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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演義 - 04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814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6004
17.8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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墻高數仞,門壁清幽。左邊有兩行金線垂楊;右壁有幾株剔牙松樹。牡丹亭對玩花樓,芍藥圃連鞦韆架。荷花池內,來來往往錦鱗游;木香篷下,翩翩翻翻蝴蝶戲。正是;小園光景似蓬萊,樂守天年娛晚景。
話說異人與子牙來後園散悶,子牙自不曾到此處,看了一回,子牙曰:「仁兄,這一塊空地,怎的不起五間樓?」異人曰:「起五間樓怎說?」子牙曰:「小弟無恩報兄,此處若起做樓,按風水有三十六條玉帶,金帶有一升芝麻之數。」異人曰:「賢弟也知風水?」子牙曰:「小弟頗知一二。」異人曰:「不瞞賢弟說,此處也起造七八次,造起來就燒了,故此我也無心起造他。」子牙曰:「小弟擇一日辰,仁兄只管起造。若上梁那日,仁兄只是款待匠人,我在此替你壓壓邪氣,自然無事。」異人信子牙之言,擇日興工破土,起造樓房。那日子時上梁,異人待匠在前堂,子牙在牡丹亭裏坐定等候,看是何怪異。不一時,狂風大作,走石飛砂,播土揚塵,火光影裏見些妖魅,臉分五色,猙獰怪異,怎見得:
狂風大作,惡火飛騰。煙繞處,黑霧濛濛;火起處,千團紅焰。臉分五色:赤白黑色共青黃;巨口獠牙,吐放霞光千萬道。風逞火勢,忽喇喇走萬道金蛇;火繞煙迷,赤律律天黃地黑。山紅土赤,煞時間萬物齊崩;閃電光輝,一會家千門盡倒。正是:妖氣烈火沖霄漢,方顯龍岡怪物兇。
話說子牙在牡丹亭裏,見風火影裏,五個精靈作怪。子牙忙披髮仗劍,用手一指,把劍一揮,喝聲:「孽畜不落,更待何時!」再把手一放,雷鳴空中,把五個妖物慌忙跪倒,口稱:「上仙,小畜不知上仙駕臨,望乞全生,施放大德!」子牙喝道:「好孽畜!火毀樓房數次,兇心不息;今日罪惡貫盈,當受誅戮。」道罷,提劍向前就斬妖怪。眾怪哀告曰:「上仙,道心無處不慈悲。小畜得道多年,一時冒瀆天顏,望乞憐赦。今一旦誅戮,可憐我等數年功行,付於流水!」拜伏在地,苦苦哀告。子牙曰:「你既欲生,不許在此擾害萬民。你五畜受吾符命,逕往西岐山,久後搬泥運土,聽候所使。有功之日,自然得其正果。」五妖叩頭,逕往岐山去了。
不說子牙壓星收妖,且說那日是上梁吉日,三更子時,前堂異人待匠,馬氏同姆姆孫氏往後園暗暗看子牙做何事。二人來至後園,只聽見子牙吩咐妖怪。馬氏對孫氏曰:「大娘,你聽聽,子牙自己說話。這樣人一生不長進。說鬼話的人,怎得有昇騰日子。」馬氏氣將起來,走到子牙面前,問子牙曰:「你在這裏與誰講話?」子牙曰:「你女人家不知道,方纔壓妖。」馬氏曰:「自己說鬼話,壓甚麼妖!」子牙曰:「說與你也不知道。」馬氏正在園中與子牙分辨,子牙曰:「你那裏曉得甚麼,我善能風水,又識陰陽。」馬氏曰:「你可會算命?」子牙曰:「命理最精,只是無處開一命館。」正言之間,宋異人見馬氏、孫氏與子牙說話,異人曰:「賢弟,方纔雷響,你可曾見些甚麼?」子牙把收妖之事說了一遍。異人謝曰:「賢弟這等道術,不枉修行一番。」孫氏曰:「叔叔會算命,卻無處開一命館。不知那所在有便房,把一間與叔叔開館也好。」異人曰:「你要多少房子?朝歌南門最熱鬧,叫後生收拾一間房子,與子牙去開命館,這個何難。」卻說安童將南門房子不日收拾齊整,貼幾副對聯,左邊是「只言玄妙一團理」,右邊是「不說尋常半句虛。」裏邊又有一對聯云:「一張鐵嘴,識破人問凶與吉;兩隻怪眼,善觀世上敗和興。」上席又一幅云:「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子牙選吉日開館。不覺光陰燃指,四、五個月不見算命卦帖的來。
只見那日有一樵子,姓劉名乾,挑著一擔柴往南門來。忽然看見一命館,劉乾歇下柴擔,念對聯,念到:「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劉乾原是朝歌破落戶,走進命館來,看見子牙伏案而臥,劉乾把桌子一拍。子牙諕了一驚,揉眉擦眼,看時,那一人身長丈五,眼露兇光。子牙曰:「兄起課,是相命?」那人道:「先生上姓?」子牙曰:「在下姓姜,名尚,字子牙,別號飛熊。」劉乾曰:「且問先生『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這對聯怎麼講?」子牙曰:「『袖裏乾坤大』乃知過去未來,包羅萬象;『壺中日月長』有長生不死之術。」劉乾曰:「先生口出大言,既知過去未來,想課是極準的了。你與我起一課,如準,二十文青蚨;如不準,打幾拳頭,還不許你在此開館。」子牙暗想:「幾個月全無生意,今日撞著這一個,又是撥嘴的人。」子牙曰:「你取下一封帖來。」劉乾取了一個卦帖兒,遞與子牙。子牙曰:「此卦要你依我纔準。」劉乾曰:「必定依你。」子牙曰:「我寫四句在帖兒上,只管去。」上面寫著:「一直往南走,柳陰一老叟。青蚨一百二十文,四個點心、兩碗酒。」劉乾看罷:「此卦不準。我賣柴二十餘年,那個與我點心酒吃;論起來,你的不準。」子牙曰:「你去,包你準。」劉乾擔著柴,逕往南走;果見柳樹下站立一老者,叫曰:「柴來!」劉乾暗想:「好課!果應其言。」老者曰:「這柴要多少錢?」劉乾答應:「要一百文。」──少討二十文,拗他一拗。老者看看:「好柴!乾的好,綑子大,就是一百文也罷。勞你替我拿拿進來。」劉乾把柴拿在門裏,落下柴葉來。劉乾愛乾淨,取掃帚把地下掃得光光的,方纔將尖擔繩子收拾停當等錢。老者出來,看見地下乾淨:「今日小勤謹。」劉乾曰:「老丈,是我掃的。」老者曰:「老哥,今日是我小兒畢姻,遇著你這好人,又賣的好柴。」老者說罷,往裏邊去,只見一個孩子,捧著四個點心、一壺酒、一個碗:「員外與你吃。」劉乾歎曰:「姜先生真乃神仙也!我把這酒滿滿的斟一碗,那一碗淺些,也不算他準。」劉乾斟滿一碗,再斟第二碗,一樣不差。
劉乾吃了酒,見老者出來,劉乾曰:「多謝員外。」老者拿兩封錢出來,先遞一百文與劉乾曰:「這是你的柴錢。」又將二十大錢遞與劉乾曰:「今日是我小兒喜辰,這是與你做喜錢,買酒吃。」就把劉乾驚喜無地,想:「朝歌城出神仙了!」拿著尖擔,逕往姜子牙命館來。早晨有人聽見劉乾言語不好,眾人曰:「姜先生,這劉大不是好惹的;卦如果不準,你去罷。」子牙曰:「不妨。」眾人俱在這裏閑站,等劉乾來。
不一時,只見劉乾如飛前來。子牙問曰:「卦準不準?」劉乾大呼曰:「姜先生真神仙也!好準課!朝歌城中有此高人,萬民有福,都知趨吉避凶!」子牙曰:「課既準了,取謝儀來。」劉乾曰:「二十文其實難為你,輕你。」口裏只管念,不見拿出錢來。子牙曰:「課不準,兄便說閑話;課既準,可就送我課錢。如何只管口說!」劉乾曰:「就把一百二十文都送你,也還虧你。姜先生不要急,等我來。」劉乾站在簷前,只見南門那邊來了一個人,腰束皮挺帶,身穿布衫,行走如飛,劉乾趕上去,一把扯住那人。那人曰:「你扯我怎的?」劉乾曰:「不為別事,扯你算個命兒。」那人曰:「我有緊急公文要走路,我不算命。」劉乾曰:「此位先生,課命準的好,該照願他一命。況舉醫荐卜,乃是好情。」那人曰:「兄真個好笑!我不算命,也由我。」劉乾大怒:「你算也不算?」那人道:「我不算!」劉乾曰:「你既不算,我與你跳河,把命配你!」一把拽住那人,就往河裏跑。眾人曰:「那朋友,劉大哥分上,算個命罷!」那人說:「我無甚事,怎的算命?」劉乾道:「算若不準,我替你出錢;若準,你還要買酒請我。」那人無法,見劉乾凶得緊,只得進子牙命館來。那人是個公差有緊急事,等不的算八字:「看個卦罷。」扯下一個帖兒來與子牙看。子牙曰:「此卦做甚麼用?」那人曰:「催錢糧。」子牙曰:「卦帖批與你去自驗。此卦逢於艮,錢糧不必問。等候你多時,一百零三錠。」那人接了卦帖,問曰:「先生,一課該幾個錢?」劉乾曰:「這課比眾不同,五錢一課。」那人曰:「你又不是先生,你怎麼定價?」劉乾曰:「不準包回換。五錢一課,還是好了你。」那人心忙意急,恐誤了公事,只得稱五錢銀子去了。劉乾辭謝子牙。子牙曰:「承兄照願。」眾人在子牙命館門前,看那催錢糧的如何。過了一時辰,那人押錢糧,到子牙命館門前曰:「姜先生真乃神仙出世!果是一百零三錠。真不負五錢一課!」子牙從此時來,轟動一朝歌。軍民人等,俱來算命看課,五錢一命。子牙收得起的銀子。馬氏歡喜,異人遂心。不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半年以後,遠近聞名,都來推算,不在話下。
且說南門外軒轅墳中,有個玉石琵琶精,往朝歌城來看妲己,便在宮中夜食宮人。御花園太湖石下,白骨現天。琵琶精看罷出宮,欲回巢穴,駕著妖光,逕往南門過,只聽得哄哄人語,擾嚷之聲。妖精撥開妖光看時,卻是姜子牙算命。妖精曰:「待我與他推算,看他如何?」妖精一化,變作一個婦人,身穿重孝,扭捏腰肢而言曰:「列位君子讓一讓,妾身算一命。」紂時人老誠,兩邊閃開。子牙正看命,見一婦人來的蹊蹺。子牙定睛觀看,認得是個妖精,暗思:「好孽畜!也來試我眼色。今日不除妖怪,等待何時!」子牙曰:「列位看命君子,『男女授受不親』,先讓這小娘子算了去,然後依次算來。」眾人曰:「也罷,我們讓他先算。」妖精進了裏面坐下。子牙曰:「小娘子,借右手一看。」妖精曰:「先生算命,難道也會風鑑?」子牙曰:「先看相,後算命。」妖精暗笑,把右手遞與子牙看。子牙一把將妖精的寸關尺脈揝住,將丹田中先天元氣,運上火眼金睛,把妖光釘住了。子牙不言,只管看著。婦人曰:「先生不相不言,我乃女流,如何拿住我手。快放手!旁人看著,這是何說!」旁人且多不知奧妙,齊齊大呼:「姜子牙,你年紀老大,怎幹這樣事!你貪愛此女姿色,對眾欺騙,此乃天子日月腳下,怎這等無知,實為可惡!」子牙曰:「列位,此女非人,乃是妖精。」眾人大喝曰:「好胡說!明明一個女子,怎說是妖精。」外面圍看的擠嚷不開。子牙暗思:「若放了女子,妖精一去,青白難分。我既在此,當除妖怪,顯我姓名。」子牙手中無物,止有一紫石硯臺,用手抓起石硯,照妖精頂上響一聲,打得腦漿噴出,血染衣襟。子牙不放手,還揝住了脈門,使妖精不得變化。兩邊人大叫:「莫等他走了!」眾人齊喊:「算命的打死人!」重重疊疊圍住了子牙命館。不一時,打路的來,乃是亞相比干乘馬來到,問左右:「為何眾人喧嚷?」眾人齊說:「丞相駕臨,拿姜尚去見丞相爺!」比干勒住馬,問:「甚麼事?」內中有個抱不平的人跪下:「啟老爺;此間有一人算命,叫做姜尚。適間有一個女子前來算命,他見女子姿色,便欲欺騙。女子貞潔不從,姜尚陡起兇心,提起石硯,照頂上一下打死,可憐血濺滿身,死於非命。」比干聽眾口一辭,大怒,喚左右:「拿來!」子牙一隻手拖住妖精,拖到馬前跪下。比干曰:「看你皓頭白鬚,如何不知國法,白日欺姦,女子良婦不從,為何執硯打死!人命關天,豈容惡黨!勘問明白,以正大法。」子牙曰:「老爺在上,容姜尚稟明。姜尚自幼讀書守禮,豈敢違法。但此女非人,乃是妖精。近日只見妖氣貫於宮中,災星歷遍天下,小人既在輦轂之下,感當今皇上水土之恩,除妖滅怪,蕩魔驅邪,以盡子民之志。此女實是妖怪,怎敢為非。望老爺細察,小民方得生路。」旁邊眾人,齊齊跪下:「老爺,此等江湖術士,利口巧言,遮掩狡詐,蔽惑老爺,眾人經目,明明欺騙不從,逞兇打死;老爺若聽他言,可憐女子啣冤,百姓負屈!」比干見眾口難調,又見子牙拿住婦人手不放,此干問曰:「那姜尚,婦人已死,為何不放他手,這是何說?」子牙答曰:「小人若放他手,妖精去了,何以為證。」比干聞言,吩咐眾民:「此處不可辨明,待吾啟奏天子,便知清白。」眾民圍住子牙;子牙拖著妖精,往午門來。比干至摘星樓候旨。紂王宣比干見。比干進內,俯伏啟奏。王曰:「朕無旨意,卿有何奏章?」比干奏曰:「臣過南門,有一術士算命,只見一女子算命,術士看女子是妖精,不是人,便將石硯打死。眾民不服,齊言術士愛女子姿色,強姦不從,行兇將女子打死。臣據術士之言,亦似有理。然眾人之言,又是經目可證。臣請陛下旨意定奪。」妲己在後聽見比干奏此事,暗暗叫苦:「妹妹,你回巢穴去便罷了,算甚麼命!今遇惡人打死,我必定與你報讎!」妲己出見紂王:「妾身奏聞陛下,亞相所奏,真假難辨。主上可傳旨,將術士連女子拖至摘星樓下,妾身一觀,便知端的。」紂王曰:「御妻之言是也。」傳旨:「命術士將女子拖於摘星樓見駕。」旨意一出,子牙將妖精拖至摘星樓。子牙俯伏階下,右手揝住妖精不放。紂王在九曲雕欄之外,王曰:「階下俯伏何人?」子牙曰:「小民東海許州人氏,姓姜,名尚,幼訪名師,秘授陰陽,善識妖魅。因尚住居都城,南門求食,不意妖氛作怪,來惑小民。被尚看破天機,勦除妖精於朝野,滅怪靜其宮闕。姜尚一則感皇王都城覆載之恩,報師傳秘授不虛之德。」王曰:「朕觀此女,乃是人像,並非妖邪,何無破綻?」子牙曰:「陛下若要妖精現形,可取柴數擔,煉此妖精,原形自現。」天子傳旨;搬運柴薪至於樓下。子牙將妖精頂上用符印鎮住原形,子牙方放了手,把女子衣服解開,前心用符,後心用印,鎮住妖精四肢,拖在柴上,放起火來。好火!但見:
濃煙籠地角,黑霧鎖天涯。積風生烈焰,赤火冒紅霞。風乃火之師;火乃風之帥。風仗火行兇;火以風為害。滔滔烈火,無風不能成形;蕩蕩狂風,無火焉能取勝。風隨火勢,須臾時燎徹天關;火趁風威,頃刻間燒開地戶。金蛇串遶,難逃火炙之殃;烈焰圍身,大難飛來怎躲。好似老君扳倒煉丹爐,一塊火光連地滾。
子牙用火煉妖精,燒煉兩個時辰,上下渾身,不曾燒枯了些兒。紂王問亞相比干曰:「朕觀烈火焚燒兩個時辰,渾身也不焦爛,真乃妖怪!」比干奏曰:「若看此事,姜尚亦是奇人。但不知此妖終是何物作怪。」王曰:「卿問姜尚,此妖果是何物成精?」比干下樓,問子牙。子牙答曰:「要此妖現真形,這也不難。」子牙用三昧真火燒此妖精。不知妖精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十七回 蘇坦己置造蠆盆
詩曰:
蠆盆極惡已滿天,宮女無辜血肉朘。媚骨己無埋玉處,芳魂猶帶穢腥羶。
故園有夢空歌月,此地沉冤未息肩。怨氣漫漫天應慘,周家世業更安然。
話說子牙用三昧真火燒這妖精。此火非同凡火,從眼、鼻、口中噴將出來,乃是精、氣、神煉成三昧,養就離精,與凡火共成一處,此妖精怎麼經得起!妖精在火光中,爬將起來,大叫曰:「姜子牙,我與你無冤無讎,怎將三昧真火燒我?」紂王聽見火裏妖精說話,嚇的汗流浹背,目瞪痴呆。子牙曰:「陛下,請駕進樓,雷來了。」子牙雙手齊放,只見霹靂交加,一聲響喨,火滅煙消,現出一面玉石琵琶來。紂王與妲己曰:「此妖已現真形。」妲己聽言,心如刀絞,意似油煎,暗暗叫苦:「你來看我,回去便罷了,又算甚麼命!今遇惡人,將你原形燒出,使我肉身何安。我不殺姜尚,誓不與匹夫俱生!」妲己只得勉作笑容,啟奏曰:「陛下命左右將玉石琵琶取上樓來,待妾上了絲弦,早晚與陛下進御取樂。妾觀姜尚,才術兩全,何不封彼在朝保駕?」王曰:「御妻之言甚善。」天子傳旨:「且將玉石琵琶,取上樓來。姜尚聽朕封官:官拜下大夫,特授司天監職,隨朝侍用。」子牙謝恩,出午門外,冠帶回異人庄上。異人設席款待,親友俱來恭賀。飲酒數日,子牙復往都城隨朝。不表。
且說妲己把玉石琵琶放於摘星樓上,採天地之靈氣,受日月之精華,已後五年,返本還元,斷送成湯天下。 一日,紂王在摘星樓與妲己飲宴,酒至半酣,妲旦歌舞一回,與紂王作樂。三宮嬪妃,六院宮人,齊聲喝采。內有七十餘名宮人,俱不喝采,眼下且有淚痕。妲己看了,停住歌舞,查問那七十餘名宮人,原是那一宮人。內有奉御官查得;原是中宮姜娘娘侍御宮人。妲己怒曰:「你主母謀逆賜死,你們反懷忿怒,久後必成宮闈之患。」奏與紂王,紂王大怒,傳旨:「拿下樓,俱用金瓜打死!」妲己奏曰:「陛下,且不必將這起逆黨擊頂,暫且送下冷宮,妾有一計,可除宮中大弊。」奉御官將宮女送下冷宮。且說妲己奏紂王曰:「將摘星樓下,方圓開二十四丈闊,深五丈。陛下傳旨,命都城萬民,每一戶納蛇四條,都放此坑之內。將作弊宮人,跣剝乾淨,送下坑中,喂此毒蛇。此刑名曰:『蠆盆』。」紂王曰:「御妻之奇法,真可剔除宮中大弊。」天子隨傳旨意,張掛各門。國法森嚴,萬民遭累,勒令限期,往龍德殿交蛇。眾民日日進於朝中,並無內外,法紀全消。朝廷失政,不止一日。眾民納蛇,都城那裏有這些蛇,俱到外縣買蛇交納。一日,文書房膠鬲──官居上大夫,在文書房裏,看天下本章,只見眾民或三兩成行,四五一處,手提筐籃,進九間大殿。大夫問執殿官:「這些百姓,手提筐籃,裏面是甚東西?」執殿官答曰:「萬民交蛇。」大夫大驚曰:「天子要蛇何用?」執殿官曰:「卑職不知。」大夫出文書房到大殿,眾民見大夫叩頭。膠鬲曰:「你等拿的甚麼東西?」眾民曰:「天子榜文,張掛各門,每一戶納蛇四條。都城那裏許多蛇,俱在百里之外,買來交納。不知聖上何用。」膠鬲曰:「你們且去交蛇。」眾民去了。大夫進文書房,不看本章,只見武成王黃飛虎、比干、微子、箕子、楊任、楊修俱至,相見禮畢。膠鬲曰:「列位大人可知天子令百姓每戶納蛇四條,不知取此何用。」黃飛虎答曰:「末將昨日看操回來,見眾民言,天子張掛榜文,每戶納蛇四條,紛紛不絕,俱有怨言。因此今日到此,請問列位大人,必知其詳。」比干、箕子曰:「我等一字也不知。」黃飛虎曰:「列位既不知道,叫執殿官過來,你聽我吩咐。你上心打聽,天子用此物做甚麼事。若得實信,速來報我,重重賞你。」執殿官領命去訖,眾官隨散。不表。
且說眾民又過五七曰,蛇已交完,收蛇官往摘星樓回旨奏曰:「都城眾民交蛇已完,奴婢回旨。」紂王問妲己曰:「坑中蛇已完了,御妻何以治此?」妲己曰:「陛下傳旨,可將前日暫寄不游宮宮人,跣剝乾淨,用繩縛背,推下坑中,喂此蛇蝎。若無此極刑,宮中深弊難除。」紂王曰:「御妻所設此刑,真是除奸之要法。」蛇既納完,命奉御官將不遊宮前日送下宮人,綁出推落蠆盆。」奉御官得旨,不一時將宮人綁至坑邊。那宮人一見蛇猙獰,揚頭吐舌,惡相難看,七十二名宮人一齊叫苦。那日膠鬲在文書房,也為這件事,逐日打聽;只聽得一陣悲聲慘切。大夫出的文書房來,見執殿官忙忙來報:「啟老爺!前日天子取蛇,放在坑中;今日將七十二名宮人,跣剝入坑,喂此蛇蝎。卑職探聽得實,前來報知。」膠鬲聞言,心中甚是激烈,逕進內庭,過了龍德殿,進分宮樓,走至摘星樓下,只見眾宮人赤身縛背,淚流滿面,哀聲叫苦,悽慘難觀。膠鬲厲聲大叫曰:「此事豈可行!膠鬲有本啟奏!」紂王正要看毒蛇咬食宮人,以為取樂,不期大夫膠鬲啟奏。紂王宣膠鬲上樓俯伏,王問曰:「朕無旨意,卿有何奏章?」膠鬲泣而奏曰:「臣不為別事,因見陛下橫刑慘酷,民遭荼毒,君臣暌隔,上下不相交接,宇宙已成否塞之象。今陛下又用這等非刑,宮人得何罪!昨日臣見萬民交納蛇蝎,人人俱有怨言。今旱潦頻仍,況且買蛇百里之外,民不安生。臣聞;民貧則為盜,盜聚則生亂。況且海外烽煙,諸侯離叛,東南二處,刻無寧宇,民日思亂,刀兵四起。陛下不修仁政,日行暴虐,自從盤古至今,并不曾見,此刑為何名?那一代君王所製?」王曰:「宮人作弊,無法可除,往往不息,故設此刑,名曰:『蠆盆』。」膠鬲奏曰:「人之四肢,莫非皮肉,雖有貴賤之殊,總是一體。令人坑穴之中,毒蛇吞啖,苦痛傷心。陛下觀之,其心何忍,聖意何樂。況宮人皆係女子,朝夕宮中,侍陛下於左右,不過役使,有何大弊,遭此慘刑。望陛下憐赦宮人,真皇上浩蕩之恩,體上天好生之德。」王曰:「卿之所諫,亦似有理。但肘腋之患,發不及覺,豈得以草率之刑治之,況婦寺陰謀險毒,不如此,彼未必知驚耳。」膠鬲厲聲言曰:「『君乃臣之元首,臣是君之股肱。』又曰:「『亶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今陛下忍心喪德,不聽臣言,妄行暴虐,罔有悛心,使天下諸侯懷怨,東伯侯無辜受戮,南伯侯屈死朝歌,諫官盡炮烙;今無辜宮娥,又入蠆盆。陛下只知歡娛於深宮,信讒聽佞,荒淫酗酒,真如重疾在心,不知何時舉發,誠所謂大癰既潰,命亦隨之。陛下不一思省,只知縱慾敗度,不想國家何以如磐石之安。可惜先王克勤克儉,敬天畏命,方保社稷太平,華夷率服。陛下當改惡從善,親賢遠色,退佞進忠,庶幾宗社可保,國泰民安,生民幸甚。臣等日夕焦心,不忍陛下淪於昏暗,黎民離心離德,禍生不測,所謂社稷宗廟非陛下之所有也。臣何忍深言,望陛下以祖宗天下為重,不得妄聽女侍之言,有廢忠諫之語,萬民幸甚!」紂王大怒曰:「好匹夫!怎敢無知侮謗聖君,罪在不赦!」叫左右:「即將此匹夫剝淨,送入蠆盆,以正國法!」眾人方欲來拿,被膠鬲大喝曰:「昏君無道,殺戮諫臣,此國家大患,吾不忍見成湯數百年天下一旦付與他人,雖死我不瞑目。況吾官居諫議,怎入蠆盆!」手指紂王大罵:「昏君!這等橫暴,終應西伯之言!」大夫言罷,望摘星樓下一跳,撞將下來,跌了個腦漿迸流,死於非命。有詩為證:
赤膽忠心為國憂,先生撞下摘星樓。早知天數成湯滅,可惜捐軀血水流。
話說膠鬲墜樓,粉身碎骨。紂王看見,更覺大怒,傳旨:「將宮女推下蠆盆,連膠鬲一齊喂了蛇蝎!」可憐七十二名宮人,齊齊高叫:「皇天后土,我等又未為非,遭此慘刑!妲己賤人!我等生不能食汝之肉,死後定啖汝陰魂!」紂王見宮人落於坑內,餓蛇將官人盤繞,吞咬皮膚,鑽入腹內,苦痛非常。妲己曰:「若無此刑,焉得除宮中大患!」紂王以手拂妲己之背曰:「喜你這等奇法,妙不可言!」兩邊宮人,心酸膽碎。有詩為證:
蠆盆蛇蝎勢猙獰;宮女遭殃入此坑。一見魂飛千里外,可憐慘死勝油烹。
話說紂王將宮人入於坑內,以為美刑。妲己又奏曰:「陛下可再傳旨,將蠆盆左邊掘一池,右邊挖一沼,池中以糟邱為山;右邊以酒為池。糟邱山上,用樹枝插滿,把肉披成薄片,掛在樹枝之上,名曰:『肉林,』右邊將酒灌滿,名曰:『酒海。』天子富有四海,原該享無窮富貴;此肉林、酒海,非天子之尊,不得妄自尊享也。」紂王曰:「御妻異制奇觀,真堪玩賞;非奇思妙想,不能如此。」隨傳旨,依法制造。非止一日,將酒池、肉林,造的完全。紂王設宴,與妲己玩賞肉林、酒池。正飲之間,妲己奏曰:「樂聲煩厭,歌唱尋常,陛下傳旨,命宮人與宦官撲跌,得勝者,池中賞酒,不勝者乃無用之婢,侍於御前,有辱天子,可用金瓜擊頂,放於糟內。」妲己奏畢,紂王無不聽從,傳旨;命宮人宦官撲跌。可憐這妖孽在宮中,無所不為,宦官遭殄,傷殘民命。──看官;他為何事要將宮人打死,人在糟內?妲己或二、三更現出原形,要吃糟內宮人,以血食養他妖氣,惑於紂王。有詩曰:
懸肉為林酒作池,紂王無道類窮奇。蠆盆怨氣沖霄漢,炮烙精魂傍火炊。
文武無心扶社稷;軍民有意破宮褵。將來國土何時盡?戊午旬中甲子期。
話說紂王聽信妲己,造酒池、肉林,一無忌憚,朝綱不整,任意荒淫。一日,妲己忽然想起玉石琵琶精之恨,設一計害子牙;作一圖畫。那日在摘星樓與紂王飲宴,酒至半酣,妲己曰:「妾有一圖畫,獻與陛下一觀。」王曰:「取來朕看。」妲己命官人將畫叉挑著。紂王曰:「此畫又非翎毛,又非走獸,又非山景,又非人物。「上畫一臺,高四丈九尺,殿閣巍峨,瓊樓玉宇,瑪瑙砌就欄杆,明珠粧成梁棟,夜現光華,照耀瑞彩,名曰:「鹿臺。」妲己奏曰:「陛下萬乘至尊,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若不造此臺,不足以壯觀瞻。此臺真是瑤池玉闕,閬苑蓬萊。陛下早晚宴於臺上,自有仙人、仙女下降。陛下得與真仙遨游,延年益壽,祿算無窮。陛下與妾,共叨福庇,永享人間富貴也。」王曰:「此臺工程浩大,命何官督造?」妲己奏曰:「此工須得才藝精巧、聰明睿智、深識陰陽、洞曉生剋,以妾觀之,非下大夫姜尚不可。」紂王聞言,即傳旨:「宣下大夫姜尚。」使臣往比干府召姜尚。比干慌忙接旨。使臣曰:「旨意乃宣下大夫姜尚。」子牙即忙接旨,謝恩曰:「天使大人,可先到午門,卑職就至。」使臣去了。子牙暗起一課,早知今日之厄。子牙對比干謝曰:「姜尚荷蒙大德提攜,並早晚指教之恩。不期今日相別。此恩此德,不知何時可報。」比干曰:「先生何故出此言?」子牙曰:「尚占運命,主今日不好,有害無利,有兇無吉。」比干曰:「先生又非諫官在位,況且不久面君,以順為是,何害之有!」子牙曰:「尚有一柬帖,壓在書房硯臺之下,但丞相有大難臨身,無處解釋,可觀此柬,庶幾可脫其危,乃卑職報丞相涓涯之萬一耳。從今一別,不知何日能再睹尊顏!」子牙作辭,比干著實不忍:「先生果有災迍,待吾進朝面君,可保先生無虞。」子牙曰:「數已如此,不必動勞,反累其事。」比干相送,子牙出相府,上馬來到午門,逕至摘星樓候旨。奉御官宣上摘星樓,見駕畢。王曰:「卿與朕代勞,起造鹿臺,俟功成之日,如祿增官,朕決不食言。圖樣在此。」子牙一看,高四丈九尺,上造瓊樓玉宇,殿閣重檐,瑪瑙砌就欄杆,寶石粧成棟梁。子牙看罷,暗想:「朝歌非吾久居之地,且將言語感悟這昏君,昏君必定不聽、發怒。我就此脫身隱了,何為不可!畢竟不知子牙凶吉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十八回 子牙諫主隱磻溪
詩曰:
渭水潺潺日夜流,子牙從比獨垂鉤。當時未入飛熊夢,幾向斜陽歎白頭。
話說子牙看罷圖樣,王曰:「此臺多少日期方可完得此工?」尚奏曰:「此臺高四丈九尺,造瓊樓玉宇,碧檻雕欄,工程浩大。若完臺工,非三十五年不得完成。」紂王聞奏,對妲己曰:「御妻,姜尚奏朕:臺工要三十五年方成。朕想光陰瞬息,歲月如流,年少可以行樂,若是如此,人生幾何,安能長在!造此臺實為無益。」妲己奏曰:「姜尚乃方外術士,總以一派誣言。那有三十五年完工之理!狂悖欺主,罪當炮烙!」紂王曰:「御妻之言是也。傳承奉官,可與朕拿姜尚炮烙,以正國法。」子牙曰:「臣啟陛下,鹿臺之工,勞民傷財,願陛下息此念頭,切不可為。今四方刀兵亂起,水旱頻仍,府庫空虛,民生日促,陛下不留心邦本,與百姓養和平之福,日荒淫於酒色,遠賢近佞,荒亂國政,殺害忠良,民怨天愁,累世警報,陛下全不修省。今又聽狐媚之言,妄興土木,陷害萬民,臣不知陛下之所終矣。臣受陛下知遇之恩,不得不赤膽披肝,冒死上陳。如不聽臣言,又見昔日造瓊宮之故事耳。可憐社稷生民,不久為他人之所有。臣何忍坐視而不言!」紂王聞言,大罵:「匹夫!焉敢侮謗天子!」令兩邊承奉官:「與朕拿下,醢屍虀粉,以正國法!」眾人方欲向前,子牙抽身望樓下飛跑。紂王一見,且怒且笑:「御妻,你看這老匹夫,聽見『拿』之一字就跑了。禮節法度,全然不知,那有一個跑了的?」傳旨命奉御官:「拿來!」眾官趕子牙過了龍德殿、九間殿,子牙至九龍橋,只見眾官趕來甚急。子牙曰:「承奉官不必趕我,莫非一死而已。」按著九龍橋欄杆,望下一攛,把水打了一個窟窿。眾官急上橋看,水星兒也不冒一個──不知子牙借水遁去了。承奉官往摘星樓回旨。王曰:「好了這老匹夫!」
且不表紂王。話說子牙投水橋下,有四員執殿官扶著欄杆,看水嗟歎。適有上大夫楊任進午門,見橋邊有執殿官,伏著望水。楊任問曰:「你等在此看甚麼?」執殿官曰:「啟老爺:下大夫姜尚投水而死。」楊任曰:「為何事?」執殿官答曰:「不知。」楊任進文書房看本章。不題。
且說紂王與妲己議鹿臺差那一官員監造。妲己奏曰:「若造此臺,非崇侯虎不能成功。」紂王准行,差承奉宣崇侯虎。承奉得旨,出九間殿往文書房,來見楊任。楊任問曰:「下大夫姜子牙何事忤君,自投水而死?」承奉答曰:「天子命姜尚造鹿臺,姜尚奏事忤旨,因命承奉拿他,他跑至此,投水而死。今詔崇侯虎督工。」楊任問曰:「何謂鹿臺?」承奉答曰:「蘇娘娘獻的圖樣,高四丈九尺,上造瓊樓玉宇,殿閣重簷,瑪瑙砌就欄杆,珠玉粧成梁棟。今命崇侯虎監造。卑職見天子所行皆桀王之道,不忍社稷坵墟,特來見大人。大人秉忠諫止上木之工,救萬民搬泥運土之苦,免商賈有陷血本之殃,此大夫愛育天下生民之心,可播楊於世世矣。」楊任聽罷,謂承奉曰:「你且將此詔停止,待吾進見聖上,再為施行。」楊任逕往摘星樓下候旨。紂王宣楊任上樓見駕。王曰:「卿有何奏章?」
楊任奏曰:「臣聞治天下之道,君明臣直,言聽計從;為師保是用,忠良是親,奸佞日遠。和外國,順民心,功賞罪罰,莫不得當;則四海順從,八方仰德。仁政施於人,則天下景從,萬民樂業,此乃聖主之所為。今陛下信后妃之言,而忠言不聽,建造鹿臺。陛下只知行樂懽娛,歌舞宴賞,作一己之樂,致萬姓之愁,臣恐陛下不能享此樂,而先有腹心之患矣。陛下若不急為整飭,臣恐陛下之患不可得而治之矣。主上三害在外,一害在內,陛下聽臣言。其外三害:一害者東伯侯姜文煥,雄兵百萬,欲報父讎,遊魂關兵無寧息,屢折軍威,苦戰三年,錢糧盡費,糧草日艱,此為一害;二害者,南伯侯鄂順,為陛下無辜殺其父親,大勢人馬,晝夜攻取三山關,鄧九公亦是苦戰多年,庫藏空虛,軍民失望,比為二害;三害者,況聞太師遠征北海大敵,十有餘年,今且未能返國,勝敗未分,吉凶未定。陛下何苦聽信讒言,殺戮正士。狐媚偏於信從,讜言致之不問。小人日近於君前,君子日聞其退避。官幃竟無內外,貂璫紊亂深宮。三害荒荒,八方作亂。陛下不容諫官,有阻忠耿,今又起無端造作,廣施土木,不惟社稷不能奠安,宗廟不能磐石,臣不忍朝歌百姓受此塗炭,願陛下速止臺工,民心樂業,庶可救其萬一。不然,民一離心,則萬民荒亂。古云;『民亂則國破,國破主君亡。』只可惜六百年已定華夷,一旦被他人所虜矣。」
紂王聽罷,大罵:「匹夫!把筆書生,焉敢無知,直言犯主!」命奉御官:「將此匹夫剜去二目!朕念他歲有功,姑恕他一次。」楊任復奏曰:「臣雖剜目不辭,只怕天下諸侯有不忍臣之剜目之苦也。」奉御官把楊任攙下樓,一聲響,剜二目獻上樓來。
且說楊任忠肝義膽,實為紂王,雖剜二目,忠心不滅,一道怨氣,直沖在青峰山紫陽洞清虛道德真君面前。真君早解其意,命黃巾力士:「可救楊任回山。」力士奉旨,至摘星樓下,用三陣神風,異香遍滿,摘星樓下,地播起塵土,揚起沙灰,一聲響,楊任屍骸竟不見了。紂王急往樓內,避其沙土。
不一時,風息沙平,兩邊啟奏紂王曰:「楊任屍首風刮不見了。」紂王歎曰:「似前番朕斬太子也被風刮去,似比等事,皆係常事,不足怪也。」紂王謂妲己曰:「鹿臺之工,已詔侯虎;楊任諫朕,自取其禍。速召崇侯虎!」侍駕官催詔去了。
且說楊任的屍首被力士攝回紫陽洞,回真君法旨。道德真君出洞來,命白雲童兒,葫蘆中取二粒仙丹,將楊任眼眶裏放二粒仙丹。真人用仙天真氣吹在楊任面上,喝聲:「楊任不起,更待何時!」真是仙家妙術,起死回生。只見楊任眼眶裏長出兩隻手來,手心裏生兩只眼睛。──此眼上看天庭,下觀地穴,中識人間萬事。
楊任立起半晌,定省見自己目化奇形,見一道人立在山洞前。楊任問曰:「道長,此處莫非幽冥地界?」真君曰:「非也。此處乃青峰山紫陽洞,貧道是煉氣士清虛道德真君,因見你忠心赤膽,直諫紂王,憐救萬民,身遭剜目之災,貧道憐你陽壽不絕,度你上山,後輔周王成其正道。」楊任聽罷,拜謝曰:「弟子蒙真君憐救,指引還生,再見人世,此恩此德,何敢有忘!望真君不棄,願拜為師。」楊任就在青峰山居住。后只待破瘟㾮陣下山,助子牙成功。有詩曰:
大夫直諫犯非刑,剜目傷心不忍聽。不是真君施妙術,焉能兩眼察天庭。
不說楊任居此安身。且說紂王詔崇侯虎督造鹿臺。此臺功成浩瀚,要動無限錢糧,無限人夫,搬運木植、泥土、磚瓦,絡繹之苦,不可勝計。各州府縣軍民,三丁抽二,獨丁赴役。有錢者買閑在家,無錢者任勞累死。萬民驚恐,日夜不安,男女慌慌,軍民嗟怨,家家閉戶,逃奔四方。崇侯虎仗勢虐民,可憐老少累死不計其數,皆填鹿臺之內。朝歌變亂,逃亡者甚多。
不表侯虎監督臺工。且說子牙借水遁,回到宋異人庄上,馬氏接住:「恭喜大夫,今日回家。」子牙曰:「我如今不做官了。」馬氏大驚:「為何事來?」子牙曰:「天子聽信妲己之言,起造鹿臺,命我督工。我不忍萬民遭殃,黎庶有難。是我上一本,天子不行;被我直諫,聖上大怒,把我罷職歸田。我想紂王非我之主。娘子,我同你往西岐去,守時待命。我一日時來運至,官居顯爵,極品當朝,人臣第一,方不負我心中實學。」馬氏曰:「你又不是文家出身,不過是江湖一術士,天幸做了下大夫,感天子之德不淺。今命你造臺,乃看顧你監工,況錢糧既多,你不管甚東西,也賺他些回來。你多大官,也上本諫言,還是你無福,只是個術士的命!」子牙曰:「娘子,你放心,是這樣官,未展我胸中才學,難遂我平生之志。你且收拾行裝,打點同我往西岐去。不日官居一品,位列公卿,你授一品夫人,身著霞佩,頭帶珠冠,榮耀西岐,不枉我出仕一番。」馬氏笑曰:「子牙,你說的是失時話。現成官你沒福做,到去空拳隻手去別處尋!這不是折得你胡思亂想,走投無路,捨近求遠,尚望官居一品?天子命你監造臺工,明明看顧你。你做的是那裏清官!如今多少大小官員,都是隨時而已。」子牙曰:「你女人家不知遠大。天數有定,遲早有期,各自有主。你與我同到西岐,自有下落。一日時來,富貴自是不淺。」馬氏曰:「姜子牙,我和你緣夫妻分只到的如此。我生長朝歌,決不住他鄉外國去。從今說過,你行你的,我幹我的,再無他說!」子牙曰:「娘子錯說了。嫁雞怎不逐雞飛,夫妻豈有分離之理!」馬氏曰:「妾身原是朝歌女子,那裏去離鄉背井。子牙,你從實些,寫一紙休書與我,各自投生。我決不去!」子牙曰:「娘子隨我去好!一日身榮,無邊富貴。」馬氏曰:「我的命只合如此,也受不起大福分。你自去做一品顯官,我在比受些窮苦。你再娶一房有福的夫人罷。」子牙曰:「你不要後悔!」馬氏曰:「是我造化低,決不後悔!」子牙點頭歎曰:「你小看了我!既嫁與我為妻,怎不隨我去。必定要你同行!」馬氏大怒:「姜子牙!你好,就與你好開交;如要不肯,我與父兄說知,同你進朝歌見天子,也講一個明白!」
夫妻二人正在此鬥口,有宋異人同妻孫氏來勸子牙曰:「賢弟,當時這一件事是我作的。弟婦既不同你去,就寫下一字與他。賢弟乃奇男子,豈無佳配,何必苦苦留戀他。常言道;『心去意難留。』勉強終非是好結果。」子牙曰:「長兄、嫂在上;馬氏隨我一場,不曾受用一些,我心不忍離他;他倒有離我之心。長兄吩咐,我就寫休書與他。」子牙寫了休書拿在手中:「娘子,書在我手中,夫妻還是團圓的。你接了此書,再不能完聚了!」馬氏伸手接書,全無半毫顧戀之心。子牙歎曰:「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由自可,最毒婦人心!」馬氏收拾回家,改節去了。不題。
子牙打點起行,作辭宋異人、嫂嫂孫氏:「姜尚蒙兄嫂看顧提攜,不期有今日之別!」異人治酒與姜子牙餞行,飲罷,遠送一程,因問曰:「賢弟往那裏?」子牙曰:「小弟別兄往西岐做些事業。」異人曰:「倘賢弟得意時,可寄一音,使我也放心。」二人灑淚而別:
異人送別在長途,兩下分離心思孤。只為金蘭思義重,幾回搔首意踟躕。
話說子牙離了宋家庄,取路往孟津,過了黃河,逕往澠池縣,往臨潼關來。只見一起朝歌逃走百姓,有七八百黎民,父攜子哭,弟為兄悲,夫妻淚落,男女悲哭之聲,紛紛載道。
子牙見而問曰:「你們是朝歌的民?」內中也有認的是姜子牙,眾民叫曰:「姜老爺!我等是朝歌民。因為紂王起造鹿臺,命崇侯虎監督。那天殺的奸臣,三丁抽二,獨丁赴役,有錢者買閑在家,累死數萬人夫,屍填鹿臺之下,晝夜無息。我等經不得這樣苦楚,故此逃出五關。不期總兵張老爺不放我們出關。若是拿將回去,死於非命,故此傷心啼哭。」子牙曰:「你們不必如此,待我去見張總兵,替你們說個人情,放你們出關。」眾人謝曰:「這是老爺天恩,普施甘露,枯骨重生!」
子牙把行囊與眾人看守,獨自前往張總兵府來。家人問曰:「那裏來的?」子牙曰:「煩你通報,商都下大夫姜尚來拜你總兵。」門上人來報:「啟老爺:商都下大夫姜尚來拜。」張鳳想:下大夫姜尚來拜……他是文官,我乃武官;他近朝廷,我居關隘,百事有煩他。」急命左右請進。
子牙道家打扮,不著公服,逕往裏面,見張鳳。鳳一見子牙道服而來,便坐而問曰:「來者何人?」子牙曰:「吾乃下大夫姜尚是也。」鳳問曰:「大夫何為道服而來?」子牙答曰:「卑職此來,不為別事,單為眾民苦切。天子不明,聽妲己之言,廣施土木之工,興造鹿臺,命崇侯虎督工。豈意彼陷虐萬民,貪圖賄賂,罔惜民力。況四方兵未息肩,上天示儆,水旱不均,民不聊生,天下失望,黎庶遭殃,可憐累死車民填於臺內。荒淫無度,奸臣蠱惑天子,狐媚巧閉聖聰。命我督造鹿臺。我怎肯欺君誤國,害民傷財,因此直諫。天子不聽,反欲加刑於我。我本當以一死以報爵祿之恩;奈尚天數未盡,蒙恩赦宥,放歸故鄉,因此行到了貴治。偶見許多百姓,攜男拽女,扶老攙幼,悲號苦楚,甚是傷情。如若執回,又懼炮烙、蠆盆,慘刑惡法,殘缺肢體,骨粉魂消,可憐民死無辜,怨魂懷屈。今尚觀之,心寔可憐,故不辭愧面,奉謁台顏,懇求賜眾民出關,黎庶從死而之生,將軍真天高海闊之恩,實上天好生之德。」
張鳳聽罷大怒,言曰:「汝乃江湖術士,一旦富貴,不思報本於君恩,反以巧言而惑我。況逃民不忠,若聽汝言,亦陷我於不義。我受命執掌關隘,自宜盡臣子之節,逃民玩法,不守國規,宜當拿解於朝歌。自思只是不放過此關,彼自然回國,我已自存一線之生路矣。若論國法,連汝併解回朝,以正國典。奈吾初會,暫且姑免。」喝兩邊:「把姜尚叉將出去。」眾人一聲喝,把子牙推將出來。子牙滿面羞愧。眾民見子牙回來,問曰:「姜老爺,張老爺可放我等出關?」子牙曰:「張總兵連我也要拿進朝歌城去。是我說過了。」眾人聽罷,齊聲叫苦。七八百黎民號啕痛哭,哀聲徹野。子牙看見不忍。子牙曰:「你們眾民不必啼哭,我送你們出五關去。」有等不知事的黎民。聞知此語,只說寬慰他,乃曰:「老爺也不出去,怎生救我們?」內中有知道的,哀求曰:「老爺若肯救援,便是再生之恩!」子牙道:「你們要由五關者,到黃昏時候,我叫你等閉眼,你等就閉眼。若聽得耳內風響,不要睜眼。開了眼時,跌出腦子來,不要怨我。」眾人應承了。
子牙到一更時候,望崑崙山拜罷,口中念念有詞,一聲響。這一會,子牙土遁救出萬民。眾人只聽得風聲颯颯,不一會,四百里之程出了臨潼關、潼關、穿雲關、界牌關、汜水關,到金雞嶺,子牙收了土遁,眾民落地。子牙曰:「眾人開眼!」眾人睜開了眼。子牙曰:「此處就是汜水關外金雞嶺,乃西岐州地方。你們好好去罷!」眾人叩頭謝曰:「老爺,天垂甘露,普救群生,此恩此德,何日能報!」眾人拜別。不題。
且說子牙往溪隱蹟。有詩為證:
棄卻朝歌遠市塵,法施土遁救民生。閑居渭水垂竿待,只等風雲際會緣。
武吉災殃為引道,飛熊夢兆主求賢。八十纔逢明聖主,方立周朝八百年。
話說眾民等待天明,果是西岐地界。過了金雞嶺,便是首陽山;走過燕山,又過了白柳村,前至西岐山;過了七十里,至西岐城。眾民進城,觀看景物;民豐物阜,行人讓路,老幼不欺,市井謙和,真乃堯天舜日,別是一番風景。眾民作一手本,投遞上大夫府。散宜生接著手本。翌日伯邑考傳命:「既朝歌逃民因紂王失政,來歸吾土,無妻者給銀與他娶妻。又與銀子,令眾人僦居安處。鰥寡孤獨者在三濟倉造名,自領口糧。」宜生領命。邑考曰:「父王囚羑里七年,孤欲自往朝歌,代父贖罪。卿等意下如何?」散宜生奏曰:「臣啟公子!主公臨別之言,七年之厄已滿,災完難足,自然歸國。不得造次,有違主公臨別之言。如公子於心不安,可差一士卒前去問安,亦不失為子之道。何必自馳鞍馬,身臨險地哉。」伯邑考歎曰:「父王有難,七載禁於異鄉,舉目無親。為人子者,於心何忍。所謂立國立家,徒為虛設,要我等九十九子何用!我自帶祖遺三件寶貝,往朝歌進貢,以贖父罪。」伯邑考此去,不知吉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十九回 伯邑考進貢贖罪
詩曰:
忠臣孝子死無辜,只為殷商有怪狐。淫亂不羞先薦恥,貞誠豈畏後來誅。
寧甘萬刃留青白,不受千嬌學獨夫。史冊不污千載恨,令人屈指淚如珠。
話說伯邑考要往朝歌為父贖罪。時有上大夫散宜生阻諫,公子立意不允,隨進宮辭母太姬,要往朝歌贖罪。太姬曰:「汝父被羈羑里,西岐內外事付托何人?」考曰:「內事托與兄弟姬發,外事托付散宜生,軍務托付南宮适;孩兒要親往朝歌面君,以進貢為名,請贖父罪。」母親見伯邑考堅執要去,只得依允,吩咐曰:「孩兒此去,須要小心!」邑考辭去,竟到殿前與弟姬發言曰:「兄弟好生與眾兄弟和美,不可改西岐規矩,我此去朝歌,多則三月,少則二月,即便回程。」邑考吩咐畢,收拾寶物進貢,擇日起行。姬發同文武官九十八弟,在十里長亭餞別。邑考與眾人飲酒作辭,一路前行,揚鞭縱馬,過了些紅杏芳林,行無限柳陰古道。伯邑考與從人一日行至汜水關。關上軍兵見兩杆進貢旛幢,上書西伯侯旗號。軍官來報主帥。守關總兵韓榮命開關。邑考進關,一路無詞。行過五關,來到澠池縣,渡黃河至孟津,進了朝歌城,皇華館驛安下。次日,問驛丞:「丞相府住在那裏?」驛丞答曰:「在太平街。」次日,邑考來至午門,並不見一員官走動,又不敢擅入午門。已往返五日,邑考素縞抱本立於午門外。少時,只見一位大臣騎馬而至,乃亞相比干也。伯邑考向前跪下。比干問曰:「階下跪者何人?」邑考答曰:「吾乃犯臣姬昌子伯邑考。」比干聞言,滾鞍下馬,以手相扶,口稱:「賢公子請起!」二人立在午門外。比干問曰:「公子為何事至此?」邑考答曰:「父親得罪於天子,蒙丞相保護,得全性命,此恩天高地厚;愚父子兄弟銘刻難忘!只因七載光陰,父親久羈羑里,人子何以得安。想天子必思念循良,豈肯甘為魚肉。邑考與散宜生議,將祖遺鎮國異寶,進納王廷,代父贖罪。萬望丞相開天地仁慈之心,憐姬昌久羈羑里之苦,倘蒙賜骸骨,得歸故土,真恩如太山,德如淵海。西岐萬姓,無不感念丞相之大恩也。」比干答曰:「公子納貢,乃是何寶?」伯邑考曰:「自是始祖父亶所遺七香車,醒酒氈,白面猿猴,美女十名,代父贖罪。」比干曰:「七香車有何貴乎?」邑考答曰:「七香車;乃軒轅皇帝破蚩尤於北海,遺下此車,若人坐上面,不用推引,欲東則東,欲西則西──乃世傳之寶也。醒酒氈;倘人醉酩酊,臥此氈上,不消時刻即醒。白面猿猴;雖是畜類,善知三千小曲,八百大曲,能謳筵前之歌,善為掌上之舞,真如嚦嚦鶯篁,翩翩弱柳。」比干聽罷:「此寶雖妙,今天子失德,又以游戲之物進貢,正是助桀為虐,熒惑聖聰,反加朝廷之亂;無奈公子為父羈囚,行其仁孝,一點真心,此本我替公子轉達天聽,不負公子來意耳。」比干往摘星樓候旨。
奉御官啟奏:「亞相比干見駕。」紂王曰:「宣比干上樓。」比干上樓朝見。紂王曰:「朕無旨宣召,卿有何表章?」比干奏曰:「臣啟奏陛下!西伯侯姬昌子伯邑考,納貢代父贖罪。」王曰:「伯邑考納進何物?」比干將進貢本呈上。帝覽畢,向比干曰:「七香車,醒酒氈,白面猿猴,美女十名代西伯侯贖罪。」紂王命宣邑考上樓。那邑考肘膝而行,俯伏奏曰:「犯臣子伯邑考朝見。」紂王曰:「姬昌罪大忤君,今子納貢為父贖罪,亦可為孝矣。」伯邑考奏曰:「犯臣姬昌罪犯忤君,赦宥免死,暫居羑里。臣等舉室感陛下天高海闊之洪恩,仰地厚山高之大德。今臣等不揣愚陋,昧死上陳,請代父罪。倘荷仁慈,賜以再生,得赦歸國,使臣母子等骨肉重完;臣等萬載瞻仰陛下好生之德出於意外也。」紂王見邑考悲慘,為父陳冤,極其懇至,知是忠臣孝子之言,不勝感動,乃賜邑考平身。邑考謝恩,立於欄杆之外。妲己在內簾見邑考丰姿都雅,目秀眉清,唇紅齒白,言語溫柔。妲己傳旨:「捲去珠簾。」左右宮人將珠高捲,搭上金鉤。紂王見妲己出來,口稱:「御妻,今有西伯侯之子伯邑考納貢代父贖罪,情實可矜。」妲己奏曰:「妾聞西岐伯邑考善能鼓琴,真世上無雙,人間絕少。」紂王曰:「御妻何以知之?」妲己曰:「妾雖女流,幼在深閨聞父母傳說,邑考博通音律,鼓琴更精,深知大雅遺音,妾所以得知。陛下可著邑考撫彈一曲,便知深淺。」紂王乃酒色之徒,久被妖氛所惑,一聽其言,便命伯邑考叩見妲己。邑考朝拜畢。妲己曰:「伯邑考,聞你善能撫琴,你今試撫一曲何如?」邑考奏曰:「娘娘在上,臣聞父母有疾,為人子者,不敢舒衣安食。今犯臣父七載羈囚,苦楚萬狀,臣何忍蔑視其父,自為喜悅而鼓琴哉!況臣心碎如麻,安能宮商節奏,有辱聖聰。」紂王曰:「邑考,你當此景,撫操一曲,如果希奇,赦你父子歸國。」邑考聽見此言,大喜謝恩。紂王傳旨,取琴一張。邑考盤膝坐在地上,將琴放在膝上,十指尖尖,撥動琴弦,撫弄一曲,名曰「風入松」:
楊柳依依弄曉風,桃花半吐映日紅。芳草綿綿鋪錦繡,任他車馬各西東。
邑考彈至曲終,只見音韻幽揚,真如戛玉鳴珠,萬壑松濤,清婉欲絕,今人塵襟頓爽,恍如身在瑤池鳳闕;而笙簧簫管,檀板謳歌,覺俗氣逼人耳。誠所謂「此曲祗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紂王聽罷,心中大悅,對妲己曰:「真不負御妻所聞。邑考此曲可稱盡善盡美。」妲己奏曰:「伯邑考之琴,天下共聞,今親覿其人,所聞未盡所見。」紂王大喜,傳旨摘星樓排宴。妲己偷睛看邑考,面如滿月,丰姿俊雅,一表非俗,其風嬝嬝情動人。妲己又看紂王容貌,大是暗昧,不甚動人!──看官:紂王雖是帝王之相,怎經色慾相虧,形容枯槁。自古佳人愛少年,何況妲己乃一妖魅乎。妲己暗想:且將邑考留在此處,假說傳琴,乘機挑逗,庶幾成就鸞鳳,共效于飛之樂。況他少年,其為補益更多,而拘拘於此老哉。」妲己設計欲留邑考,隨即奏曰:「陛下當赦西伯父子歸國,固是陛下浩蕩之恩,但邑考琴為天下絕調,今赦之歸國,朝歌竟然絕響,深為可惜。」紂王曰:「如之奈何?」妲己奏曰:「妾有一法,可全二事。」紂王曰:「卿有何妙策可以兩全?」妲己曰:「陛下可留邑考在此傳妾之琴,俟妾學精熟,早晚侍陛下左右,以助皇上清暇之樂。一則西伯感陛下赦宥之恩;二則朝歌不致絕瑤琴之樂,庶幾可以兩全。」紂王聞言,以手拍妲己之背曰:「賢哉愛卿!真是聰慧賢明,深得一舉兩全之道。」隨傳旨:「留邑考在此樓傳琴。」妲己不覺暗喜:「我如今且將紂王灌醉了,扶去濃睡,我自好與彼行事,何愁此事不成。」忙傳旨排宴。紂王以為妲己好意,豈知內藏傷風敗俗之情,大壞綱常禮義之防。妲己手捧金盃,對紂王曰:「陛下進此壽酒!」紂王以為美愛,只顧歡餘,不覺一時酩酊。妲己命左右侍御宮人,扶皇上龍榻安寢,方著邑考傳琴。兩邊宮人取琴二張,上一張是妲己,下一張是伯邑考傳琴。邑考奏曰:「犯臣子啟娘娘;此琴有內外五形,六律五音。吟、操、勾、剔。左手龍睛,右手鳳目,按宮、商、角、徵、羽。又有八法,乃抹、挑、勾、剔、撇、托、摘、打。有六忌,七不彈。」妲己問曰:「何為六忌?」邑考曰:「聞哀,慟泣,專心事,忿怒情懷,戒慾、驚。」妲己又問:「何為七不彈?」邑考曰:「疾風驟雨,大悲大哀,衣冠不正,酒醉性狂,無香近褻,不知音近俗,不潔近穢。遇此皆不彈。此琴乃太古遺音,樂而近雅,與諸樂大不相同,其中有八十一大調,五十一小調,三十六等音。」有詩為證:
音和平兮清心目,世上琴聲天上曲。盡將千古聖人心,付與三尺梧桐木。
邑考言畢,將琴撥動,其音嘹亮,妙不可言。且說妲己原非為傳琴之故,實為貪邑考之姿容;挑逗邑考,欲效于飛,縱淫敗度,何嘗留心於琴。只是左右勾引,故將臉上桃花現嬌豔夭姿,風流國色。轉秋波,送嬌滴滴情懷;啟朱唇,吐軟溫溫悄語。無非欲動邑考,以惑亂其心。邑考乃聖人之子,因為父受羈囚之厄,欲行孝道,故不辭跋涉之勞,往朝歌進貢,代贖父罪,指望父子同還故都,那有此意。雖是傳琴,心如鐵石,意若鋼堅,眼不旁觀,一心只顧傳琴。妲己兩番三次勾邑考不動。妲己曰:「此琴一時難明。」吩咐左右:「且排上宴來。」兩邊隨辦上宴來。妲己命席傍設坐,令邑考侍宴。邑考魂不附體,跪而奏曰:「邑考乃犯臣之子,荷蒙娘娘不殺之恩,賜以再生之路,感聖德真如山海。娘娘乃萬乘之尊,人間國母,邑考怎敢側坐。臣當萬死!」邑考俯伏,不敢抬頭。妲己曰:「邑考之言差矣!若論臣子,果然坐不得;若論傳琴,乃是師徒之道,坐亦何妨。」邑考聞妲己之言,暗暗切齒:「這賤人把我當做不忠、不孝、不德、不仁、非禮、非義、不智、不良之類。想吾始祖亶父在堯為臣,官居司農之職,相傳數十世,累代忠良。今日邑考為父朝商,誤入陷穽。豈知妲己以邪淫壞主上之綱常,有傷於風化,深辱天子,其惡不小。我邑考寧受萬刃之誅,豈可壞姬門之節也。死九泉之下,何顏相見始祖哉!」且說妲己見邑考俯伏不言,又見邑考不動心情,並無一計可施。妲己邪念不絕:「我到有愛戀之心,他全無顧盻之意。也罷,我再將一法引逗他,不怕此人心情不動耳!」妲己只得命宮人將酒收了,令邑考平身,曰:「卿既堅執不飲,可還依舊用心傳琴。」邑考領旨,依舊撫琴,照前勾撥多時。妲己猛曰:「我居於上,你在於下,所隔疏遠,按絃多有錯亂,甚是不便,焉能一時得熟。我有一法,可以兩便又相近,可以按納,有何不可。」邑考曰:「久撫自精,娘娘不必性急。」妲己曰:「不是這等說。今夜不熟,明日主上問我,我將何言相對?深為不便。可將你移於上坐,我坐你懷內,你拿著我雙手撥此絃,不用一刻即熟,何勞多延日月哉。」把伯邑考嚇得魂遊萬里,魄走三千。邑考思量:「此是大數已定,料難脫此羅網,畢竟做個青白之鬼,不負父親教子之方,只得把忠言直諫,就死甘心。」邑考正色奏曰:「娘娘之言,使臣萬載竟為狗彘之人!史官載在典章,以娘娘為何如后!娘娘乃萬姓之國母,受天下諸侯之貢賀,享椒房至尊之實,掌六宮金闕之權;今為傳琴一事,褻尊一至於此,深屬兒戲,成何體統!使此事一聞於外,雖娘娘冰清玉潔,而天下萬世又何信哉。娘娘請無性急,使傍觀若有辱於至尊也。」就把妲己羞得徹耳通紅,無言可對。隨傳旨命伯邑考暫退。邑考下樓,回館驛,不題。
且說妲己深恨:「這等匹夫,輕人如此!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滿溝渠?反被他羞辱一場。管教你粉身碎骨,方消吾恨!」妲己只得陪紂王安寢。次日天明,紂王問妲己:「夜來伯邑考傳琴,可曾精熟?」妲己枕邊挑剔,乘機奏曰:「妾身啟陛下;夜來伯邑考無心傳琴,反起不良之念,將言調戲;甚無人臣禮。妾身不得不奏。」紂王聞言大怒曰:「這匹夫焉敢如此!」隨即起來,整飭用膳,傳旨:宣伯邑考。邑考在館驛,聞命即至摘星樓下候旨。王命:「宣上樓來。」邑考上樓,叩拜在地,王曰:「昨日傳琴,為何不盡心傳琴,反遷延時刻,這有何說?」邑考奏曰:「學琴之事,要在心堅意誠,方能精熟。」妲己在傍言曰:「琴中之法無他,若仔細分明,講的斟酌,豈有不精熟之理。只你傳習不明,講論糊塗,如何得臻其音律之妙。」紂王聽妲己之言,夜來之事,不好明言,隨命邑考:「再撫一曲與朕親聽,看是如何。」邑考受命,膝地而坐,撫弄瑤琴,自思:「不若於琴中寓以諷諫之意。」乃歎紂王一詞曰:
一點忠心達上蒼,祝君壽算永無疆。風和雨順當今福,一統山河國祚長。
紂王靜聽琴內之音,俱是忠愛國之意,並無半點欺謗之言,將何罪於邑考。妲己見紂王無有加罪之心,以言挑之曰:「伯邑考前進白面猿猴,善能歌唱。陛下可曾聽其歌唱否?」紂王曰:「夜來聽琴有誤,未曾演習;今日命邑考進上樓來,以試一曲,何如?」邑考領旨到館驛,將猿猴進上摘星樓,開了紅籠,放出猿猴。邑考將檀板遞與白猿。白猿輕敲檀板,婉轉歌喉,音若笙簧,滿樓嘹亮。高一聲如鳳鳴之音,低一聲似鸞啼之美,愁人聽而舒眉,歡人聽而撫掌,泣人聽而止淚,明人聽而如痴。紂王聽之,顛倒情懷。妲己聽之,芳心如醉。宮人聽之,為世上之罕有。那猿猴只唱得神仙著意,嫦娥側耳,就把妲己唱得神蕩意迷,情飛心逸,如醉如痴,不能檢束自己形體,將原形都唱出來了。這白猿乃千年得道之猿,修的十二重樓橫骨俱無,故此善能歌唱;又修成火眼金睛,善看人間妖魅。妲己原形現出,白猿看見上面有個狐狸──不知狐狸乃妲己本相──白猿雖是得道之物,終是個畜類。此猿將檀板擲於地下,隔九龍侍席上,一攛劈面來抓妲己。往後一閃,早被紂王一拳將白猿打跌在地,死於地下。命宮人扶起。妲己曰:「伯邑考明請猿猴,暗為行刺,若非陛下之恩相救,妾命休矣。」紂王大怒,喝左右:「將伯邑考拿下,送入蠆盆!」兩邊侍御官將邑考拿下。邑考厲聲大叫「冤枉」不絕。紂王聽邑考口稱冤枉,命且放回。紂王問曰:「你這匹夫!白猿行刺,眾目所視,為何強辯,口稱『冤枉』何也?」邑考泣奏曰:「猿猴乃山中之畜,雖修人語,野性未退;況猴子性喜果品,不用煙火之物,今見陛下九龍侍席之上,百般果品,心中急欲取果物,便棄檀板而攛酒席;且猿猴手無寸刃,焉能行刺?臣伯邑考世受陛下洪恩,焉敢造次。願陛下究察其情,臣雖寸磔,死亦瞑目矣。」紂王聽邑考之言,暗思多時,轉怒為喜,曰:「御妻,邑考之言是也。猿猴乃山中之物,終是野性,況無刃豈能行刺?」隨赦邑考。邑考謝恩。妲己曰:「既赦邑考無罪,你再將瑤琴撫弄一奇詞異調,琴內果有忠良之心,便罷,若無傾葵之語,決不赦饒。」紂王曰:「御妻之言甚善。」邑考聽妲己之奏,暗想:「這一番諒不能脫其圈套。就將此殘軀以為直諫,就死萬刃之下,留之史冊,見我姬姓累世不失忠良。」邑考領旨坐地,就於膝上撫琴一曲,詞曰:「
明君作兮布德行仁,未聞忍心兮重斂煩刑。炮烙熾兮筋骨粉,蠆盆慘兮肺腑驚,萬姓精血竟入酒海,四方膏盡懸肉林。機杼抽空兮,鹿臺才滿,犁鋤折兮鉅橋粟盈。我願明君兮,去讒逐淫;振刷綱紀兮天下太平!」
邑考撫罷,紂王不明其音。妲己妖魅,聽得琴中之音有謗毀君上之言。妲己以手指邑考罵曰:「大膽匹夫!敢於琴中暗寓謗毀之言,辱君罵主,情殊可恨!真是刁惡之徒,罪不容誅!」紂王問妲己曰:「琴中謗毀,朕尚不明。」妲己將琴中之意,細說一番。紂王大怒,喝左右來拿。邑考奏曰:「臣還有結句一段,試撫於陛下聽完。」詞曰:
願王遠色兮再正綱常,天下太平兮速廢娘娘。妖氣滅兮諸侯悅服,卻淫邪兮社稷寧康。陷邑考兮不怕萬死,絕妲己兮史氏傳揚!」
邑考作歌已畢,回首將琴隔侍席打來,只打得盤碟紛飛。妲己將身一閃,跌倒在地。紂王大怒曰:「好匹夫!猿猴行刺,被你巧言說過;你將琴擊皇后,分明弒逆,罪不容誅!」喝左右侍駕曰:「將邑考拿下摘星樓,送入蠆盆!」眾宮人扶起,妲己奏曰:「陛下且將邑考拿下樓去,妾身自有處治。」紂王聽妲己之言,把邑考拿下樓。妲己命左右取釘四根,將邑考手足釘了,用刀碎剁。可憐一身拿下,釘了手足。邑考大叫,罵不絕口:「賤人!你將成湯錦繡江山化為烏有。我死不足惜,忠名常在,孝節永存。賤人!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後定為厲鬼食汝之魂!」可憐孝子為父朝商,竟遭萬刃剁屍!不一時,將邑考剁成肉醬。紂王命付於蠆盆,喂了蛇蝎。妲己曰:「不可。妾常聞姬昌號為聖人,說他能明禍福,善識陰陽。妾聞聖人不食子肉,今將邑考之肉著廚役用作料,做成肉餅,賜與姬昌。若昌竟食此肉,乃是妄誕虛名,禍福陰陽,俱是謬說。竟可赦宥,以表皇上不殺之仁;如果不食,當速斬姬昌,恐遺後患。」紂王曰:「御妻之言正合朕意。速命廚役,將邑考肉作餅,差官送往羑里,賜與姬昌。」不知西伯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二十回 散宜生私通費尤
詩曰:
自古權奸止愛錢,構成機彀害忠賢。不無黃白開生路,也要青蚨入錦纏。
成己不知遺國恨,遺災那問有家延。孰知反復原無定,悔卻吳鉤錯倒撚。
且言西伯侯囚於羑里城,──即今河北相州湯陰縣是也──每日閉門待罪,將伏羲八卦變為八八六十四卦,重為三百八十四爻,內按陰陽消息之機,週天劃度之妙,後為《周易》。姬昌閑暇無事,悶撫瑤琴一曲,猛然琴中大絃忽有殺聲,西伯驚曰:「此殺聲主何怪事?」慌忙止琴聲,取金錢占一課,便知分曉。姬伯不覺流淚曰:「我兒不聽父言,遭此碎身之禍!今日如不食子肉,難逃殺身之禍;如食子肉,其心何忍?使我心如刀絞,不敢悲啼,如泄此機,我身亦自難保。」姬伯只得含悲忍淚,不敢出聲。作詩歎曰:「
孤身抱忠義,萬里探親災;未入羑里城,先登殷紂臺。
撫琴除孽婦,頃刻怒心推。可惜青年客,魂遊劫運灰!」
姬昌作畢,左右不知姬伯心事,俱默默不語。話未了時,使命官到,有旨意下。姬昌縞素接旨,口稱:「犯臣死罪。」姬昌接旨,開讀畢,使命官將龍鳳膳盒擺在上面。使命曰:「主上見賢侯在羑里久羈,聖心不忍。昨日聖駕幸獵,打得鹿獐之物,做成肉餅,特賜賢侯,故有是命。」姬昌跪在案前,揭開膳盒,言曰:「聖上受鞍馬之勞,反賜犯臣鹿餅之享,願陛下萬歲!」謝恩畢,連食三餅,將盒蓋了。使命見姬昌食了子肉,暗暗歎曰:「人言姬伯能知先天神數,善曉吉凶,今日見子肉而不知,速食而甘美,所謂陰陽吉凶,皆是虛語!」且說姬昌明知子肉,含忍痛苦,不敢悲傷,勉強精神對使命言曰:「欽差大人,犯臣不能躬謝天恩,敢煩大人與昌轉達,昌就此謝恩便了。」姬伯倒身下拜:「蒙聖上之恩光,又普照於羑里。」使命官回朝歌。不題。且說姬伯思子之苦,不敢啼哭,暗暗作詩歎曰:
「一別西岐到此間,曾言不必渡江關。只知進貢朝昏主,莫解迎君有犯顏。
年少忠良空慘切,淚多如雨只潸潸。遊魂一點歸何處,青史名標是等閑。」
姬伯作畢詩,不覺憂憂悶悶,寢食俱廢,在羑里不題。
且說使命官回朝復命,紂王在顯慶殿與費仲、尤渾弈棋。左右侍駕官啟奏:「使命候旨。」紂王傳旨:「宣至殿廷回旨。」奏曰:「臣奉旨將肉餅送至羑里,姬昌謝恩言曰:『姬昌犯罪當死,蒙聖恩赦以再生,已出望外;今皇上受鞍馬之勞,犯臣安逸而受鹿餅之賜,聖恩浩蕩,感刻無地!』跪地上,揭開膳盒,連食三餅,叩頭謝恩。又對臣曰:『犯臣姬昌不得面覿天顏。』又拜八拜,乞使命轉達天庭。今臣回旨。」紂王聽使臣之言,對費仲曰:「姬昌素有重名,善演先天之數,吉凶有準,禍福無差;今觀自己子肉食而不知,人言可盡信哉!朕念姬昌七載羈囚,欲赦回國,二卿意下以為如何?」費仲奏曰:「昌數無差,定知子肉。恐欲不食,又遭屠戮,只得勉強忍食,以為脫身之計,不得已而為之也。陛下不可不察,誤中奸計耳。」王曰:「昌知子肉,決不肯食。」又言:「昌乃大賢,豈有大賢忍啖子肉哉。」費仲奏曰:「姬昌外有忠誠,內懷奸詐,人皆為彼瞞過,不如目禁羑里;似虎投陷穽,鳥困雕籠,雖不殺戮,也磨其銳氣。況今東南二路已叛,尚未懾服;今縱姬昌於西岐,是又添一患矣。乞陛下念之。」王曰:「卿言是也。」──此還是西伯侯災難未滿,故有讒佞之阻。有詩為證:
羑里城中災未滿,費尤在惻獻讒言。若無西地宜生計,焉得文王返故園。
不說紂王不赦姬昌,且說邑考從人已知紂王將公子醢為肉醬,星夜逃回,進西岐來見二公子姬發。姬發一日陞殿,端門官來報:「有跟隨公子往朝歌家將候旨。」姬發聽報,傳令旨,速宣眾人到殿前。眾人哭拜在地。姬發慌問其故。來人啟曰:「公子往朝歌進貢,不曾往羑里見老爺,先見紂王。不知何事,將公子醢為肉醬。」姬發聽言,大哭於殿廷,幾乎氣絕。只見兩邊文武之中,有大將軍南宮适大叫曰:「公子乃西岐之幼主,今進貢與紂王,反遭醢屍之慘。我等主公遭囚羑里。雖是昏亂,吾等遠有君臣之禮,不肯有負先王;今公子無辜而受屠戮,痛心切骨,君臣之義已絕,綱常之分俱乖。今東南兩路苦戰多年,吾等奉國法以守臣節,今已如此,何不統兩班文武,將傾國之兵,先取五關,殺上朝歌,勦戮昏君,再立明主。正所謂定禍亂而反太平,亦不失為臣之節!」只見兩邊武將聽南宮适之言,時有四賢、八俊;辛甲、辛免、太顛、閎夭、祁公、尹積,西伯侯有三十六教習子姓姬叔度等,齊大叫:「南將軍之言有理!」眾文武切齒咬牙,豎眉睜目,七間殿上,一片喧嚷之聲,連姬發亦無定主。只見散宜生厲聲言曰:「公子休亂,臣有事奉啟!」發曰:「上大夫今有何言?」宜生曰:「公子命刀斧手先將南宮适拿出端門斬了,然後再議大事。」姬發與眾將問曰:「先生為何先斬南將軍?此理何說?使諸將不服。」宜生對諸將言曰:「此等亂臣賊子,陷主君於不義,理當先斬,再議國事。諸公只知披堅執銳,有勇無謀。不知老大王克守臣節,硜硜不貳,雖在羑里,定無怨言。公等造次胡為,兵未到五關,先陷主公於不義而死,此誠何心。故先斬南宮适,而後再議國是也。」公子姬發與眾將聽罷,個個無言,默默不語。南宮适亦無語低頭。宜生曰:「當日公子不聽宜生之言,今日果有殺身之禍。昔日大王往朝歌之日,演先天之數,七年之殃,災滿難足,自有榮歸之日,不必著人來接。言猶在耳,殿下不聽,致有此禍。況又失於打點,今紂王寵信費、尤二賊,臨行不帶禮物賄賂二人,故殿下有喪身之禍。為今之計,不若先差官一員,用重賄私通費、尤,使內外相應;待臣修書,懇切哀求。若奸臣受賄,必在紂王面前以好言解釋。老大王自然還國,那時修德行仁,俟紂惡貫滿盈,再會天下諸侯共伐無道,興弔民伐罪之師,天下自然響應。廢去昏庸,再立有道,人心悅服。不然,徒取敗亡,遺臭後世,為天下笑耳。」姬發曰:「先生之教為善,使發頓開茅塞,真金玉之論也。不知先用何等禮物?所用何官?先生當明以告我。」宜生曰:「不過用明珠、白璧、彩緞表裏、黃金、玉帶,其禮二分;一分差太顛送費仲;一分差閎夭送尤渾。使二將星夜進五關,扮作商賈,暗進朝歌。費、尤二人若受此禮,大王不日歸國,自然無事。」公子大喜,即忙收拾禮物。宜生修書,差二將往朝歌來。有詩曰:
明珠白璧共黃金,暗進朝歌賄佞壬。漫道財神通鬼使,果無世利動人心。
成湯社稷成殘燭,西北江山若茂林。不是宜生施妙策,天教殷紂自成擒。
且說太顛、閎夭扮作經商,暗帶禮物,星夜往汜水關來。關上查明,二將進關。一路上無詞,過了界牌關,八十里進了穿雲關,又進潼關,一百二十里又至臨潼關,過澠池縣,渡黃河,到孟津,至朝歌。二將不敢在館驛安住,投客店宿下,暗暗收了禮物。太顛往費仲府下書;閎夭往尤渾府下書。
且說費仲抵暮出朝,歸至府第無事。守門官啟老爺:「西岐有散宜生差官下書。」費仲笑曰:「遲了!著他進來。」太顛來到廳前,只得行禮參見。費仲問曰:「汝是甚人,夤夜見我?」太顛起身答曰:「末將乃西岐神武將軍太顛是也。今奉上大夫散宜生命,具有表禮,蒙大夫保全我主公性命,再造洪恩,高深莫極,每思毫無尺寸相輔,以效涓涯,今特差末將有書投見。」費仲命太顛平身,將書折開觀看。書曰:
「西岐卑職散宜生頓首百拜致書於士大夫費公恩主臺下:久仰大德,未叩台端,自愧驚駘,無緣執鞭,夢想殊渴。茲啟;敝地恩主姬伯,冒言忤君,罪在不赦。深感大夫垂救之恩,得獲生全。雖囚羑里,實大夫再賜之餘生耳。不勝慶幸,某外又何敢望焉。職第因僻處一隅,未伸啣結,日夜只有望帝京遙祝萬壽無疆而已。今特遣大夫太顛,具不之儀,白璧二雙,黃金百鎰,表裏四端,少曝西土眾士民之微忱,幸無以不恭見罪。但我主公以衰末殘年,久羈羑里,情實可矜,況有倚閭老母,幼子孤臣,無不日夜懸思,希圖再睹,此亦仁人君子所共憐念者也。懇祈恩臺大開慈隱,法外施仁,一語回天,得赦歸國,則恩臺德海仁山,西土眾姓,無不啣恩於世世矣。臨書不勝悚慄待命之至!謹啟。」
費仲看了書共禮單,自思:「此禮價值萬金,如今怎能行事。」沉思半晌,乃吩咐太顛曰:「你且回去,多拜上散大夫:『我也不便修回書。等我早晚取便,自然令你主公歸國。』決不有負你大夫相托之情。」太顛拜謝告辭,自回下處。不一時閎夭也往尤渾處送禮回至,二人相談,俱是一樣之言。二將大喜,忙收拾回西岐去訖。不表。
自費仲受了散宜生禮物,也不問尤渾;尤渾也不問費仲;二人各推不知。一日,紂王在摘星樓與二臣下棋。紂王連勝了二盤,紂王大喜,傳旨排宴。費、尤侍於左右,換盞傳杯。正歡飲之間,忽紂王言起伯邑考鼓琴之雅,猿猴謳歌之妙,又論:「姬昌自食子肉,所論先天之數,皆係妄談,何嘗先有定數。」費仲乘機奏曰:「臣聞姬昌素有叛逆不臣之心,一向防備。臣子前數日著心腹往羑里探聽虛實。羑里軍民俱言姬昌實有忠義,每月朔望之辰,焚香祈求陛下國祚安康,四夷拱服,國泰民安,雨順風調,四民樂業,社稷永昌,宮闈安靜。陛下囚昌七載,並無一怨言。據臣意,看姬昌真乃忠臣。」紂王言曰:「卿前日言姬昌『外有忠誠,內懷奸詐』,包藏禍心,非是好人,何今日言之反也?」費仲又奏曰:「據人言,昌或忠或佞,入耳難分,一時不辨,因此臣暗使心腹,探聽虛實,方知昌是忠耿之人。正所謂『路遠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紂王曰:「尤大夫以為何如?」尤渾啟曰:「依費仲所奏,其實不差。據臣所言,姬昌數年困苦,終日羈囚,訓羑里萬民,萬民感德,化行俗美,民知有忠孝節義,不知妄作邪為,所以稱姬昌為聖人,日從善類。陛下問臣,臣不敢不以實對。方纔費仲不奏,臣亦上言矣。」紂王曰:「二卿所奏既同,畢竟姬昌是個好人。朕欲赦姬昌,二卿意下如何?」費仲曰:「姬昌之可赦不可赦,臣不敢主張;但姬昌忠孝之心,致久羈羑里,毫無怨言,若陛下憐憫,赦歸本國,是姬昌已死而之生,無國而有國,其感戴陛下再生之恩,豈有已時。此去必效犬馬之勞,以不負生平報德酬恩,臣量姬昌以不死之年忠心於陛下也。」尤渾在側見費仲力保,想必也是得了西岐禮物,所以如此,我豈可單讓他做情,我益發使姬昌感激。尤渾出班奏曰:「陛下天恩,既赦姬昌,再加一恩與,彼自然傾心為國。況今東伯侯姜文煥造反,攻打游魂關,大將竇榮大戰七年,未分勝負。南伯侯鄂順謀逆,攻打三山關,大將鄧九公亦戰七載,殺戮相半。刀兵竟無寧息,烽煙四起。依臣愚見,將姬昌反加一王封,假以白旄、黃鉞,得專征伐,代勞天子,威鎮西岐。況姬昌素有賢名,天下諸侯畏服,使東南兩路知之,不戰自退。正所謂舉一人而不肖老遠矣。」紂王聞奏大喜,曰:「尤渾才智雙全,尤屬可愛。費仲善挽賢良,實是可欽。」二臣謝恩。紂王即降赦條,單赦姬昌速離羑里。有詩為證:
天運循環大不同,七年方滿出雕籠。費尤受賂將言諫,社稷成湯畫餅中。
加任文王歸故土,五關父子又重逢。靈臺應兆飛熊至,渭水溪邊遇太公。
且說使臣持赦出朝歌,眾官聞知大喜。使臣竟往裏而來。不題。
且說西伯侯在羑里之中,閑思長子之苦,被紂王醢屍,歎曰:「我兒生在西岐,絕於朝歌,不聽父言,遭此橫禍。聖人不食子肉,我為父不得已而咬者,乃從權之計。」正思想邑考,忽一陣怪風,將簷瓦吹落兩塊在地,跌為粉碎。西伯驚曰:「此又是異徵!」隨焚香,將金錢搜求八卦,早解具情。姬伯點首歎曰:「今日天子赦至。」喚左右:「天子赦到,收拾起行。」眾隨侍人等,未肯盡信。不一時,使臣傳旨,赦書已到。西伯接赦禮畢。使臣曰:「奉聖旨,單赦姬伯老大人。」姬伯望北謝恩,隨出羑里。老牽羊擔酒,簇擁道傍,跪接曰:「千歲今日龍逢雲彩,鳳落梧桐,虎上高山,鶴棲松柏;七載蒙千歲教訓撫字,長幼皆知忠孝,婦女皆知貞潔,化行俗美,大小居民,不拘男婦,無不感激千歲洪恩。今一別尊顏,再不能得沾雨露。」左右泣下。西伯亦泣而言曰:「吾羈囚七載,毫無尺寸美意與爾眾民,又勞酒禮,吾心不安。只願爾等不負我常教之方,自然百事無虧,得享朝廷太平之福矣。」黎民越覺悲傷,遠送十里,灑淚而別。西伯侯一日到了朝歌。百官在午門候接。只見微子、箕子、比干、微子啟、微子衍、麥雲、麥智、黃飛虎八諫議大夫都來見西伯侯。姬昌見眾官,慌忙行禮,慰曰:「犯官七年未見眾位大人,今一旦荷蒙天恩特赦,此皆叨列位大人之福蔭,方能再見天日也。」眾官見姬伯年邁,精神加倍,彼此慰喜。只見使臣回旨,天子正在龍德殿,聞知候旨,命宣聚官隨姬昌朝見。只見姬昌縞素俯伏,奏曰:「犯臣姬昌,罪不勝誅,蒙恩赦宥,雖粉骨碎身,皆陛下所賜之年。願陛下萬歲!」王曰:「卿在羑里,七載羈囚,毫無一怨言,而反祈朕國祚綿長,求天下太平,黎民樂業,可見卿有忠誠,朕實有負於卿矣。今朕特詔,赦卿無罪。七載無辜,仍加封賢良忠孝百公之長,特專征伐。賜卿白旄、黃鉞,坐鎮西岐。每月加祿米一千石,文官二名,武將二員,送卿榮歸。仍賜龍德殿筵宴,遊街三日,拜闕謝恩。」西伯侯謝恩。彼時姬昌換服,百官稱慶,就在龍德殿飲宴。怎見得:
擦抹條臺桌椅,鋪設奇異華筵。左設粧花白玉瓶,右擺瑪瑙珊瑚樹。進酒宮娥雙洛浦,添香美女兩嫦娥。黃金爐內麝檀香,琥珀盃中珍珠滴。兩邊圍繞繡屏開,滿座重鋪銷金簟。金盤犀箸,掩映龍鳳珍饈;整整齊齊,另是一般氣象。繡屏錦帳,圍繞花卉翎毛;疊疊重重,自然彩色稀奇。休誇交梨火棗,自有雀舌牙茶。火炮白杏,醬牙紅薑。鵝梨、蘋果、青脆梅;龍眼、枇杷、金赤橘。石榴盞大,秋柿毬圓。又擺列兔絲、熊掌、猩唇、駝蹄;誰羨他鳳髓、龍肝、獅睛、麟脯。漫斟那瑤池玉液,紫府瓊漿;且吹他鸞簫鳳笛,象板笙簧。正是:西伯誇官先飲宴,蛟龍得水離泥沙。要的般般有,珍饈百味全。一聲鼓樂動,正是帝王歡。話說比干、微子、箕子,在朝大小官員,無有不喜赦姬昌。百官陪宴盡樂,文王謝恩出朝,三日誇官。怎見得文王誇官好處?但見:
前遮後擁,五色旛搖。桶子鎗朱縷蕩蕩,朝天凳豔色輝輝。左邊鉞斧右金瓜,前擺黃旄後隨豹尾。帶刀力士增光彩,隨駕官員喜氣添。銀交椅襯玉芙蓉,逍遙馬飾黃金轡。走龍飛鳳大紅袍,暗隱團龍粧花繡。彩玉束帶,廂成八寶。百姓爭看西伯駕,萬民稱賀聖人來。正是:靄靄香煙聲滿道,重重瑞氣罩台階。
朝歌城中百姓,扶老攜幼,拖男抱女,齊來看文王加官。人人都道:「忠良今日出雕籠,有德賢侯災厄滿。」文王在城中誇官兩日,到未牌時分,只見前面旛幢遂伍,劍戟森羅,一支人馬到來。文王問曰:「前面是那處人馬?」兩邊啟上:「大王千歲:是武成王黃爺看操回來。」文王急忙下馬,站立道傍,欠背打躬。武成王見文王下馬,即忙滾鞍下騎,稱文王曰:「大人前來,末將有失迴避大駕,望乞恕罪。」乃曰:「今賢王榮歸,真是萬千之喜。末將有一閑言奉啟,不識賢王可容納否?」西伯曰:「不才領教。」武成王曰:「此間離末將府第不遠,薄具杯酒,以表芹意,何如?」文王乃誠實君子,不會推辭謙讓,隨答曰:「賢王在上,姬昌敢不領教。」黃飛虎隨攜文王至王府,命左右快排筵宴。二王傳盃歡飲,各談些忠義之言。不覺黃昏,掌上畫燭。武成王命左右且退。黃飛虎曰:「今日大人之樂,實為無疆之福。但當今寵信邪佞,不聽忠言,陷壞大臣,荒於酒色,不整朝綱,不容諫本,炮烙以退忠良之心,蠆盆以阻諫臣之語。萬姓慌慌,刀兵四起。東南兩處已反四百諸侯,以賢王之德,倘有羑里困苦之羈,今已特赦,是龍歸大海,虎入深山,金鰲脫釣,如何尚不省悟!況且朝中無三日正條,賢王誇甚麼官,顯甚麼王!何不早早飛出雕籠,見其故士,父子重逢,夫妻復會,何不為美。又何必在此網羅之中,做此吉凶未定之事也。」武成王只此數語,把個文王說的骨解筋酥,起而謝曰:「大王真乃金石之言,提拔姬昌。此恩何以得報!奈昌欲去,五關有阻,奈何?」黃飛虎曰:「不難。銅符俱在吾府中。」須臾,取出銅符令箭,交與文王,隨令改換衣裳,打扮夜不收號色,逕出五關,並無阻隔。文王謝曰:「大王之恩,實在重生父母,何時能報!」此時二鼓時候。武成王命副將龍環、吳賢,開朝歌西門,送文王出城去了。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二十一回 文王誇官逃五關
詩曰:
黃公恩羲救岐主,令箭銅符出帝疆。尤費讒謀追聖主,雲中顯化濟慈航。從來德大難容世,自此龍飛兆瑞祥。留有吐兒名譽在,至今齒角有餘芳。
話說文王離了朝歌,連夜過了孟津,渡了黃河,過了澠池,前往臨潼關而來。不題。
且說朝歌城館驛官見文王一夜未歸,心下慌忙,急報費大夫府得知。左右通報費仲曰:「外有驛官稟說,西伯文王一夜未歸,不知何往。此事重大,不得不預先稟明。」費仲聞知,命:「驛官且退,我自知道。」費仲沉思:「事干自己身上,如何處治?」乃著堂候官:「請尤爺來商議。」少時,尤渾到費仲府,相見禮畢。仲曰:「不道姬昌,賢弟保奏,皇上封彼為王,這也罷了。孰意皇上准行誇官三日,今方二日,姬昌逃歸,不俟主命,必非好事,事干重大;且東南二路,叛亂多年,今又走了姬昌,使皇上又生一患。這箇擔兒誰擔?為今之計,將如之何?」尤渾曰:「年兄且寬心,不必憂悶。我二人之事,料不能失手,且進內庭面君,著兩員將官,趕去拿來,以正欺君負上之罪,速斬於市曹,何慮之有!」二人計議停當,忙整朝衣,隨即入朝。紂王正在摘星樓賞玩。侍臣啟駕:「費仲、尤渾侯旨。」王曰:「宣二人上樓。」二人見王禮畢。王曰:「二卿有何奏章來見?」費仲奏曰:「姬昌深負陛下洪恩,不遵朝廷之命,欺藐陛下。誇官二日,不謝聖恩,不報王爵,暗自逃歸,必懷歹意。恐回故土,以起猖獗之端。臣薦在前,恐後得罪,臣等預奏,請旨定奪。」紂王怒曰:「二卿曾言姬昌忠義,逢朔望焚香叩拜,祝祈風和雨順,國泰民安,朕故此赦之。今日壞事,皆出二卿輕舉之罪!」尤渾奏曰:「自古人心難測,面從背違,知外而不知內,如內而不知心,正所謂『海枯終見底,人死不知心』。姬昌此去不遠,陛下傳旨,命殷破敗、雷開點三千飛騎,趕去拿來,以正逃官之法。」紂王准奏:「速遣殷、雷二將,點兵追趕。」使命傳旨。神武大將軍殷破敗、雷開領旨,往武成王府來調三千飛騎,出朝歌西門一路上趕來。怎見得:
旛幢招展,三春楊柳交加;號帶飄揚,七夕彩雲披日。刀鎗閃灼,三冬瑞雪瀰天;劍戟森嚴,九月秋霜蓋地。咚咚鼓響,汪洋大海起春雷;振地鑼鳴,馬到山前飛霹靂。人似南山爭食虎,馬如北海戲波龍。
不說追兵隨後飛雲挈電而來。且說文王自出朝歌,過孟津,渡了黃河,望澠池大道徐徐而行,扮作夜不收模樣。文王行得慢,殷、雷二將趕得快,不覺看看趕上。文王回頭看見後面麈土蕩起,遠聞人馬喊殺之聲,知是追趕。文王驚得魂飛無地,仰天歎曰:「武成王雖是為我,我一時失於打點,夤夜逃歸;想必當今知道,傍人奏聞,怪我私自逃回,必有追兵趕逐。此一拿回,再無生理。如今只得趲馬前行,以脫此厄。」文王這一回,似失林飛鳥,漏網驚魚,那分南北,孰辨東西。文王心忙似箭,意急如雲,正是;仰面告天天不語,低頭訴地地無言。只得加鞭縱轡數番,恨不得馬足騰雲,身能生翅。遠望臨潼關不過二十餘里之程,後有追師,看看至近。文王正危急。按下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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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854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5333
    17.2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28.1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4.6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封神演義 - 20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586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6072
    15.7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25.9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2.1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封神演義 - 21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753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732
    17.9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27.3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2.9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