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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周列國志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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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冬十月,子般念外家党氏之恩,聞外祖党臣病死,往臨其喪。慶父密召國人革謂曰:“汝不記鞭背之恨乎?夫蚊龍离水,匹夫可制。汝何不報之于党氏?吾為汝主。”牽曰:“苟公子相助,敢不如命!乃怀利刃,黃夜奔党大夫家。時已三更,逾牆而入,伏于舍外。至天明時,小內侍啟門取水,目人牽突入寢室。子般方下床穿履,惊間曰:“汝何至此?”革曰:“來報去年鞭背之恨耳!子般急取床頭劍劈之,傷額破腦。革左手格劍,右手握刃刺般,中脅而死。內侍惊報党氏。党氏家眾操兵齊來攻革,葷因腦破不能戰,被眾人亂所為泥。季友聞子般之變,知是慶父所為,恐及于禍,乃出奔陳國以避難。慶父佯為不知,歸罪于目人革,滅其家,以解說于國人。夫人姜氏欲遂立慶父。慶父曰:“二公子猶在,不盡殺絕,未可代也。”姜氏曰:“當立申乎?”慶父曰:“申年長難制,不如立啟/乃為子般發喪。假訃告為名,親至齊國,告以子般之變,納賄于豎貂,立于啟為君。時年八歲,是為閡公。闌公乃叔姜之子,叔姜是夫人姜氏之姊也。閱公為齊桓公外甥。

閡公內畏哀姜,外畏慶父,欲借外家為重。故使人訂齊桓公,會于落姑之地。閡公牽桓公之衣,密訴以慶父內亂之事,垂淚不止,。桓公曰:“今者魯大夫誰最賢?”閡公曰:“惟季友最賢,今避難于陳國。”桓公曰:“何不召而复之?”閡公曰:“恐慶父見疑。”桓公曰:“但出寡人之意,誰敢違者?”乃使人以恒公之命,召季友于陳。閡公次于郎地。候季友至郎,并載歸國矽立季友為相,托言齊侯所命,不敢不從。時周惠王之六年,魯閾公之元年也,是冬,齊侯复恐魯之君臣不安其位,使大夫仲孫瞅來候問,且窺慶父之動靜一閾公見了仲孫漱,流涕不能成語。

后見公于申,与之談論魯事,甚有條理。仲孫曰:此治國之器也!”囑季友善視之。因勸季友早除慶父,季友忡一享丁之。仲孫已悟孤掌難嗚之意,曰:“漱當言于吾君,倘有緩急,不敢坐視/慶父以重賂來見仲孫,仲孫曰8“苞公于能忠于社稷,寡君亦受其賜,豈惟漱乎?’’固辭不受。慶父惊懼而退。,仲孫辭閡公歸,謂桓公曰:“不去慶父,魯難未已也!”桓公曰:“寡人以兵去之,何如/仲孫曰:“慶父凶惡未彰,討之無名。臣觀其志,不安于為下,必复有變。乘其變而誅之,此霸王之業也。”桓公曰:“善。”閾公二年,慶父謀篡益急,只為閡公是齊侯外甥,又且季友忠心相輔,不敢輕動。忽一日,閻人報:“大夫卜齡2相訪。”慶父迎進書房,見卜肪怒气勃勃,問其來意。卜齡訴曰:“我有田与太傅慎不害田庄相近,被慎不害用強奪去。我去告訴主公,主公偏護師傅,反勸我讓他。以此不甘,特來投公于,求于主公前一言。”慶父屏去從人,謂卜齡曰:“主公年幼元知,雖言不听。子若能行大事,我為子殺慎不害何如?”卜畸曰:“季友在,懼不免。”慶父曰:“主公有童心,嘗夜出武鬧,游行街市。子伏人于武鬧,候其出而刺之,但云盜賊,誰能知者。吾以國母之命,代立為君,逐季友如反掌耳。”卜筋許諾。乃求勇士,得秋亞,授以利匕首,使伏武鬧。閡公果夜出,秋亞突起,刺殺閡公。左右惊呼,擒住秋亞。卜畸領家甲至奪去。慶父殺慎不害于家。季友聞變,夜叩公子申之門,鰍之起,告以慶父之亂,兩人同奔邪國避難。髯翁有詩云:

子般遭拭閩公找,操刃當時誰主張?
魯亂盡由宮間起,娶妻何必定齊姜!

卻說國人索眼季友,聞魯侯被殺,相國出奔,舉國若狂,皆怨卜肪而恨慶父。是日國中罷市,一聚千人,先圍卜畸之家,滿門遭戮。將攻慶父,聚者益眾。

慶父知人心不附,欲謀出奔。想起齊侯曾藉苔力以复國,齊宮有恩,可因宮以自解于齊,況文姜原有宮醫一脈交情,今夫人姜氏,即文姜之侄女,有此因緣,凡事可托。遂微服扮作商人,載了貨賂滿車,出奔宮國。夫人姜氏聞慶父奔宮,安身不牢,亦想至曹國躲避。左右臼:“夫人以仲故,得罪國人,今复聚一國,誰能容之,季友在邪,眾所与也,夫人不如适鄲,以乞怜于季。”乃奔邪國,求見季友。

季友拒之弗見。季友聞慶父姜氏俱出,遂將公子申歸魯,一面使人告難于齊。齊桓公謂仲孫漱曰:“今魯國無君,取之如何?”仲孫揪曰:“魯,秉禮之國,雖遭拭亂,一時之變,人心未忘周公,不可取也。況公子申明習國事,季友有勘亂之才,必能安集眾庶,不如因而守之。”桓公曰:“諾。”乃命上卿高溪,率南陽甲士三千人,吩咐高俱,相机而動/公子申果堪主社稷,即當扶立為君,以情鄰好;不然,便可并兼其地。”高溪領命而行。來至魯國,恰好公子申季友亦到。高溪見公子申相貌端庄,議論條理,心中十分敬重。遂与季友定計,擁立公子申為君,是為德公。使甲士幫助魯人,筑鹿門之城,以防邪苗之變。季友使公子奚斯,隨高溪至齊,謝齊侯定國之功,一面使人如宮,要假手富人以戮慶父,啖以重賂。

卻說慶父奔首之時,載有魯國寶器,因宮醫以獻于葛子,首于納之。至是复貪魯重賂,使人謂慶父曰:“宮國偏小,懼以公子為兵端,請公子改适他國。”慶父猶未行,宮子下令逐之。慶父思豎貂曾受賂相好,乃自邪如齊。齊疆吏素知慶父之惡,不敢擅納,乃寓居于位水之上。恰好公子奚斯謝齊事畢,還至墳水,与慶父相見,欲載之歸國。慶父曰:“季友必不見容。于魚能為我代言,乞念先君一脈,愿留性命,長為匹夫,死且不朽!”奚斯至魯复命,遂致慶父之言,信公欲許之。季友曰:“使試君者不誅,何以戒后?”因私謂奚斯曰:“慶父若自裁,尚可為立后,不絕世把也。”奚斯領命,再往墳上,欲告慶父,而難于啟齒,乃于門外號陶大哭。慶父聞其聲,知是奚斯,乃歎曰:“子魚不入見而哭甚哀,吾不免矣!”乃解帶自縊于樹而死。奚斯乃入而鹼之,還報信公,信公歎息不已。忽報:“芭于遣其弟贏拿,領兵臨境。聞慶父已死,特索謝賂。”季友曰:“芭人未嘗擒送慶父,安得居功?”乃自請率師迎敵。值公解所佩寶刀相贈,謂曰:“此刀名曰‘孟勞’,長不滿尺,鋒利無比,叔父寶之。”季友懸于腰胯之間,謝恩而出。行至邵地,宮公子贏拿列陣以待。季友曰:“魯新立君,國事未定,若戰而不胜,人心動搖矣。宮拿貪而無謀,吾當以計取之。”乃出陣前,請贏拿面話。因謂之曰:我二人不相悅,士卒何罪?聞公子多力善搏,友請各釋器械,与公子徒手賭一雌雄,何如?”

贏拿曰:“甚善!”兩下約退軍士,就于戰場放對,一來一往,各無破綻。約斗五十余合,季友之子行父,時年八歲,友甚愛之,俱至軍中,時在旁觀斗,見父親不能取胜,連呼:“‘孟勞’何在?”季友忽然醒悟,故意賣個破綻,讓贏拿赶入一步,季友略一轉身,于腰間拔出“盂勞”,回手一揮,連眉帶額,削去天靈蓋半邊。刃無血痕,真寶刀也!苔軍見主將劈倒,不待交鋒,各自逃命。季友全胜,唱凱還朝。值公親自迎之于郊,立為上相,賜費邑為之采地,季友奏曰:“臣与慶父叔牙并是桓公之孫,臣以社稷之故,□叔牙,縊慶父,大義滅親,誠非得已。今二千俱絕后,而臣獨叨榮爵,受大邑,臣何顏見桓公于地下?”信公曰:“二千造逆,封之得無非典?”季友臼:“二千有逆心,無逆形,且其死非有刀鋸之戮也。宜并建之,以明親親之誼。”值公從之。乃以公孫敖繼慶父之后,是為孟孫氏。慶父字仲,后人以字為氏,本曰仲孫,因諱慶父之惡,改為孟也。孟孫氏食采于成。以公孫茲繼叔牙之后,是為叔孫氏,食采于勵。季友食采于費,加封以位陽之田,是為季孫氏。于是季、孟、叔三家,鼎足而立,并執魯政,謂之“三桓\是日魯南門無故自崩,識者以為高而忽傾,异日必有凌替之禍,兆已見矣。史官有詩云:

手文征异已褒功,孟叔如何亦并封?
亂世天心偏助逆,三家宗裔是桓公。

話說齊桓公知姜氏在邪,謂管仲曰:“魯桓閡二公不得令終,皆以我姜之故。若不行討,魯人必以為戒,姻好絕矣。管仲曰:“女子既嫁從夫,得罪夫家,非外家所得討也。君欲討之,宜隱其事。”桓公曰:“善。”乃使豎貂往邪,送姜氏歸魯。姜氏行至夷,宿館舍,豎貂告姜氏曰:夫人与試二君、齊魯莫不聞之,夫人即歸,何面目見太廟乎?不如自裁,猶可自益也。姜氏阿之,閉門哭泣,至半夜寂然。豎貂啟門視之,已自縊死矣。豎貂告夷宰,使治殯事;飛報棺公。值公迎其喪以歸,葬之成禮,曰:“母子之情,不可絕也。”溢之曰哀,故曰哀姜。后八年,棺公以庄公無配,仍柑哀姜于太廟。此乃過厚之處。

卻說齊桓公自救燕定魯以后,威名愈振,諸侯悅眼。桓公益信任管仲,專事飲獵為樂。一日;獵于大澤之肢,豎貂為御;車馳馬驟,較射方歡。桓公忽然停目而視,半晌無言,若有懼容。豎貂間曰:“君瞪目何所視也?桓公曰:“寡人适見一鬼物,其狀甚怪而可畏,良久忽滅,殆不樣乎!”豎貂曰:“鬼陰物,安敢晝見?”桓公曰:“先君田姑夢而見大泵,是亦晝也。汝為我亟召仲父。”豎貂曰:“仲父非圣人,烏能悉知鬼神之事?”桓公曰:“仲父能識,俞儿”何謂非圣?”豎貂曰:“君前者先言俞儿之狀,仲父因逢君之意,飾美說以勸君之行也。君今但言見鬼,勿泄其狀,如仲父言与君合,則仲父信圣不欺矣。桓公曰:“諾。”乃趨駕歸,心怀疑懼,是夜遂大病如瘧。明日,管仲与諸大夫間疾。桓公旮管仲,与之言見鬼:“寡人心中畏惡,不能出m仲父試道其狀。”管仲不能答,曰:“容臣詢之。豎貂在旁笑曰:“臣固知仲父之不能言也。”桓公病益增,管仲憂之,懸書于門:“如有能言公所見之鬼者,當贈以封邑三分之一。”有一人,荷笠懸鴉而來,求見管仲。管仲揖而進之。其人曰:“君有恙乎?”管仲又曰:“然。”其人曰:“君病見鬼乎?”管仲又曰:然。”其人曰:“君見鬼于大澤之中乎?”管仲曰:“子能言鬼之狀否?吾當与子共家。”其人曰:“請見君而言之。”管仲見桓公于寢室,桓公方累重栖而坐,使兩婦人摩背,兩婦人捶足,豎貂捧湯,立而候飲。管仲曰:君之病,有能言者,臣已与之俱來,君可召之。”桓公召入,見其荷笠懸鴉,心殊不喜。遲問曰:“仲父言識鬼者乃汝乎廣對曰:“公則自傷耳,鬼安能傷公廣桓公曰:“然則有鬼否?”對曰:“有之。水有‘罔象’,邱有‘宰’,山有‘菱’,野有‘仿惶’,澤有‘委蛇’。”桓公曰:“汝試言‘委蛇’之狀。”對曰:“夫‘委蛇’者,其大如毅,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轟車之聲,聞則捧其首而立。此不輕見,見之者必霸天下。”桓公幄然而笑,不覺起立曰:“此正寡人之所見也!”于是頓覺精神開爽,不知病之何往矣。桓公曰:“子何名?”對曰:“臣名皇于,齊西鄖之農夫也。”桓公曰:“子可留仕寡人。”遂欲爵為大夫。皇子固辭曰:“公尊王室,攘四夷,安中國,撫百姓,使臣常為治世之民,不妨農務足矣。不愿居官。”桓公曰:“高士也!”賜之粟帛,命有司复其家。复重賞管仲。豎貂曰:仲父不能言,而皇子言之,修父安得受賞乎?”桓公曰:“寡人聞之,“伍獨者暗,任眾者明’。微仲父,寡人固不得聞皇子之言也。”豎貂乃服。

對周惠王十六年:狄人侵犯邢邦,又移兵伐衛。衛灰公使人如齊告急。諸大夫請救之,桓公曰:“伐戎之役,瘡瘦未息。且候來春,合諸侯往救可也。”其冬,衛大夫宁速至齊,言:“狄已破衛,殺衛滋公。今欲迎公子毀為君。”齊侯大惊曰:“不早救衛,孤罪無辭矣,”不知狄如何破衛,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衛懿公好鶴亡國 齊桓公興兵伐楚

話說衛惠公之子懿公,自周惠王九年嗣立,在位九年,般樂怠傲,不恤國政,最好的是羽族中一物,其名曰鶴。接浮邱伯《相鶴經》云:鶴,陽烏也,而游于陰。因金气、乘火精以自養。金數九,火數七,故鶴七年一,卜變,十六年一大變,百六十年變止、千方百年戮定。体尚洁,故其色白。聲聞天,故其頭赤。食于水,杖其啄長。栖于陸,故其足高。翔于云,故毛丰而肉疏。大喉以吐,情頸以納新,故壽不可量。行必依洲清,止不集林木,蓋羽族之宗長,仙家之駁驟也。鶴之上相:隆鼻短口則少眠,高腳疏節則多力,露眼赤睛則視遠,鳳翼雀毛則喜飛,龜背鱉腹則能產,輕前重后則善舞,洪僻纖趾則能行。

那鶴色洁形清,能嗚善舞,所以茁公好之。俗諺云:“上人不好,下人不要。”因滋公偏好那鶴,凡獻鶴者皆有重賞,戈人百方羅致,都來進獻。自苑圃宮廷,處處養鶴,何止數百。有齊高帝詠鶴詩為證:

八風舞遙翩,九野弄清音。
一摧云間志,為君苑中禽。

蔭公所言之櫥,皆有品位俸祿:上者食大夫俸,次者食士俸。醚公若出游,其鶴亦分班從幸,命以大軒,載于車前,號曰“鶴將軍”。養鶴之人,亦有常俸。厚斂于民,以充鶴糧,民有饑凍,全不撫恤。

大夫石祁子,乃石獵之后,石胎之子,為人忠直有名、与宁庄子名速,同秉國政,皆賢臣也。二人進諫屢次,俱不听。公子毀乃惠公庶兄,公子碩柔于宣姜而生者,即文公也。毀知衛必亡,托故如齊。齊桓公妻以宗女,竟留齊國。衛人向來心怜故太子急子之冤,自惠公复位之后,百姓日夜晚5詛:“若天道有知,必不終于祿位也!因急子与壽,俱未有子,公子碩早死,黔牟已絕,惟毀有賢德,人心陰歸附之亡及蔭公失政,公子毀出奔,衛人無不含怨。

卻說北狄自周太王之時,派曙已強盛,逼太玉遷都于歧。及武王一統,周公南懲荊舒,北膺戎狄,中國久安。迫平王東遷之后,南蠻北狄,交肆其橫。

單說北狄主名曰腔瞞,控弦數万,常有迭蕩中原之意。及聞齊伐山戎,艘瞞怒曰:“齊兵遠伐,必有輕我之心,當先發制之。”乃驅胡騎二万伐邢,殘破其國。聞齊謀救邢,遂移兵向衛。時衛熬公正欲載鶴出游,諜報:狄人入寇。”懿公大惊,即時斂兵授甲,為戰守計。百姓皆逃避村野,不肯即戎。至公使司徒拘執之。須臾,擒百余人來,問其逃避之故。眾人曰:“君用一物,足以御狄,安用我等?”豁公間:“何物?”眾人曰:“鶴。懿公曰:“鶴何能御狄那?”眾人曰:“鶴既不能戰,是無用之物,君敝有用以養無用,百姓所以不服也!”滋公曰:“寡人知罪矣!

愿散鶴以從民可乎?”石祁子曰:“君亟行之,猶恐其晚也。”滋公果使人縱鶴,鶴素受豢養,盤旋故處,終不肯去。石宁二大夫,親往街市,述衛侯悔過之意,百姓始稍稍复集。狄兵已殺至榮澤,頃刻三報。石祁子奏曰:“狄兵驍勇,不可輕敵,臣請求救于齊。”彭公曰:“齊昔日奉命來伐,雖然退兵,我國并未修聘謝,安肯相救?不如一戰,以決存亡!”宁速曰:“臣請率師御狄,君居守。”茁公曰:“孤不親行,恐人不用心。”乃与石祁子玉殃,使代理國政,曰:“卿決斷如此玫矣!”与宁速矢,使專力守御。又曰:“國中之事,全委二卿。寡人不胜狄,不能歸也!”石宁二大夫皆垂淚。滋公吩咐已畢,乃大集車徒,使大夫渠孔為將,于伯副之,黃夷為先鋒,孔嬰齊為后隊。一路軍人口出怨言,懿公夜往察之,軍中歌曰:鶴食祿,民力耕;鶴柬軒,民操兵。狄鋒厲兮不可坯,欲戰兮九死而一生!鶴今何在號?而我往往為此行!

鱉公聞歇,悶悶不已。大夫渠孔用法太嚴,人心益离。行近未澤,見敵軍千余,左右分馳,全無行次。渠孔曰:“人言狄勇,虛名耳!”即命鼓行而進。狄人詐敗,引入伏中,一時呼哨而起,如天崩地場,將衛兵截做三處,你我不能相顧。衛兵原無心交戰,見敵勢凶猛,盡棄車仗而逃,澄公彼狄兵圍之數重。渠孔曰:“事急矣!請但大篩,君微服下車,尚可脫也。”邀公歎曰:“二三子苟能相救,以篩為識。不然,去篩無益也。孤宁一死,以謝百姓耳!”須臾,衛兵前后隊俱敗,黃夷戰死,孔嬰齊自刎而亡。狄軍圍益厚。于怕中箭墜車,灰公与渠孔先后被害,被狄人砍為肉泥,全軍俱沒。髯翁有詩云:

曹聞古訓戒禽荒,一鶴誰知便喪邦。
榮澤當時遍磷火,可能騎鶴返仙鄉?

狄人囚衛太史華龍滑禮孔,欲殺之。華禮二人知胡俗信鬼,給之曰:“我太史也,實掌國之祭把,我先往為汝白神。不然,鬼神不妝佑,國不可得也。腴瞞信其言,遂縱之登車。宁速方戎服巡城,望見單車馳到,認是二太史,大惊,問:“主公何在?”曰:“已全軍覆沒矣!狄師強盛,不可坐待滅亡,宜且避其鋒。產速欲開門納之,禮孔曰:“与君俱出,不与君俱人,人臣之義謂何?吾將事吾君于地下!”遂拔劍自刎。華龍滑曰:“不可失史氏之籍。”乃入城。宁速与石祁子商議,引著衛侯宮眷及公子申,乘夜乘小車出城東走。華龍滑抱典籍從之。國人聞二大夫已行,各各攜男抱女,隨后逃命,哭聲震天。狄兵乘胜長驅,直入衛城J姓奔走落后者,盡被殺戮。又分兵追逐。石祁子保宮眷先行,宁速斷后,且戰且走。

從行之民,半罹狄刃。將及黃河,喜得宋桓公遣兵來迎,備下船只,星夜渡河。

狄兵方才退去,將衛國府庫,及民間存留金粟之類,劫掠一空,墮其城郭,滿載而歸。不在話下。

卻說衛大夫弘演,先奉使聘陳,比及反役,衛已破滅。聞衛侯死于榮澤,往覓其尸。一路看見骸骨暴露,血肉狼藉,不胜傷感。行至一處,見大篩倒于荒澤之旁,弘演曰:“篩在此,尸當不遠矣。”未數步,聞呻吟之聲,前往察之,見一小內侍折臂而臥。弘演間曰:“汝認得主公死處否?”內侍指一堆血肉曰:“此即主公之尸也。吾親見主公被殺。為臂傷疼痛,不能行走,故臥守于此,欲俟國人來而示之。”弘演視其尸体,俱已零落不全,惟一肝完好。弘演對之再拜,大哭,乃复命于肝前,如生時之禮。事畢,弘演曰:“主公無人收葬,吾將以身為棺耳!”囑從人曰:“我死后,埋我于林下,俟有新君,方可告之。”遂拔佩刀自剖其腹,手取懿公之肝,納于腹中,須臾而絕。從者如言埋掩,因以車載小內侍渡河,察听新君消息。

卻說石祁子先扶公子申登舟。宁速收拾遺民,隨后赶上,至于活邑,點查男女,才存得七百有二十人,狄人殺戮之多,豈不悲哉!,二大夫相議:“國不可一日無君,其奈遺民太少!”乃于共騰二邑,十抽其三,共得四千有余人,連遺民湊成五千之數,即干渭邑創立廬舍,扶立公子申為私,是為戴公。宋桓公御說許桓公新臣,各遣人致唁。戴公先已有疾,立數日遂堯。宁速如齊,迎公于毀嗣位。齊桓公曰:“公子歸自敝邑,將守宗廟,若器用不具,皆寡人之過也。”乃遺以良馬一乘,祭服五稱,牛、羊、永、雞、狗各三百只。又以魚軒贈其夫人,兼美錦三十端。命公子無虧帥車三百乘送之。并致門材,使立門戶。公于毀至洁邑,弘演之從人,同折臂小內恃俱到,備述納肝之事。公子毀先遣使具棺,往榮澤收殮。一面為懿公戴公發喪。追封弘演,錄用其子,以族其忠。諸侯重齊桓公之義,多有吊膊。時周惠王十八年冬十二月也。

其明年,春正月,衛侯毀改元,是為文公。才有車三十乘,寄居民間,甚是荒涼。文公布衣帛冠,蔬食菜羹,早起夜息,撫安百姓,人稱其賢。公子無虧辭歸齊國,留甲士三千人,協戍涪邑,以防狄患。無虧回見桓公,言衛毀草創之狀,并述弘演納肝之事。桓公歎曰:“無道之君,亦有忠臣如此者乎?其國正未艾也。”管仲進曰:“今留戍勞民,不如擇地筑城,一勞永逸。”桓公以為然,正欲糾合諸侯同役。忽邢國遣人告急,言:“狄兵又到本國,勢不能支,伏望救援!”桓公問管仲曰:“邢可救乎?”管仲對曰:“諸侯所以事齊,謂齊能拯其災患也。不能救衛,又不救邢,霸業隕矣!”桓公曰:“然則邢衛之急孰先?”管仲對曰;“俟邢患既平,因而城衛,此百世之功也。”桓公曰:“善。即傳檄宋、魯、曹、邪各國,合兵救邢,俱于聶北取齊。宋曹二國兵先到。管仲又曰:“狄寇方張,邢力未竭,敵方張之寇,其勞倍,助未竭之力,其功少,不如待之。邢不支狄,必潰,狄胜邢,必疲。驅疲狄而援潰邢,所謂力省而功多者也。”桓公用其謀,托言待魯邪兵到,乃屯兵于聶北,遣諜打探邢狄攻守消息。史臣有詩譏管仲不早救邢衛,乃霸者養亂為功之謀也。

詩云:

救患如同解倒懸,提兵那可复遷延?
從來霸事遜王事,功利偏居道義先。

話說三國駐兵聶北,約及兩月。狄兵攻邢,晝夜不息。邢人力竭,潰圍而出。

諜報方到,邢國男女,填涌而來,俱投奔齊營求救。內一人哭倒在地,乃邢侯叔顏也。桓公扶起,慰之曰:“寡人相援不早,以致如此,罪在寡人。當請宋公曹伯兵議,驅逐狄人。即日拔寨都起。狄主艘瞞擄掠滿欲,無心戀戰,聞三國大兵將虧峰放起一把火,望北飛馳而去。 比及各國兵到,只見一派火光,狄人已遁。桓公傳令將火扑滅,問叔顏:“故城尚可居否?”叔顏臼:“百姓逃難者,大半在夷儀地方,愿遷夷儀,以從民欲。”桓公乃命三國各具版筑,筑夷儀城,使叔顏居之。

更為建立朝廟,添設廬舍,牛馬粟帛之類,皆從齊國運至,充犧其中。邢國君臣,如歸故國,歡祝之聲徹耳。事畢,宋曹欲辭齊歸國。桓公曰:“衛國未定,城邢而不城衛,衛其謂我何?”諸侯曰:“惟霸君命。”桓公傳令,移兵向衛,凡備錨之屬,盡攜帶隨身。衛文公毀遠遠相接。桓公見其大布為衣,大帛為冠,不改喪服,惻然久之。乃曰:“寡人情諸君之力,欲為君定都,未審何地為吉?”文公毀曰:“孤已卜得吉地,在于楚邱,但版筑之費,非亡國所能辦耳!”桓公曰:“此事寡人力任之。即日傳令三國之兵,俱往楚邱興工。复運門材,重立朝廟,謂之“封衛\衛文公感齊再造之恩,為《木瓜》之詩以詠之。

詩云:

投我以木瓜兮,報之以瓊踞。
投我以木桃兮,報之以瓊瑤。
投我以木李兮,報之以瓊玖。

當時稱桓公存三亡國:謂立僖公以存魯,城夷儀以存邢,城楚邱以存衛,有此三大功勞,此所以為五霸之首也。潛淵先生讀史詩云:

周室東遷綱紀摧,桓公糾合振傾頹。
興滅繼絕存三國,大義堂堂五霸魁。

時楚成王熊渾,任用令尹子文圖治,修明國政,有志爭霸。聞齊侯救邢存衛,頌聲傳至荊襄,楚成王心甚不樂,謂子文曰:“齊侯布德沽名,人心歸向。寡人伏處漢東,德不足以怀人,威不足以懾眾,當今之時,有齊無楚,寡人恥之!”子文對曰:“齊侯經營伯業,于今几三十年矣。 彼以尊王為名,諸侯樂附,未可敵也。鄭居南北之間,為中原屏蔽,王若欲圖中原,非得鄭不可。”成王曰:“誰能為寡人任伐鄭之事者?”大夫斗章愿往,成王与車二百乘,長驅至鄭。

卻說鄭自純門受師以后,日夜提防楚兵,探知楚國興師,鄭怕大懼,即遣大夫聰伯,率師把守純門,使人星夜告急于齊。齊侯傳檄,大合諸侯于怪,將謀救鄭。斗章知鄭有准備,又聞齊救將至,恐其失利,至界而返。楚成王大怒,解佩劍賜斗廉,使即軍中斬斗章之酋。斗廉乃斗章之兄也。既至軍中,且隱下楚王之命,密与斗章商議:“欲免國法,必須立功,方可自贖。”斗章跪而請教。斗廉臼:“鄭知退兵,謂汝必不驟來,若疾走襲之,可得志也。”斗章分軍為二隊,自率前隊先行,斗廉率后隊接應。卻說斗章銜枚臥鼓,悄地侵入鄭界,恰遇吶伯在界上點閱車馬。聃伯聞有寇兵,正不知何國,慌忙點兵,在界上迎住廝殺。不期斗廉后隊已到,反抄出鄭師之后,腹背夾攻。吶伯力不能支,被斗章只一鐵簡打倒,以手拿來。斗廉乘胜掩殺,鄭 兵折其大半。斗章將聃伯上了囚車,便欲長驅人鄭。斗廉曰:“此番掩襲成功,且圖免死,敢僥幸從事那?”乃即日班師。斗章歸見楚成王,叩首請罪,奏曰:“臣回軍是誘敵之計,非怯戰也。”成王曰:“既有擒將之功,權許准罪。但鄭國未服,如何撤兵?”斗廉曰:“恐兵少不能成功,懼褻國威。”成王怒曰:“汝以兵少為辭,明是怯敵。今添兵車二百乘,汝可再往,若不得鄭成,休見寡人之面!”斗廉奏曰:“臣愿兄弟同往。若鄭不投降,當縛鄭泊以獻。”成王壯其言,許之。乃拜斗廉為大將,斗章副之,共率車四百乘,重望鄭國殺來。

史臣有詩云:

荊襄自帝勢炎炎,蚕食多邦志未厭。
漆淆何辜三受伐?解懸只把霸君瞻。

且說鄭伯聞吶伯被囚,复遣人如齊請救。管仲進曰:“君數年以來,救燕存魯,城邢封衛,恩德加于百姓,大義布于諸侯,若欲用諸侯之兵,此其時矣。君若救鄭,不如伐楚,伐楚必須大台諸侯。”桓公曰:“大合諸侯,楚必為備,可必胜乎?”管仲曰:“蔡人得罪于君,君欲討之久矣。楚蔡接壤,誠以討蔡為名,團而及楚,《兵法》所謂‘出其不意’者也。”——先時,蔡穆公以其妹嫁桓公為第三夫人,一日,桓公与蔡姬共登小舟,游于池上,采蓮為樂。蔡姬戲以水洒公,公止之。姬知公畏水,故蕩其舟,水濺公衣。公大怒曰:“婢子不能事君!”乃遣豎貂送蔡姬歸國,蔡穆公亦怒曰:“已嫁而歸,是絕之也。”竟將其妹更嫁于楚國,為楚成工夫人。桓公深恨蔡侯,故管仲占及之。——桓公曰:“江黃二國,不堪楚暴,遣使納款,寡人欲与會盟,伐楚之日,約為內應,何如?”管仲曰:“江黃遠齊而近楚,一向服楚,所以僅存。今背而從齊,楚人必怒,怒必加討。當此時,我欲救,則阻道路之遙;不救,則乖同盟之義。況中國諸侯,五合六聚,盡可成功,何必借助裹爾?不如以好言辭之。”桓公曰:“遠國慕義而來,辭之將失人心。”管仲曰:“君但識吾言于壁,异日勿忘江黃之急也。”桓公遂与江黃二君盟會,密訂伐楚之約,以明年春正月為期。二君言:“舒人助楚為虐,天下稱為‘荊舒’,不可不討。”桓公曰:“寡人當先取舒國,以剪楚翼。乃密寫一書,付于徐子。徐与舒近,徐贏嫁為齊桓公第二夫人,有婚姻之好,一向歸附于齊,故桓公以舒事囑之。徐果引兵襲取舒國。桓公即命徐子屯兵舒城,以備緩急。江黃二君,各守本界,以候調遣。魯信公遣季友至齊謝罪,稱:“有邪蘆之隙,不得共邢衛之役。今聞會盟江黃,特來申好,嗣有征伐,愿執鞭前驅。”桓公大喜,亦以伐楚之事,密与訂約。

時楚兵再至鄭國,鄭文公請成,以纖民禍。大夫孔叔曰:“不可,齊方有事于楚,以我故也。人有德于我,棄之不祥,宜堅壁以待之。”于是再遣使如齊告急。

桓公授之以計,使揚言齊救即至,以緩楚。至期,或君或臣,率一軍出虎牢,于上蔡取齊,等候協力攻楚。于是遍約宋、魯、陳、衛、曹、許之君,俱要如期起兵,名為討蔡,實力伐楚。

明年,為周惠王之十三年,春正月元旦,齊桓公朝賀已畢,便議討蔡一事。

命管仲為大將,率領隰朋、賓須無、鮑叔牙、公于開方、豎人貂等,出車三百乘,甲士万人,分隊進發。太史奏:“七日出軍上吉。豎貂請先率一軍,潛行掠蔡,就會集各國車馬。桓公許之。蔡人恃楚,全不設備直待齊兵到時,方才斂兵設守。

豎貂在城下耀武揚威,喝令攻城,至夜方退。蔡穆公認得是豎貂,先年在齊宮曾伏恃蔡姬,受其恩惠,蔡姬退回,又是他送去的,曉得是宵小之輩。乃于夜深,使人密送金帛一車,求其緩兵。豎貂受了,遂私將齊侯糾合七路諸侯,先侵蔡,后伐楚,一段軍机,備細泄漏于蔡:“不日各國軍到,將蔡城躁為平地,不如及早逃遁為上。”使者回報,蔡侯大惊。當夜率領宮眷,開門出奔楚國。百姓無主,即時潰散,豎貂自以為功,飛報齊侯去訖。

卻說蔡侯至楚,見了成王,備述豎貂之語。成王方省齊謀,傳令簡閱兵車,准備戰守,一面撤回斗章伐鄭之兵。數日后,齊侯兵至上蔡。豎貂謁見已畢。七路諸侯陸續俱到,一個個躬率車徒,前來助戰,軍威甚壯。那七路:宋桓公御說,魯傅公申,陳宣公檸臼,衛文公毀,鄭文公捷,曹昭公班,許穆公新臣。連主伯齊桓公小白,共是八位。內許穆公抱病,力疾率師先到蔡地。桓公嘉其勞,使序于曹伯之上。是夜,許穆公蕪。齊侯留蔡三日,為之發喪。命許國以侯禮葬之。七國之師,望南而進,直達楚界。只見界上,早有一人衣冠整肅,停車道左,磐折而言曰:“來者可是齊侯?可傳言楚國使臣奉候久矣。”那人姓屈名完,乃楚之公族,官拜大夫。今奉楚王之命為行人,使于齊師。桓公曰:“楚人何以預知吾軍之至也?”管仲曰:“此必有人漏泄消息。既彼遣使,必有所陳。臣當以大義責之,使彼自愧屈,可不戰而降矣。管仲亦乘車而出,与屈完車上拱手。屈完開言曰:“寡君聞上國車徒,辱于敝邑,使下臣完致命。寡君命使臣辭曰:‘齊楚各君其國,齊居于北海,楚近于南海,雖風馬牛不相及也。不知君何以涉于吾地?,敢請其故?”管仲對曰:“昔周成王封吾先君大公于齊,使召康公賜之命,辭曰:‘五侯九伯,汝世掌征伐,以夾輔周室。其地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凡有不共工職,汝勿赦有。’自周室東遷,諸侯放恣,寡君奉命主盟,修复先業。爾楚國于南荊,當歲貢包茅,以助王祭。自爾缺貢,無以縮酒,寡人是征。且昭王南征而不返,亦爾故也。爾其何辭?”屈完對曰:“周失其綱,朝貢廢缺,天下皆然,豈惟南荊?雖然,包茅不入,寡君知罪矣。敢不共給,以承君命!若夫昭王不返,惟膠舟之故,君其問諸水濱,寡君不敢任咎。完將复于寡君。”言畢,麾車而退。

管仲告桓公曰:“楚人倔強,未可以口舌屈也,宜進逼之。”乃傳令八軍同發,直至隆山。离漢水不遠,管仲下令:“就此屯扎,不可前行!”諸侯皆曰:“兵已深入,何不濟漢,決一死戰,而逗留于此?”管仲曰:“楚既遣使,必然有備,兵鋒一交,不可复解。今吾頓兵此地,遙張其勢,楚懼吾之眾,將复遣使,吾因取成焉。以討楚出,以服楚歸,不亦可乎?”諸侯猶未深信,議論紛紛不一。

卻說楚成王已拜斗子文為大將,搜甲厲兵,屯于漢南,只等諸侯濟漢,便來邀擊。諜報:“八國之兵,屯駐烴地。”子文進曰:“管仲知兵,不万全不發。今以八國之眾,逗留不進,是必有謀。當遣使再往,探其強弱,察其意向,或戰或和,決計未晚。成王曰:“此番何人可使?”子文曰:“屈完既与夷吾識面,宜再遣之。”

屈完奏曰:“缺貢包茅,臣前承其咎矣。君若請盟,臣當勉行,以解兩國之紛。若欲請戰,別遣能者。”成王曰:“戰盟任卿自裁,寡人不汝制也。”屈完乃再至齊軍。 畢竟齊楚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盟召陵禮款楚大夫 會葵邱義戴周天子


話說屈完再至齊軍,請面見齊侯言事。管仲曰:“楚使复來,請盟必矣。君其禮之。”屈完見齊桓公再拜。桓公答禮,問其來意。屈完曰:“寡君以不貢之故,致干君討,寡君已知罪矣。君若肯退師一舍,寡君敢不惟命是听。桓公曰:“大夫能輔爾君以修舊職,伸寡人有辭于天于,又何求焉?”屈完稱謝而去。歸報楚王,言:。‘齊侯已許臣退師矣,臣亦許以入貢,君不可失信也。”少頃,諜報:“八路軍馬,拔寨俱起。成王再使探實,回言:“退三十里,在召陵駐扎。”楚王曰:“齊師之退,必畏我也。”欲悔人貢之事。于文曰:“彼八國之君,尚不失信于匹夫,君可使匹夫食言于國君乎?楚王嘿然。乃命屈完資金帛八車,再往召陵犒八路之師,复備育茅一車,在齊軍前呈樣過了,然后具表,如周進貢。

卻說許穆公喪至本國,世子業嗣位,主喪,是為信公。感桓公之德,遣大夫百忙,率師會于召陵。桓公聞屈完再到,吩咐諸侯:“將各國車徒,分為七隊,分列七方。齊國之兵,屯于南方,以當楚沖。俟齊軍中鼓起,七路一齊鳴鼓,器械盔甲,務要十分整齊,以強中國之威勢。”屈完既入,見齊侯陳上犒軍之物。桓公命分派八軍。其薔茅驗過,仍令屈完收管,自行進貢。桓公曰:大夫亦曾觀我中國之兵乎?”屈完曰:“完僻居南服,未及睹中國之盛,愿借一觀。”桓公与屈完同登戎鉻,望見各國之兵,各占一方,聯絡數十里不絕。齊軍中一聲鼓起,七路鼓聲相應,正如雷霆震擊,駭地惊天。桓公喜形于色,謂屈完曰:“寡人有此兵眾,以戰,何患不胜?以攻,何患不克?”屈完對曰:“君所以主盟中夏者,為天子宣布德意,撫恤黎元也。君若以德綏諸侯,誰敢不服?若恃眾逞力,楚國雖梳小,有方城為城,漢水為池,池深城峻,雖有百万之眾,正未知所用耳!”桓公面有慚色,謂屈完曰:“大夫誠楚之良也!寡人愿与汝國修先君之好如何?”屈完對曰:“君惠激福于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于同盟,寡君其敢自外?請与君定盟可乎?”

桓公曰:“可。”是晚留屈完宿于營中,設宴款待。次日,立壇于召陵,桓公執牛耳為主盟,管仲為司盟。屈完稱楚君之命,同立載書:“自今以后,世通盟好。”桓公先獻,七國与屈完以次受獻。禮畢,屈完再拜致謝。管仲私与屈完言,請放脯伯還鄭。屈完亦代蔡侯謝罪。兩下各許諾。管仲下令班師。途中鮑叔牙問于管仲曰:“楚之罪,悟號為大。吾予以包茅為辭,吾所未解。管仲對曰:“楚膺號已三世矣,我是以擯之,同于蠻夷。倘責其革號,楚肯娩首而听我乎?若其不听,勢必交兵,兵端一開,彼此報复,其禍非數年不解,南北從此騷然矣。吾以包茅為辭,使彼易于共命。苟有服罪之名,亦足以夸耀諸侯,還報天子,不愈于兵連禍結,無己時乎?鮑叔牙嗟歎不已。胡曾先生有詩曰:

楚王南海目無周,仲父當年善運籌。
不用寸兵成款約,千秋伯業誦齊侯~

又髯翁有詩譏桓仲苟且結局,無害于楚,所以齊兵退后,楚兵犯侵中原如故,桓仲不能再興伐楚之師矣。詩云:

南望躊躇數十年,遠交近合各紛然。
大聲罪狀謀方壯,直革淫名局始全。
昭廟孤魂終負痛,江黃義舉但胎您。
不知一敵成何享,依舊中原戰血鮮!

陳大夫轅濤涂聞班師之令,与鄭大夫申侯商議曰:“師若取道于陳鄭,糧食衣摟,所費不貨,國必甚玻不若東循海道而歸,使徐首承供給之勞,吾二國可以少安。”申侯曰:“善,子試言之。”濤涂言于桓公曰:“君北伐戎,南伐楚,若以諸侯之眾,觀兵于東夷,東方諸侯,畏君之威,敢不奉朝請乎?”桓公曰:“大夫之言是也。”少頃,申侯請見,桓公召入。申侯進曰:“臣聞‘師不跪時’,懼勞民也。

今自春祖夏,霜露風雨,師力疲矣。若取道于陳鄭,糧食衣屢,取之猶外府也。

若出于東方,倘東夷梗路,恐不堪戰,將若之何?濤涂自恤其國,非善計也。君其察之!”桓公曰:“微大夫之言,几誤吾事!”乃命執濤涂于軍,使鄭伯以虎牢之地,賞申侯之功。因使申侯大其城邑,為南北藩蔽。鄭伯雖然從命,自此心中有不樂之意。陳侯遣使納賂,再三請罪,桓公乃赦濤涂。諸侯各歸本國。桓公以管仲功高,乃奪大夫伯氏之驕邑三百戶,以益其封焉。

楚王見諸侯兵退,不欲貢茅。屈完曰:“不可以失信于齊!且楚惟絕周,故使齊得私之以為重。若假此以自通于周,則我与齊共之矣。”楚王曰:“奈二王何?…屈完曰:“不序爵,但稱遠臣某可也。”楚王從之。即使屈完為使,資青茅十車,加以金帛,貢獻天子。周惠王大喜曰:“楚不共職久矣。今效順如此,殆先王之靈乎?”乃告于文武之廟,因以炸賜楚。謂屈完曰:“鎮爾南方,毋侵中國!”屈完再拜稽首而退。屈完方去后,齊桓公遣隔朋隨至,以服楚告。惠王待限朋有加禮。

腥朋因請見世于,惠王便有不樂之色。乃使次子帶与世子鄭,一同出見。隰朋微窺惠王神色,似有倉皇無主之意。隰朋自周歸,謂桓公曰:“周將亂矣!”桓公曰:“何故?”隰朋曰:“周王長子名鄭,先皇后姜氏所生,已正位東宮矣。姜后堯,次妃陳妨有寵,立為繼后,有于名帶。帶善于趨奉,周王愛之,呼為太叔。遂欲廢世于而立帶。臣觀其神色倉皇,必然此事在心故也。恐《小并》之事,复見于今日!

君為盟主,不可不圖。”桓公乃召管仲謀之。管仲對曰:“臣有一計,可以定周。

桓公曰:“仲父計將安出?”管仲對曰:“世子危疑,其党孤也。君今具表周王,言:‘諸侯愿見世子,請世于出會諸侯。’世于一出,君臣之分已定,王雖欲廢立,亦難行矣。”桓公曰:“善。”乃傳檄諸侯,以明年夏月會于首止。再遣隰朋如周,言:“諸侯愿見世于,以申尊王之情。”周惠王本不欲子鄭出會,因齊勢強大,且名正言順,難以辭之,只得許諾。腺朋歸報。

至次年春,桓公遣陳敬仲先至首止,筑宮以待世子駕臨。夏五月,齊、宋、魯、陳、衛、鄭、許、曹八國諸侯,并集首止。世子鄭亦至,停駕于行宮。桓公率諸侯起居,于鄭再三謙讓,欲以賓主之禮相見。桓公曰:“小白等吞在藩室,見世子如見王也,敢不稽首!”子鄭謝曰:“諸君且休矣。”是夜,子鄭使人邀桓公至于行宮,訴以大叔帶謀欲奪位之事。桓公曰:“小白當与諸臣立盟,共戴世于,世子勿憂也!”于鄭感謝不已,遂留于行宮。諸侯亦不敢歸國,各就館舍,輪番進獻酒食,及犒勞輿從之屬。于鄭恐久勞諸國,便欲辭歸京師。桓公曰:“所以愿与世子留連者,欲使天王知吾等愛戴世子,不忍相舍之意,所以杜其邪謀也。方今夏月大暑,稍俟秋涼,當送駕還朝耳。”遂預擇盟期,用秋八月之吉。

卻說周惠王見世子鄭久不還轅,知是齊侯推戴,心中不悅。更兼惠后与叔帶朝夕在傍,將言語浸潤惠王。太宰周公孔來見,謂之曰:“齊侯名雖伐楚,其實不能有加于楚。今楚人貢獻效順,大非昔比,未見楚之不如齊也。齊又率諸侯擁留世于,不知何意,將置朕于何地!朕欲煩大宰通一密信于鄭伯,使鄭伯棄齊從楚,因為孤致意楚君,努力事周,無負朕意!”宰孔奏曰:“楚之效順,亦齊力也。

王奈何棄久眶之伯舅,而就乍附之蠻夷乎?”惠王曰:“鄭伯不离,諸侯不散,能保齊之無异謀乎?朕志決矣,太宰無辭。”宰孔不敢复言。惠王乃為奎書一通,封函甚固,密授宰孔。宰孔不知書中何語,只得使人星夜達于鄭伯。鄭文公啟函讀之,言:“子鄭違背父命,植党樹私,不堪為嗣。朕意在次子帶也。叔父若能舍齊從楚,共輔少子,朕愿委國以听!”鄭伯喜曰:“吾先公武庄,世為王卿士,領袖諸侯,不意中絕,夷于小國。厲公又有納王之勞,未蒙召用。今王命獨臨于我,政將及焉,諸大夫可以賀我矣。”大夫孔叔諫曰:“齊以我故,勤兵于楚。今乃反齊事楚,是悻德也。況翼戴世子,天下大義,君不可以獨异。鄭伯曰:“從霸何如從王?且王意不在世子,孤何愛焉!”孫叔曰:“周之主把,惟嫡与長。幽王之愛伯服,桓王之愛子克,庄王之愛子頹,皆君所知也。人心不附,身死無成。君不惟大義是從,而乃蹈五大夫之覆轍乎?后必悔之!”大夫申侯曰:“天子所命,誰敢違之?若從齊盟,是棄王命也。我去,諸侯必疑,疑則必散,盟未必成。且世子有外党,太叔亦有內党,二子成敗,事未可知。不如且歸,以觀其變。”鄭文公乃從申侯之言,托言國中有事,不辭而行。齊桓公聞鄭伯逃去。大怒,便欲奉世子以討鄭。管仲進曰:“鄭与周接壤,此必周有人誘之,一人去留,不足以阻大計。且盟期已及,俟成盟而后圖之。”桓公臼:“善。”于是即首止舊壇,敵血為盟。齊、宋、魯、陳、衛、許、曹,共是七國諸侯。世子鄭臨之,不与敵,示諸侯不敢与世子敵也。盟詞曰:“凡是同盟,共翼王儲,匡靖王室。有背盟者,神明匝之!”事畢,世子鄭降階揖謝曰:“諸君以先王之靈,不忘周室,昭就寡人,自文武以下,咸嘉賴之!況寡人其敢忘諸君之賜?”諸侯皆降拜稽首。次日,世于鄭欲歸,各國各具車徒護送。齊桓公同衛侯親自送出衛境,世子鄭垂淚而別。史官有詩贊云:

君王溺愛家嗣危,鄭伯甘將大義違。
首止一盟儲位定,綱常賴此免凌夷。

鄭文公聞諸侯會盟,且將討鄭,遂不敢從楚。

卻說楚成王聞鄭不与首止之盟,喜曰:“吾得鄭矣!”遂遣使通于申侯,欲与鄭修好。原來申侯先曾仕楚,有口才,貪而善媚,楚文王甚寵信之。及文王臨終之時,恐后人不能容他;贈以白壁,使投奔他國避禍。申侯奔鄭,事厲公于棟,厲公复寵信如在楚時。及厲公复國,遂為大夫。楚臣俱与申侯有舊,所以今日打通這個關節,要申侯從中慫懇,背齊事楚。申侯密言于鄭伯,言:“非楚不能敵齊,況王命乎?不然,齊楚二國,皆將仇鄭,鄭不支矣。”鄭文公惑其言,乃陰遣申侯輸款于楚。周惠王二十六年,齊桓公率同盟諸侯伐鄭,圍新密。時申侯尚在楚,言于楚成王曰:“鄭所以愿歸字下者,正謂惟楚足以抗齊也。王不救鄭,臣無辭以复命矣。”楚王謀于群臣,令尹子文進曰:“召陵之役,許穆公卒于軍中,齊所怜也。許事齊最勤,王若加兵于許,諸侯必救,則鄭圍自解矣。”楚王從之,乃親將伐許,亦圍許城。諸侯聞許被圍,果去鄭而救許,楚師遂退。申侯歸鄭,自以為有全鄭之功,揚揚得意,滿望加封。鄭伯以虎牢之役,謂申侯已過分,不加爵賞。申侯口中不免有怨望之言。明年春,齊桓公复率師伐鄭。陳大夫轅濤涂,自伐楚歸時,与申侯有隙,乃為書致孔叔曰:申候前以國媚齊,獨擅虎牢之賞。今又以國媚楚,便子之君,負德背義,自召干戈,禍及民社。 必殺申候;齊兵可不戰而罷。

孔叔以掃呈于鄭文公。鄭伯為前日不听孔叔之言,逃歸不盟,以致齊兵兩次至鄭,心怀愧悔,亦歸咎于申侯。乃召申侯責之曰:“汝言惟楚能抗齊。今齊兵屢至,楚救安在?”申侯方欲措辯,鄭伯喝教武士推出斬之。函其首,使孔叔獻于齊軍曰:“寡君昔者誤听申侯之言,不終君好。今謹行誅,使下臣請罪于幕下,惟君侯赦看之!”齊侯素知孔叔之賢,乃許鄭平。遂會諸侯于宁母。鄭文公終以王命力疑,不敢公然赴會,使其世子華代行,至宁母听命。

子華与弟子臧,皆嫡夫人所出。夫人初有寵,故立華為世子。后复立兩夫人,皆有子。嫡夫人寵漸衰,未几病死。又有南燕姑氏之女,為胺于鄭宮,向未進御;一夕,夢一偉丈夫,手持蘭草謂女曰:“余為伯偏,乃爾祖也,今以國香贈爾為子,以昌爾國。遂以蘭授之。及覺,滿室皆香,且言其夢。同伴嘲之曰:“當生貴子。”是日,鄭文公人宮,見此女而悅之。左右皆相顧而笑。文公問其故,乃以夢對。文公曰:“此佳兆也,寡人為汝成之。”遂命采蘭蕊佩之,曰,“以此為符。”

夜召幸之,有娠,生子名之曰蘭。此女亦漸有寵,謂之燕姑。世子華見其父多寵,恐他日有廢立之事。乃私謀之于叔詹。叔詹曰:“得失有命,子亦行孝而已。”又謀之于孔叔,孔叔亦勸之以盡孝。于華不悅而去。于臧性好奇詭,聚鵡羽以為冠,師叔曰:“此非禮之服,愿公子勿服。”子臧惡其直言,訴于其兄。故子華与叔詹、孔叔、師叔三大夫,心中俱有芥蒂。

至是,鄭伯使于華代行赴會,于華慮齊侯見怪,不愿往。叔詹促之使速行。

子華心中益恨,思為自全之術。既見齊桓公,請屏去左右,然后言曰:“鄭國之政,皆听于泄氏、孔氏、子人氏三族。逃盟之役,三族者實主之。若以君侯之靈,除此三臣,我愿以鄭附齊,比于附庸。”桓公曰:“諾。”遂以子華之謀,告于管仲。

管仲連聲曰:“不可,不可!諸侯所以服齊者,禮与信也。于好父命,不可謂禮。以好來而謀亂其國,不可謂信。且臣聞此三族,皆賢大夫,鄭人稱為‘三良’。所貴盟主,順人心也。違人自逞,災禍必及。以臣觀之,子華且將不免,君其勿許。”桓公乃謂子華曰:“世于所言,誠國家大事。俟子之君至,當与計之。于華面皮發赤,汗流泱背,遂辭歸鄭。管仲惡子華之好,故泄其語于鄭人。先有人報知鄭伯。

比及于華复命,詭言:“齊侯深怪君不親行,不肯許成,不如從楚。”鄭伯大喝曰:‘逆子几賣吾國,尚敢謬說那?”叱左右將子華囚禁于幽室之中。子華穴牆謀遁,鄭伯殺之,果如管仲所料。公子臧奔宋,鄭伯使人追殺之于途中。鄭伯感齊不听于華之德,再遣孔叔如齊致謝,井乞受盟。胡曾先生詠史詩曰:

鄭用“三良”似屋樞,一朝樞撤屋難撐。
子華好命思專國,身死徒留不孝名。

此周惠王二十二年事也。

是冬,周惠王疾篤。王世子鄭恐惠后有變,先遣下士王子虎告難于齊,未几,惠王崩。子鄭与周公孔召伯廖商議,且不發喪,星夜遣人密報于王子虎。王子虎言于齊侯,乃大合諸侯于桃。鄭文公亦親來受盟。同敵者,齊、宋、魯、衛、陳、鄭、曹、許,共八國諸侯,各各修表,遣其大夫如周。那几位大夫:齊大夫嘿朋,宋大夫華秀者,魯大夫公孫敖,衛大夫宁速,陳大夫轅選,鄭大夫子人師,曹大夫公子戊,許大夫百倫,八國大夫連毅而至,羽儀甚盛,假以問安為名,集于王城之外。王子虎先驅報信,王世子鄭使召伯廖問勞,然后發喪。諸大夫固請謁見新王,周召二公奉子鄭主喪,諸大夫假便宜,稱君命以吊。遂公請玉世子嗣位,百官朝賀,是為襄王,惠后与叔帶暗暗叫苦,不改复萌异志矣。襄王乃以明年改元,傳諭各國。”

襄王元年,春祭畢。命宰周公孔賜炸于齊,以彰翼戴之功。齊桓公先朗聞信,复大合諸侯于葵邱。時齊桓公在路上,偶与管仲淪及周事。管仲曰:“周室嫡庶不分,几至禍亂。今君儲位尚虛,亦宜早建,以杜后患。”桓公曰:“寡人六于,皆庶出也,以長則無虧,以賢則昭。長衛姬事寡人最久,寡入已許之立無虧矣。

易牙豎貂二人,亦屢屢言之。寡人愛昭之賢,意尚未決。今決之十仲父。管仲知易牙豎貂二人好佞,且素得寵于長衛姬,恐無虧异日為君,內外合党,必亂國政。公子昭,鄭姬所出,鄭方受盟,假此又可結好。乃對臼:“欲嗣伯業,非賢不可。君既知昭之賢,立之可也。”桓公曰:“恐無虧挾長來爭,奈何!”管仲曰:“周王之位,待君而定。今番會盟,君試擇諸侯中之最賢者,以昭托之,又何患焉?”

桓公點首。 比至葵邱,諸侯畢集,宰周公扎亦到,各就館舍。時宋桓公御說亮,世子茲父,讓國于公子目夷,目夷不受,茲父即位,是為襄公。襄公遵盟主之命,雖在新喪,不敢不至,乃墨衰赴會。管仲謂桓公曰:“宋子有讓國之美,可謂賢矣!

且墨衰赴會,其事齊甚恭。儲貳之事,可以托之。”桓公從其言,即命管仲私詣宋襄公館舍,致齊侯之意。襄公親自來見齊侯。齊侯握其手,諄諄以公子昭囑之:“异日仗君主持,使主社稷。”襄公愧謝不敢當,然心感齊侯相托之意,已心許之矣。

至會日,衣冠濟濟,環佩鉻骼,諸侯先讓天使升壇,然后以次而升。壇上設有天王虛位,諸侯北面拜稽,如朝覲之儀,然后各就位次。宰周公孔捧炸東向而立,傳新王之命臼:“天于有事于文武,使孔賜伯舅胙。”齊侯將下階拜受。宰孔止之曰:“天于有后命:以伯舅奎老,加勞,賜一級,無下拜。”桓公欲從之,管仲從旁進曰:“君雖謙,臣不可以不敬。”桓公乃對曰:“天威不違顏颶尺,小白敢貪王命,而廢臣職乎?”疾趨下階,再拜稽首,然后登堂受脹。諸侯皆服齊之有禮。

桓公因諸侯未散,复申盟好,頌周《五禁》曰:“毋窒泉,毋遏桑,毋易樹子,毋以妾為妻,毋以婦人与國事。”誓曰:“凡我同盟,言歸干好。”但以載書,加千牲上,使人宣讀,不复殺牲獻血,諸侯無不信服。髯翁有詩云:

紛紛疑叛說春秋,攘楚尊周握胜籌。
不是桓公功業盛,誰能不赦信諸侯?

盟事已畢,桓公忽謂宰孔曰:“寡人聞三代有封禪之事,其典何如?可得聞乎?”宰孔曰:“古者封泰山,禪梁父。封泰山者,筑土為壇,金泥玉簡以祭天,報天之功。天處高,故崇其土以象高也。禪梁父者,掃地而祭,以象地之卑。以蒲為車,蔽秸為藉,祭而掩之,所以報地。三代受命而興,獲佑于天地,故隆此美報也。”桓公曰:“夏都于安邑,商都于毫,周都于丰鎬。泰山梁父,去都城甚遠,猶且封之禪之。今二山在寡人之封內,寡人欲檄寵天王,舉此曠典,諸君以為何如?”宰孔視桓公足高气揚,似有矜高之色,乃應曰:“君以為可,誰敢曰不可!”桓公曰:“俟明日更与諸君議之。”諸侯皆散。宰孔私詣管仲曰:“夫封禪之事,非諸侯所宜言也。仲父不能發一言諫止乎?”管仲曰:子吾君好胜,可以隱奪,難以正格也。夷吾今且言之矣。”乃夜造桓公之前,問曰:“君欲封禪,信乎?”桓公曰:“何為不信?”管仲臼:“古者封禪,自無怀氏至于周成王,可考者七十二家,皆以受命,然后得封。”桓公他然曰:“寡人南伐楚,至于召陵;北伐山戎,刺令支,斬孤竹;西涉流沙,至于太行;諸侯莫余違也。寡人兵車之會三,衣裳之會六,九合諸侯,一匡天下,雖三代受命,何以過于此?封泰山,禪梁父,以示子孫,不亦可乎?”管仲曰:“古之受命者,先有幀祥示征,然后備物而封,其典甚隆備也一部上之嘉黍,北里之嘉禾,所以為盛。江淮之間,一茅三脊,謂之‘靈茅’,王者受命則生焉,所以為藉。東海致比目之魚,西海致比翼之鳥,祥瑞之物,有不召而致者,十有五焉。以書史冊,為子孫榮。今風凰碘磷不來,而鴉鴨數至;嘉禾不生,而蓬蒿繁植;如此而欲行封禪,恐列國有識者必歸笑于君矣!”桓公嘿然。明日,遂不言封禪之事。

桓公既歸,自謂功高無比,益治宮室,務為壯麗。凡乘輿服御之制,比于王者,國人頗議其唇。管仲乃于府中筑台三層,號為“三歸之台”。言民人歸,諸侯歸,四夷歸也。又樹塞門,以蔽內外。設反枯,以待列國之使臣。 鮑叔牙疑其事,問曰:“君奢亦奢,君悟亦潛,毋乃不可乎?”管仲曰:“夫人主不惜勤勞,以成功業,亦圖一日之快意為樂耳。若以禮繩之,彼將苦而生擔吾之所以為此,亦聊為吾君分謗也。”鮑叔口雖唯唯,心中不以為然。

話分兩頭。卻說周大宰孔自葵邱辭歸,于中途遇見晉獻公亦來赴會。宰孔曰:“會已撤矣。”獻公頓足恨曰:“敝邑遼遠,不及觀衣裳之盛,何無緣也?”宰孔曰:“君不必恨。今者齊侯自恃功高,有驕人之意。夫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齊之虧且溢,可立而待,不會亦何傷乎?”獻公乃回轅西向,于路得疾,回至晉國而蓖,晉乃大亂。欲知晉亂始未,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智荀息假途滅虢 窮百里飼牛拜相


話來晉獻公內蠱于儷姬,外惑于“二五”,益疏太子,而親愛奚齊。只因申生小心承順,又數將兵有功。無間可乘。驅姬乃召优施,告以心腹之事:“今欲廢太子而立奚齊,何策而可?”施曰:“三公子皆在遠鄙,誰敢為夫人難者?”驅姬曰:“三公子年皆強壯,歷事已深,朝中多為之左右,吾未敢動也。”施曰:“然則當以次去之。”儷姬曰:“去之孰先?”施曰:“必先申生。其為人也,慈仁而精洁。精洁則恥于自污,慈仁則憚于賊人。恥于自污,則憤不能忍,憚于賊人,其自賊易也。

然世子跡雖見疏,君素知其為人,謗以异謀必不信。夫人必以夜半位而訴君,若為譽世子者,而因加誣焉,庶几說可售矣。”驅姬果夜半而位、獻公惊問其故,再三不肯言。獻公迫之,儷姬對曰:“妾雖言之,君必不信也。妾所以位者,恐妾不能久侍君為歡耳!”獻公曰:“何出此不祥之言!”儷姬收淚而對曰:“妾聞申生為人,外仁而內忍。其在曲沃,甚加惠于民,民樂為之死,其意欲有所用之也。申生每為人言:君惑于妾,必亂國。舉朝皆聞之,獨君不聞耳。毋乃以靖國之故,而禍及于君。君何不殺妾,以謝申生,可塞其謀。忽以一妾亂百姓。”獻公曰:“申生六千民,豈反不仁父乎?”儷姬對曰:“妾亦疑之。然妾聞外人之言曰:匹夫為仁,与在上不同。匹夫以愛親為仁,在上者以利國為仁。苟利于國,何親之有?”獻公曰:“彼好洁,不懼惡名乎?”儷姬對曰:“昔幽王不殺宜臼,放之于申,申侯召犬戎,殺幽王于儷山之下,立宜臼為君,是為平王,為東周始祖。至于今,幽王之惡益彰,誰复以不洁之名,加之平王者哉?”獻公意惊然,遂披衣起坐,曰:“夫人言是也!若何而可?”儷姬曰:“君不若稱毫而以國授之。 彼得國而厭其欲,其或可以釋君,且昔者,曲沃之兼翼,非骨肉乎?武公惟不顧其親,故能有晉,申生之志,亦猶是也。君其讓之!”獻公曰:“不可。我有武与威以臨諸侯。今當吾身而失國,不可謂武,有子而不胜,不可謂咸。失武与威,人能制我,雖生不如死。

爾忽憂,吾將圖之。”儷姬曰:“今赤狄落氏屢侵吾國,君何不使之將兵伐狄,以觀其能用眾与否也?若其不胜,罪之有名。若胜,則信得眾矣。 彼恃其功,必有异謀,因而圖之,國人必服。夫胜敵以靖邊鄙,又以識世于之能否,君何為不使?”獻公曰:“善。”乃傳令使申生率曲沃之眾,以伐子落氏。少傅里克在朝,諫曰:“太‘于,君之貳也。故君行則太子監國。夫朝夕視膳,太子之職,遠之猶不可,況可使帥師乎?”獻公曰:“申生已屢將兵矣。里克曰:“向者從君于行,今專制,固不可也。”獻公仰面而歎曰:“寡人有子九人,尚未定孰為太子,卿勿多言!”里克嘿然而退,告‘于狐突。狐突曰:“危哉乎,公于也!”乃遺書申生,勸使勿戰,戰而胜滋忌,不如逃之。申生得書,歎曰:“君之以兵事使我,非好我也,欲測我心耳。違君之命,我罪大矣。戰而幸死,猶有令名。”乃与落大戰于稷桑之地,旱落氏敗走,申生獻捷于獻公。儷姬曰:“世子果能用眾矣,奈何?”獻公曰:“罪未著也,姑待之。”狐突料晉國將亂,乃托言瘤疾,杜門不出。

時有虞歌二國,乃是同姓比鄰,唇齒相依,其他皆連晉界。貌公名酌,好兵而驕,屢侵晉之南鄙。 邊人告急,獻公謀欲伐唬。儷姬請曰:“何不更使申生?彼威名素著,士卒為用,可必成功也。”獻公已入儷姬之言,誠恐申生胜唬之后,益立威難制,躊躇未決,問于大夫苟息曰:“貌可伐乎?”苟息對曰:“虞硫方睦,吾攻橢,虞必救之,若移而攻虞,貌又救之。以~敵二,臣未見其必胜也。”獻公曰:“然則寡人無如唬何矣!”苟息對曰:“臣聞貌公淫于色。君誠求國中之美女,教之歌舞,盛其車服,以進于脯,卑詞請平,橢公必喜而受之。 彼耽于聲色,將怠棄政事,疏斥忠良,我更行賂犬戎,使侵扰貌境,然后乘隙而圖之,唬可滅也/獻公用其策,以女樂遺貌,貌公欲受之。大夫舟之僑諫曰:“此晉所以釣硫也,君奈何吞其餌乎?”唬公不听,竟許晉平。自此,日听淫聲,夜接美色,視朝稀疏矣。舟之僑复諫,貌公怒,使出守下陽之關。未几,犬戎貪晉之賂,果侵扰硫境,兵至渭汕,為貌兵所敗。犬戎主遂起傾國之師。唬公恃其前胜,亦率兵拒之,相持于桑田之地。獻公复問于苟息曰:“今戎橢相持,寡人可以伐貌否?”苟息對曰:“虞歌之交未离也。臣有一策,可以今日取騙,而明日取虞/獻公曰:“卿策如何?”苟息曰:“君厚賂虞,而假道以伐唬。”獻公曰:“吾新与貌成,伐之無名,虞肯信我乎?”苟息曰:“君密使北鄙之人,生事于貌,貌之邊吏,必有責言,吾因以為名,而請于虞。”獻公又用其策,唬之邊吏,果來責讓,兩下遂治兵相攻。硫公方有犬戎之患,不暇照管。獻公曰:“今伐橢不患無名矣。但不知賂虞當用何物?”苟息對曰:“虞公性雖貪,然非至主,不可動之。 必須用二物前去,但恐君之不舍耳。”

獻公曰:“卿試言所用何物?”苟息曰:“虞公最愛者,壁馬之良也。君不有垂棘之壁,屈產之乘乎?請以此二物,假道于虞。虞貪于壁馬,墜吾計矣。”獻公口:“此二物,乃吾至寶,何忍棄之他人?”苟息曰:“臣固知君之不舍也!雖然,假吾道以代唬,貌無虞救必滅,硫亡,虞不獨存,壁馬安往乎?夫寄壁外府,養馬外廄,特暫事耳。大夫里克曰:“虞有賢臣二人,曰宮之奇百里奚,明于料事,恐其諫阻,奈何?”苟息曰:“虞公貪而愚,雖諫必不從也。”獻公即以壁馬交付苟息,使如虞假道。

虞公初聞晉來假道,欲以伐橢,意甚怒。及見壁馬,不覺回嗅作喜,手弄壁而目視馬,問苟息曰:“此乃汝國至寶,天下罕有,奈何以惠寡人?”苟息曰:“寡君慕君之賢,畏君之強,故不敢自私其寶,愿邀歡于大國。虞公曰:“雖然,必有所言于寡人也。”苟息曰:“貌人屢侵我南鄙,寡君以社稷之故,屈意請平。今約誓未寒,責讓日至,寡君欲假道以清罪焉。倘幸而胜銑,所有鹵獲,盡以歸君。

寡君愿与君世敦盟好。”虞公大悅。宮之奇諫曰:“君勿許也!諺云‘唇亡齒寒”晉吞噬同姓,非一國矣,獨不敢加于虞唬者,以有唇齒之助耳。瞌今日亡,則明日禍必中于虞矣!”虞公曰:“晉君不愛重主,以交歡于寡人,寡人其愛此尺寸之徑乎?且晉強于貌十倍,失貌而得晉,何不利焉?子退,忽預吾事!宮之奇再欲進諫,百里奚牽其据,乃止。宮之奇退謂百里奚曰:“于不助我一言,而更止我,何故?”百里奚曰:“吾聞進嘉言于愚人之前,猶委珠玉于道也。萊殺關龍逢,紂殺比干,椎強諫耳。子其危哉!”宮之奇曰:“然則虞必亡矣,吾与于蓋去乎?…百里奚曰:“子去則可矣。又偕一人,不重子罪乎?吾宁徐耳。宮之奇盡族而行,不言所之。

苟息歸報晉侯,言:“虞公已受壁馬,許以假道。獻公便欲親將伐唬,里克人見曰:“貌,易与也,毋煩君往。”獻公曰:“滅貌之策何如?”里克曰:“貌都上陽,其門戶在于下陽。下陽一破,無完貌矣。臣雖不才,愿效此微勞,如無功甘罪。”獻公乃拜里克為大將,苟息副之,率車四百乘伐貌,先使人報虞以兵至之期。虞公曰:“寡人辱受重寶,無以為報,愿以兵從。苟息曰:“君以兵從,不如獻下陽之關。”虞公曰:“下陽,貌所守也。寡人安得獻之?苟息曰:“臣聞唬君方与犬戎大戰于桑田,胜敗未決。君托言助戰,以車乘獻之,陰納晉兵,則關可得也。

臣有鐵葉車百乘,惟君所用。”虞公從其汁。守將舟之僑信以為然,開關納車。車中藏有晉甲,入關后一齊發作,欲閉關已無及矣。里克驅兵直進,舟之僑即失下陽,恐脯公見罪,遂以兵降惡。里克用為向導,望上陽進發。

卻說唬公在桑田,聞晉師破關,急急班師,被犬戎兵掩殺一陣,大敗而走,隨身僅數十乘,奔至上陽守御,茫然無策。晉兵至,筑長圍以困之。自八月至十二月,城中樵采俱絕,連戰不胜,士卒疲 敝,百姓日夜號哭。里克使舟之僑為書,射入城中,諭貌公使降。唬公曰:“吾先君為王卿士,吾不能力降諸侯!”乘夜開城,率家眷奔京師去訖。里克等亦不追赶。百姓香花燈燭,迎里克等進城。克安集百姓,秋毫無犯,留兵戍守。將府庫寶藏,盡數裝載,以十分之三,井女樂獻于虞公。虞公益大喜。里克一面遣人馳報晉侯,自己托言有疾,休兵城外,俟病愈方行。虞公不時饋藥,候問不絕。如此月余。忽諜報:“晉侯兵在郊外。”虞公問其來意,報者曰:“恐伐就無功,親來接應耳。虞公曰:“寡人正欲面与晉君講好。今晉君自來,寡人之愿也/慌忙郊迎致汽,兩君相見,彼此稱謝。自不必說。

獻公約与虞公較獵于箕山。虞公欲夸耀晉人,盡出城中之甲及堅車良馬,与晉侯馳逐賭胜。是日,自辰及申,圍尚未撤,忽有人報:“城中火起!”獻公曰:“此必民間漏火,不久扑滅耳。”固清再掃一圍。大夫百里奚密奏曰:“傳聞城中有亂,君不可留矣。”虞公乃辭晉侯先行,半路見人民紛紛逃竄,言:“城池已被晉兵乘虛襲破/虞公大怒,喝教:“驅車速進!”來至城邊。只見城樓上一員大將,倚欄而立,盔甲鮮明,威風凜凜,向虞公言曰:前蒙君假我以道,今再假我以國,敬謝明賜”虞公轉怒,便欲攻門。城頭上一聲梆響,箭如雨厂。虞公命車速退,使人催迸后面車馬。軍人報曰:“后軍行遲者,俱被晉兵截住,或降或殺,車馬皆為晉有。晉侯大軍即到矣。”虞公進退兩難,歎曰:“悔不听宮之奇之諫也!”顧百里奚在側,問曰:“彼時卿何不言?”百里奚曰:“君不听之奇,其能听奚乎?臣之不言,正留身以從君于今日耳。”虞公正在危急之際,見后有單車驅至,視之,乃貌國降將舟之僑也。虞公不覺面有慚色。舟之僑曰:“君誤听棄硫,失已在前。今日之計,与其出奔他國,不如歸晉。晉君德量寬洪,必無相害,且怜君必厚待君,君其勿疑。虞公躊躇未決。晉獻公隨后來到,使人請虞公相見。虞公不得不往。

獻公笑曰:“寡人此來,為取壁馬之值耳。命以后車,載虞公宿于軍中。百里奚緊緊相隨,或諷其去,曰:“吾食其祿久,所以報也!”獻公入城安民。苟息左手托壁,右手牽馬而前曰:“臣謀已行,今請還壁于府,還馬于廄。獻公大悅。髯翁有詩云:

壁馬區區雖至寶,請將社稷較何如?
不夸苟息多奇計,還笑虞公真是愚。

獻公以虞公歸,欲殺之。苟息曰:“此駭豎子耳,何能力!”于是待以寓公之禮,別以他壁及他馬贈之。曰:“吾不忘假道之惠也。”舟之僑至晉,拜為大夫。僑荐百里奚之賢。獻公欲用奚,使僑通意。奚曰:“終;日君之世乃可。”僑去,奚歎曰:“君子違,不适仇國,況仁乎?吾即仕,不于晉也。”舟之僑聞其言,惡形其短,意甚不悅。

時秦穆公任好即位六年,尚未有中宮,使大夫公子繁求婚于晉,欲得晉侯長女伯姬為夫人。獻公使大史蘇缸之,得《雷澤歸妹》卦第六曼,其騾曰:士到羊,亦無盅也。女承筐,亦無肌也。西鄰責言,不可償也。

大史蘇玩其辭,以為秦國在西,而有責言,非和睦之兆,況《歸妹》嫁娶之事,而《震》變為《离》,其卦為《腰》,《腰》《离》皆非吉名,此親不可許。獻公更使太卜郭倡以龜卜之。僵獻其兆,上吉。斷詞曰:松柏為鄰,世作舅甥,三定我君。利于婚婿,不利寇。

史蘇猶据缸詞急之。獻公曰:“向者固云:‘從籃不如從卜。卜既吉矣,又可違乎?吾聞秦受帝命,其后將大,不可拒也。”遂許之。

公子紫歸复命,路遇一人,面如噗血,隆准虯須,以兩手握兩鋤而耕,人士累尺。命索其鋤觀之,左右皆不能舉。公子摯間其姓名,對曰:“公孫氏名枝,字子桑,晉君之疏族也。”紫臼:“以于之才,何以屈于隴畝?”枝對曰:“無人荐引耳。”繁曰:“肯從我游于秦乎?”公孫枝曰:‘士為知己者死’。若能見摯,固所愿也。”摯与之同載歸秦。言于穆公,穆公使為大夫。穆公聞晉已許婚,复遣公子紫如晉納市,遂迎伯姬。晉侯問胺于群臣。舟之僑進曰:“百里奚不愿仕晉,其心不測,不如遠之。”乃用奚為騰。

卻說百里奚是虞國人,字井伯,年三十余,娶妻杜氏,生一一子。奚家貧不遇,欲出游,念其妻于無依,戀戀不舍。杜氏曰:“妾聞‘男了志在四方’。君壯年不出圖仕,乃區區守妻子坐困乎?妾能自給,毋想念也!”家只有一伏雌,杜氏宰之以餞行。廚下乏薪,乃取質序炊之。言黃苹,煮脫粟飯。奚飽餐一頓。臨別,妻抱其子,牽袂而位曰:“富貴勿相忘!”奚遂去。游于齊,求事襄公,無人荐引。久之,窮困乞食于捱,時奚年四十矣。捱人有賽叔者,奇其貌,曰:“于非乞人也。”叩其姓名,因留飯,与談時事,奚應對如流,指畫井井有敘。賽叔歎曰:“以子之才,而窮困乃爾,豈非命乎?遂留奚于家,結為兄弟。賽叔長奚一歲,奚呼叔為兄。賽叔家亦貧,奚乃為村中養牛,以佐窖饗之費。值公于無知膩襄公,新立為君,懸榜招賢。奚欲往應招。麥叔曰:“先君有子在外,無知非分竊立,終必無成。”奚乃止。后聞周王子頹好牛,其飼牛者皆獲厚精,乃辭麥叔如周。

奏叔戒之曰:“丈夫不可輕失身于人。仕而棄之,則不忠,与同患難,則不智。此行弟其慎之!吾料理家事,當至周相看也。”奚至周,謁見王子頹,以飼牛之術進。頹大喜,欲用為家臣。麥叔自捱而至,奚与之同見子頹。退謂奚曰:“頹志大而才疏,其所与皆讒制之人,必有覬覦非望之事,吾立見其敗也。不如去之。

奚因久別妻子,意欲還虞。麥叔曰:“虞有賢臣宮之奇者,吾之故人也,相別已久,吾亦欲訪之。弟若還虞,吾當同行。”遂与奚同至虞國。時奚妻杜氏,貧极不能自給,已流落他方,不知去處。奚感傷不已。麥叔与宮之奇相見,因言百里奚之賢,宮之奇遂荐奚于虞公,虞公拜奚為中大夫。奏叔曰:“吾觀虞君見小而自用,亦非可与有為之主。”奚曰:“弟久貧困,譬之魚在陸地,急欲得勺水自儒矣!”賽叔曰:“弟為貧而仕,吾難阻汝,异日若見訪,當于宋之鳴鹿村。其地幽雅,吾將卜居于此。奏叔辭去。奚遂留事虞公。及虞公失國,奚周旋不舍,曰:“吾既不智矣,敢不忠乎?至是,晉用奚為膛于秦。奚歎曰:“吾抱濟世之才,不遇明主,而展其大志,又臨老為人騰,比于仆妾,辱莫大焉!”行至中途而逃。將适宋,道阻,乃适楚。及宛城,宛之野人出獵,疑為奸細,執而縛之。奚曰:“我虞人也,因國亡逃難至此。”野人間:“何能?”奚曰:“善飼牛。野人釋其縛,使之喂牛,牛日肥澤。野人大悅,聞于楚王。楚王召奚問曰:“飼牛有道乎?奚對曰:“時其食,恤其力,心与牛而為一。楚王曰:“善哉,子之言非獨牛也,可通于馬。

乃使為圍人,牧馬于南海。

卻說秦穆公見晉胺有百里奚之名,而無其人,怪之。公子紫曰:“故虞臣也,今逃矣。”穆公謂公孫枝曰:“子桑在晉,必知百里奚之略,是何等人也?”公孫枝對曰:“賢人也。知虞公之不可諫而不諫,是其智。從虞公于晉,而義不臣晉,是其忠。且其人有經世之才,但不遇其時耳!”穆公曰:“寡人安得百里奚而用之?”

公孫枝曰:“臣聞奚之妻子在楚,其亡必于楚,何不使人往楚訪之?使者往楚,還報:“奚在海 濱,為楚君牧馬。”穆公曰:“孤以重市求之,楚其許我乎?”公孫枝曰:“百里奚不來矣!”穆公曰:“何故?”公孫枝曰:“楚之使奚牧馬者,為不知奚之賢也。君以重市求之,是告以奚之賢也。楚知奚之賢,必自用之,肯界我乎?君不若以逃騰為罪,而賤贖之,此管夷吾所以脫身于魯也。”穆公曰:“善。”乃使人持投羊之皮五,進于楚王曰:“敝邑有賤臣百里奚者,逃在上國。寡人欲得而加罪,以警亡者,請以五羊皮贖歸。楚王恐失秦歡,乃使東海人囚百里奚以付秦人。百里奚將行,東海人謂其就戮,持之而位。奚笑曰:“吾聞秦君有伯王之志,彼何急于一腰?夫求我于楚,將以用我也。此行且富貴矣,又何位焉!”這上囚車而去。將及秦境,秦穆公使公孫枝往迎于郊。先釋其囚,然后召而見之。問:“年几何?奚對曰:“才七十歲。”穆公歎曰:惜乎老矣!奚曰:“使奚逐飛鳥,搏猛獸,則臣已老。若使臣坐而策國事,臣尚少也。昔呂尚年八十,釣于渭濱,文王載之以歸,拜為尚父,卒定周鼎。臣今日遇君,較呂尚不更早十年乎?”穆公壯其言,正容而問曰:“敝邑介在戎狄,不与中國會盟;臾何以教寡人,憚敝邑不后于諸侯。幸甚!”奚對曰:“君不以臣為亡國之虜,衰殘之年,乃虛心下問,臣敢不竭其愚?夫雍歧之地,文武所興,山如大牙,原如長蛇,周不能守,而以界之秦,此天所以開秦也。且夫介在戎狄,則兵強,不与會盟則力聚。今西戎之間,為國不啻數十,并其地足以耕,籍其民可以戰,此中國諸侯所不能与君爭者。君以德撫而以力征,既全有西睡,然后陋山川之險,以臨中國,俟隙而進,則恩威在君掌中,而泊業成矣。”穆公不覺起立曰:“孤之有井伯,猶齊之得仲父也。一連与語三日,言無不合。遂爵為上卿,任以國政。因此秦人都稱奚力“五段大夫”。又相傳以為穆公舉奚于牛口之下,以奚曾飼牛于楚,秦用五投皮贖回故也。髯翁有詩云:

脫囚拜相事真奇,仲后重聞百里奚。
從此西秦名顯赫,不虧身价五羊皮。

百里奚辭上卿之位,舉荐一人以臼代。不知所舉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歌扊□百里認妻 獲陳寶穆公證夢


話說秦穆公深知百里奚之才,欲爵為上卿。百里奚辭曰:“臣之才,不如臣友蹇叔十倍。君欲治國家,請任蹇叔而臣佐之。”穆公曰:“子之才,寡人見之真矣,未聞蹇叔之賢也。”奚對曰:“蹇叔之賢,豈惟君未之聞,雖齊、宋之人,亦莫之聞也。然而臣獨知之。臣嘗出游于齊,欲委質于公子無知,蹇叔止臣曰:‘不可。’臣因去齊,得脫無知之禍。嗣游于周,欲委質于王子頹,蹇叔复止臣曰:‘不可。’臣复去周,得脫子頹之禍。后臣歸虞,欲委質于虞公,蹇叔又止臣曰:‘不可。’臣時貧甚,利其爵祿,姑且留事,遂為晉俘。夫再用其言,以脫于禍,一不用其言,几至殺身,此其智胜于中人遠矣。今隱于宋之鳴鹿村,宜速召之。”穆公乃遣公子縶假作商人,以重幣聘蹇叔于宋。百里奚另自作書致意。

公子縶收拾行囊,駕起犢車二乘,徑投鳴鹿村來。見數人息耕于隴上,相賡而歌。歌曰:

山之高兮無攆,途之泞兮無燭。相將隴上兮,
泉甘而土沃。勤吾四体兮,分吾五谷。三時不害兮
饔飧足,樂此天命兮無榮辱!

縶在車中,听其音韻,有絕塵之致,乃歎謂御者曰:“古云‘里有君子,而鄙俗化。’今入蹇叔之鄉,其耕者皆有高遁之風,信乎其賢也。”乃下車,問耕者曰:“蹇叔之居安在?”耕者曰:“子問之何為?”縶曰:“其故人百里奚有書,托吾致之。”耕者指示曰:“前去竹林深處,左泉右石,中間一小茅廬,乃其所也。”縶拱手矨E謝。复登車,行將半里,來至其處。縶舉目觀看,風景果是幽雅。隴西居士有隱居詩云:

翠竹林中景最幽,人生此樂更何求?
數方白石堆云起,一道清泉接澗流;
得趣猿猴堪共樂,忘机麋鹿可同游。
紅塵一任漫天去,高臥先生百不憂。

縶停車于草廬之外,使從者叩其柴扉。有一小童子,啟門而問曰:“佳客何來?”縶曰:“吾訪蹇先生來也。”童子曰:“吾主不在。”縶曰:“先生何往?”童子曰:“与鄰叟觀泉于石梁,少頃便回。”縶不敢輕造其廬,遂坐于石上以待之。童子將門半掩,自入戶內。須臾之間,見一大漢,濃眉環眼,方面長身,背負鹿蹄二只,從田塍西路而來。縶見其容貌不凡,起身迎之。那大漢即置鹿蹄于地,与縶施禮。縶因叩其姓名。大漢答曰:“某蹇氏,丙名,字白乙。”縶曰:“蹇叔是君何人?”對曰:“乃某父也。”縶重复施禮,口矨E:“久仰!”大漢曰:“足下何人?到此貴干?”縶曰:“有故人百里奚,今仕于秦,有書信托某奉候尊公。”蹇丙曰:“先生請入草堂少坐,吾父即至矣。”言畢,虯E開雙扉,讓公子縶先入。蹇丙复取鹿蹄負之,至于草堂。童子收進鹿蹄。蹇丙又复施禮,分賓主坐定。公子縶与蹇丙談論些農桑之事,因及武藝。丙講說甚有次第,縶暗暗稱奇,想道:“有其父方有其子,井伯之荐不虛也。”獻茶方罷,蹇丙使童子往門首伺候其父。少頃,童子報曰:“翁歸矣!”

卻說蹇叔与鄰叟二人,肩隨而至,見門前有車二乘,駭曰:“吾村中安得有此車耶?”蹇丙趨出門外,先道其故。蹇叔同二叟進入草堂,各各相見,敘次坐定。蹇叔曰:“适小儿言吾弟井伯有書,乞以見示!”公子縶遂將百里奚書信呈上。蹇叔啟緘觀之。略曰:

奚不听兄言,几蹈虞難。幸秦君好賢,贖奚于牧豎之中,委以秦政。奚自量才智不逮恩兄,舉兄同事。秦君敬慕若渴,特命大夫公子縶布幣奉迎。惟冀幡然出山,以酬生AE?未足之志。如兄戀戀山林,奚亦當棄爵祿,相從于鳴鹿之鄉矣!

蹇叔曰:“井伯何以見知于秦君也?”公子縶將百里奚為媵逃楚,秦君聞其賢,以五羊皮贖歸始末,敘述一遍。“今蹇君欲爵以上卿,井伯自言不及先生,必求先生至秦,方敢登仕。寡君有不腆之幣,使縶致命。”言訖,即喚左右于車廂中取出征書禮幣,排列草堂之中。鄰叟俱山野農夫,從未見此盛儀,相顧惊駭,謂公子縶曰:“吾等不知貴人至此,有失回避。”縶曰:“何出此言?寡君望蹇先生之臨,如枯苗望雨。煩二位老叟相勸一聲,受賜多矣!”二叟謂蹇叔曰:“既邦如此重賢,不可虛貴人來意。”蹇叔曰:“昔虞公不用井伯,以致敗亡。若秦君肯虛心仕賢,一井伯已足。老夫用世之念久絕,不得相從。所賜禮幣,望乞收回,求大夫善為我辭!”公子縶曰:“若先生不往,井伯亦必不獨留。”蹇叔沉吟半晌,歎曰:“井伯怀才未試,求仕已久,今适遇明主,吾不得不成其志。勉為井伯一行,不久仍歸耕于此耳。”童子報:“鹿蹄已熟。”蹇叔命取床頭新釀,盞之以奉客。公子縶西席,二叟相陪,瓦杯木箸,賓主勸酬,欣然醉飽。不覺天色已晚,遂留縶于草堂安宿。次早,二叟攜樽餞行,依前敘坐。良久,公子縶夸白乙之才,亦要他同至秦邦。蹇叔許之。乃以秦君所贈禮幣,分贈二叟,囑咐看覷家間:“此去不久,便再得相敘。”再吩咐家人:“勤力稼穡,勿致荒蕪。”二叟珍重而別。蹇叔登車,白乙丙為御。公子縶另自一車,并駕而行。夜宿曉馳,將近秦郊,公子縶先驅入朝,參謁了秦穆公,言:“蹇先生已到郊外。其子蹇丙,亦有揮霍之才,臣并取至,以備任使。”穆公大喜,乃命百里奚往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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