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in

風月夢 - 4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54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942
23.3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6.2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3.1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鳳林們見這兩人吆吆喝喝,跳來跳去,唬得戰戰兢兢。雙林向袁猷道:「這兩人因
為何故亂跳?」袁猷道:「他們名為馬披,自稱帥爺。這是陰犯陽譴,將父母遺體錐上
這麼些錐子,在他自己說,有因為父母有病,也有為著自己有病,許下來的心願。殊不
知聖人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他們這種人要算世間大忤逆兒子了。」雙
林道:「他們身上這些錐子疼與不疼?」袁獻道:「據說有符不疼。我卻沒有挨過錐,
疼與不疼,你該自己曉得。」雙林聽了,就要用手來擰袁猷的嘴,因礙著人眾,不好意
思,遂道:「讓你說得快活,回來家去同你再說。」只見那兩個人跳上大殿香亭前,等
會上各人磕 了頭,又跳到天井引路。眾人將兩架香亭抬起,跟著兩人出了山門去了。

賈銘們在前後保護著鳳林們離了大殿,出了二山門。兩旁許多耍貨攤子,擺列著各
種玩意東西。這七位女相公、五位男相公看見這些貨,這個說這樣好玩,那個說那樣好
玩,恨不能將各樣買全。那賣耍貨的人見他們要買,故意高抬價錢。這些男女相公,你
買這樣,他要那樣,各人揀了許多耍貨,算明共是七塊半錢。總是陸書把錢當了洋錢,
找了數百文。各人攜著耍貨到了山坡,那些男女乞丐見他們燒過香下來,總各喊著老爺
、太太、相公、姑娘討要錢文。陸書叫小喜子散給他們錢文。

那知善門難開,小喜子才拿出錢來開發,這些乞丐就將小喜子團團圍住,拿過又要
,喊喊吵吵,開發不清。小喜子週身是汗,急得推倒一人,方才跳出圈子。後面還有許
多男婦小孩跟著到了碼頭。小喜子跳上了大船,那些乞丐扳住船頭不容解纜。又把了許
多錢文,方才解纜開舟。將船放過蓮花橋,緊對雲山閣停泊。見閣上有許多人在那裡鬥
牌。賈銘們在船上用過午飯,過了癮,鳳林們手臉洗畢,大眾上岸,各處遊玩。

正在雲山閣凴欄遠跳,只聽得遠遠鑼聲,來了一班觀音會,到了蓮花橋這裡,那馬
披在香亭前燒符上錐。此刻鳳林們以高視下,又不害怕,又看得清楚,看見那些馬披每
人上了許多錐,跳過橋去了。隨後又有幾班會接踵而來,聽見有人說是瓦窯鋪、窪子街
、黃泥溝、董家在、三里橋、三茅庵各處的。

眾人看過了會,賈銘著人將弦於、笛於、笙、鼓板、琵琶取來,放在雲山閣桌上,
十番孩子唱了兩套大曲。鳳林豪興,叫十番孩子做傢伙,他唱了一套《想當初慶皇唐》
,聲音洪亮,口齒鏗鏘,宛似男子聲音。月香等鳳林唱畢,他唱了一套《只為你如花美
眷》,聲音柔脆,細膩可人,引得那些遊人叢聚在那裡做蜜臉。那些看十壺牌的朋友,
抓了一張二條,沒人開招碰,他將手內一張一萬、一張九餅,擺下來吃老虎,連牌都看
錯了。鳳林、月香唱完,眾人喝采。桂林、雙林、巧雲、翠雲、翠琴等每人唱了一個小
曲。船家送了茶食碟子上來,眾人用過。

魏璧、陸書在跌博籃子上又跌了許多枝茉莉花、夜來香、水老鼠,送到船上。

此刻下午時分,只見大小游船紛紛出來,有許多燈船,還有些划船,已將篷子抬去
,三槳如飛,划來划去。船上也有大曲,也有小曲,真是笙歌盈耳,彩綢成行。那一隻
綁著鮮荷花燈的小漁船,兩把槳也跟在後面。艙裡那些朋友擠得汗流流的,黃腔走板,
唱著西皮二黃。時人有《六月十八日揚州湖上夜遊》七言律詩一首,云:

不分男女約同儔,半為燒香半玩游。

山色菁蔥雲上下,水光蕩漾月沉浮。

接天燈火搖蘭槳,徹夜笙歌醉酒樓。

賽會迎神人輳集,繁華端的是揚州。

賈銘們開發了雲山閣那裡泡茶、賣水煙的錢文,大眾上船,又到小金山、桃花庵各
處遊玩。

早已金烏西墜,大小游船總各點了蠟燭,滿湖燈光映著水內,好似千條火練,猶如
萬道霞光。賈銘們將大船停泊在熱鬧處所,擺下酒席,猜拳行令。那燈船上十番孩子用
過晚飯,在船艙裡吹唱,繞著他們大船打招。別的游船也吹起笛子,彈起琵琶,賭賽歌
喉。燈船打了十幾個窩招,傍著他們大船。有唱生唱旦的兩個十番孩子走上大船,到席
前敬酒,敬拳,又唱了兩個小曲。陸書賞了四塊洋錢。一番孩子退上划船,那船家仍將
划船划來划去,直玩到將近四更時分,那些游船才漸漸的過虹橋回去。

賈銘們此刻已玩得疲倦了,吩咐船家慢慢將船放回了天凝門碼頭傍岸。那接鳳林們
的小轎,早在那裡伺候。鳳林、桂林、雙林、巧雲摽字銘、吳珍、袁猷、魏璧送他們回
去。賈銘們點了頭,各人方才檢點,將耍貨、茉莉花、夜來香總交與跟的人拿著,辭別
陸書、月香,各乘小轎,同著賈銘們到了天凝城門首。看見門兵房外擺有兩張揚州營便
北汛總廳洋燈,有個武職官帶著幾個兵在那裡彈壓,今日不關城門。眾人進城到強大家
去了。

陸書、月香檢清物件,同著翠雲、翠琴棄舟登岸。那岸上來往行人絡繹不絕,天凝
〔城〕門首搭著施茶蘆篷,掛了四個廣結茶緣蔑絲燈籠。許多鄉村男婦朝山進香,也有
站在茶篷前吃茶的,也有走倦了席地捧著西瓜、乾糧吃的。陸書也無心觀看,挽著月香
手,同著翠雲、翠琴回到進玉樓,仍在那裡迷戀。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月香吃醋鬧鰉魚 魏璧爭風打肉鱉


話說陸書同著月香、翠雲、翠琴回至進玉樓,仍在那裡迷戀,朝歡暮樂,已非一日
。初到進玉樓的時候,見那大腳婦人張媽生得風流俊俏,便有心要同張媽落交,常時同
他說些戲謔趣話。後來因代月香梳妝,又恐月香吃醋,未能如願。張媽見陸書青年美品
,銀錢揮霍,但凡陸書與他說戲話,也是恐怕月香,惟以眉目傳情,不敢十分逗搭,只
背地裡也不知向陸書要了多少銀錢、衣飾。陸書是他放的差,無一不應。他兩人算是心
交,因人礙眼,未得下手。

這一日,陸書正同月香在房中鬥趣玩笑,樓下翠雲房裡來了一起生客,喊月香下樓
。月香向陸書道:「又不知來了什麼野種,大呼大叫。你且稍坐一刻,讓我下樓三言五
句打發他們滾蛋,再來陪你。」月香將陸書安慰定了,方才轉身下樓酬應去了。

隨後張媽拿著白銅水煙袋,到月香房裡裝煙與陸書吃。陸書正坐在月香牀邊,見張
媽走近身來,將水煙袋苗子遞在他的口裡。樓上並無別人,陸書一時豪興,就將張媽拉
了,與他並肩在牀邊坐下,向張媽道:「伙計,你把我的病都想出來了!今日無緣湊巧
,卻好此刻他在樓下,我同你偷個嘴,任憑你要什麼,我總依你。」說著,就向張媽對
了一個「呂」字。張媽趕忙閃讓,便要立起身來。早被陸書捺住,水煙袋撩在樓板上。

張媽道:「你只圖口裡說得快活,倘若他走上樓來撞見了,叫我這個臉放在那裡?
」陸書道:「他才下樓去,有好一刻才上來呢。你做點好事罷!」就伏在張媽身上,用
手來扯張媽的褌褲。

不意月香悄悄的躡著足步上了樓來,站在房門外,聽見他兩人這些語句,忍不住心
頭怒起,揭開門簾,走到房裡,跑近牀前,將陸書耳朵揪住,哭道:「你這下作東西!
你既要同他相好,我又不曾阻攔著你,你們那裡不好做混帳事,偏偏要糟蹋我的牀鋪!
」忙喊王媽:「來,代我將鋪蓋快些拿去漿洗,我不能蓋別人哇烏打烏的髒被!」張媽
見月香跑進房來,趕忙將陸書一推,掙脫了身子,跑下樓去。

王媽進房,將牀面前那根水煙袋拾起,放在桌上。月香抓住陸書碰頭、撒潑,哭鬧
不休。翠琴到房裡來勸解,月香不依。

蕭老媽媽子聽見摟上吵鬧,趕忙上樓,將月香勸到對過翠琴房裡。月香還是哭著喊
著,罵張媽下賤,勾他的客,許多蠢話。

張媽在樓下聽見月香哭罵不休,也就惱羞成怒,遂在樓下喊道:「我在樓上裝水煙
,陸老爺同我說了個玩話,將我拉了坐下牀邊,你就硬說我們有事。你也不必假正經了
,你同剃頭的偷關門,我們總明白,不肯說破了你罷了!我們在人家做底下人,聲名要
緊。你如今將我的名說壞了,別處難尋生意。再者我家丈夫是個蠻牛,倘若聽見我在揚
州有甚風聲,我的命就沒了。如今你既把我的臉撕破了,我也不要命了,還怕你這紅相
公償不起我的命呢!」說著也就碰頭砸腦、尋刀覓剪,唬得蕭老媽媽子、翠雲同翠琴並
男女班子,樓上勸到樓下。

月香、張媽媽兩人愈吵愈凶。陸書趁著蕭老媽媽子將月香拉到翠琴房內,他就悄悄
的欲想走下樓去。又被月香聽見腳步聲響,走出房來將陸書抓住,哭道:「你往那裡走
?你圖開心取樂漂肺子,如今他鬧起來了,你就想走,好脫乾淨身子,累我一人受氣,
如今死也要死在一處!」又將陸書拉到房裡吵鬧。

那外場花打鼓見月香、張媽兩人總不依勸說,料想這事家裡人說不了結,趕至強大
家。卻好賈銘、吳珍、袁猷,魏璧四人齊在那裡,花打鼓向四人告知。賈銘們聽了,一
齊到了進玉樓。

才進月香房裡,陸書看見他們來了,連忙起身招呼,邀請入座。眾人看見月香鬏總
散了,頭髮披在半邊,眼睛哭腫,淚痕滿面,倒在牀上嗚嗚咽咽的啼哭。又聽得張媽在
樓下吵鬧。

賈銘們故作不知,向月香道:「陸弟媳為什麼事不睬我們了?想必是我們常時來取
厭了。」月香連忙在牀上拗起身來道:「賈老爺,你這話我細娃子就耽受不起了。適才
正與他淘了兩句氣,四位老爺來了,我細娃子未曾請叫得及,望四位老爺恕罪。」賈銘
道:「那個來怪你,就是要怪你,也要看陸兄弟分上。你兩個人因什麼事玩惱了鬥嘴,
告訴我們,代你兩人評評理。」月香並不言語,陸書也不嘖聲。賈銘們追問至再,翠雲
道:

「陸姐夫、月姐姐不肯說,我來告訴你們。方才月姐不在房裡,陸姐夫與張媽在房
裡說玩話,被月姐姐撞見,罵了張媽幾句,張媽急了,要尋死覓活,正在這裡吵鬧。老
爺們來得正好,代他們調處清白,省得瞎扛瞎吵。」賈銘笑道:「陸弟媳吃點醬油罷了
,又吃什麼醋呢?那個貓兒不吃腥?看我們分上,不必說什麼了。」正說之間,蕭老媽
媽子走上樓來,悄悄將賈銘位們四人請到樓下翠雲房裡,道:「四位老爺,令友陸老爺
一時豪興,弄出這種事來。月相公的話又過於叫張媽過不去。如今張媽要尋死拼命。我
老媽媽子鵲兒頭上沒多大的腦子,要拜托四位老爺代他們說清結了。」

賈銘們將張媽喊到房裡好言勸說,張媽不依。說之至再,張媽道:「四位老爺,我
這裡生意已被他將我的臉撕破了,我也不能再在此地,叫他還我一個好好的生意。他既
說我同陸老爺有事,我也說不得了,叫他把筆銀子與我,算遮羞禮。不然,聽憑他官了
、私休,我總候著就是了!」賈銘道:「凡事要依人勸,人是舊的好,衣服是新的好。
我們代你把話說清白了,將就些還在這裡罷。」張媽執意不肯。吳珍道:「張媽媽既是
實意不肯在這裡,事又湊巧,強大家尤奶奶在他家三四年了,從未告假回家去過,平空
的不知怎樣有了身孕,要回去生養,辭了生意。如今我們將你薦到強大家去,包管一說
便成。另外,叫陸老爺瞞著月相公送你幾兩銀子。看我們分上,不必說什麼了。」賈銘
們商議,允了張媽十兩銀子,張媽方才依允。賈銘們復又上樓,到了月香房裡,吩咐擺
酒,代陸書、月香和事。陸書道:「在這裡,何能要弟兄們作東?」謙之至再,仍是陸
書的主人,擺下酒來。席間翠琴有心想勾搭魏璧,彈著琵琶唱了幾個米湯小曲。魏璧亦
有意愛他,兩人調謔。魏璧已有了幾分醉意,席散之後,翠琴要留魏璧在那裡住宿。魏
璧因與賈銘們同來,恐怕他們到強大家告訴巧雲,不能在此,要一同進城,向翠琴道:
「既承你愛厚,你我心照,改一日我一人來罷。」翠琴才讓他同著賈銘們一同進城去了
。這裡月香雖是賈銘們勸了許多言語,心中怒猶未息,上了牀來,陸書被他揪著,咬著
恨著,罵著掐著,氣著哭著,說著百般刁話蠻話。陸書是各種恭維,也不知賭了多少咒
,發了多少誓,枕席間用了多少工夫,才將月香哄住了。暫且不表。

再說賈銘們四人到了強大家內,在桂林房裡坐下。鳳林、雙林、巧雲聽見他們來了
,總來到房裡,問道:「你們可曾吃過晚飯?」賈銘就將在進玉樓因為甚事做攔停,陸
書留吃晚飯這一席話告訴。眾人聽了,笑不住口。吳珍將強大喊到房裡,公薦張媽做生
意。強大答應,退出房外去了。三子到房裡問道:

「老爺們今日可回去了?」魏璧躺在桂林牀上,先說道:「我今日醉了,不回去了
。」賈銘道:「既是魏兄弟不回去,我們總在這裡陪你就是了。」三子退出房外。巧雲
悄悄向魏璧道:「在這裡躺躺,我房裡有個熟客,許久未來,今日才來的。等我打發他
走了,請你到房裡去坐。」魏璧道:「你快些叫他滾罷,我少老爺要睏覺了。」巧雲道
:「我曉得。暫違三位姐夫了 。」說著,走出房外。

那巧雲房裡這個人姓宓名聖謨,年紀二十餘歲,生得頭大臉大,一臉大麻子,身材
又胖又矮。人因他個子生得胖矮,說話又有些肉氣,排行第一,都喊他宓大臉,又送他
一個混名叫做肉鱉。父親在日,鹽務生意掙有許多田地房產,遺下許多借券。宓聖謨並
無生業,只靠著房錢、租子以及人欠的債務過日子。曾在這裡與巧雲相好,巧雲得過他
許多銀錢、衣飾。因出外索債,許久未來。今日到了這裡,在巧雲房裡坐了好一刻工夫
。巧雲意欲留他住宿,又怕魏璧到此要住,所以並未留他。

宓聖謨今日蓄意是來與巧雲敘舊,拿准了到了這裡巧雲必要留他。那知到了這裡坐
下半晌,巧雲聲總未嘖。且又到別的房裡去了好大一刻工夫,將他一人坐在房裡,心中
就有些不自在了。

今見巧雲進房,坐在椅上不言不語,宓聖謨忍耐不住,就將三子喊到房裡道:「三
子,我今日在這裡住呢。」三子道:「宓老爺,今日不湊巧,巧相公有了鑲了。」

宓聖謨聽了,越加生氣道:「他既然有了鑲,為何不早說,將我擱到此刻,叫我如
何回去呢?」三子道:「宓老爺,你這話說錯了。你老爺到這裡,並未說著要住的話,
巧相公何能平空告訴你說是有鑲呢?若說是坐到這時候,是你老爺自己未走,我們何能
催你老爺走呢?」宓聖謨道:「不管是那個留的鑲,總要代我回的了,我老爺今日要住
呢!」三子道:「這不講理的話,我小的不會說。凡事有個先來後到。我老爺許久不來
挑挑我家,今日不必打鬧兒了。」宓聖謨道:「我若是不挑你家,我倒不留鑲了。如今
我要留鑲,你又拿這些話搪塞。你還是怕我不把錢你家是怎樣?你查查賬,我在你家住
了那麼些鑲,連半文開發總不欠你家的。今日故意要支我走路,如今我偏不走。

看你家是個什麼三頭六臂的人敢在這裡住,我就算他是個好漢了!不服氣叫他到這
裡來同老爺鬥口氣,鬥得過我,我就讓他在這裡住了。」三子再三俯就,宓聖謨越說越
氣,大喊大叫的 吵鬧起來。

魏璧因有了幾分醉意,躺在桂林牀上。吳珍因要過癮,就同賈銘到鳳林房裡吃煙去
了。桂林〔與〕他三人同行。袁猷是被雙林拉到他房裡談心。魏璧獨自躺在桂林牀上。
此時更深人靜,魏璧聽得巧雲房裡有人喊叫,句句話總關礙著他。酒後生怒,將長衣脫
去,跑到巧雲房裡。見有一人坐在那裡,口裡南腔北調扛吵。魏璧出其不意,奔到宓聖
謨面前,將衣領揪住,望下一摔。宓聖謨未防備,被魏璧摜在房內地板上。魏璧就勢騎
在宓聖謨身上揮拳就打。宓聖謨仍是罵不絕口。三子趕忙抱住魏璧手腕,跪在旁邊哀求


賈銘、吳珍、袁猷聽見此信,一齊跑到巧雲房裡,問魏璧因為何事。魏璧道:「哥
哥們不必問,幫我打這瞎眼忘八羔子!」賈銘將宓聖謨一望,並不認識,遂向魏璧道:
「兄弟你請息怒,權且將他放起來。我弟兄們在此,不怕他飛到那裡去。三人抬不動一
個『理』字,放他起來,讓他自己說。如不在理,我們一齊動手就是了。」吳珍將魏璧
的手擘開,拉了站起身來。宓聖謨被三子拉起,口裡還嚷嚷咕咕道:「好呀,好呀!」
賈銘將他拉了坐下,問他姓名。宓聖謨道:「我姓宓,叫聖謨。」賈銘道:「足下因甚
事同敝友口角?」宓聖謨含糊不語。三子道:「宓老爺要留巧相公的鑲,小的回他有人
留了。宓老爺就在房裡亂罵,被魏少爺聽見了,到了房裡,不知怎樣將宓老爺碰倒了。
」賈銘們道:「宓哥哥,非是我們庇護魏兄弟,這麼談起就是你的不是了。凡事總有先
來後到,就是你先留了,我們魏兄弟後到要留,你也不能讓他。總是在玩笑場中,沒有
什麼氣鬥。若不是你出口傷人,我們魏兄弟何能造次動手?自古道『相罵沒好言,相打
沒好拳』,算是魏兄弟年輕魯莽,看我們分上,拉〔倒〕了罷。」賈銘、吳珍、袁猷向
宓聖謨作了一個揖,宓聖謨還了一揖,心中原想同魏璧較量,因見他們人眾,孤掌難鳴
,沒奈何忍氣吞聲,立起身出了強大家大門。回家氣了一夜。

次日欲想約人到強大家去攙魏璧、巧雲,同他們打場官事。

再為打聽,魏璧是鹽務候補的少爺,自揣勢力不及,悶在心裡,氣成一場大病,險
些喪命,發誓再不到玩笑地方去了。幸虧挨了魏璧幾拳,卻保住宓聖謨的家財,後文略
過不提。

賈銘、吳珍、袁猷將宓聖謨勸走,各自歸房安歇。次日叫陸書把了十兩銀子與張媽
,將行李拿到強大家裡做生意。過了數日,賈銘過小生日,吳珍、袁猷、魏璧商議在強
大家公分慶壽。因這兩日未曾會見陸書,袁猷寫信來約陸書。不知到與不到,且看下回
分解。



第十八回 苦口良言賈兄勸友 尋根究底陸姑詢僕


話說陸書終日在進玉樓迷戀。這一日清晨尚未睡起,王媽在帳子外喊道:「陸老爺
醒醒,袁老爺叫他管家送書信來,要等回信呢。」陸書驚醒,趕著穿了小衣下牀。陸書
接過來一看,只見信套紅簽寫著:「即呈陸文華老爺玉展」,旁有四個小字「立候回示
」,後面寫著:「辛巳立秋日封發」。陸書將信套拆開,將裡面兩張六行書摘出來,只
見上寫道:

海棠逞豔,梧葉初調,伏稔文華四棣大人起居迪吉,福履亨嘉,定符私頒。憶自棣
台初臨邗郡,再結金蘭,時與諸友朝夕盤桓,殆無虛日。孰意吾棣種有夙緣,走入蓬萊
,坐擁仙姬,陶情絲竹,怡性風月,竟無暇念及故人耳。茲因新盤賈兄華誕,兄與穎士
二兄、晴園五弟,擬假強大處公設壽筵,永日一聚。敢望移玉,即至方來茶社取齊。但
恐仙姬不使劉郎離桃源洞口,亦祈示知,專此佈達,伏希霽鑒,兼候晨佳。

不宣。

愚盟兄袁猷拜緘

陸書看畢道:「可是順子送來的?」王媽道:「是他。」陸書道:「你下樓去向他
說,我候候他家老爺同各位老爺。說我立刻就到。」老媽答應,下樓回覆順子去了。取
了水來,與陸書淨面、漱口。便喊月香道:「月相公起來罷,陸老爺起來半會了。」月
香道:「我今日困倦得很,還要睡睡呢。」陸書道:「你不要喊他,我到教場去呢,由
他睡罷。」陸書洗漱畢,吃了蓮子,離了進玉樓。在北柳巷撞遇小喜子,跟著到了方來
茶館,見賈銘們俱坐在那裡。

陸書趕近賈銘面前行禮道:「大哥,兄弟未曾到府祝壽,望乞恕罪。」賈銘答禮道
:「小生日,何敢驚動賢弟大駕?請坐。」陸書又與吳珍、袁猷、魏璧見禮入坐,泡了
條來。吳珍道:「陸兄弟,不是哥哥怪你,這連日戀住妙人,不會我弟兄們了。今日賈
大哥華誕,不是袁兄弟寫信到,你連大哥生日總忘記了。該罰不該罰?」陸書道:「實
是兄弟昏了,今日罰兄弟做東。」吳珍道:「我們早已議定,今日公分代大哥慶壽,不
要你一人做東。」陸書道:「明日我請眾位哥、弟在進玉樓中、晚兩頓,替大哥補饌,
又算賠罪,望哥哥們饒恕兄弟罷。」眾人一笑,忙喊跑堂的下了面來。眾人用畢,一同
到了強大家,中晚兩台酒,至二更餘方散。

陸書到了進玉樓月香房裡坐下,月香道:「你今日玩到那裡去的?此刻才來?」陸
書道:「今日是賈大哥生辰,公分在鳳相公那裡代他做生日的。」月香道:「你只圖開
心取樂,把我一個人撂在家裡。」陸書道:「賈大哥們卻要叫人來接你,我因你早間說
困倦,怕你去勞神,假說你身體不爽,所以未曾來接。那知此刻你反怪我。」月香冷笑
道:「好日子好時辰,你平空咒我有病。你不必之乎者也了,你若把我接到他家去,你
倒不能同心上人大放花燈的玩了。」陸書急得賭咒發誓。月香冷言冷語,只是哇咕。忽
然對過房裡來了一人,王媽悄悄將月香喊去。

陸書獨自坐在房裡,心中煩悶,倒在牀上。只聽得對過房裡笑語聲,過了一刻,房
門響聲,又聽得帳鉤響聲。又過了一刻,聽得腳盆響聲。又過了一刻,聽得月香悄悄送
那人走出,又叮囑明日早來。那人腳步聲響下樓去了。

月香到了自己房裡。陸書見他鬢髮蓬鬆,問道:「你的頭怎樣蓬的?」月香道:「
翠琴姐姐同我打了玩,被他一抓,將頭弄蓬了。」陸書道:「我在這房裡,並未聽見翠
琴聲音,好像是個男人家說話。我也明白,你也不必瞞我了。」月香道:「你這人陡然
變了,亂起疑心。明日你在家裡,我連房門總不出,免得你亂疑惑。」說著將臉往下一
沉。陸書道:「你不必著急,我告訴你句話,我看見你們這裡《揚州煙花竹枝詞》內有
一首道得好:

相公能乾住雙鑲,陪過張郎伴李郎。

熟客關門生客住,讓他生客刷鍋忙。

你如今比他更加能乾,反其所為:生客關門熟客住,讓他熟客刷鍋忙 。」

月香聽了,登時嗚嗚咽咽哭道:「我們吃相飯的人雖是下賤,也還有賢愚不等。我
雖落煙花數載,仍係處女。自你梳妝之後,並未留過別客,癡心腸尚指望你將我提出火
坑,從一而終。那知你同我相交數月,盡是花言巧語。今日平空的冤賴我,將我說得下
賤不堪,我這日子還有什麼過頭?那裡還有出頭日子呢!」倒在牀上哭泣。陸書反用好
言百般安慰,才將月香勸住了嘴,仍在那裡迷戀。

他是由四月裡到了揚州,通共帶了一千多兩銀子,三四百塊洋錢,怎樣經得他如此
揮霍浪費,已將銀兩用得罄盡,現在欠下許多鑲錢。蕭老媽媽子道:「月相公,我看小
陸連日失魂落魄,我同他要過幾次銀子,他總是含糊答應,不像從前那樣豪爽,一說就
有。我想他是外路人,在此地又無生意買賣。我代他划算,這些時在這裡用的銀子也不
少了,倘若他玩乾了,儘管留他在這裡,日累日重,將來如何起結?」月香道:「老乾
娘,你不說我卻忘記告訴你了,有半個月頭裡,我看見他的金戒指、金間指不在手上,
我問他那裡去了,他說是在澡堂裡洗澡除下來擦皂角,忘記在涼池板凳上,未曾戴起來
,過後去找就沒有了。我還疑惑他把與那壞東西,同他吵了一夜。那知他前日出去一走
,回來時膀子上金鐲,連掛的那副金剔牙杖總沒有了。我問他,說是親戚家借去當了。
我想他姑爹在鹽務管賬,家道饒裕,未必同他借當,想必是他自己當的。這兩日那手上
翡翠班指也不看見了 。」

蕭老媽媽子道:「我有個主見,你大大的放他一個差,試探試探再作道理。」月香
應允。等陸書來了,加倍奉承,向他道:「翠琴姐姐前日接了一個外路客,打了一根金
兜索子把他,在我跟前儘管擺方子。我如今同你要根金兜索子,要一兩六錢重,瘦的我
不要。你一兩日就代我辦了來,讓我也氣氣他。」陸書平昔凡是月香所要之物,從未回
過。今日聽見他要金兜索,須要二三十兩銀子才夠,自己的銀子用盡,那裡去辦?又不
能回卻,只好含糊答應。過了兩三日,月香催促討要,陸書道:

「我已經著人回家去取銀子,等拿了來代你辦就是了。」月香冷笑了一笑。從此待
陸書的光景比前冷淡得多了。蕭老媽媽子聽得月香說陸書差未辦到,料想他已經玩乾,
更加追著要銀。

陸書總說銀子未曾拿來,今三明四的推諉。

這一日早間,陸書到了方來茶館,只有賈銘一人在那裡。

彼此招呼入坐吃茶,談了幾句閒文。賈銘道:「愚兄有幾句話,賢弟不必見怪。」
陸書道:「大哥有話儘管說,小弟何能見怪呢。」賈銘道:「賢弟初到敝地之時,曾經
談及係奉老伯之命,來揚州納寵。因見月香姿色可愛,意欲買他為妾。愚兄們不合教賢
弟以薄餌釣之。孰知賢弟在彼揮金如土,竟忘了正題。愚兄暗為賢弟划算,這數月間費
用,已不下數百餘金。這些地方重在銀錢,前日愚兄在彼,見月香待賢弟不似從前那般
親熱。

賢弟今在異鄉,倘若將銀錢用盡,非獨這粉頭冷面相看,就是賢弟回府,亦難對老
伯。賢弟須當早為斟酌,月香可圖則圖之,如彼高抬身價,賢弟則當速為另覓小星,早
回尊府,以慰老伯父母懸望之心,切勿等待人財兩失之時,那就難了。賢弟今在迷戀之
際,愚兄忝有一拜之交,豈能緘默不言?冒昧瀆陳,幸勿見怪。」

陸書聽了,面色通紅道:「大哥金石之言,弟懵懂,焉敢見怪。但弟已向月香談明
,看他並非無意於弟,屢次寫信喊他叔子,說是八月准到。諒他來時,一言可就,故此
小弟癡癡坐待,未曾別覓。今日兄言及此,真使小弟茅塞頓開。小弟現在亦欲早為打算
。」正談之間,吳珍、袁猷、魏璧陸續來到,各用早點已畢,賈銘邀約眾人到強大家吃
午飯去了。

話分兩頭。且說陸書的姑丈熊大經在鹽務司賬,日日匆忙,無暇料理家務。陸書到
揚州,他只說是來探視姑母,留在家中,自有妻子管顧,故未過問。前因六月十八日東
家請賬房眾同事 游湖,座中有人談及陸書來揚如何揮霍,又將遠遠船上陸書同著許多女
妓指與熊大經看視。大經望見,不由得怒從心起道:

「這畜生如此浪蕩,總是舍舅過於溺愛。今在揚州這般狂為,弟實不知。早晚定然
著他回去。」那人道:「非弟冒昧多言,誠恐令親惹出事來,累及閣下受氣。」大經道
:「承蒙關切,心感之至。」陸書在船上只顧快樂,那裡料得他姑丈也出來游湖。

熊大經游了湖回歸,將這件事記在心裡。今日偷閒早早回家,用過晚飯,就將陸書
這些行為向妻子陸氏告知。陸氏聽了不勝詫異。次日熊大經起來,仍到店裡辦事去了。
陸氏將司閽王福叫到裡面來問道:「王福,你可知道陸大爺終日在外面所交何人?所作
何事?每日是多早晚回來?」王福道:「陸大爺初到這裡,是清早出去,晚間或是二更
,或是三更回來。由五月初間,或是隔三四日回來住一宿,或是五六日才回來一次。

小的已曾問跟陸大爺的小喜子,說他主人在這裡結拜了幾個弟兄,每日在天凝門外
藏經院什麼人家玩笑。太太要問細底,將小喜子叫進來一問就明白了。」陸氏道:「小
喜子此刻可在家裡?」王福道:「他每日是晚間吃了晚飯才回來呢。」陸氏道:「今日
等他回來,你同他到裡面來,我有話問他。」王福答應退出。

等到二更多時分,小喜子吃得酒氣醺醺,敲開大門就要到書房睡覺。王福將他攔住
道:「兄弟緩些去睡,太太著你進去有話問你。」小喜子聽了,吃了一驚,想道:「姑
太太喊我問話,必是主人在外所做的事有了風聲,故此問我。我還是瞞與不瞞?若是瞞
藏,又恐姑太太究罪;若是直說出來,主人又要嗔怒。事在兩難。」自己躊躇半晌,想
道:「紙也包不住火,如今主人已將銀子玩完了,我再隱瞞不說,明日還不得回常熟去
呢。就是主人知道了,我只推著是姑太太聽見外人說的就是了。」主見想定,跟著王福
到了後面。

此時熊大經未回來,陸氏坐在堂屋裡燈下,拿了一副象牙牌,在那裡闖五關斬六將
。王福走到簷前道:「太太,小喜子來了。」小喜子趕忙請叫了一聲「姑太太」,垂手
站立。陸氏見小喜子來了,就將象牙牌推開,問道:「小喜子,我有句話問你。你主人
在此交結何人?平日所做何事?因何日夜不歸?

你是貼身服侍他的,從實告訴我。若代他含糊瞞藏,我叫姑太爺拿帖把你送到衙門
裡打著問你,不怕你不說。」小喜子聽了,連忙打了一個搶千,道:「姑太太不必動怒
,小的不敢隱瞞。小主人到了揚州,因到教場閒玩,到茶館裡會見當初問罪到常熟去的
個姓袁的,另外一個姓賈、姓吳、姓魏的。」陸氏道:「這些什麼人?」小喜子道:「
那姓袁的據說靠著放債過日子。那姓賈的是運司裡清書。姓吳的是揚關差役。姓魏的是
鹽務候補的少爺。他們五人在小金山拜了弟兄,終日吃花酒玩笑。小主人在天凝門外藏
經院裡看中了一個女妓,名叫月香。小主人打了金鐲子,做了好些衣裳與他。初次在那
裡住宿,又花了一百多銀子。端午看龍船,代月香做生日,後來月香害病,做喜樂會,
代月香還福,六月十八叫燈船同月香們游湖,常在那裡住宿。將家裡太爺〔把與的〕五
百幾十兩銀子,大爺在家又私自拿了太太幾百兩銀子、幾百塊洋錢,現在總花用完了。
又將帶的金鐲、金戒指、金牙杖、許多衣服,總當了銀子,在那裡花用。小的是句句實
言,不敢瞞藏。」

陸氏聽了,詫異道:「你主人到揚州,無非是到我家看看我,帶這許多銀子做什麼
?」小喜子道:「姑太太難道不知,我家小主人與家裡大奶奶不大和睦,未曾生相公。
家裡太爺把了銀子,叫大爺到揚州買個小姨娘回去的。這話小主人可曾與姑太太談過?
」陸氏道:「呆娃子,他若是將這些話告訴過我,我何能讓他在外如此亂鬧?你是他貼
身服侍,跟隨到揚州來的,他在外面如此浪費,你因何不早來回我?如今他將銀子花用
完了,叫我如何對你家太爺、太太呢?你主人今日可曾回來?」

小喜子道:「今日還是在那裡住宿,叫小的回來。」陸氏道:「你明日到那裡將你
主人請了回來,就說我有話同他說呢。」小喜子答應,同著王福退了出來,仍到書房宿
歇。

熊大經歸來,陸氏將問小喜子這些話逐細告知。熊大經聽了,埋怨道:「我因店事
羈纏,刻難分身,家務各事,倚托有你照管。你的姪兒到了這裡,住在我家多日,他竟
日夜不歸,你在家中毫不覺察。如今他將帶來許多銀兩、洋錢浪費罄盡,雖說是他不成
材,不學好,叫我夫妻如何對他父母呢?」陸氏道:「事已如此,追悔不及。」收拾安
寢。

次早,小喜子起來洗過臉,到教場方來茶館,只見賈銘、吳珍、袁猷、魏璧在那裡
吃茶,陸書並未曾到。小喜子請叫過眾人,就同跟賈銘們的人一桌吃茶。用過點心,茶
散之後,小喜子到進玉樓來請陸書。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倒醬罐姑姪參商 潑醋瓶夫妻反目


話說陸書正在月香房裡,站在梳桌旁邊,看著有個婦人代月香梳頭。陸書手裡拿了
一個白銅水煙袋,彎著腰裝水煙與月香吃。小喜子到了進玉樓,上了樓來,站在月香房
門首才揭起門簾,陸書看見了他,自覺不好意思,臉一紅,問道:「你有何話說?」小
喜子道:「大爺,姑太太請大爺回去,有要緊話說。」陸書聽了,眉頭一皺道:「我曉
得了,飯後回去。」小喜子答應下樓,坐在那裡等候。陸書等月香梳洗已畢,吃過中飯
。小喜子上樓催促數次,陸書方才帶著小喜子到了熊大經家內。

王福看見陸書,急忙立起身來道:「大爺。」陸書答應一聲,直至後堂拜見了姑母
,坐在旁邊。僕婦獻過茶,陸氏道:

「賢姪到舍數月,你姑爹奈因事冗不能分身,你表弟年紀又輕,未曾陪伴賢姪往外
遊玩,怠慢之至。但不知賢姪在敝地另有那幾門親戚?那些朋友?因何日夜不歸?昨日
你姑爹回家問我,我竟無言可對。今日特煩尊紀將賢姪請回談談。」陸書道:「小姪到
揚,因會見從前問配到敝地與小姪交好一個姓袁的。還有幾個朋友與小姪結盟,常同他
們盤桓,間或遲了,留小姪在那裡下榻,故此未曾回來。」陸氏聽了,目中垂淚道:「
哎,陸門有何失德,出了你這不肖子弟!貪玩遊蕩,浪費銀兩,還將這些謊言搪塞我。
想你父親將銀子與你到揚州買小,諒來是因你在家中亂鬧,想買個人回去收收你的心。
你到了這裡,理當就將這話告訴我夫妻,自必趕緊代你辦個人,讓你帶了早些回去。那
知你半字未提,在外面結交些狐群犬黨,在那些沒相干的地方,將帶來的銀子、洋錢浪
費罄盡。我且問你,回去有何顏面對你父母?罷是也罷了,你係咎由自取。只是你父母
必要怪我夫妻,好說自家的內姪,帶了銀子去到揚州買個人,又不要姑爹、姑媽花錢,
那知他們除不代我兒子辦人,反讓他在揚州亂玩,把銀子花用完了,他們袖手旁觀,不
聞不問。憑心而論,就是我的兒子到你尊府那裡去,事未辦成,將一千多兩銀子白白花
用完了,我也要怪嗔,我也要這樣說法。那裡知道,你這畜生到了這裡並未告訴我夫妻
,如今落了一個不白之冤。」說著號啕慟哭,嘮嘮叨叨,猶如倒醬罐,三不了四不休,
不住嘴的言講。

那知陸書自幼父母溺愛嬌養,驕傲性成,在家時不論犯了什麼大過,浪費了多少銀
錢,父母從來未曾高言重語訓叱辱罵。

今見陸氏這番言語,自己不知愧悔,反惱羞成怒道:「橫豎姪兒玩的是自己帶的銀
子,並未曾向姑母借過一文半鈔。姑母恐怕我父母見怪,姪兒明日回去,將未曾告訴過
姑爹、姑母這話稟明父母,斷不有累姑爹、姑母遭怪就是了。」陸氏聽了,越加生氣道
:「我不過說了你兩句,你就如此動怒,少年人太不懂人事!明日這裡寫封書信到你父
母,我著家人送你回去,任憑你在家鄉怎樣鬧法,省得在我這眼睛頭裡,帶累我生氣。
」忙著老媽將王福喊到裡面,吩咐道:「王福,今日先到碼頭僱一隻船,明日著你送陸
大爺回去。」王福答應道:「是。」陸書道:「不消姑母費心。姑母是恐姪兒住在尊府
,明日沒有銀子,要向姑母騰挪借貸。小姪就此告辭。小喜子,快些收拾鋪蓋,喊挑夫
來挑行李。」陸氏聽得這話,氣得四肢發冷,連話總說不出口來了。

王福正勸陸書,那知小喜子已將挑夫喊來,將行李收拾好了將與挑夫挑著。陸書氣
忿忿的帶著小喜子,押著行李出了大門去了。王福恐其主人回來查問,悄悄跟著他們,
看將行李挑到那裡。

再說陸書同小喜子押著行李,到了梗子街,過了太平碼頭,進了怡昌號客寓。王福
站在門首等了一刻,見那挑夫拿著扁擔、繩子,空身出來,知道是住在這裡,就回來稟
明。陸氏又氣又悲。氣的是陸書不成材,不學好,語言無知;悲的娘家只此一脈,如此
行為,料難守業興家。等到二更多時分,熊大經回來,陸氏將這些話逐細告訴一番。熊
大經道:「這小畜生固然不好,但是你家令兄也太荒唐,你既把了許多銀子叫他到揚州
買小,何妨寫封書信到我,我知道此事,萬不能不代他早為辦個人,讓他回去,何致任
他在揚耽擱這些時。如今銀子已花用完了,說也無益。明日等我到怡昌號去請他來家住
三朝五日,勸他回去。省得他在寓所越住越壞,明日玩的不像個樣子,我兩人如何對你
家哥嫂呢?」陸氏道:「我看這畜生必不肯來的。」熊大經道:「他若不來,再做道理
。」

一宿已過。次日清晨,熊大經到怡昌號,只見小喜子在寓所,向熊大經道:「姑太
爺,我家大爺昨日未曾回來。」熊大經微笑了一笑,道:「你向主人說,我親自過來請
他,還到我家裡去住。我家太太有甚閒言,望你家大爺諸事看我面上,好親戚不可參商
。你代我說到了。」小喜子答應。熊大經仍到店裡料理己事。一連到怡昌號去了三日,
總未會陸書一面。問小喜子可曾向陸書說過,小喜子道:「小的已將姑太爺的話向主人
說過幾次,他並未言語。」熊大經回家,將陸書在揚所做各事,不聽教訓,現在賭氣搬
住寓所,一切細情寫了一封書信,專人送到常熟陸書家去了。

再說陸書因姑母說了他幾句,賭氣將行李發到怡昌號客寓,賃了一個單房,講明主
僕二人每日二百文房飯錢。陸書將寓所講定,又到進玉樓來。在月香房裡坐了好一刻工
夫,月香才來。

陸書道:「你做什麼事,到此刻才來?」月香道:「樓下翠雲姐姐房裡來了起把勢
,打白大茶圍,吃白大鴉片煙,喊我到那裡。若不稍為酬應酬應,又要亂起毛,扛扛吵
吵,回來又要辦席招賠。不如敷衍他們出門,省事無事。」正說之間,只見蕭老媽媽子
走進房來。月香立起身來道:

「老乾娘請坐。」蕭老媽媽子坐下,向陸書道:「陸老爺,我前日向你說付幾十兩
銀子,今日帶來了?」陸書道:「我前日已曾向你說過,我著人家去拿銀子,尚未曾到
。一面來了,一面就把與你。」蕭老媽媽道:「陸老爺,你說回去拿銀子,知道幾時才
來?我這裡迫不及待,不曉得多少事等著銀子用呢。

請你老爺不拘在那個銀號裡先兑等(些)銀子,我等著要用呢。

若不是急需,也不儘管向你老爺說了,還怕你老爺少我銀子呢?

拜托你老爺明日幫我個忙罷。」陸書見他絮絮叨叨,遂道:「是了。」蕭老媽媽子
千叮嚀萬囑咐,下樓去了。月香道:「我的金兜索子呢?」陸書道:「就在這兩日代你
辦就是了。」月香冷笑了一笑,弄得陸書侷促不安。吃了晚飯,住了一宿。

次日清晨到了方來茶館,會見賈銘、吳珍、袁猷、魏璧,一桌吃茶。用過點心,陸
書將袁猷拉到旁邊道:「小弟現在銀子用完,蕭老媽媽子盯著要銀子。如今同哥哥商議
,暫借二三十兩銀子,聽憑哥哥要什麼利錢。明日等拿了銀子來,本利一並奉上,決不
有誤。」袁猷道:「愚兄雖有幾兩銀子,都借在人身上,一時不能索本。前日有兩處利
銀,因我常在強大家貪玩,不曾會見我,總送到家裡你嫂子那裡收著,大約也只得十幾
兩銀子。等我今日回去將這銀子拿出來,明日仍在這裡會你,拿去就是了。若說利息,
成為笑話了。」陸書道:「拜托,拜托。」兩人復又入席,談了些閒話,方才各散。卻
說袁猷的妻子杜氏,因袁猷在外眠花宿柳,時常在外住宿,與袁猷扛吵已非一次。公姑
勸說不聽,如今習以為常,只好由他夫妻兩人吵了。袁猷又是接連三夜未曾回來。今日
因為允了陸書惜銀子,傍晚就回至家內。吃了晚飯,到了房裡向杜氏道:「某人某人送
來利銀拿出來把我。」杜氏道:「你要這銀子做什麼事用?」袁猷道:「陸兄弟同我借
銀子,我已允准了他,所以要這兩處銀子湊著借與他的。」杜氏聽了個「陸」字,知是
同丈夫在外玩的朋友,不由得心中生氣道:「這姓陸的是異鄉人,他在揚州又不做生意
買賣,終日飲酒宿娼,你將銀子借與他,拿什麼抵頭還你呢?」袁猷道:「我在常熟,
許多事情承他父子的大情。今日他在這裡,初次開口同我借幾兩銀子,我怎好意思回說
不借?況且他說已經著人回家去拿銀子,拿了來就還我,了,就是借去不還,我也是該
派借與他的。」杜氏道:「你這話說得才多款式,你也不想想,家中並無田地房產,全
是我將些賠奩衣服、首飾折變的銀子,原說在外面生息生息,貼補家內薪水。你這連日
玩得失魂落魄,連利錢總沒心腸去要了,還虧得借戶信實,將利銀送到家裡。你不知在
婊子那裡一連住了幾夜,也不知欠下多少銀子,家裡來扯謊,想將銀子賺哄出去,好做
大老官。就算是姓陸的借銀是實,這般肉饅首打狗有去無來的銀子,我也不借。我還要
搖搖你,從今以後,我也不想這利錢銜口墊被了,你著速代我將兩牢瘟銀子本錢要了家
來。橫豎你既拼得死,我也拼得理,我將本銀收回,看你在那裡這空心大老〔官〕到做
得長久不長久?那一日把我弄急了,鬧到婊子那裡,將這狐狸精撕開來,讓我出出氣!


袁猷道:「婦人家須要曉得三從四德,像你這些醋話,也不怕人家聽見笑你?」

杜氏見袁猷說他吃醋,戳了他的心,便號啕慟哭道:「你終日打成坑、眠成塘,睡
在婊子那裡,我何嘗管?你今日家來,又想把銀子哄了出去,到婊子那裡開心漂肺子。
你玩窮了不怕,可以靠著婊子吃飯去了,我們婦道家沒腳蟹,往那裡跑去?我不過勸說
你兩句,你就說我吃醋。但凡女人嫁了丈夫,總是要望丈夫好的。像我這樣苦命,那幾
年你生事闖禍,遭了訪案,收在牢裡,把我唬得肉跳心驚,晝夜無眠。後來問罪出去,
我在家裡煮粥熬湯,巴山巴海,巴得你罪滿回來。怎樣同我說,從今以後再不貪玩亂鬧
,打起精神想日子過了。我只說是敗子回來金不換,哄得我將賠嫁來的衣服、首飾折變
了銀子,把與你在外生點利息,貼補家內薪水,敷衍過窮日子。誰知你自從這姓陸的到
了揚州,就是我家對頭星,你又吃了昏迷湯,把魂掉到婊子那裡,我也由你去了。你今
日又想哄我的銀子,我這日子還有什麼過頭?我也不要命了!」就將頭望著袁猷懷裡撞
來。

袁猷聽見杜氏絮絮叨叨,心中已經動怒,正要立起身來,想打杜氏,適值杜氏將頭
撞來。袁猷將身子一偏,趁勢就將杜氏頭髮抓住,那玉簪跌斷在地,銀耳挖摜在半邊。
杜氏更加急了,用手來抓袁猷發辮,不料手指在袁猷左腮頰上抓了兩道指痕。袁猷氣上
加氣,將杜氏頭髮揪住一摔,摜跌在地。袁猷騎在杜氏身上,正欲揮拳毆打,家中僕婦
老陳媽趕著進房,將袁猷手腕抱住。袁猷罵不絕口。

袁猷的父母見他夫妻經常扛吵,勸說不聽,氣悶在心。他夫妻兩人先在房裡口角,
老夫妻只當不知。此刻聽得袁猷將杜氏摜地要打,恐怕弄出事來,老夫妻趕著前來,將
袁猷呼叱了兩句。袁猷不敢向父母辯白,將手一鬆,立起身來,向外去了。

袁猷的母親將杜氏拉起,勸說了一番。杜氏賭了一番氣,倒在牀上和衣而睡,夫妻
從此愈加不睦。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袁友英蓄意納寵 甄雙林矢志從良


話說袁猷在家內,因拿銀子與妻子杜氏口角打降,又被父母說了幾句,不敢向父母
辯白,忍著氣離了家內,氣勃勃的到了強大家裡。卻好雙林房裡沒客,三子請他到房裡
坐下。老媽趕忙進房獻茶、裝水煙。雙林看見袁猷滿面怒色,不言不語,又見他左邊腮
上有兩道指痕,不知他與何人淘氣。等袁猷坐下來有好一刻工夫,先談了許多閒話,才
從容問道:「你這臉上是怎麼樣的?」袁猷又氣又愧道:「再不要提起。因為有個至好
朋友同我借幾兩銀子,我不好意思回他,允約明日借給與他。

今日回家去拿銀子,那知我家這不賢的妻子,除將這連日人送去的利銀藏匿起來,
反嘰嘰咕咕說了許多不講理的蠻話。說起我的氣來,抓住他的頭髮要打,那知他用手來
搪隔,他的手指誤碰在我臉上。找更加生氣,一時性起,將他攢跌在地,拳頭巴掌打了
不計其數。還是我家老翁同我家老太說了幾句,找才將他放了起來,我就到你這裡來了
。從今以後,我只當這不賢是死掉了,相巧我弄個人,另外尋一處房子在外面居住。倘
若托天庇估,該應我家不絕,一樣養個兒子傳宗接代,看這不賢同誰扛吵!」說著仍是
怒氣勃勃。

雙林聽了這番言語,心中沉吟想道:「我自從那夜得那異夢,次日到白衣觀音庵燒
香求了那麼一條簽句,我就時刻留心試探這姓袁的。看他性格甚是溫存,年紀又只比我
大了十歲。若論他的家道,雖不富足,聽他逐日言語,看他人又能乾,也可以敷衍過活
。想我今年已十八歲了,這碗相飯吃了四年,想起那初到揚州來的時候,在人家做捆賬
,日裡關上幾個門,晚間還要留鑲,不拘那人老少好歹,總不能不留。留個好客還罷了
,若留下個壞客,他那裡顧你生死,累下許多暗病。吃了年餘的苦,好容易哄張騙李,
才改了分帳,這些酸甜苦辣,那樣沒有經歷過了。如今外面玩友越過越刁,除沒有潑浪
銀錢花用,恨不能倒貼他些才好。更可笑揚州風俗,相公身上總要落個把勢,這把勢之
中十人倒有九人不好,又要吃醋,又要放差,一百二十分的恭維,若是一點不如他的意
,就凸出凹進做壞事,受不了這些瘟氣。若是不落把勢,這個也要相好,那個鬧著落交
,弄得瞎扛瞎吵。目今新出來的這一班把勢,三個成群五個結黨,耀武揚威,不知他們
有什麼狠處,來到這裡就想吃白大酒,學鴉片煙吃。曾記得那一日,有幾個把勢在這裡
擺檯子,我被他們灌了幾大碗的酒,過後那一吐,險些兒醉死了。想我父母俱故,又無
弟兄姊妹,孑身一人,儘管在這是非場中貪戀,有何益處?倘若運丑弄出點毛病來,連
命送掉了還不曉得呢。

我苦了這幾年,僥倖沒有吃上鴉片煙癮,自己省吃儉用,些須積聚了幾兩銀子,落
了些衣服、首飾。〔幸〕喜我未曾許配過人家,沒有丈夫,可以由得自己做主。久欲從
良,脫離苦海,正是俗語說得好:『易求無價寶,難覓有情郎』,這幾年來也沒有個知
心合意的人兒。我久已有意想跟這姓袁的從良,只因聞得他的妻子太妒,所以從未啟齒
。今日聽他這些言語,大約他弄人是弄定准了。好在他說是另外尋房在外面另住,我若
跟了他,他妻子任憑怎樣妨忌,好在他在裡,我在外面,他不能日日跑到我這裡來吵鬧
。況且菩薩簽句說我終身派是個姓袁的,如今我不可將機會錯過。光陰迅速,我眼睛裡
曾經看見許多吃相飯的人,到了下橋時候,豬不聞狗不睬,弄得在街坊上沿門叫化,那
才難呢。我看見那《揚州煙花竹枝詞》九十九首內有一首:

錢財易得不為奇,幾個存留防後資。

鴉片癮成顏色老,有誰眷戀下橋時?

到那光景,後悔無及。此刻趁他夫妻反目,他要弄人,一團豪興之時,我且慢慢的
探他口氣,將我終身大事弄定,省得到那人老花殘,下橋的時候,沒有收成結果。」主
見已定,遂假意勸道:「不是我批評你,你家大奶奶說的也是些正經話,怕你在外貪玩
,費銀錢。但凡婦人家嫁了丈夫,誰人不望丈夫好呢?你在外面,常不家去,婦人家心
路最窄,那裡沒有幾句閒話?你就該忍耐他些。千不是萬不是,結髮夫妻你也不該動氣
打他,這就是你的不是。趁早歇歇,息息氣,依我勸。張奶奶,來裝水煙與袁老爺吃。
這裡玩一刻,我今日不留你,早些家去,夫妻無隔宿之仇。」又道:「壞死了是家內夫
妻,外面再好些,究竟是露水之情,一朝緣盡,就各走各的路了。」袁猷聽了,冷笑道
:「罷了,罷了,不要你說這些假道學的話了。自古道:『穿青的護黑漢』,不是我此
刻在你面前說,從今以後,我要再同這不賢睡覺,我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你今日另外
有了好客,拿這些話來攆我了。除了靈山別有廟,到處有香燒。除了你這裡我還怕沒有
地方住呢?」

張媽正在旁邊裝水煙,聽見袁猷這話,便說道:「袁老爺,趁早不用說這些話,那
家夫妻不淘氣。我家雙相公勸你老爺,也是為好,說的好話,你老爺倒看反了。你們相
好也不是一天了,莫說相公今日沒得客,就是有了客,你老爺來了,也不能留別人的。


雙林聽見袁猷說這些話,就坐到袁猷懷裡,將袁猷耳朵揪住道:「我倒不曉得你這
個人不宜吃好草。我不過因你家夫妻淘氣,勸你息息氣回去,你反說出這些凸出凹進話
來。你在這裡住,無非你家大奶奶背後多罵我幾句罷了。」袁猷道:「你丟下手來,我
要問你,他怎麼又罵起你來了?」雙林道:「你不必哄我了,罵了還要罵,就是我也是
要罵的。」雙林與袁猷鬧笑了半會,袁猷的氣才漸漸的平了。雙林道:

「說了半日話,你可曾吃過晚飯呢?」袁猷道:「晚飯早已吃過,上了些瞎氣,此
刻腹中覺得有些餓了。」雙林趕忙叫人買了些茶食來與袁猷吃。雙林笑著向袁猷道:「
我倒看不出,你這個人倒會打堂客呢。」袁猷道:「你今日才曉得我厲害,你若是跟了
我,也是一樣打法。」雙林道:「打?打我門前過,你只好說了玩玩罷。」袁猷道:「
你不要強嘴,那一天弄個結實傢伙與你嚐嚐,你才知道厲害呢。」雙林道:「罷了,罷
了,不要惹人笑了。你那結實傢伙,我也領略過了,不過是銀樣蠟槍頭!」兩人談談說
說,收拾睡覺。

到夜裡,雙林將要跟他從良心腹細情向袁猷告知。袁猷道:

「我雖然曉得你父母俱故,並無弟兄姊妹,又未許配過丈夫,只有一個母舅,但不
知他要多少銀子?我不瞞你說,雖說有幾兩銀子,總是借在人的身上,一時難以收拾得
起來。若是你跟我,還要另尋房子,置備傢伙什物,暫時恐怕來不及。此事只好緩緩的
商議。」雙林道:「我雖是舅舅領帶了我幾年,我也代他尋的銀錢不少。等他來了,我
早已打算多則八十,少則七十塊洋錢與他,依也罷,不依也罷,橫豎要我情願,難道派
我吃一世相飯不成?我也不能尋一輩子銀錢與他用。他若是刁難不行,我上立貞堂內,
叫他人財兩空呢。」袁猷道:「立貞堂容易進去,只是到了夜裡要人陪你睡覺,一時找
不出個人來,那才難過呢。」雙林道:「我同你相好已幾個月了,連你也不知道我麼?
醋也不過這樣酸,鹽也不過這樣咸,難道這幾年相飯還沒有吃得夠呢?我如今巴不得有
個清淨地方,讓我享這麼幾年清福,就死也瞑目了。」袁猷道:「此刻說得好聽的很,
只怕口是心非。若是跟了我,明日同我家那個不賢一般見識,吃起醋來,那豈不是我命
裡遭逢呢。」雙林道:「口說無憑,我同你拍個手掌。」遂將右手伸出被外,袁猷將左
手伸出,兩人對拍了手掌,復又各自發誓。一切講明,專等雙林的母舅到了揚州,把洋
錢與他,立了憑據,就跟袁猷從良。雙林又叮囑袁猷先將房屋覓定,省得臨時沒有房屋
居住。兩人說了一夜,直至天明,方才睡熟。

睡到紅日東升,袁猷起來洗漱畢,吃過蓮子,離了強大家,到了教場方來茶館。只
見賈銘、吳珍、陸書、魏璧早已到了那裡,坐在一桌吃茶,見袁猷到了,招呼入坐。跑
堂的泡了茶來。

吳珍看見袁猷面上有兩道指痕,心中已有幾分明白,大約是夫妻淘氣,遂問道:「
袁兄弟,你同誰人較量,被誰欺負?告訴我,弟兄們代你出氣。」不知袁猷如何回答,
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牀頭金盡青樓冷面 夢裡情濃浪子癡心


話說吳珍看見袁猷面上有兩道指痕,追問袁猷與何人淘氣。
袁猷歎了一聲道 :「家醜不可外揚。小弟因有個朋友,昨日向 我借幾兩銀子用,
我昨晚回家去取銀子,不意我家不賢除將銀子藏匿起來,反說了許多蠻話,觸惱小弟一
時性起,揪住他的頭髮要打。他與小弟手舞足蹈,碰在小弟臉上,抓了兩道指痕,被小
弟將他摜在地下,打了多少拳數。還是家父攔阻,小弟才放了手。把小弟整整氣了一夜
。告訴弟兄們,不要恥笑。」吳珍道:「袁兄弟說那裡話,那家夫妻不傷和氣?不是哥
哥說你,你我在外貪玩,常不回去,自己先擔了幾分不是。但凡婦道心路最窄,弟媳因
賢弟在外貪玩,將銀子勒住,恐你在外浪費,也是好事。賢弟也不該造次動手就打,這
就是你的錯處。壞死了是結髮夫妻,賢弟下次千萬不可。」賈銘們亦將善言相勸,袁猷
唯唯答應。

各人用過點心,袁猷將陸書拉到旁邊道:「賢弟昨日所談之話,稍遲兩三日,等我
在外面有兩處利銀湊與賢弟用就是了。」陸書道:「因為小弟之事,累及哥嫂有傷和氣
,實是如何過意得去。」袁猷道:「賢弟說那裡話來,這不賢與我淘氣已非一次,豈是
因賢弟才說閒話的。」兩人復又入座,又談了些閒話,出了茶館,各自分散。

陸書因袁猷的銀子未曾借得到手,回到怡昌號客店吃了午飯,將幾件衣服叫小喜子
拿到當典內當了十幾兩銀子,在錢店內換了幾千錢,叫小喜子把房飯錢留些零用。陸書
帶了十兩銀子到了進玉樓。

在月香房裡方才坐下,蕭老媽媽子看見陸書來,隨即跟著上樓,到了房裡向陸書要
銀子。陸書將十兩銀子取出道:「這十兩銀子你先收了,等我銀子來再找你。」蕭老媽
媽子將銀子接過道:「陸老爺,我同你說了幾次,原想你付幾十兩銀子與我,這裡也不
曉得有多少事情抵住你的銀子。誰知弄到今日,你把十兩銀子,鋸不成葫蘆改不成瓢,
夠做什麼事呢?」陸書道:「你將這銀子權且收了,隨後我再把與你就是了。」蕭老媽
媽子左也拜托,右也拜托,唧唧噥噥下樓去了。

月香道:「我要兜索子呢?」陸書道:「我的銀子還未曾拿了來,你要兜索子如何
能有呢?」月香道:「本來是我不是,也不該同你說這些白話。你就有銀子弄東西玩,
要送到那知心合意相好的那裡去呢。我們無非是混巴結,擔個名罷了。」陸書急道:「
你這話真正要燥(躁)死人!若說我在家裡時,或者這裡那裡亂玩是有的。女如今在揚
州,除了你與我相好,真是發得誓的。你不必哇咕(挖苦)我。」月香道:「陸大老爺
,你也不必假著急,你是個正經人,如今我冤賴了你,我只曉得離了我一刻就鬼鬼祟祟
,何況今日到了別處呢。你是心滿意足,自必揀他心愛的差應了去恭維。論理我也不該
說你,我同你要東西,橫豎是任憑怎樣說,辦與不辦要在你。俗語說得好,『任憑風浪
起,只是不開船』。從今後我再也不提了,你大老爺也不必生氣了。」

陸書聽了,心中十分氣惱,又不便同月香說什麼,恐被人笑話。沒精打采倒在月香
牀上,假裝睡覺。月香也不似平昔與他那般皮玩鬧笑,由他一人睡在房裡。月香銜了一
根旱煙袋,到翠雲房裡說閒話去了。及至晚飯擺在房裡桌上,老媽喊了月香幾次,才到
房裡胡亂陪著陸書吃了晚飯。月香洗過手臉,重新用粉撲了臉,又銜著旱煙袋到翠琴們
房裡去了,將陸書丟在房裡一人獨坐,冷冷清清。老媽看不過意,勤來裝煙獻茶,尋些
閒話同陸書談談說說,打打岔。

到了二更多時分,陸書自覺沒有興趣,遂叫老媽收拾牀鋪讓他先睡。聽得雞叫二遍
,月香方才歸房宿歇。陸書略為向他挑逗,月香怒言以拒,竟致同牀兩不相靠。又過了
數日,袁猷借了十兩銀子與他。陸書把了二兩銀子與月香零用,那八兩銀子把與蕭老媽
媽子,〔蕭老媽媽子〕收過去道:「不是我老媽媽子不懂人事,僅管催逼你老爺。我們
家裡月相公是你老爺常在這裡,不能另外留客。我家女兒翠雲現在懷孕,不能過於留人
。翠琴雖說是個捆帳,一個月能贅關鑲?現在房錢欠下若干,房東追著要錢,若再不把
,就要辭房,那一來連住處全無。柴店、米店、肉店、魚攤、槽坊、酒館、水果雜貨各
店,逐日追逼要錢。還有各戶利錢、侉子的印子、差傜使費、人情分子、知單等件,開
著這兩扇牢門,每日要幾千錢才得過去。還有個大心思,翠琴相公不久就滿了季,他家
要來拿捆價。我原指望你老爺付幾十兩銀子,讓我將些碎事彌補彌補,留幾兩銀子湊湊
,好把翠相公的捆價。那曉得你老爺過上幾天把這麼十兩八兩。若要同你老爺算賬,你
倒又住了這麼些鑲數,吃了多少頓數便中、晚飯。這叫做陰天馱稻草,越馱越重。如今
要費你老爺的心,大大的代我老媽媽子設個法,同我清下了賬,幫助我一下子,不然我
就過不去了。我老媽媽子被人逼住,你老爺是我家門裡一個好長客,那個不知道,連你
也不好意思。陸老爺,你想想可是這個話呢?」又向月香道:「月相公,不是我來怪你
,你是找家裡人,曉得我這連日光景,你就該望陸老爺說,請他幫我個忙,你說一句,
要抵我十句呢。」月香道:「老乾娘,你卻不要怪我,我是那一日不向他說呢?」陸書
見他們絮絮叨叨,心中好不耐煩,遂道:「你不必儘管說這些窮話,寬一兩日我把賬算
清了把你就是了。」蕭老媽媽子道:「阿彌陀佛!保佑你老爺多養幾個大頭大臉的兒子
。」立起身來復又叮嚀囑咐,方才下樓去了。

陸書坐在房裡,月香同他猶如初來生客,連戲話總不說一句。在房裡坐的時辰少,
在別人房裡閒玩的時辰多。晚間才睡上牀,月香道:「你把幾兩倒頭銀子把與老騷貨吧
,省得他說這些窮話。你前腳出了門,他同我咭咭呱呱,說我不幫著他同你要銀子,說
多少熬不生煮不熟的話。我聽不慣他那些厭話,你明日做點好事,將銀子把與他,罷罷
罷你我相好,省得帶累我受氣。」陸書聽他這些言語,自己知道銀子業已用盡,現在那
裡有銀子開發,又說不出口來,只好含糊答應。

次早起來,洗漱已畢,月香道:「昨日我沒有零錢,未曾叫人買蓮子煨。相應你到
教場茶館裡吃了點心,回去取了銀子再來罷。」陸書聽了這話,心中大不受用。離了月
香房裡,才下了樓,蕭老媽媽子迎住道:「陸老爺,那事今日拜托你幫個忙,我等著開
發人呢。」陸書唯唯答應,出了進玉樓,到了教場方來茶館。

見賈銘、吳珍、袁猷、魏璧總在那裡,彼此招呼入坐吃茶。

陸書悶懨懨的,不似往常光景。眾人見他沒精沒神,這般模樣,追問他為著何事。
陸書將蕭老媽媽子如何追逼要銀,月香待他如何光景,怎麼樣冷落他,說些什麼言語,
逐細告訴眾人。賈銘道:「賢弟,你今日信了愚兄那日勸你的話了?你若再不相信,你
三天不到那裡去,到第四日空手再去,看他那裡是什麼樣子待你,你就明白了。若說是
蕭老媽媽子、月香現在待你的光景,但凡這些地方要同客家打賬,總是這些玩頭,才好
起結呢。」陸書將信將疑,心中仍是眷戀著月香。只因蕭老媽媽子追逼要銀,現在橐橐
蕭蕭,沒有銀子,不能到那裡去,行止兩難。

各人用過早點,賈銘知道陸書心意,邀著眾人到強大家吃午飯。進了門來,因桂林
房裡沒客,請到房裡坐下。老媽裝煙、獻條。吳珍、賈銘在那裡開煙過癮。賈銘將三子
喊到房裡道:

「你到進玉樓去帶月相公,說是陸老爺在這裡等著呢。」三子答應,去了多時方才
回來,向賈銘道:「月相公不在家,到金公館出局去了。」賈銘冷笑了一笑,心中早已
明白,曉得是怕陸書沒有銀子開發局包,恐其越累越重,故此推托不來,點點頭就不追
問了。

眾人在那裡吃了午飯,晚間又是魏璧作東,仍在那裡擺酒。

賈銘、吳珍、袁猷、魏璧各人皆有相好的陪酒,皮玩鬧笑,開懷暢飲。惟有陸書想
起這數月逐日與月香朝夕不離,今日一人獨坐(自)在席悶坐,沒談沒說,吃了幾杯悶
酒,不覺有些醉意。席尚未散,他就辭別眾人要走。眾人知他心意,不便強留。

讓他帶著小喜子先走,約定明日仍在方來再會。陸書去了,賈銘們送了陸書去後,
重新入席鬧酒不提。

再說陸書帶著小喜子離了強大家,因沒有銀子,不能到月香那裡去。回到怡昌號客
寓,進了房,對著一盞孤燈,無情無緒。叫小喜子將鋪蓋代為鋪好,叫他去睡。陸書獨
坐房中,越想越悶,越思越迷,和衣倒睡在牀。想起:「到揚時候,每日在月香那裡,
他與我百種恩愛綢繆,何等熱鬧。今日孤眠獨宿,就這般淒涼。」

翻來覆去,方才合眼,朦朧看見月香向著他道:「伙計,恭喜你如了心願了!我的
叔子今日到了這裡,我已經同他說明,他要二百塊洋錢身價。我曉得你現在沒有銀子,
我將平昔積聚私蓄湊與叔子收去,寫下一張憑據,聽憑我自己配人,與他無乾。你可擇
選個好日期,將我帶出去,同你動身回常熟就是了。」陸書聽了,喜出望外道:「改(
選)日不如撞日。」忙叫小喜子僱了一隻船,喊了一乘小轎、幾名挑夫,到了進玉樓。
月香滿面堆歡,忙將鋪蓋、箱籠總查交與挑夫挑著。月香辭別眾人。蕭老媽媽子向陸書
道:「陸老爺,你所少的銀子總是月相公還清了。我老媽媽子恐有不好之處,望你老爺
同月相公包含。」陸書聽得銀已還清,更加歡喜。月香上了小轎,陸書同小喜子押著行
李,到了碼頭,下轎登舟。將行囊物件總皆搬到船上,將轎錢挑力開發清楚。

正欲開船,忽然來了個年約二十餘歲的少年男子,手持利刃,跳進船艙,揪住陸書
道:「你把我的妻子拐到那裡去?」陸書道:「月香並無丈夫,我是用銀子買他的。你
是什麼光棍,平空到此持刀行兇,想搶我的人嗎?」轉眼看著月香坐在艙裡冷笑,並不
言語。陸書向月香道:「你因何在這裡嘻笑,口也不開,是何道理?」月香道:「他是
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你叫我怎樣說呢?論理我要幫著他,何能順著你呢?」

陸書聽了,急道:「你平昔向我說你沒有丈夫,並未許配過人家,只有一個叔子。
今日這丈夫是那裡來的?」月香道:

「你是個聰明人,怎麼這般糊塗?當初你有銀子,我就沒有丈夫。今日你的銀子完
了,我何能不跟著我丈夫過日子呢?我們吃相飯的人,接著一個客,總是哄他說是沒有
丈夫,要哄騙著他。若不這樣說法,那客家怎麼肯把銀錢任意在我們身上花用呢?若是
當真說是從良跟他,今日說跟這個,明日說跟那個,就把我碎剁開來,還不夠分呢。」
陸書道:「就算他是你的丈夫,你同我何等恩愛,今日如何對我呢?」月香道:「你這
話更是好笑,你難道連『露水夫妻,錢盡緣盡』這句話總不曉得?你玩到今日,銀子玩
的若干,還是這樣迷迷糊糊的。」陸書道:「這些話總不說了,現在你身上懷孕,……
」月香也未等他說完,嗤的一笑道:「你這個人真正是迷了!莫說我現在並未曾有孕,
就是我當真的有了身孕,我們吃相飯的人,但凡有了身孕,總要揀一個有銀錢的好客,
硬栽說是他的。等到臨時足月的時候,總好叫他拿出銀錢來生產做月一切費用。你如今
銀錢已用完了,你還管我有孕沒有孕做什麼?就依我說我是懷孕了,養個女兒我是自然
留著,撫養大了,好接手尋銀子。就是生個兒子,我也不能空手白腳的把你。就算我肯
把與你,難道你還能將這娃子帶著家去好好撫養嗎?」

陸書聽他這些話,猶如渾身落在冷水裡面,連心都涼透了。

心中百般惱怒,欲想與月香再為理說,被那揪住他的少年人道:

「你這人要算是個糊塗忘人蛋!我的妻子將父母遺體陪你睡覺,你不過花用了幾個
臭錢,如今還要哇酸,說這許多白話,想霸佔我的妻子嗎?」右手的刀望著陸書當胸就
刺,唬得陸書一聲喊叫。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湊盤川陸書歸裡 借青趺吳珍結怨


話說陸書被月香的丈夫揪住,右手持刀當胸刺來。唬得陸書一聲大叫,驚醒來,卻
是一場大夢,週身汗如雨下。但見房中殘燈微明,窗外月光如紙,好不詫異。因想:「
我看月香與我百般恩愛,萬種綢繆,曾經發多少誓,賭多少咒,何能像這夢中這些言語
如此薄情?這總是我自己疑惑,故有此夢。」忽又轉念想道:「月香從前待我雖好,只
因自從同我要金兜索子我未曾與他,現在待我的光景不似從前,或同這夢一樣,亦未可
知。」胡思亂想,一夜何曾合眼。天色才明,就將小喜子喊起。小喜子道:「大爺,今
日有什麼事,起這麼早?」陸書道:「你不必問,快些取水淨面。」小喜子趕忙取了面
水與陸書,洗漱完,出了怡昌號客寓,直奔教場方來茶館。

今日過於來早,賈銘們尚未曾到。陸書泡了碗茶,等了好一刻工夫,賈銘、吳珍、
袁猷、魏璧方才陸續而來,彼此招呼,一桌坐下吃茶,各用點心。正在閒談,只見進玉
樓的外場花打鼓走近他們席前,請叫過眾人,走到陸書身旁,呵著腰低低向陸書道:「
老爺昨日打發人去帶月相公,理應過來伺候,無奈出了局不在家裡,老爺同眾位老爺莫
怪。月相公散了局回來,進門就問你老爺,見你老爺昨日未曾去,哭了一夜。今日黎明
就催著小的來請老爺。」陸書道:「我在那裡幾個月,你家月相公總未曾出過局,偏是
昨日我不在那裡,就有什麼金公館、銀公館出局了。你也不必掩飾,我已明白了,無非
是怕我帶局,沒有銀子開發局包罷了。」花打鼓道:「陸老爺,你說到那裡去了?想起
來也難怪你老爺生疑,偏偏有這巧事,實在昨日是金公館帶局出去的。你老爺倘若不信
,也可問得出來。你老爺同月相公相好已非一日,趁早不必生這些疑。就是你老爺帶局
沒有局包,也要過來伺候的。」

賈銘聽了,知是花打鼓做詞,遂道:「你也不必啰唆了,陸老爺回來到你家來就是
了。」花打鼓道:「諸位老爺賞個臉,就請到那裡去玩玩。」又向魏璧道:「家裡翠相
公請老爺千定過去走走,說是同你老爺有要緊話說呢。」魏璧含糊答應。花打鼓走了數
步,復又轉身向陸書道:「家裡老東家前日同老爺說的話,拜托老爺,今日要抵用呢。
」陸書道:「我曉得了。」花打鼓再三叮囑,方才出了茶館去了。

賈銘道:「陸賢弟,你可曉得花打鼓先說月香記掛著,他請你是真是假呢?」陸書
道:「或者是月香打發他來請我,亦未可知。」賈銘道:「賢弟,我勸你不必迷了。昨
日帶局不來,我們就知道那裡要遠你了。今日花打鼓請你那些話都是假的,只有同你要
銀子這句話是真的。你今日有了銀子,到那裡去開發,他們仍是照常一樣恭維你。若沒
有銀子,未必不冷眼相待。

況且你自己若是沒有銀子,也就沒意思空手去了。我昨日已曾談過,但凡吃相飯的
人家要與客家打賬,總是這般光景。」吳珍道:「吃相飯的能有幾個好心腸?總是只認
得銀子不認得人。」袁猷道:「這也難說,自古道:『色不迷人人自迷』。這些吃相飯
的一般也有被客家迷住的。總然一句話,少張三不還李四。這些玩笑地方,也是前世注
定了的孽緣。」魏璧道:「我看陸哥哥待月嫂子不錯,在他身上也不知花了多少銀子,
月香未必能於好意思暫時變臉,如此薄情。」賈銘道:「你我不必亂議,再望後看就知
道了。」

陸書聽他們這一句那一句,又想起夜來夢中光景,恨不能插翅飛到進玉樓,試看月
香真假。又因沒有銀子,怕蕭老媽媽子嘮叨,心中十分著急,坐立不安,行止兩難。袁
猷懂得陸書心意,邀約眾人同到飯館裡吃了午飯,仍在方來吃茶。至晚,又約到強大家
擺酒。

散後,陸書回到怡昌號客寓,叫小喜子泡了一壺濃茶,悶懨懨的坐在房裡品茗,小
喜子侍立在旁。陸書道:「你去睡罷,我稍坐一刻也就睡了。」小喜子道:「小的該死
,有句話到了今日不能不說了。」陸書道:「你有話為何不說呢?」小喜子道:「老爺
在家裡把銀子與大爺到揚州來,原是辦姨奶奶的。那知大爺到了這裡,人也未曾看著一
個,把那帶來的許多銀子花用完了。小的看月相公那裡,近日待大爺的光景比從前大不
相同,大爺還是癡呆呆的戀在那裡。大爺的銀子已花用完了,金器是換掉了,衣服是當
的了。小的呆想,月相公那裡也不能不要身價,白白的把個人送與大爺。儘管在此地住
一日累一日,若再過幾天,秋風一起,那豈不是個笑話呢?大爺如果歡喜月相公,捨不
得他,在小的愚蠢主意,不如趕緊回去將這話稟明老爺,拿幾百銀子到揚州來,將月相
公買回去就是了,何必在此空耽擱呢?大爺想想,小的話是與不是?」

陸書歎了一口氣道:「呆娃子,我怎麼不想回去?如今銀子已用完了,人也未曾辦
得,現在又將些金器換掉,衣服當了許多在這地方,回家去如何對得住老爺、太太?再
者,進玉樓欠他許多銀子,他那裡何能讓我就走?三來,連盤纏總沒有分文,如何回去
呢?」小喜子道:「大爺若說是回去對不住老爺、太太,大爺到了揚州就該辦個人早早
回去。如今銀子已用完了,說也無益。自古道『丑媳婦免不得見翁姑』,況且平昔大爺
在家中比這事大的也不知多少,老爺、太太又何曾說過大爺的不是。在小的看,這卻不
消憂慮。若說是欠進玉樓的銀子,大爺在他家花了若干,如今就少他幾兩銀子,他敢不
許大爺回去?

若說沒有盤纏,大爺可同袁大爺們商議。小的看他們與大爺朝夕不離,又是結拜過
的,自然要設法讓大爺回去的。」陸書道:「我自有道理,你去睡罷。」小喜子答應,
先去睡了。陸書吃了幾碗茶,和衣倒在牀上,越想越煩,一夜無眠。

待至天明,將小喜子喊了起來,取了面水。陸書洗漱畢,到教場方來茶館泡了茶等
候。賈銘、吳珍、袁猷、魏璧陸續來到,招呼在一桌坐下。

正在閒談,只見花打鼓走近席前,請叫眾位老爺,就向陸書要銀。今日的話不似昨
日婉轉,勒逼要了帶著走的光景。陸書當著眾人,不好回說沒銀,遂道:「你不必啰唆
了,今日午後我一定送銀子到你家來就是了。」花打鼓不肯,儘管站在旁邊。賈銘們說
之至再,花打鼓方才去了。

陸書此刻要想到月香那裡去,又沒有銀子,不能前去;欲想回家,又無盤川。進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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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風月夢 - 5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33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977
    22.5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5.6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2.1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風月夢 - 6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2502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689
    21.0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3.5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0.3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