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in

常言道 - 2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2912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770
20.7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2.3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9.1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施利仁道:「將軍許他的鵲頭,如何處置?」錢士命道:「如今只把硬功去制服
他,何用鵲頭。
我們且點齊人馬,先往教場中操演一番,虛張聲勢,壯我軍威,使他們聞知,
先覺膽寒.」便點齊了一班魘倒人馬,個個束裝,各執軍器,率領了多少無名小
卒,威風凜凜離了獨家村,望前進發。看看來至狹路上,路旁閃出一個人來,但
見:眼眶小,眼皮急,眼見紅,轉眼成仇。
面盤小,面皮厚,面鐵青,反面無情。
狗頭狗腦,貓手貓腳,眼裡不見天,面無四兩肉。
這個人手執吮尖屎連頭,飛也似向錢士命面門搠來。錢士命躲閃的快,不曾
被他搠著。他人見了,一把拿住。你道這個人是誰?原來是下山路的柳州人萬笏。
他為不見兒子萬弗著,打聽得被錢士命丟在枯井內,忙到井邊撈救,拿了一條麻
繩,沒有尺寸,尺頭短,再撈也撈不起。他不嫌自己麻繩短,但恨枯井深,更覺
怒氣填胸,用細工夫把屎連頭吮尖了,練好似純鋼鐵錐一般,要來搠死錢士命。
誰知不能搠著,倒被他拿住。
那錢士命卻認得他,說道:「前日到我府上來尋鵲頭,與了你一個金銀錢。
如今為何又要來害我性命?」萬笏道:「你把我兒子丟在枯井內,豈不是切齒之
仇.」錢士命不能回答,吩咐化僧:「先押著他綁赴教場處斬。我們兵馬隨後便
來.」施利仁道:「小的願往.」錢士命道:「也罷。你比化僧卻謹慎些。
你去,你去.」施利仁一領命,忙綁了萬笏,押赴教場中來。
這教場叫做試利場,小人國內的人無有一個不喜歡到此場中走走。那施利仁
押到了試利場,他就裝出許多氣概,許多威嚴。
正是:
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
遂傳令兩個劊子手,一個叫喜談,一個叫樂道。施利仁高叫道:「喜談,樂
道,快快開刀,把這萬笏斬了.」兩個劊子一齊動手,用刀砍去。那曉得這個萬
笏三刀砍弗入,四刀沒血出。施利仁看見自道:「仗了錢將軍的大威,有刀殺得
人.」
他便自己動手,又誰知殺人場上有個偷刀賊,個個手中的刀,都不見了。一
時手足無措。那萬笏卻灑脫了繩索,一溜煙逃走了。施利仁正在著急,只見錢士
命兵馬已到。施利仁遂將萬笏脫逃的事,備細說了一遍。錢士命道:「他既逃走,
且慢慢的緝獲便了。我們此來,本為操演武藝,等待練熟了兵馬,不怕不把那些
仇人殺盡.」將軍一聲吩咐,眾人各獻神通,但只見:扯足順風旗,掮大旗的滿
頭大汗;擺成截麼打,盡絕策的週身派癩。這答兒兵對兵,那答兒將對將。
橫搠槍,明槍易躲;使暗箭,暗箭難防。借刀殺人,刀刀見血;亂箭鑽心,
箭箭上肚。槍□槍活的都從槍頭上踅過來;乖碰乖,逃的盡向乖路裡溜得去。喪
氣垂頭的,這裡不容;畏刀避箭的,此處休來。
錢士命在試利場耀武揚威,其鋒不可擋,操演已熟,打算要去殺那邛詭,點
了施利仁為前部先鋒,沓口呂強詞為軍師,號為門角落裡諸葛亮。化僧原是刀將
星,點為副將。大隊人馬,勢甚猖撅,有誰敢來犯其鋒頭。那曉得邛詭為了砍尾
巴的事,不避斧鉞,伸出頭來惹是非,打從背後興兵殺來。當先一個雞毛頭將官
衝陣,被施利仁不費吹灰之力,一刀兩段,早已化為烏有。邛詭只得自己出戰。
你道那邛詭怎生打扮,但見他:頭戴鬼虎帽,身穿百德衣。手無寸鐵,手執苦煉
劍;腳弗踮地,腳踏邛候彼。背了一個無底罐,騎著一隻現世豹。
寒饑抖擻,立在陣前,猛然見試利場中,驚天動地,衝出一員大將。你道那
大將怎生打扮,但見他:頭戴不乞盔,身穿無交甲。足著一雙扶踏履,手執一技
拂擔叉。肩背松江罩,坐下一匹黻怕玉馬。
勇糾糾殺出陣前,邛詭抬頭一看,見那順風旗上,掛起自汛將軍旗號,心中
已曉得他就是錢士命。當初心粗膽壯,一見了他的聲勢,倒有些伸手縮腳,拿了
苦煉劍,撒抖抖望錢士命那邊殺來,說道:「你無端砍我獵狗的尾巴,你快把金
銀錢來償我,萬事全休。若然說個不字,你且吃我一劍.」那錢士命見了邛詭,
雖則心中一些也不怕他,倒覺有些頭疼腦漲,就把一技拂擔叉架住,說道:「邛
詭,就是殺了你,也只當狗死,何為這一隻獵狗。你要想金銀錢,如在睡裡夢裡。
你不服氣,且試我一叉.」兩個在一處鬥一個時辰,窮凶極惡,殺得天昏地黑,
戰不上三合,邛詭見看抵敵不住,欲要使個脫身之計,錢士命眼快,正要用松江
罩罩住。這松江罩原是一件寶貝,若平地逃被他罩伎,就氣也不能透一口兒,休
想有出頭的日子。
那邛詭學得脫空祖師的法術,雖然也有些氣悶,抓獺弗穿,他便指東畫西,
暗暗的畫符一道,拿出偷天換日的手段,跳出松江罩來,就把無底罐拋起空中,
將錢士命的松江罩裝入罐內。
這個無底罐原來也是一件法寶。你道什麼法寶?什麼東西一著了手,都要攝
入,從來沒有裝滿的時候,所以就是錢士命的松江罩也不怕他,也竟被他收拾裡
邊去了。那錢士命看見松江罩罩不住邛詭,反被他把無底罐攝去,忙把一枝拂擔
叉搠去,只聽得耳邊颼的一聲,一技拂擔叉又被他裝入無底罐內。此時錢士命慌
了,遂高叫道:「軍師何在!」那呂殉聞呼,忙來助戰,身邊即放出歪絲,密密
層層,把邛詭週身纏繞,弄得邛詭縛手縛腳,真有些不能動彈,還勢奪了他的無
底罐。錢士命就收了松江罩,仍把一枝拂擔叉執在手中。那曉邛詭心中才有些著
急,他抬頭看見脫空祖師在半空中裡看相殺,清風高調,在那裡唱山歌,只聽得
唱道:時來天賜金,若運退拾著了黃金變子銅。說得破來忍弗過,越奸越巧越貧
窮。
邛詭叫道:「師父,不要坐觀成敗,快來救我一救.」脫空祖師微微冷笑,
說道:「也罷,我還有一副防身本事,卻沒有教導你,付你錦囊一個,把心法傳
授了你罷.」他便拆開一看,心領神會,即便將身一縱,打了三個鯉魚翻身,把
腳底向錢士命那邊一照,與他看了,那時身子不明寬鬆,遂得脫身,一溜煙逃回
本陣,忙掛出免戰牌,按兵不動。錢士命那肯干休,不時用力攻打,終是牢不可
破。錢土命心中焦躁,施利仁道:「將軍須用火攻,才好勝他.」錢士命依計,
先安排些引火之物,把面放起火來,火勢滔天。施利仁在旁邊撒松香,挑撥弄火,
宛如火上添油。那些窮人窮馬,都是焦頭爛額,抱頭鼠竄,自相踐踏,幾無遺類。
邛詭看見火燒到屁股頭,只得仍用鯉魚翻的心法,連忙逃走。呂強詞趕上,一猛
槍搠去,正中邛詭腿上。施利仁上前,又是把他痛腿一腳踢去,他只是亡命而逃。
錢士命縱馬一直跑,疾忙趕上。看看追至摸奶河邊,邛詭走投無路,無計可
施,才是沒腳奔的時候了,忽見摸奶河中歇著一隻往渡船。船主叫做爛好人,他
幼時有奶就是娘,到得長成,看見鬍子就是爺,娘來娘好,爺來爺好。當日攬了
一隻破船,修好在河遊蕩,順水推船,隨風倒舵,歇在那裡。這個人又不知逢著
什麼好處的所在,去安身了。邛詭遂跳上船去,錢士命趕至船邊,眾人一擁上前,
把船踏沉,錢士命趁勢一把拿住。
施利仁道:「邛詭,你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你如今逃到那裡去?」錢士命
將他一刀兩段,世上少了一個沒撐浜內的人,陰司裡又添了一個窮鬼。好個手段,
果然殺得乾淨,並沒有一滴血水,所以不曉得什麼血腥氣。回去要去搗其巢穴,
但見狗乾一隻,別無所有。錢士命得勝班師,化僧回寺,其餘兵馬都回轉獨家村
來。順風旗扯足十三分,把一支拂擔叉高高掮起。威威武武,一路行來,人人敬
服,個個心驚。那時正值麥浪迎和,柳風送暖的時候,從走熱路上經過,忽見陰
家門首立著一個嬌嬌滴滴,風風月月的女娘,光彩動人。錢士命熟視良久,不禁
愛花撩要,身不自主,如醉如癡,把他的意見,好像一時就要動手才好。正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不知這立在門前的是何家女子,且聽下文分解。
第九回
施利仁重富貴甘心受辱 墨用繩賣聰明
當面倒霉


《西江月》:
只道才酣學飽,誰知棹景捕風。嘮叨滿口逞豪雄,要把臉皮斷送。一己聰明
有限,萬般事業無窮。縱然超拔算精通,莫向人前賣弄。
卻說錢士命殺了邛詭,路過走熱路,遇見了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心上慾火
騰騰,一雙黑眼烏珠射定,又不好下手,心亂如麻,只得勒馬回家,草草把這些
魘倒人馬,論功行賞。施利仁在路上看見他的情形,口內不言,心中早已明白,
一到家遂上前問道:「將軍,你又有什麼心事麼?」錢士命道:「你曉得我有什
麼心事?」施利仁道:「將軍若不嫌粗俗,情願喚來服事將軍.」錢士命道:「喚
那一個來?」施利仁道:「就是走熱路上見的那女子.」錢士命道:「你認得他,
喚得他來麼?」施利仁道:「認得,認得。惟小的可以喚得他來.」錢士命道:
「果然麼?」施利仁道:「小的怎敢撒謊.」錢士命道:「如此,還是備車備轎.」
施利仁道:「將軍現成有馬,何用車轎.」錢士命道:「甚好,甚好.」施利仁遂
牽了拂怕玉馬,興匆匆去喚那女子。你道那女子是誰,不是別人,就是施利仁的
妻子。他母家姓軒,口音有些帶格,因幼時頭上生滿蠟痢瘡,因此叫做軒格蠟娘
娘,遠近馳名,年紀正在妙齡。錢士命認得了施利仁後,貴人不踏賤地,雖曉得
他住在走熱路上,從來沒有到過他家中,所以非但這個女子沒有見過,連他家的
門兒也不認得。他家的門兒朝東,在走熱路右首,居常門兒半開,裡面一個坐地,
名曰「逢城廬」。壁間擺一架榿楮木圍屏,名曰「榿屏」。屏上畫幾只鳳,躲在
牡丹花上,美其名謂之牡丹穿花鳳,其實叫做棲鳳富貴。兩旁掛副對聯,上聯寫
著「世情看冷暖」,下聯寫著「人面逐高低」。靠屏擺只赤戲台,左右擺著幾只
畫椅。後面一大間叫做斂間,斂間進去,就是他家的臥房了。那時,施利仁奉錢
士命的命,帶了馬,來到自己家中,把馬拴住,一逕至斂間裡來。剛值軒格蠟娘
娘步出房門,施利仁道:「你方才在門首可曾看見威威武武的一起人馬內,這位
錢將軍麼?」軒格蠟娘娘道:「這樣人物看得人眼兒都紅了,怎麼不看見.」施
利仁道:「快些上馬,錢將軍叫你到他家裡去走走.」軒格蠟娘娘道:「他叫我
去做什麼?」施利仁道:「知道做什麼,無非服事服事而已。他家有個金銀錢,
是否騙了他的回來。馬在外面,你騎了先去,我隨後就來.」軒格蠟娘娘便往外
就走,施利仁道:「轉來,你去便去,錢將軍不比等閒,須要小心服事這位大官
人的噓.」那軒格蠟娘娘乃笑吟吟的答道:「不勞吩咐.」遂跨上拂怕玉馬,自騎
馬,自喝道,從走熱路,一逕往錢士命家去了。正是:貴人抬眼看,便是福星臨。
其時,錢士命正在自室中思想:「看見天色將晚,為何施利仁去了不見回音.」
忽見眭炎、馮世進來報道:「外面有個女子,騎著將軍的馬,要見將軍.」錢士
命道:「不要聲張,你收管好馬匹,悄悄引他到這裡來.」眭炎、馮世出去後,
不多時,但見這位娘娘輕輕挨進門來,自己掇了一條雕凳,傍在稱孤椅旁邊坐下。
錢士命見了,真如牛奶奶忽浴,滿身酥,便挽手問道:「寶貝,尊姓?」那娘娘
道:「識姓可以同居。你姓也不曉得我的,我不好住在這裡,我自去了.」便欲
立起身來就走,錢士命連忙攔住道:「你說與我聽,我自然曉得了。」
那娘娘便裝出板板六十四個面龐道:「奴家姓軒,夫君就是施利仁。聞得你
府上有件至寶,欲要借來看看,所以特地到此.」
錢士命道:「有,有.」叫開了庫房,取出這個母錢來,雙手奉與軒格蠟娘
娘看。那娘娘便微微的笑道:「我自見將軍,看得我眼兒都紅,想得我面皮部黃,
今日蒙將軍不棄,喜出望外。」錢士命就同他解帶寬衣,睡在那狒鼠繡褥上。那
時天色已晚,早點著了燈虛火,照見那軒格蠟娘娘。你道那娘娘怎生模樣,
但見他生得來:
頭髮是細絲,面孔是粉鋪。兩隻奶奶是起花煎餅,滑溜溜一個大光背,底下
風窩細眉,倒是一個鵝眼。
蹺起了一雙臭裹腳,□爿浩土都有兩個笑噎。
軒格蠟娘娘道:「在別人家屋裡,羞人答答,像什麼樣兒。」錢士命道:「吹
熄了火,就是自己家裡了.」錢士命便同他措笑,演了一演肚臍。只聽見施利仁
進來的聲音,錢士命道:「施利仁,你且在外邊坐坐,不要上肚便捉奸.」軒格
蠟娘娘伸手一摸,不覺吃了一驚道:「將軍真正看你弗出,原來人小龜大,你不
要卵大一扶錐,卵小一扶錐.」錢士命道:「這個不消慮得。我豈是不知進退的
人,我得一步,自然進一步.」
遂蹺起了半爿卵子,那娘娘也便還腳蹺,兩人在狒鼠繡褥上厚棉被內,乾出
許多醜態。那曉得軒格蠟娘娘正在夾忙頭裡,登時膀牽了筋,把身子一扭,其時
正交半夜,錢士命的卵卻被他撅軟了。軒格蠟娘娘道:「將軍為何人硬,貨不硬.」
錢士命道:「寶貝,你為何不識起倒,我如今是嘴硬,骨頭酥了.」
軒格蠟娘娘道:「你這號人空有了金銀錢,也是不去銀水的,承你與我金銀
錢,弄得我有錢不爽利,你且與我抹乾淨了.」
錢士命道:「我只會乾正經事,那些咸糟白夾,我不管的.」
軒格蠟娘娘道:「你好,拔出卵袋就不認得人了麼?」正說話間,那曉得軒
格蠟娘娘年紀雖輕,是一個撒屁後生,卻不提防撒了一個屁。錢士命道:「你出
了屎了.」軒格蠟娘娘道:「沒有出屎,無過撒屁.」錢士命道:「撒屁要防屎出.」
恰值施利仁闖進走近炕邊,把被掀起,只聞得一陣臭氣。錢士命道:「施利兄,
你來掀被頭討屁臭麼?」施利仁笑了一笑,兩人同下炕來,錢士命就把炕上的一
副被褥送與施利仁。他又坐在稱孤椅裡,抱了軒格蠟娘娘,對口取樂。誰知樂極
悲生,正是: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
早驚動了妻房習氏,在裡面翻天倒海吵鬧起來,弄得油瓶倒,醋瓶翻。看看
鬧聲漸近自室,錢士命聽見,暗暗叫苦,隨向施利仁做了一個眼煞,施利仁會意,
連忙拿了被褥,軒格蠟娘娘藏好金銀錢,一同回轉走熱路去了。錢士命自己也慌
慌張張逃出孟門,在路上悶悶不樂走著,心中想起兩個金銀錢都在別人手內,欲
要回家同軍師商議,家中妻房吵鬧,又不好回去。
一路思想,來至一個人煙湊集的去處,這地名叫做大庭廣眾之中。中間有一
棵大大的梅樹,樹上開花,樹頂上躲著一個明晃晃的金銀錢。這金銀錢原來就是
軒格蠟娘娘拿了回家,到手不多時,已經飛去,躲在這樹上了。錢士命看見,認
得他是母錢,欲要去取,卻是抓弗著,搭弗夠,正在無可設法的時候,抬頭忽見
一個墨用繩。你道那墨用繩在那裡做什麼,他手中拿了一面遮身牌,在那裡賣聰
明。耳聾的遇著了他,被他鬼畫符,一會兒耳朵就聽得了;眼瞎的遇著了他,被
他鬼畫符,一會兒眼睛就看見了。他的法術多端,即此不過略施屑。錢士命見他
有這般本事,便上前問道:「墨用繩,你見那樹頂上這個金銀錢,你曉得是我的,
你有甚法兒取了下來.」墨用繩道:「若要虛空撮這個金銀錢到手,天下的人個
個不能。但這棵樹又是樹大根深,是個截不倒的樹。雖是樹高千丈,葉落歸根,
等到那葉落的時候,未必就落在將軍手內。天下長臂膊的極多,倘或經過此處,
未免被別人先取了去,也未可知。將軍幸遇了我,你且放心,待我行個法兒,管
教隨手可取.」遂用手向身邊取出一把松香,松香上點著火。但見那香煙慢慢的
擺成一個大大的空架子,如天大地大,他便立在架子上,拿這一面遮身牌,往上
三指,口中唸唸有詞,把鄒大美傳授的這個沒法行起,只看見那棵梅樹平空的連
根拔起,唿喇一聲倒在地下。一時跳出無數猢猻,盡行散去。那架子也坍了,身
子站立不定,也就趁勢下來了。果然好名難出,惡名易出。三三兩兩,一人傳一,
十人傳百,小人國內的人都說道:「墨用繩為了金銀錢在大庭廣眾之中,倒了一
棵大梅.」風聲吹到施利仁耳朵裡。施利仁回家,見妻房不見了金銀錢,正在看
書,忽聽了這個信兒,也到這個地方來看看,見了錢士命,問道:「將軍,他把
梅已倒了,金銀錢在那裡?」錢士命道:「金銀錢我已取來藏了。我倒看他不出,
他的這面遮身牌,我道寒不淌風夏不淌雨,要他何用。
原來卻有這許多妙處.」便向墨用繩道:「我要問你,這遮身牌你從何處得
來?」墨用繩道:「我的本事是叔父所授。這面牌是我妻子與我的.」錢士命道:
「你妻子叫甚名字?」墨用繩道:「我妻子姓單,排行第八,叫做單八姐。自從
嫁了小的,腳氣不好,犯了腳病,一雙腳兒折了。如今弄得推推就倒,因此人人
都叫他折腳婆娘。錢士命道:「改日叫你家折腳婆娘到我家裡來走走.」施利仁
道:「只怕使不得.」錢士命道:「不妨,不妨.」遂辭了墨用繩,同施利仁回轉
獨家村。至孟門邊,施利仁道:「將軍,只怕你進去不得.」錢士命道:「為什
麼進去不著?」施利仁道:「怕你令正怒氣未消.」錢士命道:「我今得了這個
金銀錢,卻忘了家中的事。你如今說起,又提著我的心事了。這便怎麼處?」施
利仁道:「你方才還說叫折腳婆娘到你家來走走,你自己且不好見他.」錢士命
道:「為此,這便如之奈何?」眭炎、馮世雖出來迎接將軍,聽見如此說,也只
得面面相覷。施利仁道:「事已如此,難道將軍不要進去了不成。且待小的先走
到裡邊去,探聽探聽,再作區處。將軍,你慢慢的也來.」兩人遂懷著鬼胎走進
孟門,漸至自室,只聽得那習氏在自室中沸翻搖天,罵不絕口。將軍聽得了音響,
連忙溜出。施利仁未及轉身,早被習氏見著了,一把拖住罵道:「你這個沒臉面
的忘八,你道我們將軍勢大,你就獻穠拉勢,自己送上門來,謀占人家的□□。
你體面不體面,有勢沒有勢?」正是:憑君掬盡西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不知施利仁如何回答,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回
掩耳偷鈴不搜自己房幃 吹毛求疵只覓
別人破綻


《西江月》:
慣會說長道短,專工批少評多。返躬自問竟如何,處世誰能無過。
逞我自家識見,談人別個差訛。誰知公論不偏頗,也有人來笑我。
話說錢士命的妻子,母家姓習,乳名叫做妒斌。那時,拖住施利仁辱罵了他
幾句,施利仁道:「將軍夫人,且請息怒,房下造府的事,這是將軍的意思,與
小的全無干涉。將軍在外,不信,但問將軍.」妒斌道:「且喚他進來.」施利仁
連忙溜出,向錢士命道:「將軍,請進去,夫人有話.」錢士命心中想了一想,
身邊取出金銀錢,拿在手內,戰兢兢同施利仁走進自室。那妒斌坐在稱孤椅裡,
看見錢士命進來,厲聲問道:「你於得好事,你知罪麼?」錢士命道:「愚夫知
罪.」妒斌道:「你知罪為何不跪?」錢士命疾忙跪下,妒斌道:「你叫軒格蠟
到我家中,施利仁說你的意思,你有什麼意思?」錢士命道:「沒有什麼意思,
只為軒格蠟娘娘身上出金銀錢的,所以特地請他到此。夫人請看.」便把金銀錢
獻上,妒斌笑道:「這個金銀錢是他身上得來的麼?」錢士命道:「正是.」妒
斌道:「如此,我也在這裡想金銀錢。施利仁,你再去喚你妻子到我家裡來,但
不許與將軍同炕,我端正幾樣小吃,還去叫那沸情裡內這一班小娘兒來,唱幾只
曲兒下酒.」施利仁十叩,又是興匆匆的去了。錢士命看見妻房如此,他便把金
銀錢仍舊藏好庫內。那庫房在自室旁邊,門上掛著一個鈴兒,若開門時,這鈴兒
自響,提防最密。那妒斌見他把金銀錢仍舊藏好,不見與他,他心中懊惱,暗暗
打算,早想下一個計兒。正是: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裡捉金烏。
不多時,只見軒格蠟娘娘已到,同妒斌相見了。隨後施利仁領了一班小娘兒
也到。那小娘兒都會唱曲,一班共有七個,小名兒喚做喜娘、怒娘、哀娘、懼娘、
愛娘、惡娘、欲娘,各樣打扮,都進自室中來,各相見坐下。裡面和盤托出,端
著幾碗棗兒湯出來,他們都是吃慣的,棗子都揀赤邊咬去。隨又拿出幾碗空心湯
團,大家吃了。然後又是四個碟子,只見:一碟斜七雄雞,一碟臭肉,一碟怪肚
子,一碟金鯽魚缸裡上鱅魚。
妒斌吩咐守錢奴,把前日送來的一大壇棗酒開了。兩對夫妻,七個小娘兒團
團坐下飲酒。欲娘起調,六個小姐隨聲附和,一齊彈唱。但見:九調十三腔,聽
去盡是拘腔別調。歪嘴吹喇叭。
不曉得是銅嘴鐵嘴。敲蔫鑼敲也破鑼,打邊鼓打也破鼓。彈老弦,好像老古
班的腳色:做腔調,裝出老腔別的聲口。吹著七眼笛,碰起大鐃鈸。一個吹笛,
一個捺眼,一吹一唱押腔押板。轉了瞎籟腳,不在板眼上。這一個出調,那一個
走板。一會兒吹一套二犯江兒水,一會兒唱一隻單調桂枝香。
妒斌道:「如今要請教軒格蠟娘娘唱一套老調了.」軒格蠟娘娘扳腔做調,
揀幾只好曲子,唱了三遍。妒斌道:「娘娘且敬將軍一盅.」妒斌叫軒格蠟娘娘
一盅一盅灌得錢士命爛醉。
正在歡呼暢飲,忽聽得傳說單八姐到了。施利仁道:「不要睬他.」錢士命
道:「怎麼不要睬他。叫他進來,我們正好同吃。」施利仁領命出外,叫了單八
姐到自室中,各各相見。錢士命道:「沒有什麼吃了。我們有好吃果子,快些去
拿。裝好的赤豆果子出來,與單八姐吃.」口內說,伸手便去扯單八姐,推倒在
稱孤椅裡。單八姐憑他戲弄。妒斌見了,忙上前扯去單八姐。錢士命在醉中錯認
了,用手就把妒斌推倒在稱孤椅裡,欲要動粗,妒斌怒道:「你眼兒都瞎了,我
不是單八姐,豈是好惹的,你要欺我麼?」說未完,立起身把錢士命轉推在稱孤
椅裡,沉沉的睡去了。單八姐見他們這般光景,只得先自回去。
施利仁同妻子、一班小娘兒也辭了妒斌,出孟門而走。誰知錯了道兒,領到
一條獨木橋邊,小娘兒腳小伶仃,不能過去。施利仁無奈扶了這幾個小娘兒過了
橋去,他與妻子仍回走熱路去了。
那妒斌看見眾人都散,錢士命仍在睡夢中,輕輕的把他耳朵掩了,將庫門上
的鈴兒偷了下來,開了門,取出金銀錢拿去藏在自己房中。錢士命迷迷朦朦睡在
稱孤椅裡,一些也不曉得。
忽聽見眭炎、馮世進來報道:「外面有個人,手中拿了一件東西,牽著一隻
走獸,要見將軍.」錢士命朦朧問道:「他是什麼樣人?」眭炎、馮世道:「他
姓賈,自號斯文.」錢士命道:「又是什麼賈斯文,可厭,可厭。且著他進來.」
眭炎、馮世忙傳進這個賈斯文。他見了錢士命,就雙手捧了一隻殷琴,恭恭敬敬
獻上將軍。錢士命道:「你手中是什麼東西?」賈斯文道:「這是一張古琴,還
是殷朝留至如今,名曰殷琴。曉得將軍是個知音,所以特來獻上。聞得將軍府上
的金銀錢,真是人間至寶,欲求將軍賜與學生一觀.」錢士命道:「聽得說你還
有什麼走獸在外.」賈斯文道:「正是。學生久聞將軍愛吃帶角水牛,尋常走獸,
恐不合將軍之意,覓得一隻蠻牛,敬送將軍.」錢士命道:「牛在那裡?」賈斯
文道:「不便牽進,現在夢生草堂中.」錢士命同賈斯文踱出自室,到了夢生草
堂,坐在有主椅上,看了這牛,說道:「此牛泰性如何?」賈斯文道:「此牛不
比凡牛.」
生頭出角,推搖不動。雖然毛面畜生,腳力實大。
不脫四腳爬踅,肩膀卻硬。牯牛身上拔根毛,本來易事。此牛一毛不拔;撳
牛頭不肯吃草,原難勉強,此牛不吃好草。強頭白腦,也有人來拔頭截角,旁若
無人,也要被人牽來了鼻頭繩團團轉。
錢士命道:「此牛甚合我意。但是有些毛病.」賈斯文道:「並無毛病.」錢
士命道:「你不信,我指與你看.」便把一口氣哈去,一個牛頭幾乎被他哈熱,
吹得牛毛根根豎起。但見毛縫中,一片頑皮,皮上斑疤甚多,錢士命道:「此等
色澤,總屬皮軟之故,不算老結,這就是毛病.」賈斯文道:「這不是毛病,是
皮裡病。若然順毛捋去,便覺一如細絲,一些也看不出.」錢士命道:「此牛可
有什麼好處?」賈斯文道:「此牛能知殷琴,學生若彈時,他便顛頭顛腦,深會
我意.」錢士命道:「你試彈與我看.」賈斯文隨手將殷琴攏好,對著這只蠻牛,
手忙腳亂,彈了一套「纏一技花」。果然這牛把頭亂顛。
你道這蠻牛真個是知殷琴的?不過蠻牛自在那裡搖擺,把頭顛了幾顛,賈斯
文遂譽為牛善知音,頗通人事。錢士命也不懂殷琴,也看不出他知音不知音,惟
覺此牛尚是合意,便道:「蠻牛留在此間,那殷琴我這裡用不著.」賈斯文道:
「將軍這裡不用殷琴,學生自然帶回。乞借府上金銀錢一看.」錢士命道:「要
看金銀錢,且待緩日,此時不便.」賈斯文道:「如此告辭了.」他便取了殷琴,
出孟門而去。錢士命此時酒醒,被賈斯文提起金銀錢,猛然想起,回到自室中,
向庫房檢點,毫無金銀錢的蹤跡,心中摸不著,這個是那裡去了。一時胡思亂想,
連忙傳進沓口呂強詞商議此事。呂強詞道:「方才賈斯文在這裡渾了半日,莫非
被他偷去了.」錢士命道:「不差,他來獻琴,原想要看我的金銀錢,斯以我不
受他的殷琴,誰知仍被他偷去。事不宜遲,快快去追他轉來.」遂騎上拂怕玉馬,
同呂強詞緊緊追趕,離了獨家村,出了沒逃城,遠遠望見一塊大身田,田岸旁一
所棧房。那棧房原是古時舊屋,不甚華上,小人國的人盡謂之破棧。錢士命望去,
屋面盡是些漏洞,其實毫無孔隙。呂殉道:「將軍,你見賈斯文麼,和一人在破
棧中計事。」
錢士命走進一望道:「正是。我們悄悄前去.」兩人行至棧房,卻不見有賈
斯文,只有一個人。這一個人:心高氣硬,大刀闊斧,打得上,丟得下,救得人,
殺得人。每逢路見不平,便肯拔刀相助。
他姓殷名豪,表字雄漢,原籍公行正道人氏。只為一心遊學,也是失足下水,
飄流至小人國地界,偶爾打了一個哈軒,被一個姓刁名鑽,表字展王的人割了舌
頭去,所以至今言語不便。雖有一身武藝,小人國又無用武之地,因想田不種,
陸不耕,終非為人之道,留心覓得這一塊大爿田。小人國的人無人在意,久遠拋
荒。其田寬大,一人之力不能廣種薄收,獨揀了中間腹內一塊心田耕種。誰知荒
田無人種,一種盡來搶。小人國內的人糞擔往來,也要把屎連頭蘸蘸,有時種得
稂不稂,莠不莠,都替他未荒先荒。有時種得成熟,便來割切他的稻穗頭,有時
做了三石多畝,盡來向他要三糙三光。殷雄漢思量積穀防饑,得了這一所房居住,
卻被這小人國內的人弄得七顛八倒,仍然朝無呼雞之米,夜無鼠耗之糧。其時,
他本同一個人談心,那一個人早見錢士命、呂殉同來,他說:「非我同類,宜遠
而避之.」他連忙走了。殷雄漢獨自一人坐破棧中。錢士命道:「我望見有個賈
斯文,往那裡去了?」殷雄漢道:「我生平從不曉得什麼賈斯文.」錢士命道:
「不曉得賈斯文,你還我金銀錢便罷.」殷雄漢道:「什麼金銀錢?」錢士命道:
「我明明看見賈斯文同你合意的,金銀錢被你藏過。呂軍師,隨我向破棧中一同
尋覓.」錢士命拴好馬匹,同呂殉在破棧中各處搜尋,並無蹤跡。吵得他雞犬不
寧,惱得殷雄漢三屍神暴跳,七竅內生煙。錢士命問得半句說道:「賈斯文到底
往那裡?」殷雄漢不問情由,便揪住錢士命腳踢手打。錢士命雖稱自汛將軍,一
拳來,一腳去,怎敵得過殷雄漢的手段。錢士命忙叫道:「軍師,救命.」殷雄
漢摸不著錢士命的來意,平白到他家來吵鬧,一時怒氣填胸,恨不得將他一拳打
死。正是:容情不舉手,舉手不容情。
不知錢士命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一回
自汛將軍無藥可治 脫空祖師有法難使


《西江月》:
刻薄以為能乾,奸刁乃算玲瓏。為人忠厚欠年凶,時下別名無用。
稱他十年鴻運,使我片刻威風。看來總是一場空,堪歎浮生若夢。
話說錢士命被殷雄漢揪住,恨不得一拳打死,心中著急,忙叫軍師救命。那
殷雄漢正要下手,只見沓口呂強詞口中唸唸有詞,身邊放出歪絲,殷雄漢跌倒在
地,密層層纏繞在身,弄得縛手縛腳,一些也不能動彈。錢士命道:「你如今尚
不還我這一個金銀錢麼?」殷雄漢道:「我曉得你什麼鳥錢?你向人索取,也要
有個道理。你仗了呂強詞的伎倆手段,欺人太過,別人怕你,俺殷雄漢不怕死的.」
錢士命吩咐軍師,把歪絲用力繞起,將他咽喉逼緊,纏得渾身扁扁伏伏眉不能揚,
氣不能吐。此時殷雄漢氣短,看看將死,錢士命向呂殉道:「此等人不可留在人
間,何不早滅其跡.」遂於大爿田內掘地三尺,錢士命把殷雄漢提得起,放得下,
活活將他埋沒泥中。殷雄漢自己耕種心田,在家無事,一旦遭錢士命之手,死於
非命。正是:閉門家裡坐,禍從天上來。
錢士命同軍師重進破棧中,尋覓金銀錢,仍無蹤跡,便上了馬,對呂殉道:
「殷雄漢雖死,賈斯文和金銀錢仍無著落,如之奈何?」呂殉道:「賈斯文想來
與李信、時伯濟是一流人物,拿了一個,那兩個就有著落了.」錢士命道:「我
久欲滅此李信,追捉時伯濟,如今須要四面尋拿。我與你回去多遣幾個人,著他
用心細訪.」一面說,一面走,正走之間,只見半空中,曜日增光,金盔銀甲,
圓面方眼,明晃晃落下一個人來,厲聲向錢士命說道:「俺乃上界金銀錢福神是
也。專管人間子母金銀錢,操予奪之權。俺在前世寺化僧手中收取一個子錢,付
你暫時執管.」錢士命接在手中,同呂殉納頭便拜,站起身來,那尊神道就不見
了。錢士命道:「這個子錢原是我的故物,自從那日付與萬笏做押之後,不知去
向.」呂殉道:「從那裡得來的?」錢士命道:「這錢是時伯濟落在海中,我將
母錢引來的。今幸錢神有靈,還我故物,但不知母錢今在何處.」呂殉道:「拿
了賈斯文,自有金銀錢下落.」說話之間,不覺已到孟門邊。錢士命踱進來,到
自室中,坐在稱孤椅裡,把子錢細看,心中暗想:「那得這個金銀錢再大些好了.」
心未想完,忽見那金銀錢登時大了。立起,宛如月洞一般。這錢眼之內,竟可容
身。錢士命看見,歡天喜地,手舞足蹈,在這錢眼中鑽來鑽去,遷筋斗耍子。身
子正在眼中,不覺漸漸收小,忙將身跳出。那金銀錢已變小了如故。錢士命道:
「要大就大,要小就小,果然是個寶貝.」隨即藏在庫中,一心又想那母錢,無
日不同呂強詞商量要去滅李信,訪拿時伯濟,追捉賈斯文,圖得母錢到手。朝思
暮想,他那裡曉得,兩個金銀錢都在他家中,自然財多身弱。
忽一日,錢士命霎時肚腸痛,自己不知胸中脂肝百葉怎生在裡面,一雙眼睛
反插在頭爿骨內,來往人頭,多不認得。妒斌卻不在他心上,錢百錫又不在家中,
只有兩個眭炎、馮世在旁服事照看。但見錢士命露出胸前良心,發現心頭推起一
團,形狀色澤,宛如炭團無二,不曉得他生的是什麼外症。正在毫無主張時候,
門前來了一個搖虎撐的,肩背著葫蘆,就是從前醫過邛詭的說嘴郎中。眭炎、馮
世忙請了他進來,陪他到自室中,看了錢士命的病症,說道:「我有上好膏藥,
貼之可以立愈。快拿一盆炭火出來。眭炎、馮世掇出一盆火來,擺在中間,他便
在葫蘆內倒出藥來,在炭火上熬成膏子,取出一塊,七歪八扭的歪擺佈,攤成一
個火熱的膏藥,攉在錢士命心頭那一塊炭團相似的患處。誰知錢士命的皮膚老
結,熱膏藥一時竟有些攉不上。那郎中將手按住,不多時,錢士命就開口說道:
「先生,我腹內的心好像不在中間,隱隱在左邊腋下,不知此種膏藥可攉得好
否?」那郎中道:「我是外科,只會醫皮,那裡面的病症須要請內科醫治,我是
不懂的.」錢士命遂吩咐睦炎、馮世,將錢三分、七銅八鐵的銀子,封了一封,
送與那郎中。
那郎中就當面拆封看了一看,道:「我不要謝儀,只要借你府上的金銀錢一
看.」錢士命道:「你要看金銀錢,此時不便,須得我病體全愈時,然後拿與你
看便了.」郎中聽說,只得背上葫蘆出孟門而去。那眭炎、馮世兩個商議、到各
處去尋訪內科,尋到了沒逃城外,有一個姓熊的,無名無號,順口兒叫做熊醫,
不去人的病,不傷人的命,請到家中,看了錢士命的心頭,診了脈息,告知腹內
的緣故,那熊醫道:「將軍貴體定然未病先服藥,一向調理用何藥物?」錢士命
用手在狒鼠繡褥底下拿出一個丸方來,遞與熊醫道:「先生請看.」那熊醫接過
手中,冷眼斜視,但見那丸方上開著:爛肚腸一條,欺心一片,鄙吝十分,老面
皮一副。
右方掂斤估兩,用蜜煎砒霜為丸,如雞肉月咅子大,空湯送下。
那熊醫看完,向錢士命道:「此方叫做一定滋生丸,將軍這病就從平素調養
上得來。日積月累,病根已深。醫家治病,從來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將軍的病
在心裡。自古道,心病還將心藥醫。我有個老方法,可以治得此病。但恐將軍胃
口不對,喉嚨中一時嚥不下去。要用:好肚腸一條,慈心一片,和氣一團,情義
十分,忍耐一百廿個,方便不拘多少。
再用鶯汁一大碗,煎至五分。這叫做一帖平穩散,方便可服。將軍,你自家
有病自家知,急將此藥方好好治,或有轉機。
倘再因舊,將來病成,沒藥醫了.」熊醫開完方子,辭別而去。
眭炎、馮世忙亂,勉強配齊藥料,就在那一盆火上,煎好拿一隻假磁杯盛了,
遞與錢士命。錢士命接來呷了一口,果然胃口不對,嚥不下喉嚨,登時嘔惡,吐
了滿地。遂將舊存丸藥吃了一服,喉嚨中便覺滋潤,因此仍服舊藥,又服了幾天,
初時腹內的心,尚在左邊腋下,漸漸的落將下去。
忽然一日,霎時泄瀉,良心從大便而出,其色比炭團更黑。
錢士命著急,叫眭炎、馮世在外邊訪問名醫,有能治得此病,願將金銀錢一
個作謝。這個風聲吹入脫空祖師耳朵內,他便離了鑽天打洞,帶了石灰布袋,駕
起雲頭,來到獨家村孟門邊站住。眭炎、馮世看見問道:「祖師何來?」脫空祖
師道:「聞得你們將軍心不在肝上,我有移東補西之術,管教他病體登時全愈.」
眭炎、馮世稟知錢士命,出來說道:「將軍說要與祖師言明,若治得病好,自然
把金銀錢作謝。否則莫怪我們將軍。」脫空祖師道:「我的法術無往不驗.」遂
領他到拂中廳上坐下,就於拂中廳內結起一個海外奇壇,上邊供著一尊騙神財
佛,桌上排列木豬木羊一對,居中空架子一座,上插極畫尺一根,十煉劍一把,
離旗一面,中間擺了一個穩瓶,將錢士命大便中落出的黑心裝在瓶內,旁邊豎著
一根棒槌接的幡竿,掛起藍幡一對。他頭戴泥箬帽,身穿紫蓑衣,先念了一卷累
助經,然後請出錢士命,掇了一隻有主椅,坐在壇前,將一個炭簍帽子戴在他頭
上,哈口氣把錢士命的頭皮攝了下來,放在穩瓶內,研了椒醬,同黑心拌和,又
將一個泛供盛了穩瓶,脫空祖師頂在頭上,左手伸開花手心,右手仗了十煉劍,
解開石灰布袋,蘸上石灰,指東畫西,畫了滿地石灰,口中說出天書,唸唸有詞,
做出平時偷天換日的手段。但見錢士命好像困來當死的模樣,頭不搖,眼不殺,
欲要將瓶中的黑心弄軟,從頂門裝入裡面。
那曉得錢士命天生老結,不能輕易容納。祖師一時失手,泛供跌穿,穩瓶打
碎,一跤跌在地上,身上石灰沾了一屁股,兩脅肋。錢士命叫道:「我頭腦子漲,
快把帽子除了下來.」脫空祖師見破了他法,立起身來就把炭簍帽子替他除下,
說道:「將軍尊體真是無法可治,只好帶病延年的了。我如今也不想金銀錢作謝,
只求借我一看.」錢士命道:「你的法術無效,我的金銀錢也不用看了.」脫空祖
師聽說默默無言。他來時原想金銀錢到手,所以為他設法。誰知法術不靈,看也
不能看一看,他懊恨而去了。
錢士命看見脫空祖師去了,遂走進自室,向呂強詞道:「脫空祖師原是個邪
術,徒然作法,那裡治得好我的心病,倒弄得我頭腦子漲。我如今要問軍師,你
的法術多端,可有甚法兒治得此症?」呂強詞道:「將軍不問小道,小道不敢妄
談。將軍若問小道,小道倒有個絕妙的現成方兒在此.」錢士命道:「什麼現成
方兒?」呂強詞道:「這個方兒,就是熊醫所說的,心病還將心藥醫,眼前道理,
他一時悟不出,故能說而不能行。
將軍你是中心不足,將軍的黑心尚在,何不用安心丸一丸,軟口湯一盞,同
黑心服下、只要把那心窠填滿,病體自然痊癒。
這豈不是絕妙的現成方兒.」錢士命忙吩咐眭炎、馮世備辦藥物。眭炎、馮
世道:「那黑心可要將他洗一洗?」軍師道:「不可。若是洗了,將軍就嚥不下
了。即使咽得下去,亦不能仍歸故處.」眭炎、馮世即便端整安心丸,煎好軟口
湯,把黑心一齊擺在錢士命面前。錢士命要緊自己病好,拿來一口吞下,但覺那
黑心,從喉間一滾,直溜腋下,橫在一邊,外面腋下皮上仍舊起了一個塊。眭炎、
馮世用手輪挪,再挪也挪不散,竟似鐵鑄的一般,堅硬異常。錢士命此時倒覺得
身子寬鬆,胸中爽快,向呂強詞致謝道:「軍師妙法,果然比眾不同。我如今依
舊踢得槍,使得棒,一心只想這個金銀錢,總要滅那李信,訪拿時伯濟,追捉賈
斯文。軍師你有何高見,可遂得此心.」
呂強詞道:「一些也不難。將軍一面自己領兵,剿滅李信,一面多著幾個豪
奴,四處訪拿時伯濟、賈斯文。待小道作起法來,管教一鼓而擒.」錢士命遂吩
咐幾十個豪奴,向各路分頭而去。
他自己騎上拂怕玉馬,手執一技拂擔叉。眭炎、馮世跟隨呂強詞,在後領了
一支兵,離獨家村望前進發。正是:煩惱不尋人,自去尋煩惱。
不知錢士命此去何如,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二回
錢愚心虛求佛 化僧膽大弄鬼


《西江月》:
自古盛衰難測,從來天運循環。有誰保得百年安,且漫肆無忌憚。
務要設身處地,還該體貼包瞞。須防自己犯交開,也被旁人謗訕。
話說錢士命同了呂強詞、眭炎、馮世,領兵要滅李信,上獨家村望前奔去,
行不上幾里,抬頭忽見一個娘娘遠遠走來。
錢士命看見,說道:「好了,時伯濟便有著落了.」那娘娘走至面前,錢士
命道:「你前日放走了時伯濟,你如今要到那裡去,快快還我時伯濟來.」那娘
娘道:「我在前世寺裡燒香轉來,不曉得什麼時伯濟時得濟.」錢士命聽說大怒,
還祭起金銀錢就打,只見那金銀錢拋在空中,頃刻變大,望著那娘娘頭上落下,
沒頭沒腦將那娘娘登時壓倒即死。你道這娘娘是誰?
原來就是當日時伯濟逃走時,在他家躲過的柳娘娘。可憐一條性命,只為一
言不合,遂遭錢士命之手,死於金銀錢之下。錢士命遂收了金銀錢,吩咐眭炎、
馮世將他屍首拋拉大塘路上,仍舊引兵前進。
朝行夜宿,非止一日,看看來至大排場。霎時間,錢士命頭重腳輕,連人和
馬滾倒在地。呂強詞止住了馬,慌忙扶起錢士命道:「將軍甦醒,為甚這般光景.」
錢士命慢慢醒來,答道:「為因壓死柳娘娘,用了一用金銀錢。一路思想,忽然
從那挪不散的塊上痛起,週身肉疼,不覺一時暈倒。如今雖醒,那個塊上還是痛
甚.」眭炎、馮世道:「將軍耳請收兵回去,再作計較.」錢士命遂上了馬,正欲
轉過馬頭,忽聽得遠遠地有人喊道:「將軍心虛,何不到敝寺中去求佛,保你立
時痊癒。」錢士命待那人近前,定睛一看,卻原來就是前世寺內的化憎。
錢士命道:「我肉疼難熬,正欲到寺中來求佛.」化僧道:「寺中佛菩薩無
求不應。將軍求佛,病好正可不用收兵.」錢士命引了眾人,一逕來到前世寺裡。
一應人等在外伺候。錢士命獨自一個走進山門,化僧引了來至大殿。但見:居中
一尊,手中有佛,威靈顯赫。左首一尊,自道神佛,大模大樣;右首一尊,一袋
神佛,作威作福。
大耳朵菩薩,自由自在;救命皇菩薩,救苦救難。歡善大師,形象俱無。五
方筵聖,鬚眉畢現。五逃七煞,五虛六耗,盡是兇神惡煞。退財白虎,倒運黃龍,
無非一類神祗。雖然泥塑木雕,真是神光佛現。
錢士命跪在手中有佛面前,抱住了腳,苦苦哀求。化僧道:「將軍,你閒時
不燒香,急來抱佛腳。可知道該死的眾生,佛也不渡。你須要去求救命皇菩薩,
一有應驗.」錢士命立起身來,滿殿走去,見了大佛磕磕拜,見了小佛踢一腳。
揀佛燒香,獨向救命皇菩薩案前暗中禱告:「伏願治得肉疼病好,捉得那幾個仇
人,弄得那母錢到手.」拜了幾拜,才立起來,辭別了化僧就走。化僧道:「肉
疼病好,須要將金銀錢來佛前上供。」
錢士命道:「我今疼得越覺利害.」一面說,一面走出山門,騎上拂怕玉馬,
帶了眾人,仍舊要滅李信,捉拿時伯濟和賈斯文。離了大排場,把馬一直跑去,
經過好界地方,路旁有個山嘴,不堤〔提〕防,那個挪不散的塊剛剛碰在那爬角
嘴上。錢士命大痛無聲,把馬勒住。忽見一個人冷眼斜視,立在錢士命面前說道:
「將軍休慌。你要肉疼病好,我有治法,馬上可以立愈.」錢士命細看那人:豁
眼蹺須,伶牙俐齒,手執軟尖刀,胸藏綿裡針,肩挑靠壁柴,腰掛野人頭。
錢士命問道:「你姓甚名誰,家居何處?」那人道:「小子姓刁名鑽,表字
占灣,綽號暗老虎,家住難交開口.」錢士命道:「你果然治得我肉疼病好,願
把金銀錢來謝你.」刁占灣道:「請解開胸上,待我動手.」錢士命遂露出了那挪
不散的塊。刁占灣取出綿裡針在那塊上用力一刺,錢士命叫聲:「啊呀!」只見
那塊上溜溜的出了一飛血。刁占灣道:「你還要肉疼否?」錢士命道:「痛極,
痛極.」刁戰灣道:「休慌。」
復拿了軟尖刀,胳月荅一聲,齊根割去了這塊肉。錢士命叫聲「罷了!」刁
占灣道:「你如今疼也不疼?」錢士命道:「不疼了.」刁鑽便藏了綿裡針,收
起軟尖刀道:「將軍乞借金銀錢一看.」錢士命道:「現在不便,且待我回家之
日,與你便了。」刁鑽跟著同行。錢士命仍舊領兵前進。行不多時,忽聽得有人
叫道:「將軍請下馬來,我是邛詭的兄弟邛漢,表字百慣,家住強撐浜裡。自幼
從墨用繩為師,學得扯別人的被頭蓋自己的腳,倒也可以攏過。近來弄得赤腳地
皮光,身上寒冷縮鼻佛弗上,一個鼻孔裡出氣,弗知香臭,欲求將軍討些綿撻拖,
做件綿衣穿穿,還要借金銀錢一看。依便依,不依還我家兄的命來.」錢士命聽
了,只做不聞,不理睬他,把馬一直跑過。正是:
將軍不下馬,各是奔前程。
錢士命一心要滅李信,捉拿時伯濟和賈斯文。那邛漢的言語怎肯理他,只顧
望前奔去,遠遠看見樹林中有座廟宇,陰風颯颯,慘霧濛濛。刁鑽上前說道:「將
軍進廟中去走走如何?」
錢士命道:「我從來見佛拜佛,且把廟門推開,待我看看神道。」
刁鑽便把廟門開了。錢士命定睛看時,真是捉得鬼出,向外問道:「為何上
廟不見土地?」刁鑽道:「神在神不在,將軍且進門去看是如何?」隨手攙了錢
士命下馬來,同入廟中。但見居中擺著一隻鬼張爐,刁鑽道:「將軍有爐在此,
何不燒炷好香?」錢士命叫眭炎、馮世備了萬炷香來,放在爐中燒起。
只聽得四面鬼聲隱隱,香煙繞處,引出無數鬼來。原來這廟就是當年時伯濟
被溫六公攙入的鬼廟。錢士命一見鬼影,忙奔出廟門,跨上拂怕玉馬,吩咐呂強
詞把刁鑽捆起,將他丟過一邊。
他自領兵前進。那曉得廟中的鬼跟了他行,耳邊但聞鬼聲,眼前只見鬼影。
那挪不散的塊根又是還心疼起,再不敢把馬一直跑,傳令打收兵鑼回去。一心歸
路,慌忙回轉獨家村。進了孟門,藏好金銀錢,肉疼反覺利害,耳邊鬼聲叫得越
狠,眼前鬼影來得越多。鬼中隱隱有那邛詭在內,錢士命更覺心虛。眭炎、馮世
各自走遠,即與呂強詞商議,亦無法可治。口中只叫得救命皇菩薩,正是:勢敗
奴欺主,時衰鬼弄人。
錢士命肉疼鬼鬧,正在無法可治的時候,只見前世寺內的化僧無人通報,一
逕來至自室中,見了錢士命問道:「將軍肉疼,諒來痊癒,幾時到敝寺中來,將
金銀錢佛前上供.」錢士命道:「你進來看見我家中有鬼麼?」化僧道:「鬼是
有幾個,亦無大害.」錢士命道:「自從離了寶剎,經過鬼廟,被刁鑽攙入廟中,
燒香引鬼,叫眾鬼纏擾,我的肉疼倒覺利害,鬧得家中毫無主意.」化僧道:「將
軍放心,從前小僧看見府上有團黑氣,應在今日纏得,已經掃去,地上垃圾,尚
有可治,可恨那無形的垃圾,終究未除,所以有此鬼串。如今將軍只要把金銀錢
付與小僧,小僧有了金銀錢,那些鬼就可以手到驅遣,將軍病體何愁不癒?」錢
士命道:「和尚果然捉得鬼去,治得病好,自然把金銀錢來佛前上供,決不食言.」
化僧道:「不是小僧要這金銀錢,若是不拿金銀錢作法,誠恐神術不靈.」
錢士命道:「快請設法,保你有錢.」化僧遂走出自室,在夢生草堂中結起
又一壇,供一尊費佛,念了一卷百正經,口中說神,手中弄鬼,眼內見神,手內
捉鬼,渾了一會,跪在佛前,高聲朗誦念道:「今年,今月,今日,今時,告知
眾鬼,眾鬼聽著。
大凡地頭無鬼不生財,地頭無鬼不生災。鬼作樂,鬼開心,切勿鬼眉鬼眼。
搭鬼棚,做鬼戲,休要鬼張鬼望。這些死鬼過開,其實是善人惡鬼。鬼搭搭,鬼
打渾,無非是閒神野鬼。活二倒鬼,法名忽起鬼,陣頭風,聽鬼話,上鬼當,鑽
入鬼窠路裡。青面孔,綠髭須,在此渾鬧一場,神搖頭,鬼縮退,從今勿上此門.」
化僧禱告已畢,又念了三聲救命皇菩薩,遂立起身來,但見無數的鬼臉,奇
形怪狀,團團圍住了化僧。化僧雖然膽大,一些不怕,無奈法術不靈,一個也不
能退去。果然無法可治,走進自室,向錢士命道:「將軍勿怕,小僧回寺再求救
命皇菩薩去也.」錢士命未及開言,化僧已自走了。錢士命家中,鬼聲雜出,鬼
臉滿屋,肉疼不止,病體沉重,睡在炕上,朦朦朧朧,忽有個人立在面前,仔細
看時,但見他:目練紫額,綠紋滿面。渾身蹺頭蹺尾,兩耳有邊有沿。年紀五旬
左右,出身注在胸前。蓬戶不肯光降,窮鬼未經識面。
那個人向錢士命說道:「將軍,你有病是無病,無病是有病,你的病好是不
好,不好是好。你皮裡走了肉,你受了綿裡針,軟尖刀重傷,非我不能救治。眾
鬼易退,惟邛詭的鬼乃是善人惡鬼,亦非我不能退去.」遂用手在那挪不散的塊
痕上捏了一把,錢士命出了一身冷汗,塊痕頓時平復。又復用陽溝水在各處灑了
一灑,那些鬼祟頃刻闃然無跡。錢士命喜出望外,便問那人是何等神佛,那人道:
「我與金銀錢福神同部,乃救命皇菩薩是也.」錢士命聽說大驚,如夢初醒,定
睛細看那人,忽然不見。正是: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
錢士命遇了救命皇菩薩,自此精神勝舊,遍體爽利,驕奢的念頭復起,遂傳
令呂強詞、眭炎、馮世一同領兵務要去滅李信,捉拿時伯濟和賈斯文。騎著拂怕
玉馬,離了獨家村,又是威武場人,滔滔滾滾而來。行了半日,到了一家門首,
但聽得裡面雞叫鳥叫,簷前掛一隻叫落畫眉,又見門上有副對聯,上聯寫著是:
「不識字個斯文第;」下聯寫著:「無銅錢的財主家」。望見門內有個人,困在
鐵鏟上,捏了鼻頭,在那裡做夢,
正是:
入門休問榮枯事,但看容顏便得知。
不知其人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三回
時伯濟時運來前後一人名頓改 小人國
大人國高低兩地各攸分


《西江月》:
落運運通可待,失時時至堪期。泰否否泰自然機,幸勿自為駭異。
善惡本非一轍,賢愚原是兩歧。所爭無過在幾微,須要慎其趨避。
話說錢士命在一家門首經過,望見門內一個人困在鐵鏟上,捏了鼻頭在那裡
做夢,夢見他亡故的乃兄對他說道:「今日錢士命來家,須借他金銀錢看看。人
若無錢,陽間之大難,不可錯過.」醒來抬頭,果見錢士命正在門外,忙在鐵鏟
上爬起,奔出門來道:「將軍前來,途遇不便,今日想是送金銀錢與我看,或是
曉得小的困來,送枕頭與我,請將軍下馬。將軍若要知李信的所在,小的不知。
若要知時伯濟的蹤跡,小的曾經遇過,親歷其境,他在安樂堂居住.」錢士命仰
面遠視,見他的
容貌生得來:
亞眉苦腦,忒嘴落須,滿頭柴屑,一嘴糊塗。
錢士命正要開言,只見門內奔出一個刁兒,哭哭啼啼,望錢士命懷裡撲來,
似欲要他抱的意思。錢士命是抱弗哭男兒的人,怎肯理他,把上身來順手將他一
推,可憐一個刁兒腦漿迸出,死於馬下。
錢士命便把疆繩一放,縱馬跑去。那人惱羞成怒,手執鬼頭關刀,騎著一隻
蹩腳騾子趕來,要殺錢士命。無奈手臂短,汗毛也不能拔他一根,卻被眭炎、馮
世幫助錢士命,一把拿住,捉在板凳頭上,一刀兩段。正是:殉情恐有失,執法
永無差。
錢士命識見高明,將那人殺了。你道那人是誰?原來就是強撐浜住的邛漢,
這邛漢果然百會百窮。他為人件件皆能,又是般般不曉,也曾在七國裡販牛,八
國裡販馬。在安樂堂遇見了時伯濟,要向他借金銀錢看。時伯濟回他金銀錢已經
失落海中,只剩得一雙空手。邛漢不信,因此和時伯濟面和心不和,知道錢士命
要捉他,欲想借錢士命的金銀錢看,所以將時伯濟的來蹤去跡,告知錢士命。那
曉得錢士命反將他殺在板凳頭上。
正是:
趨差算得罪,為好反成隙。
錢士命曉得了時伯濟的消息,一逕來到安樂堂拿捉。卻又不見時伯濟,另外
添撥了幾個豪奴,分頭著緊捉拿時伯濟。那時伯濟自從在大爿田破棧中同殷雄漢
閒談,見了錢士命,遠避至安樂堂作寓,與李信總不肯疏遠。那日忽遇了邛漢向
他借金銀錢,一言回絕了他。只聽得小人國內遍地的多要拿他,他堂堂六尺之軀,
立腳不住,竟無存身之所。他欲要埋名隱姓,小人國內的人認識的居多,必須逃
出小人國界。慌慌張張正走之間,忽見一隻邪狗向他亂咬,時伯濟道:「狗呀狗,
你欺人大過,你見了衣冠齊楚的人便不敢做聲,或搖尾而求食。你見我窮極人,
就作如此形狀。我看你小小狗兒,聲氣倒大,然究非人類,我也不來計較你.」
那狗不慌,仍是大聲疾呼,時伯濟佯佯走開,忽欲遠離小人國地界,腳步不
敢亂站,一心要向正行道路上走。看看走至下山路地方,一時口渴思飲,恰遇著
了萬笏,那萬笏打一個哈軒,剛被刁鑽用軟尖刀割去舌頭,含了滿口鮮血,望時
伯濟身上噴來,手內拿一碗鹽鹵湯,遞與時伯濟。時伯濟渴不擇飲,正是路竭無
君子,接來一口呷乾,口中越渴,連忙遠避。又來到一個去處,看見居中一口大
井,名曰市井。時伯濟想要汲水解渴,那曉得吊桶又落在他井內。只得一逕過去,
且到前途再處。朝行夜宿,行了幾日,仍是小人國地界。又看見一個人手拿軟尖
刀,在一家門首戳燕鳥窠。回頭見了時伯濟,便微微的冷笑道:「時伯濟,你時
伯濟三字真是遠近馳名,家喻戶曉,難得,難得.」時伯濟聽得,只自走路,卻
不睬他。一路打聽,知他就叫做刁鑽,好不驚駭。穿街過巷,務要遠離小人國界。
誰知道路曲折,常是走錯,仍在小人國地面纏繞。心中暗是躊躇,忽見一個
圓面方眼的人,向時伯濟道:「要時伯濟三字斷不可再提,你姓不可改,名與字
正好移易。你一身宛如搬運一般,來來去去,身無定所,倒不如就叫做時運來,
單名喚了一個來字罷.」時伯濟聽了,滿心歡喜道:「我自今可叫時運來了.」轉
眼卻不見了那人,他仍自忙忙前進,急欲運離小人國界。當行則行,當止則止,
早望見前面茫茫大水,無邊無際,好一個大河。行至河邊,但見那河中:蝦弗跳,
水弗動,果是平和水港。蝦親眷蟹朋友,常是來來往往。有時魚來網湊,有時自
投羅網。這邊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那邊三日扳罾,四日晾網。鰍籃裡常要揀出
鱔來,魚也有三寸肚腸。鰺魚弔白魚,有躲閃的不來上鉤。淘混水捉魚,狠心腸
的撒他一網。買醃魚放生,不知死活。捉死蟹過日,豈無漏網。涉此境,風吹浪
打。到此地,經風經浪。
這個河就是摸奶河,時伯濟來到此處,無路可走,在河邊觀望。只見一個人,
左手捉著一個咬蛇蛒蚆,右手拿了一個泥濯竹管,在地上打草驚蛇,惹動毒蛇窠,
游出一條詐死赤連蛇來。他打蛇打在七寸裡,動也不動,只是無頭無腦。他說道:
「蛇無頭而不行,想來是一條爛死蛇,諒不咬人.」就拿在手中當做鱔弄。時伯
濟問道:「你要這蛇何用?」那人道:「我要合毒藥.」時伯濟道:「毒藥治何
病症?」那人道:「以毒攻毒,毒藥即是刀創藥.」時伯濟道:「叨創藥雖好,
不割為妙.」時伯濟話未說完,只見那人死了。蛇毒氣攻心,七孔流血,連那咬
蛇蛒蚆一齊滾入摸奶河中去了。正是:福善禍淫天有理,情輕律重法無私。
你道那人是誰?原來就是說嘴郎中。他平日用藥,藥死了人,所以如今亦自
死於藥。時伯濟見了心酸,信步行來,只聽得耳邊琴聲隱隱,走近幾步,但見面
前幾棵黃連大樹,樹底下有個人在那裡操琴,抬頭見了時伯濟便道:「我看你文
質彬彬,你是時伯濟?」時伯濟道:「我不叫時伯濟,我叫時運來.」
那人道:「你明明是時伯濟,可曉得錢將軍足食足兵,領兵要滅李信,拿捉
你。我在路,忽然心不在焉,所以半途而廢,回轉家中,鬼鬧了幾日,幸遇了救
命皇菩薩,如今弄得不亦樂乎,仍舊領兵在外。你有金銀錢借與我看,我便隱惡
而揚善,否則就拿你去獻與錢將軍.」時伯濟聽說,只不睬他,佯佯走開。
那人趨蹌上來,一把拖住道:「金銀錢倒是有,若無,我和你到了此地,橫
豎都沒有去處,倒不如一同下河去罷.」硬要拖人下水,時伯濟灑脫身子飄然遠
避。那人急急趨來,卻不見有時伯濟,剛撞著了自汛將軍的人馬,陣前衝出錢士
命,騎著拂怕玉馬,喝道:「賈斯文,你偷了我的金銀錢,原來逃在此處。」賈
斯文未及辨言,便把一枝拂擔叉戳來,賈斯文把殷琴架住,戰不上三合,賈斯文
手足無措,連忙躲閃,已經面皮削盡,戰死在六尺地皮上。正是:是非只為多開
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時伯濟在摸奶河邊,虧得閉口深藏舌,悄悄的避在一邊,遠遠看見錢士命殺
了賈斯文。只聽得一聲號令,吩咐齊心去滅李信,捉拿時伯濟。忽見有豪奴來報,
說:「家中有賊,請將軍回府.」那人馬就漸漸的去遠了。時伯濟方才走出,仍
在河邊觀望,想來必要渡過此河,才離得小人國界,又無船隻可渡,又無陸路可
通,立在河邊等候船隻。遙望見波岸,地形甚高,正在猜疑,不知是何地方,忽
見李信站在面前說道:「你若要渡過此河,須耐心守候。你在此處終是回不得家
鄉,見不得爺娘.」時伯濟道:」那高處是什麼所在?」李信道:「那高處就是
大人國地界.」時伯濟道:「大人國的風俗如何?」李信道:「那大人國的風土
人情,與小人國正是大相懸絕:地土厚,立身高,無畏途,無險道。蹊逕直,無
曲折,由正路,居安宅。人人有面,正顏厲色;樹樹有皮,根老果實。人品端方,
寬洪大量,頂天立地,冠冕堂皇。重手足,親骨肉,有父母,有伯叔,有朋友,
有宗族,存惻隱,知恥辱,尊師傅,講誦讀。大著眼,坦著腹,冷暖不關心,財
上自分明。恤孤務寡,愛老憐貧。廣種福田留餘步,善耕心地好收成。果然清世
界,好個大乾坤。
時伯濟道:「如此所在,隔著茫茫大水,到這個地方,要行多少日子?」李
信道:「若風頭順,片刻可到。若風頭不順,就是經年累月,亦不能傍岸,甚至
有終身漂泊,也無人知道的。」時伯濟道:「即我今日,怎生可以渡得過去?」
李信道:「你在此處站住了腳,且立定腳頭,切不可胡行亂走,須要待時而動.」
時伯濟道:「小人國與大人國,除卻此河,還有別路可通否?」李信道:「路逕
雖多,你既到了此地,不渡此河,休要到得大人國地面.」時伯濟心領神會,只
在摸奶河邊耐心等候。朝踏露水,夜踏霜,不知守了多少日子。上無片瓦遮身,
下無立錐之地,天若下雨,只好借人家的屋簷躲雨,情不自禁,不覺兩淚交流。
「屋簷內人見了道:「你有眼淚往別處去哭.」
又只好淋在雨中,所遇摸奶河的人,都是等類。那有眼力的人,看見那河中,
也有背水纖的,拽瞎纖的,也有逆風棹槍的,也有逆水裡撐篙的,紛紛不一。傍
岸的少,淹死的多,眼中不知沉沒了多少人。時伯濟呆呆觀望,觸目傷心,回頭
自想,看那些光景,怎能有渡得此河的日子。只好和這些人,一同淹沒的了。口
也不開,做啞裝聾,垂頭喪氣、站在河邊,那有人來睬他。忽見河中來了一個小
船,隨風倒舵,順水推船,在河中旋轉。船上一個人,遠遠的叫道:「河邊人,
可要渡你過去?你站在此處,河水一漲,就要淹死的口虐.」時伯濟不敢做聲,
仍是悶悶昏昏,目閃閃,如木偶。正是:假作癡呆漢,權為懵懂人。
不知河中叫喚的人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四回
時伯濟得時便得濟 錢士命要錢不要命


《西江月》:
量大福來也大,機深禍至亦深。放寬些子耐三分,處世勿為己甚。
市井錙銖必較,達人富貴浮云。任憑世俗亂紛紛,凡事總由天定。
話說時伯濟在摸奶河邊,河中有人叫喊。你道這個人是誰?
就是爛好人。當時被錢士命踏沉了船,勉強用力呼起,在摸奶河氽來氽去,
隨風倒舵,順水推船,自己的舵尚拿不穩,那裡還救得別人。其時,口中雖在叫
喊,只見他的船在河中旋轉,霎時間人船形跡俱無。時伯濟見了,心中反覺不安,
承他一團好意,要來救我,卻先自沉沒,淒涼滿目,哽咽難言,惟拼一死,那有
生機,耐心守候,聽其自然而已。忽見河面上,遠遠的有一座高山推來,辨不出
是何大物,看看漸近,卻原來是一隻大船,那大船:釘線密,板片厚,不比釘稀
板薄;容得人,載得物,才見闊大寬宏。惟厚能載,惟大能容。若無若虛,不分
大小皆容納。寬兮綽兮,天拘曲直盡留藏。有頭有尾,庸人看不出他長短闊狹;
無遮無掩,旁觀望不見他美惡精粗。平平而過,雖有風波不險,何慮傾覆。
緩緩而行,即遇順風不使,那肯顛狂,行來鄭重規模大,體度雍和氣象尊。
這只船,果然是一個好船,常在河中救人。只見艙中走出一個人來,這個人
比小人國的人真是身高百倍,但見他:魁梧其偉,相貌堂堂。安祥態度,落落大
方。和顏悅色,神清氣爽。行動不苟,舉止端在。
這個人,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人,家住大人國真城內,正行道路上。這人素
不好名,故爾沒有名字,人人都叫他大人。
他生平只有兩個朋友:一個叫謙謙君子,一個叫好好先生。坐了這個大船,
見有人在摸奶河邊,便來救濟。其時,看見時伯濟站在河邊,立腳不定,進退兩
難,忙吩咐將船攏岸,把時伯濟加意細看,說道:「看你不像小人國內的人,如
何到了此地?」時伯濟道:「小生原是中華人氏,因落水飄流,困於小人國內,
難以存身,故爾逃在此間,一心欲向大人國去,無奈沒人濟渡.」大人道:「這
班小人久矣,深惡痛疾,原不可與為伍。
吾問你姓甚名誰,作何生理?」時伯濟道:「小生姓時,字叫伯濟,今改運
來,中華讀書人,孔門弟子.」大人道:「你且逞我船,渡你過去.」順手將時伯
濟扶上大船,平平穩穩,望大人國行去,由第一條水港收口。好個時運來,回頭
是岸,大人親手攙了時運來,同上岸來。正是:從空伸出拿雲手,提起天羅地網
人。
那時,時運來上了岸,一步高一步,向上行去。進了真城,看看來至正行道
路,到了方便門,登堂入室。但見堂中懸著一個扁額,上書「正大光明」四字。
左右掛一副對聯,上聯是「孝弟忠信」,下聯是「禮義廉恥」。居中掛一個大「忍」
字。
靠壁一隻活潑天幾,連著一隻立桌,兩邊擺一堂誠椅。抬頭忽見李信坐在堂
中,時運來道:「李信不離小生左右,今府上又有個李信,難道天下有兩個李信
麼?」大人道:「李信那有兩個,他原是上天降下來,人人不離左右,家家坐在
堂中。只為那些人和他不睦,有的不肯順他,有的務要背他,有的不認識他,有
的故意要滅他,竟像天下是沒有他的了。你我都是認得他的,又是情願順他,不
肯背他滅他,自然坐在堂中,不離左右,我家中的李信,就是你隨的李信,其實
只是一個,不是我有我的李信,你有你的李信.」時運來恍然大悟。大人遂替他
洗了浴,改頭換面,敬如上賓,設一檀榻在大款室中安歇,日與大人敘談,往來
朋友也不過是好好先生、謙謙君子。此時時運來才得脫離小人國界,不見小人之
面,不受小人之氣,身居安宅,出入禮門,高枕無憂,悠游自在。正是:雙手劈
開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門。
大人又與時運來志同道合,交淺言深。一日兩人在堂中講論三綱五常,正說
到計利害義的關頭,忽見傳事的人報道:「真城外面來了一起人馬,口稱要滅李
信,捉拿時伯濟。大人若把這兩人獻出,即打收兵鑼回去,按兵不動。若道半個
不字,便要殺入城中,踏為平地.」大人道:「他口出大言,你看他氣象如何?」
傳事的道:「看他不甚官套,毫無體統.」大人道:「可曉得他何處人馬.」傳事
的道:「聞得他是沒逃城來的人馬.」大人道:「原來是些小人,不要與他計較,
由他自退。我們且講我們的話.」時運來道:「古人原說聖賢學問,只在義利兩
途。踏義則為君子,趨利則為小人,由一念之公私,分人品之邪正.」大人道:
「這義利兩字,還要看得分明。即行一善,無所為而為善,是義;有所為而為善,
是利.」兩人講論如故。那小人怎知進退,日日在城邊吵鬧,大人不作小人之過,
不和他一般見識終不睬他。大人真有大量,正是:不添心上燄,以作耳邊風。
原來錢士命自從殺了賈斯文,豪奴來報,家中有賊,他便急急趕回。進了孟
門,眭炎、馮世稟道:「前夜有個竊賊,關在矮齋中,請將軍發落.」這個賊原
來就是刁賊,只因從前想他的金銀錢,用了綿裡針、軟尖刀,將錢士命攙入鬼廟,
錢士命將他捆起,丟在一邊,他便扭斷繩索,脫身逃去。他懷恨在胸,一心只要
想偷他的金銀錢。其夜刁賊手拿拆屋斧頭,拆了他的壁腳,在壁洞中,一隻腳進,
一隻腳出,探頭探腦,見無動靜,將身溜入妒斌房中,東捕西摸,摸至妒斌牀上,
右手在枕邊一探,竟摸著了一個金銀錢,左手在被中一探,竟摸著妒斌。一時得
了財色兩字,心中大喜,不覺失聲大笑。這個叫做賊莫笑,最易破敗。恰被眭炎、
馮世聽得了笑聲,擁進房中,一把拿住。捉個賊來連夜敲,關在矮齋中,報與錢
士命知道,候他回來發落。那時眭炎、馮世送過錢士命走進矮齋,見了此賊,卻
認得就是刁展灣,便吩咐眭炎、馮世把軟皮條捆了,弔在大樹上,周圍樹葉遮身,
教他做個葉裡伴,隱而不露。那裡曉得牛皮弔頸不是生理,原非活路,等到筋皮
力盡,刁鑽在用心機,終吊死在大樹上。金銀錢原不能偷得到手,反送了一條性
命。正是:萬事不由人算計,一生都是命安排。
錢士命只道刁鑽詐死,待放下一看、果然他冰冷徹骨,毫無生氣,就叫眭炎、
馮世將他也丟在大塘路上。錢士命仍舊領兵要滅李信,捉拿時伯濟。打聽得他們
都在大人國內安身,他便裝槍上馬,一逕到大人國來,在真城外調兵遣將,耀武
揚威,打動自吾作鼓,放起連珠三炮。大人原不睬他,怎奈錢士命日在城下吵鬧,
大人請了好好先生、謙謙君子向那小人勸道:「李信是天下少不得的,不可滅他。
時伯濟應該救濟,如何反要拿他。他那裡有什麼金銀錢?你要想金銀錢,須往別
處去,向有的人尋討.」那錢士命那裡肯聽,扯起自汛將軍旗號,坐了拂怕玉馬,
手執一枝拂擔叉,高聲大叫道:「別人敬重你大人,我錢將軍偏不怕你什麼大人。
你窩藏李信,硬救時伯濟,你快快把這兩人獻出,叫他送出金銀錢來還我,尚容
留你們一方性命,休使我將軍動怒.」肆無忌憚,大言不慚。大人終不睬他。
錢士命時時吵鬧,口中無言不出,忽然牽動了一個「娘」字,傳入大人耳內,
大人便同了時運來、李信相助,從由方便門安步行至真城邊來,往下一望,眼中
並沒有什麼人馬,明眼正視,毫不在意,看去宛如螞蟻擺陣一般,隱隱一簇人馬,
也像有聲有色,亦能知覺運動,語言不甚明亮。大人道:「此等小人原是罪不容
死,我不惹他,他倒來惹我。我本不與他計較,他既如此生事妄行,我不免為天
下除了此害.」遂輕輕舉起腳來,向這人馬撻了一下,那些人馬盡為莛粉,一些
也不見像人的式樣。正是: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大人撻死了小人國自汛將軍,錢士命雖屬可憐不足惜。但天地以好生為德,
心中卻有些不安,因問於李信,李信道:「這小人國形勢低污,地土囂薄,所生
的人本未完全,不在天下人的數內。大人若能把這等小人滅盡,才算一樁暢事.」
大人道:「天下有了小人,就是君子也有些做不得。若要天下盡為君子,必要除
盡天下小人才好。我們回去,且慢慢的滅他便了。」遂一同回轉家中,進了方便
門,聚在堂中,講論為人的道理,件件必須請教李信,不肯私心自用。正是:順
理行將去,憑天降福來。
錢士命要想金銀錢,來滅李信,捉拿時伯濟,性命不顧,向大人國尋事,被
大人輕輕撻死,他不知兩個金銀錢都在家裡。
一個子錢壓死柳娘娘之後,自己藏好在庫中;一個母錢被妻子妒斌偷去,私
藏在房內。刁賊曾經摸過,心志昏饋,貪得無厭,直弄到馬化撻殺,方才歇手。
他也無甚別念,止不過為兒子錢百錫久遠計。誰知他兒子錢百錫聞知父親錢士命
已死,心中大快,向庫房中取了子錢,在妒斌房中偷了母錢,日日把兩個金銀錢
在手中玩弄,無人拘束。錢百錫做其錢百錫的事,那眭炎、馮世如今是自然服事
錢百錫了。正是:長江後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
不知錢百錫後來作為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五回
飛錢原作飛錢用 惡人自有惡人磨


《西江月》:
這答桑田滄海,那邊滄海桑田。興衰成敗屢推遷,恍似馳風掣電。
處世慈和最貴,居心忍耐為先。紙燈塔大耀坤乾,往後何由照見。
話說錢百錫前生卻是個鑽骨蛀蟲變化,名為敗家精。他嫌天小不夠他遊蕩,
到了天盡底頭,竟要想拆起天來。有人勸他道:「你拆動了天,天若坍時,如之
奈何?」他說:「有長的在那裡撐住.」真不知天地為何物,所以天罰他現世初
世為人,托生在小人國沒逃城內,做了錢士命的兒子,同化僧、萬笏做伴,日日
玩弄兩個金銀錢。來往的人沒甚稱呼,只得叫他一聲錢大老官。你道是怎樣一個
大老官:油頭油腦,花嘴花臉。頭戴戇冠,身穿俗套。纏嘴夾舌,體段宛同墨庸;
賊皮塔臉,形像逼真化僧。
著一雙豈有此履,騎一匹沒籠頭馬。東蕩西馳,世事不分皂白;橫衝直撞,
路途那識高低。
常騎了無籠頭馬,向弗著街前世寺內,同化僧在大排場海灘邊遊玩。他家中
的款式,比錢士命在時究竟何如:夢生草堂中扁額不動,狒軸換了一頂獬軸,上
聯「大姆哈落落」如舊;下聯「阿迷俚沮沮」字跡模糊,卻有些看不出了。建幾
改為舍幾,硬桌換其百桌,有主椅換了十把仿樣稱孤椅。天生井也填沒了,矮齋
也坍頹了。自室中有了漏洞,扁額亦如舊,炕牀拆去,擺下一張糟榻。壁上橫被
鸞畫不改,上下對聯換去。上聯是「大話小結果」,下聯是「東事西出頭」。其
餘房屋漸漸走樣,門前大樹已倒,錢百錫看去倒覺豪暢,出入沒有遮礙。正是:
換來新氣象,改去舊規模。
那時,錢士命家中又是一番勝景了。一日,錢百錫騎了沒籠頭馬,手中拿了
兩個金銀錢,要向大排場去,才出門來,但見施利仁笑容滿面,迎上前來道:「大
老官,何往?」錢百錫道:「日與化僧在大排場頑耍,不甚暢懷。他說另有一個
好去處,今日要同他去走走.」施利仁道:「小的此刻特來邀大老官去遊玩一個
所在.」錢百錫道:「有多少路?」施利仁道:「不遠.」錢百錫道:「就此同行.」
喚了眭炎、馮世追隨。
施利仁牽了馬頭引路,離獨家村而去。路過一脈塢,來了墨用繩,跟著施利
仁一同行走,一逕到了勢道上,只見沖天一座浮屠,施利仁道:「此座浮屠,乃
古老上人所造。四面有門,每個門上有兩個大字,四個門內有四般景致,我們回
來賞玩。如今且先到山上去看看何如.」行不多幾步,墨用繩搶前踏了一個水潭,
跌落水中。施利仁立在乾岸頭上,誠恐踏濕腳,遠遠走開。錢百錫道:「墨用繩
跌了,如何爬起?」施利仁、眭炎、馮世齊齊應道:「前頭人吃跌,後頭人防滑。
且自由他.」墨用繩踅灘弗動,帶水拖泥,不自覺其形穢,一心總要跟他們走,
迤邐行來,早見一座高山,果然好個去處。但見:一團點綴,果是形容不出。無
限丘壑,盡屬意想不到;奇形怪狀,真可驚魂動魄。千緒萬端,實堪悅目賞心;
詭道鉤連,規模並皆醜態,斜徑迎合,景致無非惡狀。登臨者日臻其境,肉麻當
有趣;旁觀者適逢其會,毛骨也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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Çirattagı - 常言道 - 3
  • Büleklär
  • 常言道 - 1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090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700
    21.6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4.7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2.0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常言道 - 2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2912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770
    20.7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2.3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9.1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 常言道 - 3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23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761
    28.7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1.1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6.8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