮不相上下。但是
吃丸藥的名聲總比吃大煙好聽,所以這劉大侉子便一心一意的吃丸藥,不敢再嘗大煙了。
正是光陰如箭,轉眼間臘盡春來。官場正月一無事情,除掉拜年應酬之外,便是賭錢吃
酒。此時黃三溜子曉得自己有了內線,署院于他決不苛求;而且較之尋常候補道格外垂青,
一差之外,又添一差。黃三溜子也知感激,便借年敬為名,私下又饋送八千銀票,也是裕記
號二掌櫃的替他過付,意思想求署院委他署缺一次,不論司、道,也不論缺分好壞,但求有
個面子。署院答應他徐圖機會,不可性急,防人議論。二掌櫃的出來把這話傳諭黃三溜子,
黃三溜子自然歡喜,曉得署院已允,將來總有指望,從此更意滿心高,任情玩耍。
齊巧正月有些外府州、縣實缺人員上省賀歲。這些老爺們,平時刮地皮,都是發財發足
的了。有些候補同寅新年無事,便借請春酒為名,請了這些實缺老爺們來家,吃過一頓飯,
不是搖攤,便是牌九,縱然不能贏錢,弄他們兩個頭錢,貼補貼補候補之用也是好的。大家
都曉得黃三溜子的脾氣,頂愛的是耍錢,衹要有得賭,甚麼大人卑職,上司下屬,統通不
管。而且逢場必到,一請就來。贏了錢,便大把的賞人;輸了錢,無論上千上萬,從不興皺
皺眉頭,真要算得獨一無二的好賭品了。因此大眾更捨他不得。
這日是正月十三,俗例十三夜上燈,十八落燈。官場上一到二十又要開印 ,各官有
事,便不能任情玩耍了。且說這日是住在焦旗杆的一位候補知府請客。這位太尊姓雙名福,
表字晉才,是鑲紅旗滿洲人氏。他爸爸在浙江做過一任乍浦副都統,他一直在任上當少大
人。因他行二,大家都尊他為雙二爺。後來他爸爸死了,他本是一個京官,起服之後,就改
捐知府,指分浙江,在省候補也有五六年了。他雖為官,總不脫做闊少爺的脾氣:賃的極大
的公館,家裏用的好廚子,烹調的好菜。他自己愛的是賭,時常邀幾個相好朋友到家叉麻
雀,不是五百塊錢一底,就是一千塊錢一底。黃三溜子也同他著實來往。雖然署院力崇節
儉,也衹好外面上遵他的教,其實人家公館裏那能件件依他。
開印:即辦公的意思,過年放假,不用官印謂之封印,開始辦公謂之開印。
自交正月,例不禁賭。雙二爺天天在公館裏請朋友吃喝。吃完之後,前兩天還是搖攤,
後因搖攤氣悶,就改為牌九。已經痛痛快快的賭過幾夜。過了幾天,齊巧一個實缺金華府知
府彭子和彭太尊,一個實缺山陰縣知縣蕭添爵蕭大令,兩人同天到省賀歲,卻都是這雙二爺
的拜把子兄弟,從前常常在一處玩耍慣的。因此雙二爺興致格外好。頭一天,雙二爺上院,
彼此在官廳上碰著,依雙二爺的意思,就要把他倆拉回公館吃便飯,先玩一夜。他倆因為要
到別處上衙門拜客,所以改了次日,就是十三這一天了。頭天晚上,雙二爺吩咐管廚的預備
上等筵席。別的朋友橫豎天天來耍錢耍慣的,用不著預邀。到了次日,中飯吃過,雙二爺為
著來的人還不多,不能成局,先打八圈麻雀。在座的人都是些闊手筆,言明一千塊一底,還
說是小玩意兒。當下管家們調排桌椅,扳位歸座,立時間劈劈拍拍,打了起來,一打打了兩
個鐘頭,四圈已畢,重復扳位擲點。當時算了算,雙二爺輸了半底。說是這樣小麻雀打的不
高興,自己站起身來要去過癮,就把自己的籌碼讓給一個人代碰。
雙二爺正過著癮,人報彭大人來了。彭大人剛從別處拜客而來,依舊穿著衣帽,走到廳
上,磕頭拜年,自不必說。磕頭起來,朝著眾人一個個作揖,大半都不認得。正待歸坐,衹
見黃三溜子從院子裏一路嚷了進來,嘴裏喊著說道:“你們不等我,這早的就上局!”才跨
進門檻,迎面瞧見彭知府穿了衣帽,黃三溜子一呆。雙二爺便告訴他是金華府彭守,昨兒才
到的。又告訴彭知府說:“這位就是黃觀察黃大人。”彭知府是久仰大名的,究竟他是本省
上司,不敢怠慢,立刻放下袖子,走上一步,請了一個安,口稱:“卑府今天早上到大人公
館裏稟安。”黃三溜子也不知回答什麼方好,想了半天,才回了聲:“兄弟還沒有過來回
拜。”當由雙二爺忙著叫寬章,讓坐奉茶。正在張羅的時候,山陰縣蕭大老爺也來了。無非
又是雙二爺代通名姓。黃三溜子為他是知縣,到底品極差了幾層,就不同他多說話,坐在炕
上也不動,衹同彭知府扳談,滿嘴的什麼“天氣好呀,你老哥幾時來的,住在那裡,難得到
省,可以盤桓幾天”,顛來倒去,衹有這幾句說話。
頃刻間,打麻雀的已完,別的賭友也來的多了。雙二爺一一引見,無非某太守、某觀
察,官職比他小的便是某翁,當中還有幾個鹽商的子弟、參店的老板、票號錢莊的擋手,一
時也數他不清。頭一個黃三溜子高興說:“我們肚子很飽,賭一場再吃。”其中有幾個人
說:“吃過再賭。”黃三溜子不肯。雙二爺為他是老憲臺,不便違他的教,衹得依他。當下
入局的人共有三四十個。黃三溜子不喜歡搖攤,一定要推牌九。無奈彭太尊說:“白天打牌
九不雅相,天色早得很,不如搖四十攤,吃過飯再推牌九。”黃三溜子道:“我打攤打得氣
悶,既然要打攤,須得讓我做皇帝 。”
皇帝:指賭博的莊家。
其時正有個票號裏擋手搶著做上手,聽說搖攤,已經坐了上去。主人家要巴結老憲臺,
千對不住,萬對不住,把那人請了下來。黃三溜子一屁股坐定,也不管大眾齊與未齊,拿起
攤盆搖了三搖,開盆看點。旁邊記路的人,拿著筆一齊記下。霎時亮過三攤。黃三溜子又把
寶盆搖了三搖,等人來押。頭幾下大家看不出路,押的注碼還少。黃三溜子贏了幾千,把他
高興的了不得。雙二爺道:“為著老憲臺總不喜歡搖攤,叫你老人家贏兩個,以後也就相信
這個了。”黃三溜子道:“所以我除了做皇帝,下手是不做的,皇帝還好贏幾個,下手衹有
輸無贏。”雙二爺道:“那也不見得。”正說著話,黃三溜子又搖過幾攤,臺面上的籌碼、
洋錢、票子,漸漸的多了起來。黃三溜子一連賠了兩攤,數了數,但將贏來的錢輸去八九,
幸喜不曾動本。後來越押越大,他老人家亦就越輸越多,統算起來,至少也有四萬光景。霎
時間已開過三十六攤,再搖四攤便已了局。黃三溜子急于返本,嫌人家押的少,還說人家贏
錢的都藏著不肯拿出來。
眾人氣他不過。內中有幾個老賭手取過寶路一看,大小路都在“二”上,于是滿臺的人
倒有一大半去押“白虎”。還有些不相信寶路的,亦有專押老寶的,亦有燒慣冷灶的,亦有
專趕熱門的,于是麼、三、四三門亦押了不少。彭太守年輕時很歡喜搖攤。搖攤的別號又叫
做“聽自鳴鐘”。他自己常說:“我因為聽自鳴鐘,曾經聽掉兩爿當舖、三爿錢鋪子,也算
得老資格了。”到這第三十七攤上,他亦看準一定是“二”,自己押了“二”還不算,又把
進、出兩門上的注碼,一齊改在“二”上。有個押“四”的錢莊裏擋手 ,獨他不相信,說
一定是“四”。彭太尊要同他賭個東道。他理也不理,拉著嗓子喊了一聲:“二翻四。”彭
太尊氣他不過,跟手喊了一聲:“四翻二。”
擋手:商號的老板、經理。
錢莊裏擋手又喊一聲:“再翻在四上。”彭太尊亦喊一聲:“再翻在二上。”錢莊裏擋
手還要再喊,主人雙二爺把手一擺,道:“慢著,你們算算看。”黃三溜子道:“算什
麼!”雙二爺道:“別說算什麼。彭子翁先把進、出兩門的注碼吃到‘二’上,現在又同對
門翻了兩翻。這一下開出來,設如是個‘二’,你想他要賠多少!就是個‘四’,彭子翁也
不輕。”付檔的人正待舉起算盤來算,黃三溜子急于下莊好去過癮,便朝著雙二爺嚷道:
“人家輸得起,要你擔心!我可等不及了。”一面說,一面掀開寶盆一看,大家齊喊一聲
“四”。黃三溜子道:“‘四’也好,不是‘四’也好,橫豎你們自己去做輸贏,我衹管我
的就是了。”
錢莊裏老板一團高興,嘴裏說道:“怎麼樣!我賭了幾十年,最不相信的是甚麼路不
路,如果猜得著,這寶也沒人打了。”此時衹有他一個咂嘴弄舌,眾人也不睬他。把個彭太
尊氣昏了,拿著手裏的籌碼往桌子上一摜,說道:“輸錢事小,我走了幾十年的大小路,向
來沒有失過,真正豈有此理!”當時付檔的人,按照所翻的數目,一一付清。黃三溜子趕著
把餘下三攤搖完。算了算,通臺的人衹有彭太尊頂輸,大約有五萬光景。黃三溜子後三下贏
些回來,衹有三萬多了。
錢莊裏老板是頭一個大贏家。四十攤之後,別的人過癮的過癮,談天的談天,獨他一個
穿穿馬褂,說:“號裏有事,不能不回去。”彭太尊嚷著不放他走;雙二爺、黃三溜子亦趕
過來幫著挽留。黃三溜子道:“通臺就是你一個大贏家,怎麼你好走?就是真有事也不放
你。我們熟人不要緊,你同彭大人是初次相會,你走了,他心下要不高興的。”錢莊裏老板
卻不過眾人的情,衹好仍舊脫去馬褂,陪著大眾一塊兒吃飯。雖然是雙二爺專誠備了好菜請
彭太尊,無奈他賭輸了錢,吃著總沒有味兒。一時飯罷,黃三溜子趕著推牌九。彭太尊一定
還要打攤。
主人雙二爺左右為難。幸虧是夜裡,來趕賭的人比白天又多了二十幾位,衹好分一局為
兩局:是一局攤,一局牌九,各從其便。黃三溜子齊了一幫人專打牌九,彭太尊齊了一幫人
專打攤。吃飯的時候已是二更多天,比及上局,約摸已有三更了。這一夜,竟其頂到第二天
大天白亮還沒有完,後來有些人漸漸熬不住,贏錢的都已溜回家去睡覺,衹剩些輸錢的還守
著不肯散,想返本。黃三溜子一見人少了,便要并兩局為一局。彼此問了問,彭太尊衹翻回
來幾千銀子,黃三溜子卻又下去一萬。主人雙二爺親自過來,讓眾位用些點心,又說:“今
天是十四,不是轅期,沒有甚麼事情。不如此刻大家睡一會兒,等到飯後,邀齊了人再圖恢
復何如?”黃三溜子道:“賭一夜算什麼!衹要有賭,我可以十天十夜不回頭。”彭太尊
道:“卑府在金華的時候,同朋友在‘江山船’上打過三天三夜麻雀沒有歇一歇,這天把算
得甚麼!”于是大眾就此鼓起興來。這時候彭太尊攤也不搖了,亦過來推牌九。
這天自從早晨八點鐘入局,輪流做莊,一直到晚未曾住手。黃三溜子連躺下過癮的工夫
都沒有。幸虧一心衹戀著賭肚裏并不覺得饑餓。雖說雙二爺應酬周到,時常叫廚子備了點心
送到賭臺上,他并不沾唇。有時想吃煙,全是管家打好了裝在象皮槍上。這象皮槍有好幾尺
長,賽如根軟皮條,管家在炕上替他對準了火,他坐在那裡就可以呼呼的抽,可以坐著不
動,再要便當沒有。但是玩了一天,沒有什麼上下。等到上火之後,來的人比起昨天來還要
多。此刻他老人家的手氣居然漸漸的復轉來,一連吃了三條。下手的人一看風色不對,注碼
就不肯多下了。黃三溜子衹顧推他的,一連又吃過七八條,弄得他非凡得意。
正在高興頭上,不提防自己公館裏的一個家人找了來,附在他耳朵上請示,說:“明天
各位司、道大人統通一齊上院,慶賀元宵。請老爺今天早些回公館,歇息歇息,明天好起早
上院。”黃三溜子道:“忙甚麼!我今天要在這裡玩一夜,把該應穿的衣服拿了來,等到明
天時候,叫轎班到這裡來伺候。我今天不回去,明天就在這裡起身上院,等院上下來再回家
睡覺。”家人是懂得他的脾氣的,衹得退了出去,依他辦事。
他這裡上上下下,總算手氣還好,進多出少。後來見大眾不肯打了,他亦衹好下莊,讓
別人去推。自己數了數,一共贏進二萬多,連昨夜的扯起來,還差一半光景。自己懊悔昨天
不該應搖攤。又連連說道:“如果再推下去,這頭兩萬銀子算不得甚麼,多進三五萬,亦論
不定。……”此時是別人做莊,他做下手,弄了半天,做上手的輸了幾條就幹了。他雖然贏
錢,總嫌打的氣悶。眾人衹得重新讓他上去做莊。幾個輪流,到他已有四更天了。誰知到了
他手,莊風大好,押一千吃一千,押五百吃半千。此時臺面上現銀子、洋錢,都沒有了,全
是用籌碼。他自己身邊籌碼堆了一大堆,約摸又有二三萬光景。
眾人正在著急的時候,忽然莊上擲出一副“五在手”,自己掀出來一看,是一張天牌,
一張紅九,是個一點。自以為必輸了的,仍舊把牌合在桌上,默然無語,回過頭去抽煙。誰
知三家把牌打開,上門是一張人牌,一張麼丁;天門是一張地牌,一張三六;下門是一張和
牌,一張麼六:統算起來都是一點,大家面面相覷,做聲不得。黃三溜子把一筒煙抽完,回
過臉來,舉目一看,都是一點。這一喜非同小可!把自己兩扇牌翻過來,用力在桌上一拍,
道了聲“對不住”,順手向桌上一擄。當時臺面上幾個贏家并不說話;有幾個輸急的人,嘴
裏就不免嘰哩咕嚕起來。一個說:“牌裏有毛病,不然,怎麼會四門都是一點?齊巧又是
天、地、人、和配好了的?”一個說:“一定骰子裏有毛病,何以不擲‘二上莊’,何以不
擲‘四到底’,偏偏擲個‘五在手’?莊家何拿個‘天九一’吃三門,這裡頭總有個緣
故。”又有人說:“毛病是沒有,一定有了鬼了,很該應買些冥錠來燒燒,不然,為甚麼不
出別的一點,單出這天、地、人、和四個一點呢?”當下你一句,我一句,大家都住手不
打。黃三溜子起先還怕擾亂眾心,拆了賭局,連說:“賭場上鬼是有的,……應得多買些錠
燒燒。從前是我在家鄉開賭,每天燒錠的錢總得好幾塊。老一輩子的人常說道:‘鬼在黑暗
地下,看著我們陽世人間賭得高興,他的手也在那裡癢癢。自己沒有本錢,就來捉弄我們,
燒點錠給他就好了。’”雙二爺聞言,連說“不錯。……”立刻吩咐管家去買銀錠來燒。錠
已燒過,黃三溜子洗過牌,重新做莊。無奈內中有個輸錢頂多的人,心上氣不服,一口咬定
牌裏有講究,骰子也靠不住。黃三溜子氣極了,就同他拌起嘴來。那人也不肯相讓。便是你
一句,我一句,吵個不了。主人雙二爺立刻過來勸解,用手把那個輸錢的人拉出大門。那人
一路罵了出去。彭太尊也竭力勸黃三溜子,連說:“大人息怒。……”又說:“他算什麼!
請大人不必同他計較。”一番吵鬧,登時把場子拆散了。當他二人拌嘴的時候,早已溜掉一
大半。黃三溜子見賭不成功,便把籌碼往衣裳袋時一袋,躺下吃煙。說話間,東方已將發亮
了。黃三溜子的管家、轎班都已前來伺候主人上院。彭太尊之外,還有幾位候補道、府,都
說一塊兒同去。主人一面搬出點心請眾位用,一面檢點籌碼,要他們把帳算一算清。黃三溜
子道:“忙什麼!那王八羔子不來,我們今天就不賭了嗎?籌碼各人帶在身上,上院下來賭
過再算。”主人連說:“使得。……”當初入局的時候,都用現銀子、洋錢買的籌碼。而且
這位雙二爺,歷年開賭的牌子極為硬繃。這副籌碼异常考究,怕的是有人做假,根根上頭都
刻了自己的別號;所以籌碼出去,人家既不怕他少錢,他也不怕人家做假。此刻黃三溜子不
要人家算帳,說上院回來重新入局,他做主人的自然高興,有何不允之理。霎時點心吃過,
一眾大人們一齊扎扮起來。黃三溜子等把蟒袍穿好,不及穿外褂,就把贏來的籌碼數了數,
除彌補兩天輸頭之外,足足又贏了一萬多,滿心歡喜,便把籌碼抓在手裏,也不用紙包,也
不用手巾包,一把一把的衹往懷裡來塞。管家說:“不妥當,怕掉出來,等家人們替老爺拿
著罷。”黃三溜子道:“這都是贏來的錢,今天大十五,揣著上院,也是一點彩頭。”家人
不敢多說。
一時扎扮停當,忽然轎班頭上來回道:“有一個轎夫沒有來,請大人等一刻。”黃三溜
子急的跺腳罵王八蛋。當時就有一個同賭的武官,是個記名副將,借署撫標右營都司,曉得
黃三溜子在署院前還站得起,又是營務處,便說:“標下的轎子不妨先讓給大人坐。大人
司、道一班,傳見在前;標下雇肩小轎隨後趕來,是不妨事的。”黃三溜子見他要好,便同
他扳談,說:“老兄很面善,我們好像在那裡會過似的。”那武官還沒有回答,雙二爺忙過
來替他報履歷。黃三溜子連說:“久仰。……”又說:“老兄訓練兵丁,步伐整齊,兄弟是
極佩服的。”那武官道:“大人在營務處,是標下的頂門上司,總得求大人格外照應。”黃
三溜子道:“這還要說嗎。”一面說著話,一面又嚷道:“我記起來了,還是去年十二月初
七,一個甚麼人家出殯,執事當中,我看見有你,騎了一匹馬,押著隊伍,好不威武!你手
下的兵打的鑼鼓同鬧元宵一樣,很有板眼。我們快去,等院上下來,我們亦來鬧一套玩
玩。”說完了話,趕出大門上轎。那武官連忙跟著出來,招呼自己的轎班,誰知走出大門,
黃三溜子的轎夫也來了,被黃三溜子罵了兩句,仍舊坐著自己的轎子而去。
霎時到得院上,會著各位司、道大人,上過手本,隨蒙傳見。見了署院,一齊爬在地下
磕頭賀節。等到磕完了頭,黃三溜子正要爬起來的時候,不料右邊有他一個同班,一衹腳不
留心,踏住了黃三溜子的蟒袍,黃三溜子起來的匆忙,也是一個不當心,被衣服一頓,身子
一歪。究竟兩夜未睡,人是虛的,一個斤鬥,就跌在踏他蟒袍的那人身上,連那個人也栽倒
了。署院看見,連說:“怎麼樣了?……”他倆困在地下,羞的面孔緋紅,掙扎著爬起來。
剛起得一半,不料黃三溜子跌的時候勢頭太猛,竟把懷裡的籌碼從大襟裏滑了出來,滑在外
褂子裏頭,等到站起,早已豁喇喇的掉在地下了。
署院起先但聽得聲音響,還不曉得是什麼東西,連說:“你們兩位,有甚麼東西掉在地
下,還不拾起來?……”一面說,一面招呼巡捕幫著去拾。黃三溜子畢竟自己虛心,連忙又
往地下一蹲,用兩衹馬蹄袖在地毯上亂擄。幸虧籌碼滑出來的不多,檢了起來,不便再望懷
裏來塞,衹得握在手中。撣撣衣服,跟著各位司、道大人歸座。卻不料地下還有抵得一百兩
銀子的一根大籌碼未曾拾起,落在地毯上。黃三溜子瞧著實在難過,又不敢再去拾,衹是臉
上一陣陣發紅。其實署院已經看見,也曉得是黃三溜子這寶貝帶來的。署院生平頂恨的是
賭,意思想要發作兩句,轉念一想,隱忍著不響。齊巧那根籌碼被巡捕看見,走上去拾了起
來,袖了出去。署院也裝做沒事人一樣。等到送客之後,署院問巡捕把那根籌碼要了來,封
在信裏,叫先前替黃三溜子過付的那個人仍舊送還了他。傳諭他:“下次不可如此,再要這
樣,本院就不能回護他了,叫他各人自己心上放明白些。”
黃三溜子這日下得院來,曉得自己做錯了事,手裏捏著一把汗,便無精打彩的,一直回
到自己公館,不到雙二爺家賭錢了。雙二爺等他不來,便叫管家來請他。他便打發當差的同
了雙二爺的管家到雙家把帳算清,說是自己身上不爽快,改天再過來。此時大眾已曉得他今
天上院跌出籌碼之事,官場上傳為笑話,他不肯再來,一定是臉上害臊,因此也不再來勉強
他。過了一天,黃三溜子接到署院的手札,并附還籌碼一根,又是感激,又是羞憤。恐怕以
後不妥,又托原經手替他送了三千銀子的票子,一直等到回信,說署院大人賞收了,然後把
心放下,照舊當差不題。
且說劉大侉子自從吃胡鏡孫的丸藥,三個月下來,煙癮居然擋住,但是臉色發青,好像
病過一場似的。且有天不吃丸藥,竟比煙癮上來的時候還難過。劉大侉子便去請教胡鏡孫。
胡鏡孫道:“大人要戒的是煙,衹要煙戒掉就是了,別的卑職亦不能管。”劉大侉子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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Çirattagı - 官場現形記 -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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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01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224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028
    24.7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8.4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5.1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官場現形記 - 02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424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095
    24.4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7.6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4.7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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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03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441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182
    23.0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6.6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3.2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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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04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651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883
    25.7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9.8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6.9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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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05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488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134
    24.7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8.8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6.0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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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06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443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813
    25.9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0.4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7.8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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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07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215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112
    24.2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8.3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5.5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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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08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492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336
    22.7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6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1.9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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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09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623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982
    24.7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9.8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7.3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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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10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347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2690
    29.4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3.1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50.3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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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11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261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989
    25.0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8.3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5.0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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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12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835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185
    24.9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8.5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6.2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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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13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5115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906
    24.9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8.1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5.3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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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14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384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281
    23.5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8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2.3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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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15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420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042
    24.2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7.8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5.0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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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16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737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930
    25.1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8.9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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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17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760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068
    24.4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8.3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4.9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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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18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683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904
    25.2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9.1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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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19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370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384
    23.3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7.1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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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20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648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927
    24.5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8.9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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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21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871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777
    25.4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9.4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6.5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官場現形記 - 22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648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126
    23.3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6.5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4.1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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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23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58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205
    23.4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7.1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3.8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官場現形記 - 24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4376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119
    23.4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6.5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3.3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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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官場現形記 - 25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0884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154
    28.1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1.6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8.8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