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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紅樓夢 - 06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829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461
26.6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8.6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45.8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秋芳道:「四姑娘那裡輕易不去,去了又怕擾了他老人家的靜。二嬸娘沒事,我
們一起到那裡逛逛去使得麼?」寶釵笑道:
「我給你做個介紹去罷了。」
於是叫了紫雲跟著,便和秋芳出了怡紅院,到櫳翠庵來,打從沁芳橋過,看見兩岸
垂柳毵毵,掩映著畫樓池館。寶釵道:
「這便是天然畫境,我們且到亭子上坐坐去,也領略領略,別要辜負了好景。」二
人遂到沁芳亭坐下,秋芳道:「我才剛兒從那邊蜂腰橋來,也看了一會子。這裡比那裡
更好,又有地方兒可坐的,有趣兒。」因向秋水道:「這裡比那裡又不同了。
「秋水道:「雖然不同,卻各有各的好處。譬如畫圖各成一幅,並不雷同的。」秋
芳道:「你明兒就照著這兩幅畫上了,也使得。」寶釵道:「他會畫麼?」秋芳笑道:
「他時常偷著學畫呢,他才剛兒還說的好,說是『奴婢學夫人』呢。」寶釵笑道:
「這可了不得,真正是有其主,必有其僕了。這孩子就很好,你今年十幾歲了?」
秋水笑道:「十五歲了。」寶釵道:「能畫自是能寫識字,聰明是不必說的了。我這紫
雲也還識幾個字,從前只有彩明他能寫字,其餘就沒人了。我們家裡連從前老太太屋裡
起,幾代的丫頭原有好幾個好的,就只是沒有知書識字會寫畫的人。你這真可謂婢中的
翹楚的了。這秋水的名字起的就很好,自然是你給他起的了。」秋芳笑道:「『北苑春
山,南華秋水』,這兩句是書畫的妙境,故此起了這兩個名字。那春山也還能識字,卻
不及他的聰慧。」寶釵道:「很好,你明兒閒了教他到我那裡來,等我細細兒的問問他
,我雖不畫畫兒,讀書寫字還可以呢。」秋芳笑道:「明兒閒了,就教他過來請安。」
說著,二人起身,便往櫳翠庵來。到了庵前,紫雲上前敲門,裡面紫鵑聽見,便開
門出來。寶釵問道:「姑娘在家做什麼呢?」紫鵑道:「在裡面打坐呢。」寶釵道:「
我們在前邊略坐坐兒,等他起來了,再說話兒,沒的又驚動他罷。」紫鵑笑道:「奶奶
請裡邊坐罷。姑娘無事,總是打坐,要起來便起來,也沒什麼時候兒的。」說著,便進
去回道:「姑娘,寶二奶奶和小蘭大奶奶來了。」
惜春便起身迎至簷前,寶釵、秋芳上前請安問好,到裡面坐下,紫鵑沏上茶來。寶
釵道:「四妹妹,今兒有個文徵明,特來請教你這沈石田老先生呢!」因向秋水點點頭
兒,教他把畫呈上去。惜春接來,打開細細看了一看,說著:「這是老手的筆墨,我那
是學而不成,豈止『珠玉在前,自慚形穢』而已呢?」傅秋芳笑道:「我是獻丑,特來
求姑娘指教的。」惜春道:「此調不彈久矣,我因為學而無成,已將筆硯焚棄,所畫『
大觀園圖』至今並未成功,已算半途而廢了。」寶釵道:「那圖兒也該有七八分的工程
,所差有限了,何不拿出來大家看看呢?」惜春便叫紫鵑去取了出來,打開大家看時,
見墨已落完,顏色才填染了一半。惜春道:「我這個筆墨,自己都看不去,所以沒了精
神畫了。」秋芳道:「章法結構都好的很,為什麼不成全起他來呢?」惜春道:「我久
矣就無心於此了,你要是可以成全,倒是送你拿去畫罷。」秋芳道:「我給姑娘補完了
,再送來罷。」惜春道:「你補完了,就留下罷。我領你這幅『散花圖』倒還合我的意
思,留著掛起來,細細兒的看罷。」
寶釵道:「畫是你久已不畫的了,棋也好些時沒見下了呢?」惜春道:「自從妙玉
去後就沒下,直到如今了。」寶釵道:
「他是特意來談畫的,既不談畫,你們兩個人就手談手談罷了。
「惜春笑道:「我可丟生疏了呢!」因教紫鵑把棋枰取了出來,惜春便與秋芳二人
對坐下了,寶釵在旁邊坐了觀奕。秋芳便拿起黑子來,道:「姑娘,讓我四個子兒罷。
」寶釵道:「定了輸贏,然後才好說讓子的話。這會子,頭一盤自然是對下,也不必謙
的。」於是兩人對奕,下了有一個時辰,填完了關著,做起棋來,秋芳輸了四個子兒。
惜春道:「我只怕丟生了要輸呢?誰知竟還可以算是個對手棋,我們再下一盤罷。」秋
芳道:
「我已輸了,這回姑娘讓我兩子罷了。」惜春道:「這一盤要是再輸了,再說讓的
話就是了。」於是,二人又下了一盤,做起棋來,這回秋芳只輸了半子。寶釵笑道:「
這不算輸,還只算是個正經對手棋。這兩盤棋的工夫也很不淺了。我們也要回去了,改
日再來請教罷。」
惜春道:「我是天天無事。你們閒了,儘管可以常時光降的。他們這些人不肯到我
這裡來,都說怕我拿他們當俗人,其實你們要是不肯到我這裡來,倒是拿我當做俗人了
。」寶釵笑道:「他們都是以為客去主人安的意見,生恐怕你要惡嫌他們來攪擾清淨的
緣故。殊不知賢主嘉賓,那卻是又當異論的呢。
「惜春點頭道:「寶姐姐這話,才說的是呢。」秋芳道:「改日閒了,便來請安就
是了。」惜春送出了二人,紫鵑便關門進去了。寶釵、秋芳也便各自回去了。
過不多時,又早殿試。周姑爺是二甲第四十九名,薛蝌是三甲第十九名,賈環是三
甲第九十九名。榮府賀喜的絡繹不絕。
探春又有信來,周姑爺已升了揚州鹽運司,不日到任,大家都歡喜。說從前林姑老
爺做過揚州鹽運司的,地方很好。接著,朝考已過。周姑爺補了翰林院庶吉士,薛蝌是
戶部主事,賈環是歸班銓選。要知後文如何,再看下回可也。

第二十一回 秋芳補畫大觀園圖 賈環承襲榮國世職


話說傅秋芳自那日在櫳翠庵把「大觀園圖」帶回之後,暇日便以此消遣。秋水時刻
在旁邊伺候,也把蜂腰橋、沁芳橋兩處景況畫了出來與秋芳看。秋芳道:「畫卻也還畫
得出去,只是章法間架還不好。」因一一的指點了他,教他改換過來。
一日,「大觀園圖」已經補畫成功,便教秋水拿著,先來怡紅院中給寶釵看。寶釵
看了道:「你怎麼還沒落款麼?」秋芳笑道:「這是四姑娘畫的,我不過代為完工,還
請四姑娘落款去才是。」寶釵道:「也罷了,我就和你到他那裡去。」
說著,二人出了怡紅院,又到櫳翠庵來。敲門進去,惜春起身讓坐,秋芳便把「大
觀園圖」呈上,請惜春書款。惜春道:
「便落你的款罷了。」秋芳道:「我所補完的不過十分之三,怎敢僭越,自然還請
姑娘落款。落了款就送到太太屋裡,請太太張掛了玩罷。」於是,惜春便拿起筆來,寫
了款,用了圖章,說道:「這原是老太太教畫的,這會子老太太已經不在了,就送給太
太那裡掛也罷了。」說著,便教紫鵑取過棋枰來,道:
「今兒還早呢,我們且來下一盤再去。」寶釵笑道:「四妹妹一無所好,惟有此道
尚有些結習未除。」惜春也笑道:「聖人還說『不有博奕者乎,為之猶賢乎已』呢。」
於是,惜春與秋芳又下了一盤棋,方才告辭出去。
寶釵與秋芳出了櫳翠庵,順道來至稻香村。寶釵道:「且把這圖兒給大嫂子看看,
我教他同了我們到太太那裡去。」秋芳笑著點頭兒。二人走進裡面,紅梅打起簾子道:
「寶二奶奶來了。」李紈見了,起身讓坐。寶釵道:「四姑娘畫的大觀園的圖兒,畫了
四五年都沒見成功,今兒你媳婦來了,一畫就畫完了。你看看,怎麼樣?」李紈笑道:
「四五年的功夫,那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了,成功有什麼難處呢?」寶釵笑道
:「你看也沒看,就這麼瞎說麼。」李紈便打開看了一看道:
「我也不知道他畫了四五年,都畫的是些什麼?他這補畫的,也不知道他是從那裡
補起的?」寶釵道:「四姑娘原本畫的不過六分,他這補的倒有四分。這會子四姑娘也
不要這畫了,他也不好要的。我們如今送給太太去,你也同著走一趟,到底是你媳婦的
才能,也是你的光輝呢。」李紈笑道:「你原來是教我陪著你去的,既這麼樣,說不得
了便和你走一趟去罷了。」
於是,三人一同出了大觀園,轉到王夫人上房來,只見平兒在那裡和王夫人說話呢
。寶釵便把畫送上,給王夫人看。王夫人道:「這畫四姑姑畫了有四五年了,可憐還是
老太太教畫的呢。這會子,老太太都已不在了兩年多了。怎麼今兒又想起來畫成了功的
呢?」李紈道:「四姑娘久已不畫畫兒了。昨兒因說起我們媳婦會畫來,四姑娘便找尋
出來給他補成了功的,還教四姑娘落了款,送來給太太這裡掛的。」王夫人笑道:「四
姑娘畫了四五年都沒成功,他一接手就畫起來了,想來他的畫比四姑娘強多了。」寶釵
道:「小蘭大奶奶他的丫頭,這個秋水都會畫的。」王夫人聽見,便叫他到面前,細細
的看了一看道:「好孩子,你識字麼?」秋水回道:「也認得些字。」
王夫人道:「有這麼個聰明能乾的丫頭,那姑娘自然也就不用說了。」平兒笑道:
「我的拙笨是不必說了,就是大嫂子和二嬸子這兩個知書達理的聰明人兒,也都沒有這
個手段呢。」說著,人回擺飯。王夫人道:「你們不必又回園子裡去了,就在這裡一起
吃了罷。」於是,李紈、平兒、寶釵、秋芳都在王夫人這裡吃了飯,方才各自回去。
光陰迅速,又早秋盡冬初。十月中旬,馬氏又生了一子,取名鬆哥。十月底老太太
服滿,賈政起復,吏部帶領引見,聖眷頗隆,因念係元妃之父,加恩補授太僕寺少卿,
因詢問賈環係歸班進士,並加恩將榮國世職著賈環承襲。賈政謝恩回家,大家歡喜。各
公侯伯、六部、太僕寺、翰林院各官員,及眾親友等俱來慶賀。榮國府叫了一班戲,擺
了兩天酒筵。頭一天請的是慶國公、錦鄉侯、壽山伯、臨安伯、臨昌伯及刑部、工部、
太僕寺、翰林院各官員,又有兵部尚書周瓊、兵部侍郎甄應嘉、世襲三品威遠將軍馬尚
。第二日是甄寶玉、陳也俊之子、四姐姑爺衛若蘭之子、馮紫英、梅姑爺、周姑爺、薛
蟠、薛蝌、李嬸娘之子及族中賈(王扁)、賈瓊、賈薔、賈芸、賈芹、賈菌、賈藍、賈
芷等人。這日唱的是《滿牀笏》,因無甚外客,賈環、賈琮、賈蓉、賈蘭俱在座中。
賈赦在席上向賈政道:「二老爺,可記得那年中秋,環老三做的詩你說他的不好。
我那會子就說,他的詩不失咱們侯門的氣概,以後就這麼做去,這世襲的前程,就跑不
了你襲的了。
今兒可不是他承襲了嗎?」賈政笑道:「他的學問到底總駁雜不純,故此雖然中了
進士歸了班,也就難以中用了。今兒得了世襲,也是想不到的事。倒是那年中秋大老爺
的話,做了他的佳讖了,終久還是托賴大老爺的洪福。環兒,聽見了沒有,這不快給大
爺磕頭叩謝去嗎。」賈環下了席,便到賈赦面前來,才跪下去,賈赦一把拉住道:「好
孩子,不用這麼著,我說我的賞鑒可是不錯呢。」說罷,哈哈大笑。
這日,裡邊也沒有什麼外客,來的是傅秋芳之母、薛姨媽、邢岫煙、李嬸娘、喜鸞
、四姐、薛寶琴、史湘雲、李紋、李綺、劉姥姥、、巧姐、賈瓊之母、賈(王扁)之母
、賈藍之母婁氏、賈芸之母五奶奶、青兒、小紅、椿齡、鶴仙等人。另有一班小戲兒,
先唱了四出《衣珠記》。平兒便悄向寶釵問道:「這戲是誰點的?」寶釵笑著,悄悄兒
的道:「傅太太點的,他原也不知道這底下還有對景的呢。你不用說話,只聽就是了。
」說著,場上早換了《玉簪記》的《琴挑》、《偷詞》,又是《占花魁》一折。平兒笑
向寶釵道:「這點戲的,是有意呢,無意呢?怎麼這麼促狹的法兒。」寶釵笑道:「我
先就說了,他原也不知道,竟不防有這麼巧呢。可見戲不是亂點得的。」說著,場上早
又換了《八義記》的《觀燈》。只見李綺走過這邊來,和寶釵說道:「我瞧這出《觀燈
》裡的周堅,偶然想起一件事來。你們襲人出去不是有兩年了麼?」寶釵笑道:「他今
年正月裡還在我這裡來的,告訴我去年冬裡甄府寶二爺在他那裡借宿的話。我就說的那
面貌雖然說是相同,到底細看總有訛別的地方兒的。這戲上的事,原也是信不得的。」
李綺笑道:「這裡寶二哥,我頭裡在這裡的時候,可是天天見的。及自後來到了那裡,
你們妹夫竟沒有什麼訛別的地方兒呢,只有左耳旁邊臉上有一點兒黑痣,就在這上頭不
同。」寶釵笑道:「可不是,細看總有不同呢。你沒聽見說,『人心不同,如其面焉』
。這都是造物的巧妙,從古及今萬世不可及的奇才。若要是有了印板文字,那還成個造
物了麼?」李綺笑著點頭兒道:「到底是寶姐姐的見解高遠,我們都不能及的。」說著
戲完,少頃點上燈燭,擺了六席酒筵。唱的是《掃花》、《三醉》、《雲陽》、《仙圓
》,戲完散席。門外車馬紛拿,裡外的客俱回去了。
只有劉姥姥、巧姐沒去,巧姐便又留下了青兒,都在平兒屋裡住了。劉姥姥向平兒
道:「姑奶奶,如今老爺升了官,巧姑娘的姑爺也中了進士做了官,府上的氣運大轉了
。姑奶奶的哥兒,不過再遲十來年,也發了科甲,就好了。這都是姑奶奶的福氣大。姑
奶奶,你別怪我說,可憐頭裡鳳姑奶奶要了一輩子的強,總不及這會子姑奶奶你的福分
呢。這都是姑奶奶你素日為人的好處罷了。」平兒道:「都是托姥姥的福罷了。我們巧
姑娘,雖說各人的福命,到底是姥姥的媒,還是總托賴姥姥的福氣呢。」劉姥姥道:「
我們青兒,也虧姑奶奶的抬愛,要不然只好配個屯裡的小子罷了。這會子,在城裡見了
多少世面,姑爺年紀還輕,將來是總要發達的,都還是沾姑奶奶的福氣呢。
青兒呢,你可知道要孝順姑奶奶的。」青兒正在和巧姐說笑,聽見了便走過來,笑
道:「我又不是個傻子,我怎麼不知道呢?我這會子是叫二嬸娘,不叫姑媽了。」巧姐
道:「乾媽,你放心罷。我們如今是姑嫂了,他常時到我姨娘這裡來呢。」劉姥姥道:
「我今兒看見他妯娌裡頭,不知可是小芸大奶奶不是?倒好像這裡小紅姑娘的模樣兒似
的麼。」平兒笑道:「姥姥的眼力還很好呢,可不是小紅是誰呢?」因又告訴了他的原
故。
劉姥姥道:「我這眼睛、耳朵,托姑奶奶的福,都還可以,就是牙齒不中用了。」
平兒道:「姥姥,你今年是七十幾了?」
劉姥姥道:「我今年七十九了,再過兩個月就是八十歲了。」
平兒笑道:「明年來給姥姥拜壽。」劉姥姥笑道:「那裡還敢驚動姑奶奶呢。我那
裡又沒什麼錢,又不成個地方兒,要是事體寬裕,有幾間好房子,我早就要來請姑奶奶
的。」平兒笑道:
「我那年到你那裡去過的,這有何妨呢?明兒我們姑娘,少不得也是要給你磕頭去
的。我們一起兒都是要來的,你也不必費什麼事,就是家常弄個一兩樣菜,我們大家來
吃個壽麵就是了。
「劉姥姥笑道:「這個容易,只是怕褻瀆了姑奶奶呢。」說著,賈璉進來,劉姥姥
、青兒便和巧姐往那邊屋裡去了。於是,大家歸寢,暫且按下不題。
卻說鮑二自從他老婆自縊之後,便娶了多混蟲的老婆多姑娘為妻。後來因與周瑞的
乾兒子何三打架,被賈珍、賈璉打了,攆出在外,懷恨在心,便與何三勾通一起伙盜,
偷去賈母上房金銀不下三五千兩。何三被包勇打死,鮑二復與伙盜用悶香、軟梯盜去妙
玉,闖出城去,懼人踩緝,便下海去了。妙玉不從,為眾盜所殺。這一起群盜,復又遇
著官兵,被殺死了十餘個,只剩下鮑二三四個人,在沿海的地方潛住。鮑二懼人踩緝,
便不敢回家。他老婆多姑娘一人在家,也知道這事。他卻虧了生的人物兒俊俏,輕浪風
流,常時有人在他屋裡走動,便巴不得鮑二永不回來才好。那傻大舅與王仁素常在榮府
見過,都知道的,便常到他屋裡來喝酒,多姑娘又會唱幾個曲兒。傻大舅與王仁仗著是
榮府內親,--外人那裡知道他近年都不能進門去了--只說他的勢派大,不敢怎麼樣
他,以致二人便在那裡公然輪流住宿。
這一天,王仁在那裡歇,因和多姑娘說道:「鮑老二是未必回來了,你一個少年女人在
家又沒親族,我們雖然常來到底不是常法,須要打量個長遠道理出來才好。」多姑娘道
:「要好,須是我便嫁了你們那個去,只是你們都有妻小,也未必能娶我呢。」王仁道
:「我前兒聽見錦香院雲兒那裡,去了兩個媳婦,現在要找人呢。我想你要是到那裡去
了,那些媳婦兒沒那一個比的你上呢,誰有你這個人物兒風流,任是什麼子弟近了你的
身,他就酥麻了,勾住了人家的魂,還怕他不花麼?你去到那裡,要不成了錦香院的花
魁也就算不得。而且,我們一樣還得常來。你便多聚攢下幾個錢兒來,過幾年工夫再揀
個合式的人嫁了他去,倒是個好主意呢。」多姑娘道:「我不成自己賣給他去麼?」王
仁道:「誰說賣呢,你給他做伙計去,有了生意你和他對分,譬如五兩銀子一夜,你得
二兩五錢,他得二兩五錢就是了。一年的工夫就可以分得五六百兩銀子呢。男人家在人
家做伙計的,任什麼行業都沒這個好手段能尋這些錢兒。你是這個手段兒好了去的原故
,不要把這好手段兒埋沒了,那就可惜了呢。」多姑娘笑道:「我要去,也沒這個門路
呢?
「王仁笑道:「你果然要去,我明兒就和錦香院雲兒說去,說妥了你得了好處,可
要謝我呢。」多姑娘笑道:「你要我怎麼謝呢?」王仁道:「隨你怎麼謝罷了。」多姑
娘笑道:「既這麼著,你這會子就去罷。等我明兒到了那裡,你來了再留你住,就算謝
你了,好不好?」王仁道:「只是這會子你教我那裡去呢?你一個人睡麼,怪冷清的,
怎麼樣呢?」多姑娘笑道:「你別管,我不怕。」王仁道:「罷了,我去了。」說著,
便站起身來,開門出去。多姑娘見了,又一把把他拉回來,把門關上了,笑道:「罷了
,今兒也遲了,可要說過的,我今兒不能謝你,要你謝我呢。」王仁笑道:「我特意的
是要瞧你這個浪樣兒呢,我們早些睡罷,我跪在你面前就是了,好不好?」多姑娘笑著
脫衣,二人就寢。
次日,王仁會見傻大舅,便把這話對他說了。兩個又計議了一番,便同到錦香院來
,會了雲兒,說明了是做對分的伙計。
次日便叫了輛車,把多姑娘送在錦香院來,家中所剩下的些傢伙,便交與王仁、傻
大舅兩個收著。房屋本是租的,也就交還原主。王仁、傻大舅便把傢伙兩人分著賣了,
又還要了雲兒二十兩銀子,也是兩人分用了。
多姑娘到了錦香院裡,果然是車馬填門,雲兒甚是歡喜。
過了兩個多月,王仁、傻大舅也去過幾回,總逢有客不得空閒,所有幾十兩銀子又
已用完了。兩人商議著便來瞧薛蟠。薛蟠會著,說道:「我們好些時沒會了,你們這一
向都到那裡去來?
「二人道:「我們成日家一點事兒也沒有,總是閒逛也沒一定的地方兒。」薛蟠道
:「我也是天天閒逛呢,怎麼就沒碰見你們麼?」王仁道:「你到錦香院去了沒有?他
那裡新來了一個絕紗的媳婦兒呢。」薛蟠道:「我只知道他那裡去了兩個媳婦兒,這是
幾時添的?我可不知道。」王仁道:「這新來的有兩個月了,叫多姑娘兒,十分很俊,
就是年紀大些,今年有二十六七歲了,現在是車馬填門。」薛蟠道:「我倒不知道,明
兒可要瞧瞧去呢。」傻大舅道:「何必明兒呢,就是這會子去罷了。」薛蟠道:「也好
,咱們就一同去。」
說著,三人出了門,到了錦香院,雲兒出來迎著。薛蟠道:
「你們新來了個什麼多姑娘兒,我竟不知道麼。」雲兒笑道:
「你不到我這兒來,怎麼得知道呢?我叫他出來就是了。」說著,多姑娘早出來了
,換了一身豔麗衣服,越發顯出風流俊俏來了。雲兒道:「這是薛大爺。」多姑娘便走
過來請安。薛蟠便一把拉了他的手,細看他兩道彎眉,一雙星眼,生成媚態十分,一見
勾人魂魄,不禁哈哈大笑道:「果然名不虛傳,你今年二十幾歲了?」多姑娘笑道:「
二十七歲了。」薛蟠道:「會些什麼唱呢?」多姑娘笑道:「會的都是些小調兒,大曲
兒還沒學會呢。」薛蟠道:「大曲兒我不愛聽,單喜的是小調兒。
「雲兒便取了琵琶過來彈著,多姑娘便唱了。不知他唱了個什麼?且聽下回,便知
分曉。

第二十二回 錦香院薛文起得妾 鹽運司賈探春留親


話說錦香院當下雲兒取了琵琶過來彈著,多姑娘便唱了一個「馬頭調兒」,柔聲嬌
媚,真是靡靡之音。薛蟠喜的拍手叫好,說著擺上了酒菜,薛蟠便拉了多姑娘坐在他手
下,王仁、傻大舅對面坐了,雲兒打橫。喝酒中間,猜三豁五,鬧了半天,又唱了十來
個曲兒。掌上燈來,薛蟠已經半醉,王仁、傻大舅兩個又還喝了一會子酒。薛蟠道:「
我醉了,今兒是不能回去了。
「王仁、傻大舅道:「天也不早了,你不回去,我們要走了,明兒會罷。」薛蟠便
站起來,要送他兩個。王仁、傻大舅攔住道:「你不用動,咱們弟兄家,還拘這些禮做
什麼呢?」薛蟠笑道:「這我就遵命。」說著,二人便去了。
薛蟠便到多姑娘房裡,歇了一夜。他日裡見了多姑娘,已就酥麻了半邊。這一夜枕
席的風流,便把魂靈都被他勾攝住了。
次日,便不想回去,一連住了三夜,兩下十分恩愛。多姑娘也中意薛蟠,便把他的
底裡都告訴了薛蟠。薛蟠才知道他是賈府的家人媳婦,未嫁鮑二之先,就與賈璉有一手
兒的,因向他說道:「我現在妻妾都死了,家裡只有我們太太,並無別人。你若可以到
我那裡去做個姨娘,過兩年養了兒子,我就把你扶了正,比在這裡強多了。」多姑娘道
:「我為的是一個孤身人,要嫁了人家去,不知道好歹,那時豈不後悔?故此權在這裡
,也是要尋個合式的人,便嫁他去。無奈這裡來的人,總是有妻小的,便有年輕沒娶過
的,他又不能要我呢。難得你這麼樣湊巧的人兒,你便不娶我,我也是不放你的呢。」
薛蟠道:「你在這裡是沒有身價的,也就不用贖了,只是你怎麼出去呢?」
多姑娘笑道:「我又不是賣給他的,來去還怕不由我嗎?我兩個多月也算給他尋了
兩百銀子了,我自己也分得了兩百銀子在這裡呢。你要用,就拿去用罷。」薛蟠道:「
我不等銀子使,明兒短了的時候,再問你借。」多姑娘笑道:「借什麼呢?我要用什麼
,可不都問你要麼?你明兒還教王仁、傻大舅到這裡來說說,多少給雲兒幾兩銀子。你
那裡便套了車來,到這裡接了我去就是了。」二人商議定了。
次日一早,薛蟠便去找著了王仁、傻大舅,告訴了他們這一番話。二人道:「我們
前兒特來告訴你,和你瞧去的。這會子,倒給你弄了這個巧宗兒去了。我們明兒要見他
,就都不能見了。你可說過,怎麼個謝我們?我們才說去呢。」薛蟠笑道:
「我知道,總謝你們就是了。這會子,先把正事辦了再說。」
王仁、傻大舅道:「雲兒那裡,當初我們拿過他幾兩銀子,這會子還要多給他點兒
才說得去呢。」薛蟠道:「要給他多少呢?」傻大舅道:「至少也得五十兩銀子。」薛
蟠道:「就給他五十兩銀子,任什麼都有了。」王仁道:「那任什麼都有了。
薛蟠道:「我兑了銀子,便交給你,叫李祥套了車,同你們去把他的箱子東西都查
點清了,一起帶了來就是了。」二人便同到薛蟠家內,拿了銀子。李祥套了車,二人坐
上車到錦香院來,會了雲兒說明白了,只拿出二十兩銀子來給了雲兒,查點了箱籠物件
,搬上車去。多姑娘便辭別了雲兒,上車而去,車夫趕起車來。
不一時,早到薛蟠門口,李祥領著多姑娘下車進去,薛蟠已回過了薛姨媽。薛姨媽
因見他妻妾都死了,也只好由他去罷。
薛蟠便指與他道:「這就是太太。」多姑娘便向前磕了頭,薛姨媽道:「叫臻兒帶
了他去,先見見蝌二奶奶,磕個頭去。二爺等衙門裡下來,再見罷。」薛蟠便叫臻兒帶
了過去,走了一趟回來,便到薛蟠屋裡,箱子東西俱已搬進來了。奶子帶了孝哥進來,
薛蟠便向他道:「你添了個姨娘來了,你叫他聲姨娘罷。」孝哥已是三歲了,便走到多
姑娘面前來,叫了一聲「姨娘」。多姑娘笑著連忙抱起他來道:「哥兒好乖呀!」是晚
,薛蟠屋裡也擺了桌酒席。薛蟠便叫把孝哥兒也帶著坐了玩兒,喝完了酒,吃過了飯,
奶子方把孝哥兒帶了過去。這裡二人關門就寢。薛蟠由此每日在家,都不到外邊去閒遊
浪蕩去了。
過了月餘,王仁、傻大舅把三十兩銀子早已使完了,便來找薛蟠,一見了面,便說
道:「薛大哥是不出門了,成日家看著,也該看厭了呢,就這麼離不得麼?你通共使了
五十兩銀子,多姑娘倒帶了二百多銀子過來,你反落了一百幾十兩銀子,又白得了個人
。若不虧我們兩個人,你怎麼得有這麼便宜的事。
常言說的好,不因漁父引,怎得見波濤。你該怎麼謝我們呢?
「薛蟠笑道:「我前兒才知道,你們還收著他多少傢伙呢,這個就算謝了你們罷了
。」王仁道:「那些破爛傢伙,還值什麼錢麼?他若要使,就叫他來搬罷了,我們也沒
處放呢。這東西,況且還是他的,也算不了你的謝啊!」薛蟠道:「依你,便怎麼樣呢
?」傻大舅道:「也沒什麼依不依,只算我們兩個人來問你借幾兩銀子使一使,也不下
數兒,只要你酌量著就是了。
「薛蟠料想不能推托,便在裡頭拿了四十兩銀子出來,道:「你們兩個人,拿去分
著使罷。」王仁道:「四十兩銀子,還是我們兩個人分呢,只怕太少了些罷。」傻大舅
道:「你不用累贅了,咱們且把這銀子拿了,使著再說罷了。」說著,他便把銀子揣在
懷裡,拉了王仁便走。薛蟠道:「忙什麼,在我這裡吃了飯去罷了。」傻大舅道:「咱
們還有事去呢,明兒再來擾罷。」薛蟠便送了他二人出去。這王仁、傻大舅拿了這四十
兩銀子去,非賭即嫖,不過十來天就完了,依舊又來找薛蟠,薛蟠道:「你們前兒拿了
四十兩銀子去,我就算謝了你們了,怎麼今兒又來說這話呢?」王仁道:「我前兒原沒
應承,是他說且拿去使著再說的。薛大哥,你這件便宜事,在那裡去找呢,難道只值這
幾兩銀子嗎?你看的太賤了。」薛蟠道:「依你說,要多少才夠呢?」傻大舅道:「也
別提多少的話,你只見諒著找出多少來就是了。」薛蟠道:「既這麼著,我再找出二十
兩銀子來,你們可有什麼話說了?」王仁道:「就是二十兩罷了,我們又不賣什麼嗎,
那裡還這麼添添饒饒的呢?」於是,薛蟠又給了他二十兩銀子。這二人拿去,花不上十
來天,又依舊完了,復來找薛蟠。薛蟠便變色道:「這是什麼話呢?銀子不是大水淌來
的。」王仁道:「你通共給了我們六十兩銀子,連頭裡五十兩,合共使了百十兩銀子。
多姑娘倒帶了二百多銀子來,你一個錢兒還沒費呢?我們今兒來,不向你開口,只問多
姑娘借幾兩銀子使使。」薛蟠道:「他既嫁了我,就是我的了。我不借,還由得我呢。
」王仁道:「借不借,只問心就是了。」
薛蟠道:「問心?我這個心很問得過去了。憑你怎麼說,我打定主意一個錢兒也沒
得借。」傻大舅道:「我們只問多姑娘借。
「因向李祥說道:「你去把多姑娘請出來,咱們當面說就是了。
「李祥答應著,卻不進去。薛蟠沒法,只得又給了他十兩銀子,二人才去了。
薛蟠回到自己屋裡,氣的罵了一會子。多姑娘已知道原故,因道:「他們把銀子看
得容易了,只怕過幾天還要來呢。」薛蟠道:「這兩個混帳東西,榮府裡久已不許他們
上門了。他明兒若要再來,便教人打這兩個混帳東西。」多姑娘道:「不是打的事情,
便打他一頓,也不是了局。依我說,你倒是到那裡去避他些日子。他若來了,你不在家
,他也沒法兒。他怎能夠進來找我麼?
二爺要在家,請二爺出去申飭他一頓。他要混說,教人拴起他來送到衙門裡去,這
才得了結呢。」薛蟠笑道:「倒還是你有些主意,只是我到那裡去呢?」多姑娘道:「
地方大的很呢,你也不限定是躲避他啊,就可以帶上幾兩銀子,做個買賣去,三五個月
再回來。況且,你左右閒在家裡也不是事。」薛蟠道:
「這也說的是。」因便去回了薛姨媽,薛姨媽道:「你兩回家出門做買賣,都鬧出
事來。你這會子又要出門做買賣去,我勸你竟很不必了。」薛蟠道:「經一番,長一智
。這回出門還像頭裡嗎?我們家裡近來很費撐持,還不趁著這會子出去巴結出點兒好處
來嗎?」薛姨媽道:「你說的總好聽呢,既這麼著,你還是找張德輝和他商量商量,要
去也還是同他去才好呢。」
薛蟠答應了,便找著了張德輝,和他商量停當,湊了一千兩銀子,辦了兩千銀子貨
物,那一半許在半年內歸還,收拾了行李,叫了牲口,往淮揚一帶發賣。因周姑爺現做
揚州鹽運司,到了揚州便有照應了。於是,料理了四五日,諸事齊備,便辭別了家中眾
人,向南長行去了。
去不五六日,王仁、傻大舅果然又來了。家人回說:「大爺出門到揚州去了。」二
人不信,便要請多姑娘出來。家人回說:「大爺不在家,不能去請。」二人不依,便說
:「你們大爺,怎麼躲在裡頭不會我們嗎?」正在發話,恰值薛蝌這日未上衙門,便出
來申飭了一頓說:「什麼人大膽,在這裡混鬧,這還了得嗎?教人拴起他來,拿帖子送
到兵馬司去。」這兩個人聽見,才嚇慌跑了。
再說鮑二已經四五年未回家來,想諒緝捕的也不十分嚴密了,又記念老婆在家不知
怎麼樣了,便約會了他們同事的兩個人,一起回來。那兩個人也是要到京城有事的。三
人一路,不則一天,早到了京城,捱到傍晚掌燈時分,進了城,找個飯店歇了。鮑二和
那兩人走到自家門口,見門已鎖了。鮑二驚疑,便叫同來的人,去問兩旁鄰居,只說是
來找鮑二的。鮑二便在巷外等他,那二人走去問了回來,便同到飯店中來,那二人道:
「我才剛兒問那鄰居找鮑老二,他回說鮑老二他去了四五年了,音信全無。他媳婦
都嫁了人去了。」鮑二道:「明兒再細細兒的訪問,才明白呢。」
到了次日,訪著是嫁了薛蟠做妾。隔了一日,又在薛蟠門口,來打聽虛實,才知道
是薛蟠娶了多姑娘做妾,娶過去兩個月,薛蟠便帶了三千銀子出門,往淮揚一帶做買賣
去了,半年方才回來,已經去了兩個月了。鮑二便和那兩個人商量,要想弄個軟梯,進
去把他老婆弄出來。那兩個人道:「這事來不得。
聽見說,他家裡的人,現在戶部做官兒,家裡有坐更守夜的。
咱們又不認得人,路徑又生,你便同了去,只認得人,路徑也不熟,別要像上回的
何老三了。既是你知道他往揚州去的路徑,又知道他來回的日期,況且你又認得他。咱
們不如揀個地方兒去等著他罷,倒是個好主意呢。」鮑二道:「你這話很好。你們明兒
把事辦完了,咱們就出城去再議。」暫且按下不表。
再說湘蓮、寶玉在酆都城隍府中住了三天,便辭別了眾人回來。二人過了陰陽界,
向南而行,走了有二三十里到了三岔路口,不知那條是路。二人正在猜疑,忽見茫茫大
士、渺渺真人在那裡招手兒叫他,二人大喜,便跟了上前,走了兩個時辰,早到了大荒
山下。少頃進了茅屋,湘、寶二人便告稟到酆都之事。大士、真人
道:「你們不說,我們已盡知道了。」因道:「這是冥中之事,你們都見過知道了
。那芙蓉城中,你們只略知大概,不知細微。
「因便告訴他二人,自元妃、迎春、黛玉、妙玉、鳳姐、鴛鴦、香菱、可卿、尤二
姐、尤三姐以及晴雯、金釧、瑞珠等人,始末緣由並現在各事跡,細細兒的說了一番。
湘、寶二人道:「請問師父,現在世間一切人物因緣,畢竟又是如何光景呢?」
大士、真人笑道:「我正要告訴你們,現在世間一切因緣呢。
「因把寶釵、平兒、李紈、李紋、李綺、邢岫煙、湘雲、探春、惜春、寶琴、秋芳
、襲人、小紅、椿齡、鶴仙、多姑娘以及薛蟠、薛蝌、甄寶玉、周姑爺、賈薔、賈芸等
人各事情,細細的又說了一遍,便道:「你們二人歇息兩天,就再下山去。先到平安州
,是湘蓮的事;後到紫檀堡,是寶玉的事。你們已知大概,到臨行時,我們再授機宜便
了。」暫且不題。
卻說薛蟠和張德輝先到了淮安,把貨物發出一半,等著歸起了銀子,便到揚州來。
到了揚州,已經出門兩月有餘了,下在飯店內,問明了鹽運司衙門。到了次日,薛蟠換
了衣服,帶了賈政的書子,便到運司衙門。門上進去回了,便請薛蟠到內署相見,與周
姑爺會談了一會寒溫以及來意,便取出賈政的書子遞了過去。周姑爺看了,又問問京中
的事情。探春在內聽見賈政有書,也要問問家中之事,便請薛蟠到內宅相見。周姑爺陪
了進去,見了探春,兩下問好。探春請了薛姨媽的安,問問自己家中,並薛蟠家內事情
,以及薛蟠來此做什麼買賣的話。
薛蟠便一一的告訴了探春夫婦。周姑爺道:「薛大哥,你的行李等件,現在那裡呢
?請說明了地方兒,我就教人去都搬了來,到我這裡住。我們這衙門裡,屋子也還有幾
間,況且我也沒什麼事,我們大家朝夕談談也好。」薛蟠道:「我還有同伴的伙計,且
還有貨物都還沒發出去呢,等事情清了,再來打攪罷。
「周姑爺道:「還有多少銀子貨物沒售出去呢?」薛蟠道:「在淮上已賣去一半,
這會子還有一千銀子的貨。」周姑爺笑道:
「這個容易,我明兒給你向三四個鹽商家說一聲,教他們給你分銷了罷。你們伙計
便還教他在飯店裡住著等,單把你的行李搬進來,使得嗎?」薛蟠忙笑著作了一個揖,
道:「這就承情的了不得了。」周姑爺便打發人去,把薛蟠的行李搬進衙門,在書房住
宿。次日,便向四家鹽商說了,把貨物抬送了去分銷了。
過了一日,薛蟠便出去會會張德輝,大家無事,便出了天寧門,到天寧寺逛逛,叫
了個游湖船,便一路到平山堂一帶,小金山、三賢祠,並各家園子逛了一天。至晚回來
,薛蟠便仍回到運司衙門裡頭。
又過了數日,忽然有信,周姑爺又升了江西布政司了。薛蟠知道,便道了喜。接著
,各衙門俱來道喜。這銷貨的四家鹽商,聽見運司已升了,素常聲名又好,不敢怠慢,
便每家繳了五百兩貨價。周姑爺便點交給薛蟠查收,共銀二千兩。薛蟠大喜,又謝了一
番。周姑爺道:「我也不過三五天,等接印的人一到了,就要動身的,恕我不能多留了
。」於是,又辦了送行的酒席,寫了給賈政的回書稟啟,交給薛蟠。薛蟠便告辭出了衙
門,仍到飯店和張德輝商量了,便在揚州又買了一千銀子貨物,帶回家去發賣。又在梗
子上,到戴春林家,自己買了好些香貨,帶回以備送人之用,因此又耽擱了幾天,才動
身回去。
到了淮安,還有幾處找項未曾清楚,又住了幾個日子,方才起行。
一路曉行夜住,自從出門以來,已經五月有餘。一日,到了平安州,離家只有三百
多里,時已昏黑,便投在坊子裡住了。
當槽兒的照應著行李馱子,進去把牲口拴好,上了料。薛蟠和張德輝吃了晚飯,便
打開鋪蓋睡了。當槽兒的等各客屋裡都睡定了,便照了門戶,關了大門,也就睡了。到
了三更時分,忽然大門有人衝的十分兇險,不知是什麼事情,且等下回細表。

第二十三回 柳湘蓮再力救薛蟠 花襲人重錯認寶玉


話說平安州坊子裡,三更時分,忽然大門有人撞的十分兇險。
當槽兒的聽見了,便問:「是什麼人?」連忙起來看時,只見門外有火把照亮,便
嚇慌了,忙道:「不好了,有了強盜來了。」說著,大門外連劈帶衝,大門早下來了,
進來了四五個稍長大漢,手裡明晃晃的刀子。當槽兒的嚇的躲起來了。這一起人進了大
門,直擁到裡面,便把薛蟠的房門砍開,火把明亮,薛蟠正要起來穿衣不及,早被一人
捺住,把刀在他臉上一晃道:
「小子,你的銀子放在那裡?說罷,你不說就殺了你。」薛蟠嚇的亂抖,忙說道:
「只有一千銀子的貨物,要便拿了去罷,銀子是沒有。」旁邊又有一人說道:「小子,
你一千銀子貨物,還有兩千現銀子呢?你說了,好多著呢。鮑老二,你放手叫他說。」
只見那捺他的那人道:「他不說,咱們就搜不著嗎?小子,你說不說?」
那時張德輝剛穿了衣裳,不敢下來,在帳子裡發抖,偷眼看時,只見那捺住薛蟠的
人道:「小子,你不說嗎?罷了,你說了,是咱也要找你腦袋;你不說,咱也是要找你
的腦袋的。
薛蟠已經嚇昏了,不省人事。那人便舉起刀來,對著薛蟠的脖子使勁兒的砍了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猛然門外又踴進來了一個人,手裡拿著兩把寶劍,左手一起,便
從後面先挑掉了那個人的刀,落在地下;右手一劍,早把他的腦袋削下來,拖著身子便
倒在地下了。
還有三個人見了,便舉刀一齊都奔這使劍的人砍來。這個人虛晃了一劍,便退出門
外。那三個齊趕出去,舉刀便砍。這人左手一劍,便刺中先出來的一個人的咽喉。那人
往後便倒,恰跌在那兩個人的身上。這人趁勢,右手一劍,早砍中一個人的肩膀。兩個
人便都倒了,那一個慌了手腳,恰待要走,這人趕上又是一劍,也結果了他的性命。
那張德輝見人都出去了,便輕身下牀來偷看,只見旁邊還站著一個人,在那裡哈哈
大笑道:「殺的好,殺的好!」這使劍的人,便拿了火把,把大門外看了一看,回來道
:「這幾個瘟強盜都死了。」因把火把遞給張德輝,教點起燈來,看看可有丟落什麼東
西沒有?張德輝點上了燈,把這使劍的人細細的看了一看,上前作揖道:「尊駕是柳二
爺麼?」那人道:「我不知道什麼柳二爺,我姓張。你們的東西也沒有失落,這幾個屍
首,明早是要報官相驗的,只說是你們自己殺的。我們還有要緊的事去呢,不能等待了
。」說著,便和那個站著笑的人,一同出門去了。
張德輝料想不能挽留,也只好由他去了。那當槽兒的也出來了,張德輝便問他,這
兩個人是什麼人?那當槽兒的道:「這一個姓柳,那一個姓賈,昨兒晚上原說是四更天
就要去的,房飯錢已經開發過了。」
張德輝便進屋去看薛蟠,只見薛蟠已嚇得不省人事,連忙要了開水灌了下去,慢慢
才甦醒過來,睜開眼睛,見了張德輝便問道:「這是什麼地方?」張德輝道:「這是坊
子裡,你怎麼忘了呢?」薛蟠道:「我死了沒有?」張德輝道:「你好好兒的呢,那些
強盜都被人殺了。」薛蟠聽見,便爬起來穿上衣服。張德輝道:「你倒是躺躺兒罷,何
必趕著起來呢?」薛蟠道:「不妨事。」說著,便下炕來,看見裡外四個屍首,血跡滿
地,便伸著舌頭道:「嚇死我了,到底是誰殺的?這救我的人在那裡呢?」張德輝便把
才剛兒的事情,說了一遍道:「我問他是柳二爺麼?他說姓張。他們去後,我問當槽兒
的,他說一個姓柳,一個姓賈。我那會子忙亂著,那裡還辨得清楚。這會子細想著,就
不錯了。那姓賈的是寶二爺,那姓柳的是柳二爺了。」
薛蟠聽說,急的亂跳,便大哭起來,道:「我頭裡在道兒上,也是遇了強盜,虧柳
二爺救了我。我們兩個人結了生死的弟兄。後來他出了家去,我找了他幾天,總找不著
,我哭了好幾場。這會子又是他來救了我,他從前救我還是無意的,今兒救我竟是有心
的。寶二爺也是出了家的,原來他們倒在一塊兒了。他們出家的人有什麼事,怎麼跑到
這兒來做什麼呢?可不是他們已經能夠未卜先知,特意來的麼?怎麼我就昏死了,要不
然怎肯當面錯過。他們還稀罕我謝麼,我還留得他們住麼?
到底也和他們會會,說說話兒,問問他呢?我該死了,我該死了。」說著,還咬牙
切齒的跺腳。
張德輝道:「事已過了,不必急了。倒是瞧瞧這死的人,我聽見那幾個人叫那要殺
你的人是鮑老二。這鮑二我卻不認得,你且看看是不是?」薛蟠拿燈照看了一會道:「
我認是認得鮑二,卻隔了四五年沒見了,這會子瞧著雖不真,估量著也是不錯的,只聽
他們的話,也必定他了。頭裡榮府打死了何三的事情,那一起人必定就有這幾個在裡頭
。鮑二因此害怕踩緝,不敢回來,已是四五年了。想是近來私下回家,探聽了消息來的

「張德輝道:「這總是在家門口訪察定了來的,這會子報官也不提這認得的話,不
必累贅了。」因把這四個人的刀,拿了一把蘸上些血,說是自己防身的刀,拿他殺的。
店主人和當槽兒的等天明了,便到衙門裡報了。少時老爺下來驗看,有劈破的大門
,所遺下的火把、刀子為證,並同寓的客人都一樣口供,檢驗了傷痕,比對了刀仗不錯
,便教地方抬去掩埋。餘人無乾,全行省釋。薛蟠又耽擱了一天。次日,始和張德輝趕
起騾馱,動身回去,暫且不題。
再說柳湘蓮和寶玉救了薛蟠,便連夜離了平安州。次日到了京師城外,問著了紫檀
堡,來到蔣玉函家敲門。裡面小廝開門出來,看見寶玉二人,便道:「可是甄二爺麼?
」寶玉點頭道:「你們主人在家麼?」小廝道:「我們爺前兒回來了幾天,昨兒又進城
去了。」寶玉道:「我因上年在這裡打攪了,還沒來謝,今兒打從這裡過,特來道謝的
。你們爺既沒在家,請你們奶奶出來罷。況且,你們奶奶頭裡都認得的。」小廝答應著
,便進去了。不一時,捧出茶來道:「我們奶奶請爺的安,上年都簡慢的很,這會子不
敢當謝的話。」寶玉道:「我還當面有兩句話說,請你們奶奶出來,略見一面就是了。
」這小廝又復進去說了,襲人只得出來。
寶玉見了,站起身來作了一個揖道:「襲人姐姐,好些時沒見了,上年借宿多蒙厚
愛,時刻在心。今兒因和這個姓柳的朋友,出城有事,特來一見,有兩把椇扇,也算不
得謝意,聊表寸心罷了。」說著,便遞了一個包兒過去。襲人接了,道:
「上年都簡褻了爺們,心裡還很過不去。這會子反又多謝東西,我們家裡又不在家
,明兒等他回來,教他到府上來叩謝罷。」
寶玉道:「我原打量送些銀錢之物,也知道你不稀罕。這原算不得什麼,不過略盡
我的一點心兒罷了。我還和這個朋友有事去呢。」於是,又作了一個揖道:「我去了。
」襲人送至簷外,寶玉回身道:「襲人姐姐,請進去罷。」說著,和湘蓮二人,向襲人
蝦了一蝦腰,便出去了。
襲人回到自己屋裡,把包兒打開,見裡面是兩把湘妃竹的紙扇,隨打開一把看時,
見上面有字,都不大認的,只見後面像有「襲人」兩個字的似的。因又打開那一把看時
,見後面卻沒有「襲人」的字樣,底下倒像有「賈寶玉」三個字的光景。
因素常看慣了這幾個字,故略有些認得。而且前面鬥方,都有「賈寶玉」這三個字
的樣兒,因細細在心中想道:「甄寶玉怎麼寫賈寶玉呢?他一見了面,就作揖叫襲人姐
姐。要是甄寶玉,前兒並沒這樣的稱呼禮數。況且,又說是好些時沒見了,及多蒙厚愛
時刻在心,臨了兒又說,略盡我的一點兒心的話。倒像不是甄寶玉,竟是賈寶玉呢。難
道前兒拿甄寶玉認做賈寶玉,這會子又拿賈寶玉認作甄寶玉麼?」心裡越想越發疑惑起
來,因叫小廝立刻到城裡去請了蔣玉函回來,說有要緊的話說呢。
及至小廝回來,說爺沒在城裡,往通州去了,還得幾天才得回來呢。
又隔了六七天,蔣玉函方才回來。襲人便細細兒的告訴了他這話,取出扇子來給他
看。蔣玉函打開看時,只見上面寫著的字都還認的。因念道:
前知漸識學參禪,記得偷窺離恨天。
說是優伶偏有福,誰知公子本無緣。
後面寫著「書贈襲人姐拂暑,怡紅院舊主人筆」。又打開那一把看時,只見上面寫
道是:
歸楊歸墨總無情,此日無顏可對卿。
記取□年多福滿,好來聚首在蓉城。
後面寫著「書請寶釵姐姐鑒原,愚弟賈寶玉拜上」。
蔣玉函念完了,襲人道:「怡紅院舊主人,可不是賈寶玉麼?那一把寫著寶釵姐姐
的,又是給奶奶的,這必是叫我轉送去的。他不好明說,估量著上面寫著名字,自然不
得錯的意思。
明兒就要進府走一趟去才好,也要把這扇子上的詩,請奶奶說說給我們聽聽,是些
什麼意思呢?」蔣玉函道:「你說他同了個姓柳的朋友,那必定就是柳二爺了。可惜我
偏偏兒的不在家,若在家裡遇見了就認出來了。天下就有這麼不湊巧的事,想來他們都
得了道了,都能知道過去未來。甄二爺上年在這裡借宿,他就能夠知道,故托他的口氣
進來,使人無疑,又知道我不在家,人都不認得,可不是過去未來他都能知道了麼。」
襲人道:
「真正的話。罷了,上回把甄錯認作賈,這回把賈又錯認了甄,真是真假難辨了。
」說著,便料理停當。次早便套了車,到榮府來了,暫且按下不題。
卻說薛蟠回到家中,張德輝把貨物發出,還了一千銀子找項,除了一千銀子本錢,
淨賺了一千六百兩銀子。薛蟠告訴薛姨媽說:「這趟買賣也就算很好的了。只是我這性
命又幾乎送掉了,只當是在鬼門關又走了一趟來了。」因把探春留住,以及遇盜,又是
柳湘蓮救命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薛姨媽道:
「總是你命裡應該如此,不有此禍還必有他災呢。這也就還算罷了。」薛蟠道:「
我也還得歇息歇息,再出門去罷。」因教人把探春的稟啟送到榮府去,便接寶釵回來。
寶釵在王夫人處看了探春、周姑爺的稟啟,知道又升到江西去了,便收拾套車回家
。薛蟠便告訴了他,出外一路的始末緣由,因說:「我那會子嚇昏了,及自醒來,他們
兩個都去了。
可見他們如今都算得了道了,要不然怎麼預先就知道了,先在坊子裡住著,把房飯
錢都開發了,說四更天就要去的。他不是特意來等的嗎?」寶釵笑道:「殺人的時候,
他倒在旁邊大笑,可不還是那麼傻氣麼?」薛蟠道:「任是怎麼傻氣,殺人的事可是玩
兒的麼,他有個不怕的麼,這可就見他不是個凡人了呢。
「寶釵道:「這麼說起來,是和尚不是呢?」薛蟠道:「我雖沒見,我也問來,我
們張德輝伙計說,都是有頭髮的,都是俗家打扮。他認定是寶二爺和柳二爺的。」寶釵
道:「頭裡我們家老爺,親自看見是和尚呢。這會子,又是有頭髮的,只怕不是他罷?
」薛蟠道:「我們張德輝,是素常認得他的,怎麼得錯呢?」因又說起探春來,說了一
會子,多姑娘出來向寶釵請了安。寶釵又到邢岫煙屋裡,說了一會話。岫煙的女孩兒宛
蓉,已是三歲了,便到寶釵面前來叫「姑媽」。寶釵便抱了他起來,和他說了一回玩話
兒。說著,人來請吃飯,晚上便在薛姨媽屋裡住了。
到了次日,梳洗才畢,便到岫煙屋裡來閒坐。忽然那邊焙茗家的套車來接,說襲人
來了,請奶奶回去,說有話說呢。寶釵便上車回來,到了怡紅院,襲人早迎了出來請安
。寶釵進了屋裡坐下,襲人便細細的把這話告訴了一遍,拿出兩把扇子來,遞與寶釵。
寶釵接了扇子道:「我昨兒家去,是我哥哥回來了接我回去的,告訴我路上又遇了
強盜,又是柳二爺救了他的性命。柳二爺和二爺在一塊兒,柳二爺殺那些強盜的時候,
二爺在旁邊看看還哈哈的大笑呢。我問他是和尚不是呢?他說都是有頭髮的人,俗家的
打扮。我說只怕他們認錯了罷,他說他伙計自來認得他們的,怎麼得錯呢?這會子,你
又是這麼說,說起來這話,有幾天了?」襲人道:「這有八九天了。我還是因上回錯認
了甄寶二爺的時候,後來想起二爺是出了家的,怎麼得錯認了人呢。昨兒二爺來了,說
是甄寶二爺,我那裡還疑惑是賈寶二爺呢?原來二爺並沒出家做和尚的事。」寶釵道:
「柳二爺和二爺救了我哥哥,必定就順道同到你那裡來的。想來總是在那一兩天裡頭的
事。」襲人道:「可不是,那柳二爺出家在先,二爺在後,他們兩個人原來是在一塊兒
的。我們家裡的說的,也是說他們是都得了道了。故此都能知道過去未來的事情了。
奶奶且把這扇子打開,看看上頭寫的是些什麼意思?」
寶釵隨打開了一把看時,見上面寫著「書贈襲人姐拂暑」,又看了詩句,點了點頭
兒道:「他說你們是一定的姻緣,他早已就知道了的。不是你頭裡還告訴我換汗巾子的
話麼,我就說是,可見是一定的姻緣了。我是因你告訴了我,我才知道的。
他是不要你告訴他,早就知道的了。」襲人道:「我記得,從前要學紫鵑跟四姑娘
出家的時候。二爺就說我是不能享這個清福的。可見那時候二爺就有些知道後來的事情
了。這把扇子是給我的,那一把是給奶奶的。奶奶也看看,是些什麼話呢?」
寶釵又打開那把扇子,看了一遍,也點點頭兒。襲人道:
「奶奶也說說給我們聽聽呢。」寶釵道:「遲四十年之後,他說還會在一塊兒呢。
再過四十年,可不都要死了麼,死了自然在陰間要會見的。」襲人道:「二爺是得了道
的人,怎麼還死呢?想必是四十年後,就來度奶奶成仙去的意思。」寶釵笑道:
「我連陰間的話都不大信,何況是什麼度了人成仙去的事呢?
我最不信的是這些渺茫的話。」襲人道:「現在他們都能知道過去未來了麼,怎麼
還說是渺茫的話呢!」寶釵道:「四姑娘他歡喜講究這些話,且把這兩把扇子拿給他看
看去,看他怎麼說?」
於是,同了襲人到了櫳翠庵中,寶釵便把兩把扇子遞與惜春道:「有兩把詩扇,特
來請教請教。」惜春接來,先打開襲人的扇子看了一遍,因想起花席的圖畫及「堪羨優
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的話來,因連連點頭兒道:「二哥哥他因偷窺,才得前知。我
也偷窺過的,故也略知一二。看來總是一樣的話,可見萬事皆有一定的道理。」又把那
一把打開,看了一遍道:
「我前兒不說過,二嫂子你有大福享在後呢。我今兒告訴你罷,二十年之內我就先
到芙蓉城等你去了。四十年後,我們大家都在那裡相聚就是了。」
寶釵道:「芙蓉城可就是酆都城不是?」惜春道:「芙蓉城就是離恨天,那是仙境
,怎麼是陰司呢?」寶釵道:「我記得詩上有『芙蓉城中花冥冥,誰其主者石與丁』,
我看那總是文人的寓言,那裡實在有這個地方呢?」惜春道:「二嫂子,你既知道這詩
,我就索性告訴你罷。二哥哥銜玉而生,名為寶玉,其實非玉,本質乃是補天之石。故
『石與丁』之『石』,就是二哥哥的前身了。那『石與丁』之『丁』,就是柳湘蓮的前
身。故此二人,皆是芙蓉城主。這會子,功行未滿,尚同在人間,將來功行圓滿的時候
,就都歸還原處去了。」襲人道:
「怪不得二爺和柳二爺在一塊兒呢,原來是都有根基,同在龍華會上的人哪!」
正說時,只見紫鵑在外打著簾子道:「小蘭大奶奶來了。
「傅秋芳進來,先請了安,道:「二嬸娘也在這裡麼,襲人姐姐來了,怎麼沒到我
那裡坐坐去呢?」襲人道:「我是才剛兒來的,還沒過來請安呢。」寶釵便把襲人的話
告訴了他一番,又把兩把扇子拿與他看了。秋芳道:「看來二叔叔得道,只怕是芙蓉城
主罷。」惜春笑道:「可不是呢,二嫂子,你這可信了麼?」寶釵笑道:「『子不語怪
』,『子罕言命』,都是難以稽考的事。我是個愚鈍的人,縱然信也不得十分真切。」
秋芳道:「二嬸娘,你不見聖人尚知防風之骨,肅慎之矢,商羊萍實之類,又何嘗不語
怪呢?」
惜春笑道:「你們不用說了,我們要下棋了。」寶釵笑道:
「你真是個棋癖了。我竟要做林和靖去了呢。」秋芳笑道:「姑娘,二嬸娘他笑我
們是屎棋呢。」惜春也笑道:「他說林和靖不能擔糞與著棋。那林和靖他是自己不會下
棋,故此才這麼說;他要是會下棋的,又不這麼說了。」紫鵑送上棋枰,二人對著下了
半天,為了一個劫,秋芳的劫少,惜春的劫多,打到後來,秋芳沒了劫了,惜春輸了七
個子兒。寶釵笑道:「明兒再下罷,我們都要回去了。」於是,大家散了。襲人便在寶
釵屋裡住了一夜,次日方才回去。未知後文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林如海升任轉輪王 王熙鳳歸還太虛境


卻說賈母在酆都城隍府中,自寶玉回去之後,一日大家都在面前,賈母便向林如海
道:「我有一件事要求姑老爺呢。前兒我們到地獄裡去遊玩,男獄裡有我們本家子的一
個孫子名叫賈瑞,女獄裡有你二舅子屋裡的一個妾,他娘家姓趙。他們兩個人要求姑老
爺施恩,求求閻王放他們脫生去罷。」林如海聽見,詫異道:「這兩個人,小婿竟沒見
過,等我明兒查查冊子,如果不是什麼十惡大罪,也可以通融辦得來的。」
賈珠聽了,便也站起身來,向林如海笑道:「姪兒也查出一宗公案:此女名喚張金
哥,原許聘了崔守備的兒子為妻,因他父母逼他改字別人,此女不從,自縊而死;他丈
夫崔子虛,聞知他妻子守節而亡,他也就循義而死,如今這一男一女俱在冥司。姪兒求
姑老爺施恩,賜給花紅,判為夫婦,以彰風化。
「賈母聽見,就知是前日告狀的女孩子,事情已經辦妥當了,不禁大喜,說道:「
姑老爺,這樣好事是我們做官的人應該做的。你大姪兒說的很是。」林如海笑道:「這
些旌善懲惡的事,原是我們衙門裡的本等。我這幾天很沒閒工夫,就給大姪兒和馮書辦
商量著辦去就是了。」
賈珠笑道:「馮書辦他自家也有件事要求姑老爺施恩呢。
「林如海笑道:「他又有什麼事求我呢?」賈珠道:「姑老爺記不得馮書辦生前是
為買妾被人打死了的麼?」林如海道:「是啊,這件事我到任後他還告過的,因查這兇
手陽祿未盡,暫將此案懸擱。他如今求我的意思,是要怎麼樣呢?」賈珠躬身笑道:「
打死馮書辦的兇身,就是姪兒的表弟名叫薛蟠,是我姨媽的兒子。」林如海笑道:「哦
,這個薛蟠就是薛姨太太的兒子麼?嗐,聽見你姑媽說,薛姨太太是個很好的人兒,怎
麼養了這麼不肖的一個兒子呢?可惜!可惜!馮淵這如今到底要怎麼樣呢?」賈珠剛要
說出夏金桂的話來,又覺礙口,只得便悄悄兒的把秦锺推了一下。秦锺站起來笑道:「
馮書辦如今又要買妾呢。」林如海撚鬚笑道:「他要買妾,只管盡他買罷了,難道還害
怕有人來打死他麼?」秦锺也笑道:「不是怕人打死了,只因上回發在青樓為妓的那個
婦人夏金桂,原來就是薛蟠的妻子。這會子馮書辦意欲買來作妾,要求姑老爺在冊上除
了他的名字就是了。」林如海道:「這麼說起來,馮書辦就不該啊,閻王已經許下給他
結案,他怎麼又圖謀人家的妻子呢?」
賈珠忙站起來笑道:「馮書辦在先原不知道是薛蟠的妻子,前兒在望湖亭請姪兒遊
玩,將此婦喚來彈唱,也都不認得。後來是姪兒的兄弟寶玉,他們到了,才認得他本是
薛蟠的媳婦。姪兒想他生前為婦不貞,薛家還要他作什麼呢?況且,他與馮淵已經是生
米做成熟飯的了。莫若求姑老爺就把此婦給了馮淵,稟明了閻王,以抵薛蟠償命之罪,
倒也兩全其美。不知道姑老爺意下怎麼樣呢?」林如海便沉思了一會,「嗐」了一聲道

「倒也罷了,只是可惜你們薛姨太太,既沒養著好兒子,怎麼又沒娶著好媳婦呢?
老太太可知道他生前怎麼不好來?」賈母笑道:「我老了,在家也不大理會這些事。只
聽見他們說,這個媳婦子不大老成,蟠兒犯了官司陷在監裡,他就受不過冷清,不知多
早晚兒,又看上他小叔子了,虧了他兄弟薛蝌是個好的,不然早鬧出事來了。姑老爺這
一辦理,很好。不但蟠兒減了罪名,馮書辦也感激姑老爺的恩典呢!」林如海道:「這
些事都不打緊,等我明兒到王府裡去,當面稟求閻王就是了。」
於是,次日林如海便進了王府,將各事一一的稟求閻王,閻王不好意思駁回,一一
都允准了。林如海回府便吩咐馮淵,把賈瑞、趙姨娘二人放去脫生。賈瑞發往京城周家
投胎,與巧姐為子名喚瑞哥。趙姨娘發往江西布政司周衙投抬,與探春為女名喚照乘。
又傳了張金哥、崔子虛來,賜與金花羊酒判為夫婦。賈珠暗向賈母討了三千兩銀子,與
張金哥安家。又把夏金桂青樓冊上除名,擇吉與馮淵配合。
又過了幾天,一日上帝有旨,林如海酆都城隍任滿,著轉升十殿轉輪王之職。原來
那十殿下原是胡判官署理。他自宋朝署到如今,已經五百多年了。林如海所遺城隍員缺
,即著胡判官調補。賈母等聽見了,都與林如海道喜。接著,閻王也和各王都來拜賀。
林如海將任內經手事件,一切查辦,交代清楚。
因署內乏人,又回了閻王,將賈母、賈珠並馮淵、秦锺、崔子虛一同攜眷隨往,擇
吉上任。進了王府,甚是熱鬧。午後,擺了幾席家宴,叫了一班小戲兒。那唱旦的才得
十二歲,拿著笏板上來請賈母點戲。賈母便點了《冥判》、《陰告》、《闖界》、《冥
升》四出。那小旦又到鳳姐面前求賞戲,鳳姐便點了一出《鍾馗嫁妹》。開了鑼鼓,唱
的甚是精細,賈母與鳳姐賞了八十串錢。
至晚席散,鳳姐與鴛鴦向賈母道:「姑老爺如今升了十王爺,還得好幾年才得升轉
天曹呢。我們已來了好幾個月了,各人皆有專司,未便久離職守,打量就要回轉幻境去
了,等過一兩年再來請老太太的安。我們橫豎是來過的,再來就是熟路,極容易的了。
」賈母點頭道:「也罷了,我原為的是等姑老爺轉了天曹,我們一起去的。這會子,既
是還有幾年,你們又都是事,就且回去,過兩三年再來,也是一樣。」於是,便向賈夫
人說了,轉告訴了林如海,擺了餞行酒席。鳳姐、鴛鴦拜辭了賈母、賈夫人、賈珠等眾
人,便上車而去。
車走如飛,行到下午時分,早已望見太虛幻境芙蓉城淡紅圍牆了。不一時,已看見
石頭牌坊,只見幾個黃巾力士過來查問,是那裡來的,什麼人?那御車的小太監道:「
我們是送『癡情』、『薄命』兩司的主人回來的。」黃巾力士聽見,便退了下去。說著
,車已到了牌坊面前,鳳姐、鴛鴦便都下了車來,早有仙女們看見,都跑去各處報信去
了。
只見秦可卿、尤二姐、尤三姐、瑞珠兒路近先迎了出來,彼此請安問好。尤三姐道
:「你們怎麼到這會子才回來呢?昨兒警幻仙姑說,林老爺今升了十殿下,你們這兩天
該回來了。
我今兒教仙女們在外邊打聽著些兒,才剛兒聽見來報信了,我趕忙就出來了。」鳳
姐道:「老太太再三留著在那裡不教回來,說要等姑老爺早晚轉了天曹,好一起同來的
。昨兒因為姑老爺升了十殿下了,還得幾年才轉天曹呢,故此我們才趕著辭別了回來的
。」鴛鴦道:「通共要不得一天的工夫,就回來了,也沒什麼難處。我向老太太說了,
等明年有閒工夫,再去請安。
一年去這麼一趟也是極容易的事。」說著,只見警幻仙姑同妙玉也來了。鳳姐、鴛
鴦都上前彼此請安問好。鳳姐道:「我們且到娘娘那裡繳了旨,再來細談罷。」於是,
和鴛鴦進了赤霞宮,叩見了元妃,繳了旨。元妃問了些冥中之事,鳳姐、鴛鴦一一回答
了。元妃道:「你們都辛苦了,可到二姑娘那邊歇息歇息去罷。」
於是,鳳姐、鴛鴦便到迎春屋裡來了,只見秦可卿等都在那裡等候。才剛坐下,黛
玉、香菱、晴雯、金釧也一齊來了。
大家請安問好已畢,黛玉笑道:「諸公不棄,都請到我那裡坐坐去罷。我今兒聊備
一□,特給鳳姐姐、鴛鴦姐姐洗塵呢。」
迎春道:「我這裡也要給他們接風呢麼,林妹妹,你改在明兒請罷。」黛玉道:「
我為的人多,在我那裡寬敞些。二姐姐既這麼說,咱們公辦也可以使得。」迎春道:「
也罷了,很好。
「於是,一同到了絳珠宮來。
警幻仙姑不肯坐席,說家裡沒人照應,便告辭回去。其餘眾人大家坐定,彼此談了
些別後事情。鳳姐告訴他們說:「寶玉同柳湘蓮到冥府見老太太來,在那裡住了三天,
就回青埂峰去了。他們都已修得了道,還得幾年功夫就歸還此處,我們大家相聚在一塊
兒的了。」因向尤三姐道:「柳二爺知道我們到冥府尋訪老太太,他便同了寶玉特來給
你相會的,誰知你倒先回來了。」尤三姐道:「咱們自來就是神交,那裡在乎會不會呢
!況且,終久是要聚在一塊兒的。這會子,彼此俱脫離了凡情,那裡還像頭裡怕有什么
兒女私情了嗎?」鳳姐笑道:「到底是尤三妹妹給別人不同,說話都這麼剪絕的有趣兒
,就是寶玉,這會子也不像頭裡好麼樣了。他先是做了和尚的,如今又還了俗了。他都
知道這裡有名的人數,都一一的問我和鴛鴦來。
他也並不惦記著誰,橫豎沒兩年的工夫,總是要長久聚在一處的。他說我們各有專
司,教我們早些回來呢。」
黛玉道:「你們去的那一年三十晚上,多謝寶姐姐他還寄書來給我,我想著要會他
一面總不能夠。你們既可以到得冥中,那陽世縱不能到,夢魂是可以通的了。」香菱道
:「明兒請教警幻仙姑,若是夢魂可以來往,我也要回家去看看我那孩子怎麼樣了!」
鴛鴦笑道:「你們家服毒死的奶奶夏金桂,這會子在冥中嫁了馮淵了。」香菱道:
「這是怎麼知道的呢?」鳳姐笑道:
「夏金桂在冥中罰入青樓為娼。這馮淵就是為娶你被薛大爺打死的,如今在姑老爺
衙門裡當總書辦。那一天叫了夏金桂在望湖亭陪酒請珠大爺,後來遇見寶玉,他弟兄都
不認得,及至秦锺來了,才知道是寶玉同柳二爺。寶玉認得夏金桂,夏金桂便躲了不肯
出來。後來說明了原故,求了閻王把青樓冊上夏金桂除了名,給馮淵作配了。」
秦可卿道:「二嬸娘,我兄弟還好麼?聽見說娶了饅頭庵小姑子智能兒了。」鳳姐
道:「他倒還是那麼樣。他給寶玉、柳二爺他們自來相好。那一天,要不是他在那裡,
他們弟兄們會著了都不認得,還要錯過了呢。」
秦可卿道:「頭裡四姑娘到這裡來的,他倒還認得我呢。我因還不是他來的時候,
故此推托說他認錯了。」鳳姐道:「你怎不向他說明白了呢。倒推不認得他麼?」妙玉
道:「那是我引他來看這些冊子的,他如今道力漸深,還有幾年功夫,便同紫鵑一齊屍
解來這裡相聚了。」秦可卿道:「寶二叔頭裡到這裡來過幾次,我當面也是說不認得呢
。總要到該來這裡的時候,才是相聚。若是因緣未到,就不能相聚的。這就叫做『須知
親近不相逢』了。」眾人都點頭兒道:「這話很是。」說著,早已擺下兩席酒筵,上首
一席便請鳳姐坐了,是妙玉、香菱、尤三姐、黛玉、瑞珠陪坐;下首一席請鴛鴦坐了,
是尤二姐、迎春、秦可卿、金釧、晴雯陪坐。
酒過三巡,香菱道:「我們行個酒令兒玩罷,使得麼?」
黛玉道:「我有兩副酒令骰子,今兒每席六個人,正合這酒令呢。」因教晴雯取出
來,拿了兩個骰盆過來。把一副西廂的,給那邊使了。拿過這一副來,放在桌上。香菱
拿起來看時,只見三顆骰子,每面皆有兩個字,便問道:「這怎麼使呢?」黛玉便拿起
兩顆骰子來,只留一顆在盆內,便教鳳姐擲了,挨著下去,鳳姐道:「你不說明白了,
怎麼教我擲呢?」黛玉笑道:
「這是最公道的,你只管擲了。我對你說就是了。」於是,鳳姐便拿起那顆骰子擲
了下去,是個美人。下該香菱擲了,是個才子。尤三姐擲了,是武士。瑞珠擲了,是漁
父。輪到黛玉擲了,又是美人,因道:「重了鳳姐姐了。」復又擲了下去,是羽客。下
該妙玉就不用擲了,是緇流。黛玉道:「這六個人就很稱,武士除了尤三姐還有誰配呢
?這一顆骰子就不用了,單用這兩顆挨著擲就是了。這六個人,有六句本色,乃是:
才子瀛洲作賦。武士麟閣標名。
美人天台對鏡。漁父桃源放舟。
羽客蓬萊遊戲。緇流靈鷲談經。
若擲出本色來了,大家公賀,各飲一杯,本人不飲。若擲出錯綜名色,酌量罰酒,
數目不定。」
於是,該鳳姐擲起。鳳姐便拈起骰子擲了下去,大家看時,卻是「靈鷲標名」。黛
玉笑道:「美人到靈鷲,已是不該,又有何名可標呢?該罰五杯。」鳳姐道:「我又認
不得字,你可別要把當給我上呢。」香菱道:「二嫂子,你放心。林姑娘他並不欺人的
。」於是,鳳姐喝了五杯。下該香菱擲了,卻是「天台談經」。黛玉道:「才子到天台
原使得的,但不應談經,罰兩杯罷。」香菱道:「才子便談談經也不為過,怎麼便要罰
呢?」黛玉道:「但只是天台非談經之處,故此也只罰兩杯酒。
「香菱喝了兩杯。下該尤三姐擲了,卻是「麟閣對鏡」。黛玉笑道:「武士應該麟
閣標名,不應對鏡,雖然算你是武士,到底還離不了美人的影兒,也罰兩杯罷。」尤三
姐笑道:「武士對鏡,他是要在麟麒閣上圖形呢,不罰也罷了。」黛玉道:「圖形是別
人圖畫,難道對鏡自己圖形麼?」尤三姐笑著喝了兩杯。下該瑞珠,拈起骰子擲了下去
。黛玉笑道:「好啊,擲出本色來了。」大家看時,卻是「桃源放舟」。於是眾人公賀
了一杯。下該黛玉,拈起骰子來笑道:「我也擲個本色才好呢。
「說著,擲了下去,卻是「瀛洲遊戲」,因道:「雖非本色,卻可以免罰的。」大
家都道:「你並沒擲出本色來,怎不罰酒呢?
這就是徇私了。」黛玉笑道:「我是羽客,本色是蓬萊遊戲,那瀛洲離蓬萊不遠,
總是一樣的仙境,有什麼不合呢?我也不要你們公賀我,我也不該罰酒。」眾人道:「
我們這回也像這樣的擲出來,就也不罰了?」黛玉道:「只要合理,就免罰的。」於是
,下該妙玉,擲了下去,卻是「天台對鏡」。黛玉笑道:「緇流不應到天台,更不應對
鏡,該罰五杯,還便益了你。」妙玉笑道:「我這緇流只算尼僧,對鏡也不為大過,罰
的未免太重了呢。」黛玉道:「尼僧也不應對鏡,況且緇流犯了美人的本色,應該大罰
的。」妙玉只得飲了五杯。
又該鳳姐了,擲了下去,卻是「蓬萊遊戲」。香菱道:「美人到蓬萊遊戲,這該沒
了什麼過犯了?」黛玉道:「這也可以免罰的,你擲罷。」香菱拈起骰子擲了下去,看
時卻是「蓬萊對鏡」,因道:「這也沒了什麼罰罷?」黛玉道:「蓬萊可以到得,但不
應對鏡,罰兩杯罷。」香菱飲了兩杯。下該尤三姐擲了,卻是「瀛洲標名」。黛玉道:
「若是才子擲出來,倒可以免罰的。你是武士便不合了,也罰兩杯罷。」下該瑞珠,擲
了個「瀛洲作賦」出來。黛玉道:「漁父到瀛洲還庶乎可以,但不應作起賦來,要罰三
杯。」瑞珠飲了三杯。下該黛玉,擲了下去,不禁笑道:「這可要罰了。」大家看時,
卻是「麟閣談經」。黛玉道:「麟閣非談經之處,要罰三杯了。」香菱道:
「羽客非談經之人,只怕還不止罰三杯呢?」黛玉道:「緇流談經,羽客又何嘗不
可談經麼?罰的是麟閣三杯,連罰兩杯就可以的了,我是克己倒情願罰了三杯,還有什
麼說呢?」下該妙玉擲了,卻是「靈鷲談經」。黛玉道:「好,又遇本色。」
大家公賀了一杯。
那邊鴛鴦席上,只有迎春明白此令。先是鴛鴦起,擲的是杜將軍。次該迎春,擲的
是老夫人。下該秦可卿,是崔鶯鶯。
金釧是老和尚。晴雯是小紅娘。尤二姐是張君瑞。先擲定了人目,那兩顆骰子要擲
出六句本色,乃是:
張君瑞迴廊操琴。老和尚僧房唸經。
杜將軍蕭寺滅寇。老夫人中堂賴婚。
崔鶯鶯花園燒香。小紅娘西廂寄柬。
未知這六個人怎麼個擲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賈探春榮歸寧父母 薛寶釵雪夜擬詩題


話說當下鴛鴦席上,先是鴛鴦擲了個「花園唸經」出來。迎春便笑道:「杜將軍不
是唸經之人,花園又不是唸經之地,該罰三大杯。」鴛鴦笑道:「將軍就不可以唸經的
麼?放下屠刀還立地成佛呢麼!」迎春道:「才擲起不要講究,你喝了,好讓下家擲的
。」於是,鴛鴦喝了三杯。下該迎春,擲的是「西廂燒香」,因道:「老夫人原可以燒
香,但西廂不是燒香之地,我罰兩杯就是了。」下該秦可卿,擲的是「僧房寄柬」。迎
春道:「崔鶯鶯不是寄柬之人,僧房寄柬更大不該了,要罰五大杯。」尤二姐笑道:「
鶯鶯都跑到僧房裡去寄柬,真不成個鶯鶯了,五杯還罰的少呢!」秦可卿喝了五杯。下
該金釧,擲的是「僧房唸經」。迎春道:「你是老和尚,啊!擲出本色來了。」
大家公賀了一杯。下該晴雯,擲的是「西廂操琴」。迎春道:
「操琴不是紅娘的事,罰兩杯罷。」下該尤二姐,擲了個「蕭寺賴婚」。迎春笑道
:「賴婚是老夫人,怎麼張君瑞倒自己賴婚來麼?要罰三杯。」
下又該鴛鴦,擲了個「僧房滅寇」。迎春道:「僧房到底與蕭寺有別,只罰一杯罷
。」下又該迎春,擲了個「中堂操琴「,因道:「我再罰兩杯罷。」下又該秦可卿,擲
了個「花園燒香」。迎春道:「這回擲了個本色出來了。」秦可卿笑道:
「我先一個人喝了五杯,這會子你們五個人只喝五杯,還是我不上算呢。」下該金
釧,擲了個「花園滅寇」。迎春笑道:「花園不是滅寇之地,老和尚又不是滅寇之人,
罰三杯罷,還便益了你呢!」下該晴雯,擲了個「僧房賴婚」。迎春笑道:「紅娘不是
賴婚的人,況在僧房裡,越發大不合了,也要罰五杯呢!」晴雯笑道:「小蓉大奶奶他
做鶯鶯,偏生我又做紅娘。
總是不該做這兩個人的好,做了這兩個人就罰的酒多了。」迎春道:「『老和尚花
園寄柬』,也是要罰五杯的。擲的好,就罰的少了。」晴雯喝了五杯。下該尤二姐,擲
了個「西廂操琴「。迎春道:「這個就好了,雖然不是本色,卻不罰酒呢。」
說著,只聽那邊席上,一齊喧笑起來。迎春忙問:「你們那邊怎麼了?」香菱道:
「璉二嫂子他擲了個『美人靈鷲放舟『。那美人不是放舟的人,靈鷲又不是放舟之地,
況且,美人也不應到靈鷲去,該罰五杯酒。他說連地府裡他都去過了,為什麼靈鷲就去
不得呢?他要往那裡去,不走旱道兒,叫個船去有什麼使不得呢?林姑娘說靈鷲是山名
,那山上怎麼行船啊?
這一句把璉二嫂子問住了,所以我們都笑起來了。你們這邊倒沒人賴呢!」迎春道
:「也有人要賴呢,理上說不過去,就賴不成了。」因道:「酒也夠了,大家吃飯罷。

於是,都吃了飯,瀨口已畢,散坐吃茶。大家又說了一會閒話,鴛鴦、秦可卿、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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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補紅樓夢 - 07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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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補紅樓夢 - 08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420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8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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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補紅樓夢 - 09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594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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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補紅樓夢 - 10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3651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3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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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補紅樓夢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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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補紅樓夢 -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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