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tin

白圭志 - 2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12657
Unikal süzlärneñ gomumi sanı 4988
19.1 süzlär 2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0.8 süzlär 5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37.6 süzlär 8000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süzlärgä kerä.
Härber sızık iñ yış oçrıy torgan 1000 süzlärneñ protsentnı kürsätä.
時家中奴婢四散,財帛一空,祇有僮僕來安獨守家中。中常傷感不巳,遂葬美玉。既畢,有自福建來者
,詢知張宏之故。祇得請僧追修,凡四十九日。即畢,乃將其家莊田均分與張姓貧戶。遂與來安同隱於巫山寺為僧,後皆化身成佛
。此是後話。
且說秀英小姐,逃出南門,進退無路。又恐家人看見,祇得隨路奔逃。因思美玉才貌,世所罕有,況且
有意於我,豈非天緣。不如先往江右待他,未嘗不可。但是現今著差捉拿,倘一旦拿獲,到也皂白難分。正思慮間,又自解曰:「
然以張生之才,亦不至於殃及其身。」
於是,主意即定,遂決意往江右。且喜手上有金鐲一對,足為路費。恰遇一回頭轎子往九江的,秀英乃
以銀數兩僱了此轎。坐到九江,算還了轎資,遂去轎而行。
未及數里,腳已疼痛。欲再請轎,又無處去請。正無可奈何,祇得在亭子上打坐片時,忽有二人亦來亭
上歇息,秀英乃起身問曰:「兄等是那裡人氏?因何到此?」那人曰:「我等是湖南人氏,乃同胞兄弟也,姓危名德,弟名雲,俱
在巡撫衙門走動。今奉差往蘇州公幹回來的,請問相公尊居何處?」秀英隨口答曰:「我乃吉水人也。」德曰:「相公聲音似蘇州
人氏。」秀又隨口答曰:「我自幼隨父在蘇州讀書,所以聲音相似。」德曰:「請問高姓?」秀詐曰:「姓張。」雲問曰:「貴縣
有一張庭瑞老爺,想必與相公相識。」秀英曰:「爾問他則甚?」雲曰:「此人與我相善,故問之耳。」秀英乃微笑。德曰:「莫
非就是相公?」秀英笑曰:「既然相善,何反不識?爾問我何事?」德曰:「向聞相公高中,今何不在京會試?」秀詐曰:「適從
京都轉身。今日船到此間,被風浪所害,幸得小船相救,幾乎性命不保矣。今孤身在此,將欲起岸反舍。」二人齊聲曰:「我有一
船往湖南去的,到得蘆溪。今阻風在此,相公何不順便搭我船去。」秀英聞言大喜,正合往張生家路途。乃曰:「既承二位相愛,
足感盛情矣。」於是,遂與危德兄弟下船。時南風已息,即行開船。望上流進發。
危德兄弟訛以秀英為庭瑞,在船上十分敬重。乃空一床好鋪蓋與秀英睡,兄弟卻做一床。於是,說說笑
笑。德曰:「相公還記得吳城河下楊小姐麼?」秀英不解,乃曰:「我不知甚楊小姐。」雲曰:「相公好負心也。小姐自從那晚與
相公和詩訂約後,轉到衙中時時切念相公。祇望稟明大人,以成好事。不料大人見怒,將小姐遂下古井。幸得王大爺救出,避難於
村中。後又有山賊劫入村中,小姐奔賊難,又被大人看見,以車載回。卻又有一段緣故,左右與相公說了罷。正是:
自己懮思大,別人故事多。
未知說甚緣故,且聽下文分解。


南昌縣一鎖一杖、長沙縣一杖一夾、桃花塢一鎖一放,今吳縣又一杖一夾,此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也。
張宏藥博,在第一回中。劉忠殺宏,在第七回中。遙遙報應,自然而然。人生奸訛,可不畏哉。
張宏藥傅,自衡纔編中出現﹔張博為神,自劉忠夢中出現。可見陰陽交聞。有奇冤自有奇報,世人何必
擔懮,美玉不死於江右,不死於湖南,乃死於吳縣之獄。張宏不死於水,不死於藥,乃死於劉忠之刀。其父子之間,死則同時,人
恨其不早。孔子曰:死生有命。由此觀之,均非正命也。
此處為張博報仇,一大結局。又為美玉覓娶,一大結局。輕輕一回之中,消卻無數大恨。
今人祭禮,多以豬、雞、魚三牲。今劉忠祭城隍,卻以張宏為豬,旁用雞魚配之於中,省得豬價數金,
可謂省錢熱鬧。
張博平日為善,今劉忠殺人以為祭,其享之乎。從古至今,未有用此犧牲者,吾當為之一笑。
秀英一女子,乃敢千里而訪美玉。美玉一男兒,竟不能一番而娶。嬌客秀英隨機應變,全無半點優患。
美玉常遭杖夾,竟無一毫生氣。豈人為哉?實天遣耳。

第八回 說新文絕斷劉園約 講道德掩倒吳江盟

話說危雲謂秀英曰:「還有一段緣故,左右與相公說了罷。」秀英曰:「願聞。」雲曰:「正月間,有一
人不知何處奸徒。冒了相公的名字,到我大人衙中前來就親。相公在吳江與我小姐唱和的詩句,他竟一概知道。我們大人原不識相
公尊容,竟被那奸徒冒認了。成親之時,在洞房中被我小姐識出面貌,使婢稟知夫人。夫人大怒,即著長沙縣鎖拿奸徒審問。正要
定他死罪,奈我大人不忍,遂令知縣將他放了,可憐我大人、夫人與小姐,為著相公一人,做了幾多故事。相公卻將此事拋開一邊
,安然自圖功名,好負心也。」
秀英聞得此話,引動自己情由,不覺渾然淚下。德曰:「相公不必傷心,我大人將欲使人造府,請相公就
親。因恐相公進京去了,故未請耳。今幸相遇於此,敢請相公同往湖南,早成好事。」秀英聞言暗思:「那吳江小姐所遇的張生,
莫非是花園的張生。但此等人物,不可多得,必然是他無疑矣。」乃詐應曰:「我自京轉,必須回家告知,然後方可應召。」危德
應諾,自此更加敬重。
坐間,但見秀英面帶懮容。危德曰:「相公在此寂寞,待我說個新文與相公解悶。」秀英曰:「願聞。」
德曰:「蘇州城外東郊,有一劉元輝老爺的小姐與婢女在花園內看花。有一書生與相公同姓,因尋春入他花園,見了那小姐,就寫
詩一首。那小姐卻將他詩句抹去,又在圍牆外寫詩和他。次日,那小姐就不見了。劉老爺見了牆外詩句便大怒,就將此事報到吳縣
,即拿那書生到案。問那書生拐帶小姐那裡去了,把他強打屈招。收監未幾日,遂死在監中。那小姐竟無處尋蹤,這事奇也不奇?

秀英聞得此話,大驚失色,祇得免強應答。自思:「張生既死,我復何往。但已至此,無家可歸。不如乘
此二人機會,往湖南一走。且那小姐是有才之人,又與我一樣心病,必然同病相憐,或者可以安身,亦未可知。」主意既定。
不一日,船到了鹿江,秀乃假意與危德兄弟作別。德曰:「相公欲回府,當著舍弟相送到府上,打住兩天
,原與相公來此。我便在此等侯,同拄湖南便了。」秀英曰:「既承相邀,就此同往湖南便了。我當存封書信回家。」乃假意上岸
,片時即下船來。危德兄弟大喜,遂開船望蘆溪一路而來。
及到湖南,危德先上岸。見了楊巡撫交了公文,乃稟曰:「小人奉差到蘇州轉身,在九江遇著大老爺女婿
在京會試回來,小人敬請他到此。今現在船上,專候示下。」巡撫聞知大喜,重賞危德兄弟。
乃入內,將此話與夫人說知,夫人大喜。時梅香在側,聞知此事,忙報知小姐。時菊英小姐正在觀書,聽
得這個信息,乃喜曰:「天不負我志也。」乃囑梅香曰:「爾認得張郎,可往觀之。」梅香領命而去。
卻說楊巡撫,一面使危德兄弟及家丁用衙轎迎接女婿,到衙門,大開暖閣,接進內衙,巡撫與夫人起身相
迎。秀英卻從容下轎,行禮間飄然可愛。禮畢,請坐於東旁。秀英欠身曰:「小生寒窗中久慕老大人盛德,今得晤明威,實三生有
幸也。」巡撫曰:「老夫幼而無學,壯而無述,今則老之將至耳。蒙聖恩謬付邊疆重任,賴國運安寧,得以自樂。然才實不稱職,
如足下青年學富,真乃後生可畏。今幸遠臨敝衙,得以點我迷津,此老夫之大幸也。」秀英曰:「小生碌碌庸才。但願朝夕蒙訓,
大人無自謙也。」巡撫曰:「老夫年已六旬,苦無子息。孤生一嬌女,年已十六,願配足下為婚,未審尊意如何?」秀英暗思:「
祇要見了他小姐,自有主意,權且應之。」乃曰:「既蒙大人謬舉,謹當如命。祇恐窮鄉下儒,恐有辱小姐耳。」
正話間,內已設席。遂請秀英飲酒,巡撫親自相陪。席間高談闊論,對答如流,巡撫甚奇之。飲罷,命僕
送秀英至書房中歇下。
卻說梅香領了小姐之命,來到廂房。覷見秀英面貌不是庭瑞,聞其聲音亦不是。乃入告小姐曰:「此生又
不是庭瑞,但其貌不在庭瑞之下。今老爺令人,送到書房去了。小姐何不假扮男裝,去一試便知明白,免得再如前番之事。」菊英
大喜,換了男子衣巾,往書房而來。
先使梅香通報曰:「少爺相候。」秀英聞報,暗思:「適間,巡撫自言無子。又有甚麼少爺,此必小姐假
扮男裝來試我也。」乃出迎接入內。
禮畢,分賓主坐,梅香立於菊英旁邊。秀英指之曰:「盛介請便,容伸一言。」菊滿面通紅,以目視梅香
,梅香乃退。秀英曰:「蒙令尊翁以今妹下配於愚,愚已允從。適退入書房,有人言令妹,舊在吳江夤夜與人聯詩訂約。後為令尊
知覺,欲以家法治之,今妹奔避村中。又因賊難奔逃,為令尊捕轉。不期又有奸人,假冒庭瑞前來就親。竟中其計,直到洞房方為
令妹察出,將奸人著縣治罪。此事果有之乎?」
菊英見他不是庭瑞,正欲盤問。不料秀英,反說出這段情由,祇得答曰:「有之。」秀曰:「誠如是,今
妹寧無愧乎?」菊曰:「舍妹自幼讀書,詩才殊絕於人,當時盡稱為才女。舊在吳江偶觀風月,適聞庭瑞高吟。因其詩詞清新,知
其為當世奇才也。才逢才,能不留題於光風霽月之下乎?是故,舍妹亦和其詩。二才景同而詩合,是以才憐才,而有以約也。以詩
而發乎性情,豈凡夫俗子所能識哉。家君過於剛烈,實一時之怒也。幸天不絕人願,故舍妹得以旋歸。奸人妄冒之由,亦家君失認
之過也。舍妹察出奸冒,尚不至於失身。由此觀之,舍妹不徒為才女,可謂烈女中之奇女也,復何愧焉?」秀英乃笑曰:「吾聞有
才者必有德,有德者必有行。今妹既讀詩書,自負才名。必尊習孔孟之訓,守朱程之規。且教養婚配,事由父母。禮義廉恥,修自
身心。家庭有堂室之別,男女有內外之分。此數者雖窮鄉下邑,凡夫俗子,所共知也。令妹乃宦家子女,聖門賢才。自當守正惡邪
,謹靜深閨,方為有用之學也。乃因一詩而動心,不以男女分別。自負一點之微才,見人以為知己,聞言以為至交。遂不顧禮義廉
恥,竟以終身自約。不思上有父母,任意施為,雖凡夫俗子,未必如是。兄乃以才名加之,則古今之才,盡成不美之名耳。令尊翁
侃侃剛宜,豈能容此。兄又以尊翁為過,是兄之大不孝也。夫為烈女者,身雖女子,志勝男兒﹔謹言慎行,以節為主。令妹既自失
於庭瑞,又違命於父母。遇奸人而不早察,事臨時而後變,面種種事端,豈烈女之規模也。堂上交拜萬民共知﹔洞房合巹,三楚相
聞。兄反以為未失身,豈必欲共枕同衾,方為失身者乎?兄以烈女歸之,烈女中未嘗有如此之事也。越之西子,善毀者不能閉其美
,齊之子姜,善美者不能掩其醜。事已如是,豈舌辯所能掩乎?」
這一席話,說得菊英滿面羞極,無言可對。更不好問他姓名,遂欲起身。秀英一把扯住曰:「令尊翁以令
妹許我,我與庭瑞如何?」菊曰:「家父祇道爾是庭瑞,爾既非庭瑞,何得冒名至此?」秀英曰:「庭瑞已死,兄尚不知耶?」菊
英聞言大驚曰:「爾何以知其死?」秀英曰:「我在蘇州,聞得庭瑞在東郊劉府花園內,與一小姐和詩。後為劉老爺知覺,即行告
到吳縣。知縣將庭瑞收監,未幾日死在獄中。此事貴署公差,危德兄弟盡知。」
菊英聽了這個消息,受驚不小,急欲問危德虛實,又起身告辭。秀英又扯住問曰:「與兄談論半天,未曾
請教高姓大名。」菊英曰:「我乃楊巡撫之子,爾尚不知耶?」秀英曰:「適間,令等翁自言無子,然則令尊翁謊我耶?」菊英受
逼不過,大叫一聲,昏絕於地。正是:
氣似涌泉關不住,語如利劍實難吞。
未知菊英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秀英本欲往江右,以俊美玉。不料往湖南而遇菊英。菊英本欲守深閨,以俟庭瑞。不料遇秀英而譏庭瑞。
事奇而文亦奇。
秀英訪美玉,是以女求男。菊英訪秀英,是以女遇女。女求男未見情人,女遇女偏逢敵手。
非美玉之詩,何以見牆外之詩﹔非牆外之詩,何以起元輝之怒。非元輝之怒,何以至美玉之死﹔非美玉之
死,何以絕秀英之念。一處緊逼一處,一層變換一層,乃至有湖南之行矣。
蘭英善男裝,秀英善男裝,菊英亦善男裝。同一男裝也,蘭英則志在功名。秀英則為訪美玉,菊英則欲辨
庭瑞。其志各自不同,真令讀者快目。
秀英是一假女婿,菊英是一假公子。菊英欲察秀英之假,秀英則先知菊英之假,此秀之所以勝菊矣。故孫
子曰:「知彼知己,百戰百勝」。
美玉在院衙,全冒庭瑞之名。秀英在書房,卻不用庭瑞之名。菊英欲辨其非庭瑞,秀英卻辨其非公子。秀
英真有勝人之才矣。
危德謂張生死於獄,秀英大驚,驚後則思別圖。秀英謂庭瑞死於獄,菊英大驚,驚後則難改志。菊英之為
難,又甚於秀英矣。若使秀英遇美玉於吳江之船,亦必題詩訂約。今聞美玉死,未必安心別圖矣。

第九回 假書生妙論驚巡按 真才女奇文奪會魁

話說菊英,被秀英逼得氣滿胸田,昏絕於地。時梅香,正立於書房門外俟候。覷見小姐如此,連忙進來,
扶起小姐出去。秀英到也好笑。
卻說菊英小姐轉到房中,氣得眼閉口開,半晌不語。梅香著急,即忙來見夫人,說小姐陡然起病,不省人
事。
夫人聞言,忙來視病。祇見女兒頭帶生巾,身穿藍衫,長嗟短嘆。夫人間其緣故。菊英曰:「今日逼殺我
也。」梅香乃將與秀英對答一席話,對夫人說知。夫人曰:「今番之事又奇怪了。他又言庭瑞死了,危德知道此事。」遂暗使人召
危德至。
夫人問曰:「此生不是庭瑞,你為甚帶他來?」危德曰:「小人在九江遇著了。問他時,他自言是吉安吉
水縣人,姓張。小人因此便問庭瑞消息,他自己便認是庭瑞。且他年紀又與庭瑞相同,因此便邀他同來。」夫人又問曰:「他說庭
瑞死在蘇州吳縣獄中,又說你也知道,可是真否?」德曰:「此事卻真,果是吉安人氏,姓張,但不知其名字。這事蘇州城中傳作
笑談,都說那生是個才子,想來亦是實事。」夫人聽了危德言語,乃謂菊英曰:「今庭瑞既死,爾當小心,自守規矩。我為爾別擇
才即便了。」菊英曰:「兒志在此人,決不二心,倘其真死,惟有終身守節而已。今書房之生,惟作速逐出,休使他又壞我名色。
」夫人曰:「爾且耐煩,我當與爾爹爹商量。」
是夜夫人與巡撫將此事細細說了,巡撫曰:「此生雖非庭瑞,卻與前番冒名的大不相同。我當問其來由,
觀其舉止,或者便將女兒許他。」夫人曰:「倘女兒不從奈何?」巡撫曰:「我自有主意。」當夜夫妻爭辯不定。次日早起,巡撫
令人到書房請秀英。
卻說秀英在書房納悶,正思欲見夫人,自表真情,無由可入。忽又巡撫使人來請,祇得來見巡撫。禮畢,
坐於側。巡撫曰:「敢問足下貴郡名邑,尊姓大名?」秀英聞言,料是昨日書房的話被他知道了,乃正色曰:「大人昨不知我姓名
,便與令嬡相許,何忽略之甚也。既與令愛相許,便是骨肉至親,卻來間我姓名,何謹慎之不蚤也。嘗聞治家得法者,出仕必有可
觀。今大人治家如是,其輔國也可知。任邊疆之重,為萬民之主,寧不畏群下笑耶?」巡撫聞言,氣得如痴如獃,危坐不語。
忽夫人自後,出厲聲曰:「昨日祇道爾是庭瑞,故不必問。我女兒又說爾不是庭瑞,何可不問?爾昨日氣
壞我女兒,今日又來氣我老爺。」秀英曰:「岳母不必動氣。愚婿不過與岳父說話,怎麼就氣了岳父?又說甚麼氣壞令嬡,愚婿何
曾見他?此話令人難解。且令嬡又怎知我不是庭瑞?何不請令嬡一會,真假立辨。」夫人怒曰:「是爾自己對我女兒說庭瑞死了,
你還要辯些什麼?」秀英曰:「此話是對今郎說的,實未曾見令嬡。」夫人曰:「我實對爾說罷,我有甚令郎,他就是我女兒。」
秀英笑曰:「原來令嬡善於男裝,可敬!可敬!」夫人曰:「爾實是那裡?可從直說來,免得遭刑後悔。」秀英曰:「務要請小姐
出來,我便實說。」夫人曰:「我女兒乃千金小姐,豈肯與爾說話。」秀英笑曰:「昨日談論半天,今朝卻又不同。」時巡撫在坐
,愈聽愈惱。
卻說菊英小姐,在屏風後聽得父親被他氣倒,母親又與他說得越發可笑。捶胸嘆氣不已。當下聽得要他出
來,方說姓名。遂走出廳上,曰:「何處匹夫,不知尊卑,擅敢與老爺夫人鬥口耶!」秀英曰:「夫唱婦隨,理之當然。爾敢助母
而逆我哉?」言訖望書房而去。
菊英聞得此話,大叫一聲又昏倒於地。夫人救醒,巡撫罵曰:「生爾逆種,使我幾番氣絕。今不除爾
,何以治人。」遂取棒,望菊英便打。夫人攔住,梅香便將小姐救入房中去了。

夫人怒,命僕至書房來拿秀英。須臾,僕執一秀才衣巾至。稟夫人曰:「僕到書房四顧無人,祇有一衣
巾在此。」夫人曰:「莫非他走了,爾可著捕快各處捉拿,休被他走脫。」僕又領命而出。
忽一人自旁門而入,曰:「夫人不必動氣,妾已在此間了。」夫人視之,乃一女子也。忙問曰:「爾是
誰家女子,怎生到此?」女子曰:「妾乃江南蘇州人也。家父劉元輝,原任雲南布政。兄劉忠,現為翰林學士
。妾名秀英,年方二
八。因與才人聯詩,被父逼逐,落難於野。後遇危德兄弟,認妾為庭瑞。妾因慕小姐高才,恨不即見,故不辭
千里而來,投及府下
。初到時,本欲盡吐衷情。又恐大人不容,祇得暫隱於腹。後與小姐書房談論,思欲實告。奈因小姐男裝而來
,又恐其儀不合。適
間欲言,又因大人默然在座,又不敢言也。茲遇夫人,故將心腹盡訴,望夫人見憐,乞賜收育。」言訖,渾然
淚下。夫人曰:「原
來,你與我女兒是一樣之心病也。千里來投,自應相留。但是昨日若不氣我女兒,亦不至有今日之事也。」
時菊英在房中聞得此事,遂走出來,笑曰:「爾乃熟讀聖經,深通道德,亦有如此之事耶。」秀英亦笑
曰:「昨者言辭唐突,實欲掩自己一時之醜耳,祈小姐見諒。」夫人謂菊英曰:「爾獨忘卻張村耶,彼此皆宦
家小姐,同一心病。
既難中來投,自應以禮相待。當以姊妹稱呼,毋容相妒。」菊英笑曰:「兒乃戲言也,何妒之有。」秀英曰:
「蒙夫人深恩,願拜
為膝下。」遂倒身下拜。夫人甚喜。使與菊英結為姊妹,秀英佔長一月,菊英居次。
卻說巡撫,正在前堂納悶。忽有僕聽得此事,就一一對巡撫說知。巡撫聞言,轉笑曰:「此真千古佳話
也。」遂入內,夫人忙使秀英下拜。巡撫扶起,囑之曰:「今張生既死,爾姊妹務要痛改前非,謹守閨門,毋
再如此。」二女低頭
不語,遂唯唯退入房中。
自是秀英在此安身,與菊英十分相愛。日則同食,夜則同榻,總以讀書為事。菊英卻將吳江之詩與秀英
看,秀英亦念花園之詩與菊英聽。二女見了此詩,無不讚美。秀英曰:「賢妹詩後題得是張庭瑞名字。我花園
中題得是張美玉名字
,獄中死者美玉也。這等看來,庭瑞不曾死。」菊英曰:「此等才子,那有幾個。想美玉就是庭瑞的別號,或
者改了名字,亦未可
知。」秀英曰:「此亦不必稽考,凡事總有一定,人謀徒自取辱耳。」遂不計較,按下不表。
再說庭瑞自省中中試後,在家等候湖南菊英小姐信息。不料等了數月,不見動靜。過了殘年,便打點進
京。蘭英亦要同往,何大姑亦不阻他,便令與庭瑞一同進京。僱了船隻,帶了家丁,順水而下。
不下一日,到了南康。便灣住了船,乃進城邀建章。時方山老爺,早已催促建章進京。建章因與庭瑞有
約,便在家等候,其所需物件早己安排。當日接著庭瑞、蘭英大喜,遂拜別父母一同下船,於路詠物留題,十
分得意。
不上兩月,已到京師,租了寓所歇下。時天下舉子紛紛齊到,及至考期,便各各接號、應點、進場。是
科大總裁是大學士孫建庭主考,十分精嚴,專取真才。未及半月,三場早畢。庭瑞等轉到寓所,各自言出詩文
,爾愛我喜,好不得
意。
過了幾日,場中榜出。時乃半夜,四方士子各執火把,左衝右探,爭看榜文。時庭瑞正在睡夢,聞得外
面喧嘩,始知榜出。忽有數人前來打門,庭瑞開門問之,祇見數人手拿報條,報稱中了會元張蘭,又報二名武
建章,三名張庭瑞。
時蘭英、建章都已起來了,見了報條,喜不自勝。當下以銀子打發報子去訖,便到各衙門拜客。京都官員無
不稱讚。
末及半月,又進文華殿殿試,畢歸寓。專候殿試榜出,以定次第。是夕庭瑞等三人在同年處飲酒歸,將
醉,各自就寢。
忽有二人叫門,庭瑞出問。二人曰:「帝君升殿,立等爾去。」庭瑞乃整衣,隨二人來到一所宮殿,十
分華麗。到了前殿,見有公案,便立住了腳。二人曰:「帝君在二殿。」庭瑞遂入二殿,立於階下。偷眼看見
一帝端坐殿上,儀表
驚人。年約半百,手綽烏鬚,眼閱文卷。兩班人各捧文集,公案上字積成堆。那二人跪上稟曰:「庭瑞已到。
」帝命帶上。二人乃
將庭瑞喚上,俯伏案前。帝曰:「爾年已二八,父讎尚不知報,何以為人。今將去爾爵,令爾變犬。」
庭瑞不解其故,正要爭辯。忽見一金盔金甲人,形容古怪。左手拿一金斗,右手拿一硃筆。用筆在庭瑞
頭上一點,左右武士,將庭瑞推入於黑暗洞中。霎時醒來,乃是南柯一夢。
正驚疑問,又聽得上房蘭英大叫:「奇怪!奇怪!」乃急問之。正是:
方覺南柯夢,又聞古怪聲。
未知何事古怪,且聽下回分解。


秀英既氣巡撫,又氣夫人,乃復氣小姐。一家之人遭其取笑。霎時現出女子,道出真情。而巡撫、夫人
均能以禮相待,真乃仁厚量宏矣。今人交際,往往始親而終疏。秀、菊二女則先睽而後合,初則爾我相譏,
既則同病相憐。閨中朋
友,亦有千里之交,真乃千古奇事。
秀英聞危雲之言,疑吳江之庭瑞是劉園之張生。菊英聞危德之言,又以獄死之張生為吳江之庭瑞。其實
皆誤也。秀英未嘗訂約,猶可再圖。菊英既有盟誓,毋容他適。為菊英者,不亦難乎?
秀英言庭瑞死於獄,是本心話,菊英猶未深信。卻有危德一番老實相襯,錯亂成文,賓令菊英唬殺。
有牽連到有懮患,無牽連反得安閑。美玉之死,秀英絕花園之想。誤以為庭瑞,菊英又絕吳江之約。心
無牽連,得以泰然自安。可見運酬世事,到處都是煩惱。
庭、建、蘭三子,入伴同時,登科同時,今登甲又同時。參差於三名之內。似此幼年聯捷,更使讀書者
羨殺。
劉忠之夢與庭瑞之夢,遙遙相映。劉忠則顯然明白,庭瑞則驚疑不定。顯然明白應,驚疑不定亦應。由
是觀之,夢寐之事,無有不應者矣。


第十回 德泉庵道士解夢 文華殿聖主招婿

話說庭瑞,正驚疑自己之夢。忽又聽得蘭英叫奇怪,乃問其故。蘭曰:「方纔睡著,得一奇夢。夢見有
二公差至此,將兄捉去。我一時著急,又不知何故,隨後趕來。趕到一所大殿前,祇見哥哥進去了。我亦要
進去,被守門的阻住,
因此在殿外等候。不期有甲士手提利刀而出,我將欲回避。不料被他捉住,言我是惡人,要剮我心。我苦苦
哀求,總不肯放手。卻
叫那兩個守門的將我捉住,剝去我上身衣服,便以利刀剮我的心,十分利害。霎時,竟將我心剮出,守門的
把我推入一黑暗洞中。
霎時醒來,乃是南柯一夢。此事是奇怪麼?」庭瑞曰:「我還更奇。」遂將所夢與蘭英說了。於是二人各自
驚異。
次日早起,便將所夢與建章說知。建章曰:「夢寐之事,不可信亦不必疑。弟昨晚也得一夢。夢見東邊
牆上生一奇花,我甚愛,欲摘之,奈太高摘不著。有一人似我相識,以手托我足,方纔摘下。那人與我白布
三尺,纏於花外。不覺
醒來,乃是一夢。」庭瑞曰:「我素來不夢。今三人在此便有三夢,其中總有應驗。但是我等不能解測耳。

當下早膳畢,三人小衣小帽,步出北門外散步。見一庵堂,橫書三大字曰:’德泉淹’。庵前有一夥人
簇擁在一處,庭瑞等近前看之。祇見一道土與一童子求卦,正在設蓍。須臾,求出一卦是乾之夬。道土曰:
「爾問父病,已今棄世
了。」童子驚問曰:「何以知之?」道士曰:「乾者,父之象也﹔夬者,數之極也。乾盡午中,今午時已過,
復何問焉。」正言間,祇見一人如飛走來,謂童子曰:「爾父親死了,爾還在此何幹。」童子聞言,大哭而
去。
時庭瑞看見這個道士論卦,說得有理。便也來問卜。道士見了庭瑞,忙立起身來曰:「貴客到此,有何
貴幹?」庭曰:「特來求卜。」道士便問:「所卜何事?」庭曰:「因夢有疑,欲決之於卜。」道士曰:「
有夢便有兆,吾當為君
解之,更不須卜。」於是,庭瑞便將夢中之事對道士說了,道士曰:「公乃今科狀元也。」庭曰:「何以見
得?」道士曰:「將去
其爵,狀字之西,再加一犬,豈非狀元之兆。」時觀者,皆善其論。
建章亦將所夢告之,道士曰:「君非人乞養之子耶?」建章聞言暗思:「自己原是江中救起的,人皆不

,今到被他道著。」暗暗奇之,卻又推說不是。道士曰:「乞養之由,公不自知,令尊翁隱而不言故也。觀
君兩朵白眉出類拔萃,
非等閑可比。脣上有紅應痣,名二龍戲珠,祇是二龍不分陰陽,故知君欲作兩姓人耳。君適言之夢仔細想來
,探牆摘花,今科探花
必屬君矣。但是外纏白布三尺,必主令尊翁棄世,應在三年之喪也。」建章聞言,大驚失色。
蘭英亦將所夢告之,道士曰:「顯然之事也,惡字去心乃亞字也,君則亞於狀元矣。」三人聞其解夢之

,甚奇之。遂謝以白銀數兩,即歸轉寓所。不題。
卻說大總裁孫建庭於殿試後,萬曆皇帝命他批閱文卷,以定次第。不二日,便入朝復旨。帝臨太和殿,

庭俯伏奏曰:「臣奉旨閱卷,今已分出次第,該陛下御筆評定。但是今科文明秀美,大有可觀者,前三名真
乃天降才星。自太祖開
科以來,未嘗有如三子之才者。此正國家祥瑞,文明當顯之日也。」帝聞奏大喜,遂下旨著今科進士,明日
早朝聽選。當日退朝,
不題。
旨意一下,三百進士俱於明日五鼓,齊集五朝門外。但見黃榜高掛,狀元便是張庭瑞,榜眼張蘭,探花

建章。三人各自歡喜。
時文武官員俱在五朝門外。霎時,帝座文華殿,文武朝見畢,鵠立兩班。帝命黃門官,選召新科狀元及

眼、探花朝見。庭瑞等三子俯伏金階。帝見三子青年俊秀,十分喜愛。遂御賜金花兩朵,御酒三杯。三子謝
恩,插花飲酒畢,退入
文班。帝又選二甲、三甲上殿,逐一賜以花酒畢,各自歸班。
帝召大總裁孫建庭曰:「朕觀今科三頂甲,青年秀美,世所罕有。朕正宮李后生一女,名璧玉,年十四

。朕弟秦王有一女,名金鸞,年亦十四。二女聰敏非常,深通翰墨,朕實愛之,欲得佳婿相配。今狀元、榜
眼、探花乃富世之英才
。朕欲從三子中擇二,以二女配之,卿為朕擇焉。」建庭奏曰:「臣願舉狀元以招駙馬,榜眼以招郡馬。」
庭瑞在文班中聽得此事,誠恐誤了菊英。連忙出班奏曰:「臣自幼已訂結髮,將欲歸娶。今不敢忘貧賤

就尊貴矣,請陛下別選賢士,以配公主。」帝曰:「卿既有配,朕亦不相強。」建庭接口曰:「狀元既有結
髮,便以榜眼為駙馬,
探花為郡馬。」
建章因與張蘭在江西省議了婚姻,亦忙俯伏奏曰:「臣亦定了婚姻,不敢妄冒。惟有榜眼年纔十四,尚

定婚,可以應命。」帝曰:「既如是,卿與總裁為媒,招榜眼為駙馬。」庭瑞與蘭英暗暗著急,欲辭不能。
蘭英祇得跪奏曰:「蒙
陛下深恩,謹當尊旨。但臣幼弱無知,公主亦尚年幼,伏乞從容數年。」帝准其奏,遂退朝。
庭瑞等歸到寓所,始信道士之言。次日,往各處拜客遊街,京城中官吏軍民,無不誇美。
卻說帝女璧玉與秦王女金鸞,年六歲時,帝與王夜飲於花園,二女於席前捉螢為戲。時桃正熟,帝起身

一桃與金鸞,卻又愉眼看璧玉,壁祇當不知。金鸞乃將桃送與璧玉,璧玉不受。金鸞卻將桃棄於席上。璧玉
曰:「我與爾分食如何
?」鸞曰:「可矣。」
璧玉遂拔帝所佩之小刀,將割而分。帝勿許,乃復去桃於席上。帝甚奇之,因見月下花影,指謂二女曰
:「有能掃開花影者,許其割桃分食。」璧玉曰:「我能去其影矣。」乃取帝座邊掌扇遮之,影遂不見。帝
曰:「欲去花影,又有扇影,越發不好。」金鸞曰:「我能去花影矣。」乃取席上燭照於花下,花影遂無。
帝與王見二女如此敏捷,驚喜欲狂,舞掌大笑。
金鸞曰:「可以分食君賜矣。」遂取秦王佩刀割桃。帝急止之,乃復起身,摘一碩桃與璧玉。二女各受
桃,攜手而去。有詩嘆曰:
金鸞、璧玉讓桃奇,恰似夷、齊棄國時。古聖遺風藏史內,深宮幼女怎先知。
自是帝深愛二女聰明,令其同居讀書。七歲遂能文,今已長成。帝因見狀元等俊秀,遂欲為二女擇婿,

下將璧玉配定了榜眼。退入後宮,便與李后說知。李后乃暗差人來榜眼公館,問榜眼年庚。
卻說蘭英歸到寓所,心中懮悶。將思欲埋名絕跡,退守深閨。忽見李后使人來問八字,明知是欲與公主合
婚。庭瑞亦通命理,便與蘭英假造一夭壽八字,付來使去訖。
正與建章閑坐,忽見一人身穿素衣,哭拜於建章之前。建章大驚,視之,乃家僕長松也。忙問何故,長松
泣曰:「大老爺去世矣。」建章聞言,大叫一聲,昏絕於地。庭瑞等慌忙救起,扶到床上,半響方醒。
庭瑞與蘭英及其僕,皆立於床前流淚。建章謂僕曰:「大老爺有病,爾何不早來報,直到如今方纔到此,
爾可將大老爺病患,從頭說與我知。」僕曰:「自公子起身後,未及半月,大老爺遂患病在床。夫人遂欲著僕
來京趕公子,卻被大
老爺知道,將僕止住,說公子進京求取功名要緊。後來漸漸病重,口口聲聲說倘或棄世,可將棺木停在中堂,
弗使人進京驚動公子
。俟會試後,方可前去報信。所以家中人俱從其言。」
建章哭曰:「爹爹愛我,何乃至此。」又顧庭瑞曰:「道士之言,誠不謬矣。」遂於是日承服,即行作表
,託庭瑞申奏,連夜遂欲奔歸。庭瑞止之曰:「令先君既已辭世,不能復生。今兄欲連夜奔喪,未免有傷貴體
,恐負令先君之遺意
。」
當夜乃止,明日遂行。庭瑞因其未進飲食,乃設酒餞行。建軍泣曰:「弟與兄自白鹿以來幸同科甲,本欲
朝夕相聚,常聽教誨。今聞先君去世,恨不能插翅飛歸,雖有龍肝風心,亦不能下咽。」庭瑞曰:「令先君父
子也,弟亦朋友也,
俱在五倫之列,又何親何疏。兄盡其孝,弟盡其情,倘不飲我酒,亦當飲我心。」建章聞言,祇得就席。執杯
在手,不覺淚落杯中
。蘭英勸之曰:「父母之喪人皆有之,宜自惜焉。」建章越發淚流滿襟。庭瑞又慰之日:「令先君在曰,每痛
督兄以讀書為事。今
即科甲聯捷,則令先君於冥冥之中,未嘗不歡然含笑矣。今既名列仕途,身被國恩,又當以朝庭為念。若一旦
過於悲切,則哀而必
傷。哀而傷則精神損,志氣哀矣。既不能報君恩,又不能繼父志,反為不忠不孝之人也,可不自惜乎。」建章
曰:「弟非不自惜,
奈此心自然傷慘,欲止不能耳。」言訖淚如涌泉。庭瑞、蘭英亦皆下淚。建章乃離席曰:「弟酒力不勝,願兄
見憐。」庭瑞亦不相
強,遂命撤席。
建章即起身,二僕相隨,庭瑞、蘭英相送。建章執蘭英之手曰:「尊兄他日回府,於岳母之前善為我致意
。若令妹尚在年幼,宜善教之。」蘭英聞言,渾然淚下,曰:「此事毋勞囑咐,兄宜自珍。」言訖,三人皆下
淚。建章曰:「路途
遙遠,兄等不能代弟行矣,且請回寓。」庭瑞與蘭英卻送至十里而別。
卻說李后,得了榜眼的八字。遂使推命者與公主合婚。及推命者開了八字,批評停當,太監拿進宮來呈與
李后。李后一看,遂來見帝曰:「陛下以榜眼為駙馬,妾深以為不可。適得榜眼八字,使術士推之,言榜眼命
必夭壽,且妨女家,
似此寧可招乎?’」帝笑曰:「婦人之見,真乃可恥。我有我的福氣,一女婿何能妨我。」李后曰:「女兒卻
是我的,必不能由陛下。」言訖竟哭。帝曰:「爾不須性急,朕當決之於卦。」乃命太史筮之,得火澤睽卦,
六爻安靜。太史奏曰:「觀卦之象,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內卦少女為澤為金,外卦中女為日為火,火與金
不相容也。外卦有文明之象,故中榜眼,然其氣象中虛,實有女子之象,惟陛下自裁。」帝曰:「朕將退之。

次日早朝,駕坐光明殿。群臣朝恭畢,庭瑞將出建章之表申奏。祇見黃門官啟奏曰:「福建撫臣劉忠,有
白圭表章奏聞。」帝命呈上御案,觀其略曰:
福建撫臣劉忠誠惶誠恐謹奏。為奏聞事:臣奉命出守福建,由水路舟至南康,夜宿於朱子壋內。夢神賜白
圭,夢即覺,白圭仍在袖中。因取觀之,則圭上有鐫文。細讀其文,始知夢中之神,乃福建城隍也,其一切含
冤之故悉具圭中。不
期惡人數終,突然而來,自受臣綁。囚至福地,果見新塑城隍,宛若夢中之神,是以立誅惡人,以謝神囑。謹
將白圭進呈,伏乞聖
覽。
帝將表文看了,又將白圭反復細看,乃嘆曰:「有此奇冤,必有此奇報。陰陽之理,誠不謬矣。」正是:
陰陽誠不謬,善惡果無差。
未知皇上如何發落,且廳下文分解。


庭瑞得夢,蘭英得夢,建章又得夢。庭、蘭則受驚,建章則得物。一刻之間,各自一樣境界。
庭瑞將問卜,卻先有童子問卜。建章將喪父,卻先有童子喪父。前後相對,預作庭、建之兆。
卦勢之有象,吉凶生焉﹔夢之有兆,吉凶亦生焉。有夢兆猶有卦象。可見會通者,隨物可以理數,隨事可
以測機。
予向欲學術數,問於汪節庵先生,先生曰:「大哉術數,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中及人事,須知過去未來
。苟非其人,莫傳其秘。非其時,亦不生其人。若夫今之星卜,餬口而已,奚足以言術數?」予自量力不及,
乃止。今現德泉庵之道士,何殊於平原之管子。彼亦人也,予何獨不然?
最難得者帝女,最嬌貴者帝婿。在他人則雖有結髮,未嘗不捨彼而就此。而庭瑞則留意於菊英,富貴不能
動其心,才色不能易其志。苟非豪杰之士,能如是乎?帝摘一桃,故欲使二女相爭,二女卻反能相讓。觀二女
之讓桃,何殊夷、齊之讓國。亦可讚之曰:璧玉、金鸞,古之賢人也。月下花影,何能掃開?璧玉能以扇遮其
影,金鸞又能以燭映其光。觀二女之穎悟,可稱雙絕。

第十一回 張狀元衣錦還鄉 武探花居喪守服

話說帝見劉忠之表,及白圭之說,十分驚奇。即將表章及白圭,出示群臣。庭瑞近前見了白圭,忙俯伏金
階奏曰:「張衡才,臣之父也。原因與房叔張宏自蘇州歸,至南康朱子壋內,無病身故,卻是叔父扶柩歸家。
臣母感其德,將家事付他管理。數年來,祇見宏叔富厚。後因見其行為不公,是以絕其往來。若毒害之由,實
無一人知覺。」帝問曰:「卿父平日作甚事業?」庭奏曰:「臣家自祖上以來,頗有家資。臣父平日,惟施財
濟困而已,別無所為。」帝讚曰:「‘易’雲‘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誠哉是言也。在他人縱有此冤,未必
遂有此報,況身為城隍,受上帝之敕命乎。此等偉人世所罕有,朕今加封為天下都
城隍,以彰其德。」庭聞言,忙叩頭謝思。帝命將此事刊報,頒行天下。自是天下人皆知此事。
當時庭瑞又俯伏金階,將建章之表呈上,奏曰:「探花昨因父沒,即行奔歸,茲遺有表章,奏聞陛下。」
帝命侍臣接上表章,觀其略曰:
探花臣武建章謹奏為丁懮事:臣父方山,原任漳州道職。因衰老多病,蒙聖恩捨歸田里。臣奉湯藥有年,
於今二月數卒。臣痛慘無地,身服齊衰,不敢朝見,謹修表上聞,伏於聖聽。
帝看畢,乃曰:「探花有喪,不容不去。卿等在朝,當為朕勤心輔國。」庭奏曰:「臣兄弟一介書生,幸
竊科甲,敢不盡忠以報國恩。今國家閑暇,伏乞聖思,假臣旋里數月,不勝感激之至。」帝曰:「卿欲歸家,
早宜來京,以應國用,
勿負朕心。」又曰:「朕昨許榜眼招為駙馬,似乎榜眼面帶難色。回思婚姻之事,自有定理,何可強也。今榜
眼別擇良配可矣。」
蘭英暗喜,一同叩頭謝恩。帝乃退朝。
百官各轉衙門,皆知狀元、榜眼奉旨回家,俱紛紛來送禮。庭瑞與蘭英回到公館,令僕收拾行囊,將欲起

。因各官前來送禮,祇得向各衙門辭行。
次日早起,百官又來送行。庭瑞與蘭英遜讓不過,祇得與多官步行,送出城外方止。庭、蘭方纔上馬。行

數里,祇見有人跪稟曰:「新科各同年老爺,俱在前面等候。」庭乃策馬向前,早望見一班同年,俱在長亭之
上。於是乃與蘭下馬
,步至長亭。眾同年齊揖曰:「聞知狀元兄弟回府,弟等特具一觴,聊以作餞。」庭謝曰:「弟一介寒儒,偶
然僥幸,何敢勞諸兄
盛設,使弟於心怎安。」乃與蘭就席,諸同年爭欲敬酒。庭謝曰:「弟酒力甚微,不能多飲。愧領數杯,足感
盛情,願諸公見諒。
」眾乃止。
須臾,庭離席曰:「弟不勝酒力矣。今暫相離,數月後又將復來,少不得同事有期,再當酬謝。」眾因其

色匆匆,亦不強欲其飲,皆離席相送,拱請庭、蘭上馬。庭、蘭決要步行,將百步,庭謝曰:「叨蒙盛餞,感
惠已極,何敢再勞遠
送,謂此止步。」同年中一長者曰:「我等相送,反勞狀元等步行。不如止步,但請狀元兄弟登鞍。」於是,
眾皆揖遜,庭、蘭祇
得上馬,欠身一揖而去。眾同年亦各回寓。
卻說建章奔喪歸家,於路無分晝夜,趕到家中。將近門首,遂呼天而哭。及入門時,但見滿門親眷及奴婢

,一堂盡白,見了建章一齊哀泣,哭聲大震。建章跪拜靈前,伏地痛哭。眼中流血,眾人扶起,潛入孝帳。
祇見堂上兩副靈柩,大驚。未及開言,眾泣曰:「老夫人亦於前三日逝矣。」建章聞言,仰面而倒,昏絕
於地。眾人救起,徐徐方醒,以頭衝柩上,幾番氣絕,眾人救住勸解。建章大哭曰:「父母年邁,不能朝夕奉
養,乃遠離膝下,自圖功名。今父母雙亡,不孝之罪何能苟免。」言訖大哭,又昏倒於地。眾人扶到床上,哀
慘已極。
時府尊率滿城官員,俱來吊禮。不見建章謝賓,府尊問曰:「聞公子得中探花,今已回府,如何不見?」
其僕叩頭泣曰:「公子自京歸,因傷大老爺身故,於路受盡奔苦。到家又見老夫人去世,遂悶絕於地,僕等救
醒,哀慘太甚。今已四
日水漿不進,臥於床上,祇有一口氣,亦恐不能久矣。」知府聞言,感其孝心,遂率各官至其榻前相勸。
建章瞑目問僕曰:「誰至此?」僕答曰:「府大老爺與滿城官員在此吊禮。」建章聞言,一躍而起。見府
尊立於床前,慌忙跪下叩頭。知府扶起,慰之曰:「探花宜自惜,無過傷矣。」建章泣曰:「父母年邁,不能
定省寒溫。父母臨喪,
不能自守制禮。府尊至而不迎,吊客來而不接。不孝之罪,實迷蒼天。」知府勸曰:「父母之喪,誰能免乎?
探花不可過傷,切宜自珍。」眾官亦相勸。建章祇得點頭。
各宮辭出,建章掩面哭送。各官既去,建章又伏於柩上痛哭。親友苦勸,始略進飲食。於是將擇日治喪。
忽又有二少年素服而來,後有隨人手捧祭儀。建章在孝帳內覷見二人,乃庭瑞兄弟也,因居喪不便出迎。
庭瑞令擺開祭儀,遂與蘭英在靈前禮拜。庭瑞自讀祭文曰:
維年月日,張庭瑞暨弟蘭謹具牲儀,致祭於方翁老大人之靈前。曰:嗚呼,方翁不幸數終。浮生若夢
,渺渺一空。人豈不傷,我心實痛。翁如有靈,享我一樽。吊翁盛德,遠佈福澤。君為嗟慘,民為斷腸。吊翁
治家,教子有方。名傳天下,才勝群英。想翁當年,凡謀有節。哭翁辭世,伏地流血。報國以忠,治民以德。
幽為鬼神,正氣永赫。嗚呼痛哉,伏為尚饗

讀畢乃起,建章叩頭謝賓。庭瑞扶起,共入孝帳內。談及數語,內堂席已安排。遂請庭與蘭飲酒,建章相
陪,各言別後之情。
酒過數巡,庭瑞起身曰:「弟在九江僱船到此,今船灣在朱子壋內等候。當此順風,不能久留,就此告辭
,數月後進京再來造府。」建章留之不住,祇得送到門首,乃曰:「弟制服在身,不敢遠送,望勿見罪。」庭
曰:「是何言也,孰不知禮。」言訖,一揖而出。
來到船上即刻開船。順風而上,往吉安而來。自是建章在家擇日治喪,自此謹守制服。
再說何大姑在家。自從打發庭瑞、蘭英進京去後,家中雖然富厚,亦覺冷落,乃往妹家居住。妹夫夏松甚
是敬禮,其妹終日相與談笑。妹因無子亦常有懮思,屢勸其夫娶妾,夏松祇不從。大姑亦每用好言勸解。
一日,張家僕來稟大姑曰:「家中報子到了,報姑娘中了會元,大相公中了第三名。」大姑大喜,乃作書
令執事之僕打發報子去訖。
過半月,又有僕來云:「家中又有報子到,報大相公中了狀元,姑娘中了榜眼。」大姑聞言喜報,乃辭過
妹夫,即起身回家。其妹亦同來賀喜,姊妹同駕一車,僕從隨後。比及到家,多以金銀打發報子去了。
又過一月,忽報狀元回府。時大姑正與妹在房中閑坐,聞得此報,即與妹同出中堂。但見滿堂旗幟,庭瑞
、蘭英立於堂上,見了母親,遂跪拜於地下。大姑扶起,命拜二姑。二姑忙欲答禮,被大姑捉住,受了四拜。
庭、蘭拜畢,大姑命坐於側,細問京都之事。
庭瑞乃將福建巡撫上表,父親含冤之故與母言。大姑聞言,不勝忿恨,曰:「我在夢中十餘年矣。近在爾
姨娘家回來,始知宏賊那廝,家產盡絕。原來如此,恨未生食其肉矣。今蒙福建巡撫與爾父報仇,此等大德,
即當往謝之,且得祭爾父之靈。」庭瑞點頭應諾。蘭英又曰:「今父親蒙皇上救敕封為天下都城隍,各省有詞
詔頒行。」大姑曰:「以爾父之德,為城隍於職無愧。然聖上之恩,難以報效耳。」
庭瑞又將建章得中探花,及其父母雙亡,一一說了。大始曰:「彼既無父母,須要他到此招親。」二姑曰
:「此言是也。祇是他現在居喪,且待他滿了孝服,作書請他便了。」大姑點頭應諾。當下便擇祭擇祖,房族
人等為之豎旗掛匾,忙了半月。
於是,庭瑞遂與蘭英同往福建。不一日到了省城,令僕具帖入巡撫衙內。劉忠在內衙見了狀元、榜眼名帖
,隨步出頭門迎接。與庭、蘭揖讓不過,挽手同進暖閣。到了後堂,庭與蘭便納頭下拜。正是:

兄妹同謝德,父子共沾恩。
未知劉忠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張博之冤,初無入知,今則天下皆知。既受上帝之敕,又得人王之封。讀是編者,何其快於心歟。
蘭英招駙馬,是一段難文﹔建章薦蘭英,又是一段美意。讀者正不知其何以著落,卻從卦命之中輕輕按下

建章歸家,兩個知已餞行。庭蘭歸家,三百同年餞行。庭蘭何其榮,建章何其慘,然以千萬人虛附之知,
誠不若一二人中心之知矣。
建章既奔父喪,又見母喪。庭瑞既得身榮,又得父顯。本是同心之士,變出兩樣禍福。
方山本無子,卻又有子。今既有子,亦同無子。其夫妻相繼而亡,有子不在身前,拾養之勞又安在哉。總
之,君子安靜以自養,無住而不自得矣。
何大姑冷落,霎時便有幾多熱鬧。何二姑冷落,到底還是一邊淒涼。吾既為大姑喜,又為二姑懮。

第十二回 祭城隍劉張三結盟 接聖旨兄妹兩承恩

話說劉忠迎接庭瑞、蘭英至私衙。庭、蘭倒身下拜,劉忠忙扶起,遜坐於客位,乃曰:「殿元先生兄弟如
此,弟實難解。請問光降敝衙,有何見意?」庭曰:「大人忘卻白圭乎?」忠曰:「白圭已解進京都,狀元何
以知之?」庭、蘭皆泣曰:「授大人白圭者,學生之先父也。大人所戮者,先父之讎人也。大人為先父報讎,
真乃重生父母也。因在朝立於班中,帝將白圭出示諸臣,是以知先父之冤矣。」言訖,以手拭淚。忠曰:「原
來愚所夢者,乃狀元父也。雖然受害於宏賊,今賊已被弟所殺,
則令先君之恨已泄矣,又何傷哉。且令先君又受皇上敕封為天下都城隍,今聖像現在此間,弟明日與狀元同往
致祭如何?」庭瑞曰:「感大人巍巍之德,已無可報效。若再勞大人,先君亦恐不安矣。」忠曰:「城隍乃我
境內之主,禮所當祭也,倘狀元不棄,願結兄弟。」庭與蘭曰:「若大人見愛,得常侍左右,故所願也。」劉
忠大喜。三人遂於衙內,囑告天地,願結為生死之交。忠年二十居長,庭年十六次之,蘭英居三。
於是,設酒歡飲,至晚方撤席。蘭醉先寢,劉忠邀庭瑞至書房閑散。庭乃暗將蘭英男裝之故,對劉忠說知
。忠曰:「原來妹妹如此奇絕,真可敬也。既已名揚天下,宜早隱身退避。若再如此,恐主上察知,反為不美
。」庭曰:「兄言是也。但此事尊嫂處亦不可言,惟弟與兄知之耳。」二人談至半夜方寢。
明日清晨,忠出令箭一枝,今合屬文武至城隍廟祭祀。先使人牽牛羊馬匹,至廟前俟候。忠卻與庭瑞、蘭
英三人乘轎望城隍廟來。
彼及到時,合屬官員俱在廟前俟候。忠即命宰殺牛羊馬匹,獻於殿上。然後奏樂,忠與庭瑞、蘭英致祭於
殿
上。庭瑞俯伏告曰:「兒等無知,以至爹爹含冤負屈。幸爹爹自顯威靈,得蒙忠兄報讎。今忠兄不棄,願與兒
等結為兄弟,兒不勝感德,伏望爹爹冥鑒此心。」
祭畢,各官懼挨次行禮。既畢,忠謂各官曰:「列公暫且回衙,午刻概請到院上飲酒。」眾皆應諾而退。
忠等三人回衙,即使人設席於花廳。至午刻,各文武俱到院上。忠使人請入花廳,文東武西依次坐定。忠
、庭、蘭三人陪坐於未位。未及舉杯,先令花亭中焚異美之香,作和平之樂。百鳥皆來,翩翩花下,眾歡然而
飲。
酒行數巡,忠起身於各官之前敬酒。眾皆失色,似有不安之狀。忠曰:「今日之酒,為我結義而設,乃義
酒也。無論名爵,以長者為尊,諸公各宜歡然一醉。」眾官不得已,乃飲其所敬。少時,庭瑞、蘭英各起敬酒

直飲至日落西山,各官俱已沉醉。禮節暫亂,忘其等俾。庭消飲酒樂甚,舞掌而歌曰:
微軀五尺兮,何所不容。潛心聖學兮,淵源無窮。夕寒窗兮,誰為知己。喜今暢飲兮,滿坐豪雄。
歌罷,眾皆大笑。於是,眾文官詩興浡然,各詠新詩。西邊武官冷落無趣,周總兵奮然起曰:「狀元以文為
樂,我亦當以武為揚。」言訖,拔從人佩劍,戲舞於亭前,各武官皆拔劍相助。霎時,花園中但見劍光萬道,眾
人齊聲稱善。舞罷,復就席暢飲,至更盡方散。
是晚,劉忠與庭瑞共榻。庭將解衣就寢,忠問曰:「賢弟娶否?」庭不答,渾然淚下。忠不解,忙問曰:「
是何意也?」庭拭淚曰:「弟去歲自廬山歸,在吳江遇一女子,名曰菊英。其女年貌與弟相當,其才則勝弟十倍
矣,乃湖南巡撫之女也。曾與弟聯詩訂約,至今不聞消息,是以傷心耳。」忠曰:「賢弟若以此女為心,恐終有
負賢弟矣。」庭曰:「兄何以見之?」忠曰:「愚在京時,聞楊巡撫為人剛極而後柔。若知此事,必不相容。此
女若守賢弟之約,有死而已,復何望焉。愚有一妹與賢弟同年,名曰秀英,亦頗有才名,胸中學問不在愚兄之下
。雖賢弟意中美人,亦未必遇此。愚作書回家,為賢弟說合,貨弟以為如何?」庭泣曰:「弟與兄今日之盟也,
與菊英昔日之盟也,棄舊迎新,弟所不為矣。若天緣有分,自然可以成配。倘彼父不容,此
女料不負我。或為父所逼,必就死地,如其死。我當守之以義,決不復娶也。」忠曰:「愚聞仁義雖重,忠孝為
先。賢弟既讀書,豈不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乎。賢弟欲守義,愚亦不奪貿弟之義。若此女得為賢弟配,願使舍
妹居側室。」庭曰:「今妹何可為人妾?」忠曰:「決無不可。」庭乃允從。是晚二人共寢。
明日早起,忠入內,將此事告其妻李氏。李氏起對曰:「姑娘終身大事,上有公婆,豈容丈夫主持。況為人
之妾耶?」忠曰:「非爾所知,吾料楊巡撫不能容女,女必自死矣。」李氏曰:「恐不應君料奈何?不如稱早悔
言為妙。」忠不聽,乃作書令人送回家中。書中之意,言與狀元結盟,及將妹子許配狀元之故。
卻說庭瑞與蘭英歇住數日,遂欲起身。忠留之曰:「賢弟既與愚結盟,便是一家。相聚未幾,便匆匆欲去,
何也?」庭曰:「弟出京時,主上面渝,祭祖之後即要進京。今弟在家已久,不敢再留,就此告辭。少不得即要
進京,弟與兄後聚有期矣。」忠曰:「賢弟欲去,愚亦不強留。」乃附耳曰:「妹妹切宜禁之,不可再由他進京
。」庭點首,遂與蘭英起身。劉忠送出郭而別。
庭、蘭在路不尚半月,已到家中。即將祭父、結義及劉忠以妹許配之事,一概稟告母親。大姑大喜。時二姑
亦已回家去了。庭瑞因思菊英甚切,與母言曰:「兒在吳江訂約之女,至今全無動靜。兒思往湖南探之,姻緣有
成,兒願足矣。倘或不然,兒亦當自盡其情。」大姑曰:「爾欲往湖南,惟稱早回家,必以功名為念,宜自儆悟
。」庭點頭應諾。正欲收拾往湖南,
遂報聖旨到來。祇得與蘭英整衣冠,焚香接旨。
卻說那傳旨之官來到門首。但見庭瑞兄弟手執朝簡,拱立門外。及到堂上,香案早己安排,即行開讀聖旨。
庭瑞、蘭英俯伏階前,聽其略曰:
國運隆昌,所賴賢才。賢才得志,實由科甲。茲爾兄弟年少學博,才奪雙魁。當為國家興仁義於天下,舉賢
才於山林。茲授狀元為湖南學政,榜眼為江南學政,旨諭到日,即行赴任。務宜加意取士,或得賢才,即當薦入
京都,以應國用,毋負聯心。欽此謝恩。
讀畢,庭與蘭叩頭謝恩,即設酒與欽差接風。飲畢,送入公館歇下。
庭瑞聞聖旨命他為湖南學政,正合探訪菊英消息,心中甚喜。又私謂蘭英曰:「賢妹才名揚於甲第,志已成
矣。何不託養親為名,退守深閨,以盡女道乎?若再執迷不悟,恐欺君之罪難逃,悔無及矣。」蘭英對曰:「兄
往湖南仕途保重,妹之事將斟酌而行,毋勞遠慮矣。」
庭瑞終不放心,乃將此意告母。大姑曰:「正慮此耳。」遂召蘭英問曰:「聖上命爾為學政,爾意若何?」
蘭曰:「兒方躊躇,尚未有定。思欲不仕,恐負皇上愛我之意。」大姑曰:「爾本閨閣繡女,今聲名列於榜上,
猶不知足,將欲自殺其軀耶?」蘭英聞母言,乃決意不出。遂作表請辭,托託差覆旨。表略曰:
臣本庸才,蒙選拔以學臣之任,雖竭盡忠誡,難報國恩之萬一。伏思皇上以孝治天下,竊念臣母孀居,苦志
多年,髮斑齒落膝,下乏人。且臣幼弱無知,不稱學臣之選。衷懇聖澤捨臣里居,略盡子職。天恩高厚,俟容報
之異日。臨表兢兢,伏於聖聽。
明日,遂將此表轉託欽差代為申奏。欽差回京,即將表文奏帝。帝允奏,乃另選翰林往江南赴任。
自是蘭英在家除卻男裝,現出女子面目,謹守深閨,終朝以琴書為樂,吟詠為歡,絕不題起仕宦之榮。當日
庭瑞收拾行裝,別了母親、妹子,遂往湖南而去。
卻說秀英與菊英自從結為姐妹之後,終日以讀書為事。一日,秀英獨坐書房。祇見菊英歡然而來,曰:「奇
事!奇事!姐姐說庭瑞死了,他如今卻中了狀元。」秀曰:「何以知之?」菊曰:「現有狀元報在此。」便自袖
中取出報來。秀英接過一看,乃曰:「原來我花園張生不是庭瑞,我本不知。但聞危德兄弟之說,因其年貌相仿
,故疑之耳。」菊曰:「為今之計,將如之何?」秀曰:「庭瑞與賢妹訂約之後,賢妹費盡多少心機,受盡多少
苦楚。他到安然,祇圖功名,全無一毫念及賢妹。細想
此人,真負心人也,不如早絕此念,別圖他計為善。且爾我有此才學,怕無才子相配耶。若得其人,吾姐妹共事
之可也!何必切切如此。」
菊英聞言,沉吟半晌,曰:「妹思此人亦甚無情,但義不容棄。倘天緣有分,妹願與姐姐同事之耳。」秀曰
:「我姐妹雖屬女子,若胸中所學,亦不亞於男兒。何可公然守此深閨,作一女子之狀乎?」菊曰:「姐姐有何
見意,妹願相隨。」秀曰:「為今之計,當瞞過爹娘,假扮書生。出遊於名山勝境,訪察賢士。倘遇知音,則許
之。若坐守深閨,徒然無益。縱使父為擇配,決非我姐妹如願者。賢妹以為如何?」正是:
深閨悶坐無知己,勝境邀游有美才。
未知後事如何,且廳下回分解。


或曰:建章與庭瑞交厚,蘭英之事總不直言。今與劉忠初交,便說出蘭英根由。然則,劉忠何厚?建章何薄
?予曰:非也。建與蘭既結婚媾,便有嫌疑之別。且又同場共寓,故不宜輕言。庭與忠既結盟好,便是心腹之交
。且又同德相應,故不敢不言。
庭瑞、劉忠皆賢達士也,均以蘭英之事為不可。蘭英卻偏能縱橫翰墨,科甲聯登。真乃有非常之人,然後有
非常之事也。
未結盟之先,殺人配雞魚以祭。既結盟之後,宰牛及馬羊以祭。兩番祭奠,可謂大快人心。讀者至此,當思
張博之為人。
花廳之飲,文武並醉。一則擊掌而歌,一則拔劍而舞。雖周郎之群英會,未必更盛於此。
劉忠料楊巡撫之氣象,儼然如見其人。如此料事,可謂盡善矣。料菊英必死,卻又不死,非劉忠之不明,實
菊英之得救。凡事如是,雖善料事者,亦未可以逆料。
菊英聞庭瑞死,欲守之以節。庭瑞疑菊英死,欲守之以義。天生一對奇緣,可稱雙絕。
湖南至江西,路不過千里。月下至今朝,時未及周年。遂生出無數事端,元數枝葉。語云:耳聞是假,眼見
是實。誡哉是言也。
庭瑞、菊英天各一方,均有情相照。菊得狀元報,如獲至珍。卻被秀英輕輕數語,說得絕無情思。


第十三回 考江寧王彥奇雙士 拜張村庭瑞荐兩賢

話說秀英與菊英商議,欲扮男裝出外訪察知音。菊英曰:「訪月下張郎,妹固願往。訪他人,誓不辱矣。」
秀英曰:「賢妹真義人也。他如今中了狀元,仕途不定。既欲訪之,必須打聽消息。」二女商議既定,遂扮了男
裝,暗藏珠寶於身,私自由花園後門而出。不題。
卻說楊巡撫,一日在衙內閑坐。忽有家人呈上京報,楊巡撫觀看,乃會試題名錄。看見庭瑞中在二名,暗想
:「原來庭瑞未死。」過了半月,又有報到,見庭瑞已中狀元,大喜。思欲使人往吉安與庭瑞議婚,乃入告夫人
。時梅香在夫人側,聞得此事,遂到書房來報小姐。及至書房,四顧不見一人。復往小姐房中,亦無人。正疑惑
間,忽見夫人歡然而來,問曰:「小姐何在?」梅香答曰:「不知所往。」夫人曰:「想必在書房中。」梅香曰
:「適從書房來,連劉小姐都不見了。」夫人心中著急。
初時尚且隱瞞,及候了一日,不見轉來,祇得對巡撫說知。巡撫怒曰:「此等女兒,要他何用,聽他去罷。」
亦不尋問。夫人暗使人尋查,總祇不見,十分懮悶。
卻說秀英、菊英扮了男裝,來到城外,看見賣狀元報的,在飯店中聞那店主人說:「今科狀元、榜眼、探花都
是青年奇才,且又美貌。如今萬歲爺招了狀元為駙馬,榜跟為郡馬,今科盛典比向年大不相同。」菊英聞得此話,
大驚。謂秀英曰:「張郎真負心也。為今之計,將如之何?」秀英曰:「賢妹請放心,以天下之大,怕沒我姐妹之
良配乎。」菊英曰:「欲得良配,必須遠出他方。若湖廣乃爹爹境內之地,恐泄漏機關,不宜久留於此矣。」秀英
曰:「何必定論,隨機而往可也。」
行至河邊,恰遇一船往下水的,二女搭了此船,順水而下。時正當暑,至蘆溪方置行裝。菊英曰:「三江素稱
盛地,金陵尤為佳境。妹幼居其地,嘗聞其美矣,與姐姐同往一遊如何?」秀英曰:「可矣,但是姐妹必須更換一
名,以兄弟稱呼。」
於是,秀英改名秉乾,菊英改名秉剛。二女便望金陵而來。凡是名山巨川,庵觀書齋,莫不遊玩。所到之處,
盡皆留題。在路數月,方到金陵。
金陵乃菊英幼居之地。因扮了男裝,每過自己門首,及見了自家叔伯,祇做不知。租了公館歇下。
一日出遊,見滿城士子紛紛。一茶肆中十分熱鬧,秀與菊亦入此中吃茶。但見一席人都是青年秀士,內中一人
言曰:「新報學院就是今科榜眼,年祇十五歲。人皆稱他為神童,已將到任。」又一人言曰:「這新學臺的哥子,
就是今科狀元,亦祇十六歲。聞得選了湖南學院,這樣人家真是難得。」
菊英聽了這個消息,遂謂秀英曰:「賣報人之言謬矣,既招駙馬,安得出仕湖南。早知這個消息,不至有此行
矣。如今張郎到了湖南,必來拜我爹爹。姐妹們又私出在外,到使我爹爹又加一惱。」秀英曰:「既己到此,悔之
何及。若張郎有
緣,自有一定。今榜眼既任這裡,等他到來,何不也去進場耍耍。且榜眼又是張郎兄弟,其才必然相仿。我姐妹用
心作文,彼必驚
奇。那時正好乘雲上天,若婚姻之事,付之天命可也。」菊曰:「姐言雖善,然府縣未曾過考,如何進場?」秀英
笑曰:「妹妹何
愚於一時也,今爹爹在湖南,乃邊疆大臣。祇須用一名帖往府縣一拜,自然可以進場,何慮之有。」菊曰:「姐言
甚善,就此行矣
。」
當下算還了茶錢。出店來,即寫了秉乾、秉剛名帖,僱了跟班,遂往府縣去拜。那府縣見了名帖,知是楊大人
的公子,無不加意應承。
未幾日,學憲到來,卻是姓王名彥。皆因張蘭不出,然後揀發此人,補授此職。一到任,先考江寧。秀、德二
人亦無稟保,知府親身護送入場。考罷回來,甚覺得意。
卻說王彥考了江寧,晚間將文字批閱。一連看了數百卷子,祇是搖頭。勉強取了幾卷,甚不如意。及看到秉剛
文字,乃拍案曰:「怪哉!怪哉!此間亦有如此之士耶。吾平日,自持所學以為絕妙,今日始知自負矣。」又看到
秉乾文字,愈加
驚奇,乃曰:「此等奇才,不當列於凡士之內。吾當薦入京師,以顯國家文明之治。」
次日,江寧府來。王彥曰:「昨考貴府得文字兩卷,覺得與諸生不同,貴府試觀之。」乃於案上取二卷,交與
江寧府。接過一看,祇見滿篇圈點,又見是秉乾、秉剛名字,大喜曰:「此乃湖南巡撫楊公之子也。」王彥曰:「
何奇才多出於此
老。」遂使江寧府著人請二子進內衙。
王彥優禮相待。禮畢,分賓主坐。王彥曰:「適見公子妙文,誠不加點。本院奉命訪察賢士,如遇奇才,當薦
入京都。今公子兄弟,雖相如、子建不及也。今薦公子於天子之前,以光盛國。」秀英謝曰:「學生一介庸儒,素
無知識。今蒙大
人謬舉,誠恐有負所薦矣。」王彥曰:「公子毋自謙,本院豈不知人。」菊英曰:「既蒙垂愛,敢不應命。」王彥
大喜,留二子館
於後衙內。
菊英私謂秀英曰:「我等皆是女流,今薦入京師,恐終久不雅。」秀英曰:「得此機會,正好展胸中之學,以
登青雲之上,何多慮也。」
次日,學臺修了表章,仰著江寧府學,送二子進京。不題。
卻說楊巡撫在衙內悶坐。忽有京報至,報說新狀元張庭瑞點了湖南學院,不日將到任。巡撫聞知,轉加煩惱。
不數日,庭瑞果然到任。巡撫乃率滿城官員,至河下迎接學院。祇見庭瑞舡上出來,青年俊秀,貌過子都,飄
然有喜色。見了巡撫,便深深一揖。巡撫回禮,庭瑞將欲跪下,巡撫慌忙扯住,曰:「先生遠來,乃天子命臣,毋
自卑也。」庭瑞
曰:「晚生一介書生,久慕老大人盛德。今得拜臺下,實三生有幸。」二人謙遜之至。當日吉辰,上了任。
次日,即往各衙門拜客。及至巡撫衙內,巡撫設酒相待。第三日,使人到巡撫衙內求婚。巡撫乃將女兒自吳江
以來之事,細告使者。使者乃將此言回復庭瑞,庭瑞傷感不已。
明日往拜叔父昆山。遂小衣小帽,帶一僕相隨,望張村而來。於路自思:「小姐從前既避難於張村。今之蹤跡
,叔父必知,到彼自有消息。」正想間,已到張村,令僕送上名帖。昆山看了,知是侄兒到來,遂命請進。
庭瑞入內,請出嬸娘,一同問慰畢。一堂歡坐,細論兩家之事。說到菊英身上,竟全然不知去向,叔嬸十分嘆
息。須臾,請入後堂飲酒。飲畢,天已將暮。庭瑞欲起身,昆山止之曰:「天色已晚,在此歇息。」庭瑞步已倦,
遂從之。昆山乃
命人送入書房安寢。
是夜,庭瑞臥於床上,左思右想。不得菊英消息,十分淒慘,乃起挑燈獨坐。因見案上有書數卷,開而讀之,
亦不耐煩。忽翻出篋中新詩數本,俱是抄寫的,乃頁開觀看。纔讀一首,見其文辭清新,所作不凡,自覺精神暢快
。連看幾首,愈
見敏捷,乃嘆曰:「此詩真天才也。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忠信其在此乎。」又看了數首,曰:「此
人之才,勝我十
倍矣。」遂將此詩贐看,不覺天明。
忽昆山進來,見庭瑞在燈下看書,乃問曰:「賢侄因甚這早?」庭瑞對曰:「適間纔起。」乃廢詩與昆山坐談

須臾,僕獻茶來。茶罷,忽二少年入拜於昆山之前。昆山謂少年曰:「客乃爾伯兄也。」二少年聞言,忙下拜
。庭瑞慌忙回禮,遂轉入房中去了。庭問昆曰:「二弟何來?」昆山曰:「近因先生喪,適從吊禮回。」庭又問曰
:「多少年紀?」
昆曰:「十五歲了,爾嬸娘雙生子也。一名登,字敬威﹔一名華,字顯威。」庭瑞曰:「侄所觀之詩,莫非二弟所
作乎?」昆曰:
「然。但俗鄙之句,爾暇間可為改正。」庭瑞曰:「叔父有此麟兒,真可羨也。侄觀此詩,作用奇絕,乃當世之英
才。侄奉天子命
,遇賢才當薦入朝庭。今二弟年少學博,豈可懷其寶而迷其邦。侄當力薦於天子之前,以為國寶。」昆曰:「賢侄
為提舉,但恐辱
子才不稱薦耳。」庭曰:「叔父不必過慮,侄來日當命府學送二弟進京。可先使二弟即收拾行裝。」昆山應諾。於
是同入客堂。
早膳畢,庭乃辭過叔嬸,起身回衙。昆山已令人整備車駕俟候。庭瑞登車而返,其僕乘馬相隨。行至前陽山,

見旗傘轎馬伏於道傍,齊聲曰:「書辦等在此迎接大人。」庭瑞見了自己衙役,遂令張村車馬回家,乃乘轎進城。
回到衙中,修了薦賢表章。即傳長沙府學至,吩咐曰:「今張村有二才子,命爾送入京師。有表文一紙,到京

可向禮部投下。」府學領命。至次日攜了表文,遂往張村,約會登、華兄弟進京。正是: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未知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秀英到湖南,是出乎意外。今到江寧,又是出乎意外。及其考試,亦皆出乎意外。秀英之事,不徒他人難料,
即自己喬無定準。若菊英之志,惟存一庭瑞耳。
庭瑞聯捷,巡撫喜、夫人喜。眼見庭、菊婚姻即成,忽又不見女兒,此際不徒巡撫惱怒,即讀者亦將嘆氣。
王彥奇二才,庭瑞亦奇二才。王彥薦兩賢,庭瑞亦薦兩賢,二處遙適相對,照應成趣。庭瑞所薦是真才子,王
彥所薦是假書生。非為菊英,則張村二子無以薦。非因秀英,則江寧二子無所出。此一部書,全賴秀、菊成章。
劉元輝不見女兒,楊巡撫又不見女兒。其實皆秀英一人,做出幾多事故,令作者重費幾多工夫。
仲弓問政,孔子曰:「捨小過,舉賢才。」三代以來,莫不藉此而為政矣。今庭、彥能遵此法,不愧聖門之儒



第十四回 文華殿六才並試 絲綸閣四女均潛

話說王彥所薦二才子,著江寧府學送入京師,至禮部投文。禮部尚書陳德謀接了文書並奏章,即批聽候奏議。
回文江寧府學,即與二子轉到公館去訖。
庭瑞所薦張村二子,命長沙府學送進京城,亦至禮部投文,禮部一概收了文書,也令他聽候回文。
明日,帝陛殿。禮部出班奏曰:「今有江南學臣薦二少年才子進京,乃湖南撫臣之子,一名秉乾,一名秉剛,
有表章奏聞。湖南學臣亦有表文,薦二子來京,姓張氏,一名敬威,一名顯威。俱在朝門候旨。」帝看了表章,喜
曰:「兩學臣如此為朕訪才,真賢臣也。」遂批:「五日內候朕親臨文華殿面試,可暫著四子寓於絲綸閣中。」禮
部領旨出朝,遂請四子寓於絲遂綸閣。即發回文,令江寧、長沙兩訓導回省。當日旨意一下,四子皆打點考試。
卻說敬威兄弟見了菊英,似乎面善,又不好認得。菊英認得敬威兄弟,乃將自己男裝及秀英之事告之,又囑其
切勿泄漏。敬威點頭會意,乃密將庭瑞之意告菊英,菊英吁嗟不已。
卻說帝女璧玉與秦王女金鸞,在宮中總是題詩作賦。今聞江南、湖南兩處學臣薦了四個才子來京,帝批五日內
親試。璧玉與金鸞私語曰:「去歲父王欲招榜眼為駙馬不遂。今薦來四子,其中必有吾姐妹緣人矣。」金鸞曰:「
何不假扮書生與四子共試,勝彼則可以揚名,不勝亦無人知覺。」璧曰:「此言甚善。」商量既定往告母后。后從
之,乃暗使人知會學臣李勃。即使二女假扮書生,先到李勃處投下。璧玉遂取名朱璧,金鸞亦取名朱鸞。
李勃領皇后密旨,亦修了薦賢表章,薦二子入禮部。禮部亦請二子寓於絲綸閣,遂將李勃表章申奏。帝在宮時
,皇后已將此事奏明。今禮部來奏,已先會意,亦批考期並試。
及至考期,先賜六子七品冠帶。然後帝御文華殿,滿朝文武朝參畢,分班俟候。帝乃傳旨,選六子上殿。俯伏
金階,帝命平身。賜坐於殿上,各賜文房四寶。即欽點三個題目,使六子作文。帝命大學士孫建庭監場,其文武大
臣供在殿前俟候。
未及一個時辰,六子作文俱畢。太監入宮,請帝陞坐。六子俯伏,各呈上文字三篇於御案前。太監接上,命六
子平身,六於遂皆退入文班中。帝將文字細看。
看畢,以文示諸文臣曰:「朕閱此卷,頗覺快絕。卿等可細評之,以辨高下。」文臣領旨,簇擁殿前,各看一
卷,莫不驚異。又各將看了的易換來看,愈加稱奇。乃奏曰:「六卷皆天才,更無可亞者,臣等何敢安評。」帝大
喜曰:「誠如是,學臣所薦皆有眼力矣。」乃復選六子上殿,曰:「朕觀卿等皆當世奇才。今命卿等各賦詩一首,
務在舉筆成文,看卿口氣以辨高下。」六子遂俯伏該題。
帝乃用大龍箋一張掛於殿上,御筆書題曰:月中丹桂,不限韻。又賜筆一枝,墨一池,列於殿上。五子推遜,
菊英、秀英假謙一番,遂執筆題於龍箋之上,一揮而就。詩曰:
跳出龍門入鳳池,今朝闕下論高低。
月中應有長春桂,臣折高頭第一枝。題罷,後書:臣楊秉乾應制。遂交筆與敬威。敬威題曰:
泮水由來透鳳池,鳳池應有上天梯。
月中丹桂連根拔,不許他人折半枝。後書:臣張敬威應制。菊英題曰:
書生舉步上瑤臺,自負文章八斗才。
昨夜天庭門未閉,被臣和月掇將來。後書:臣楊秉剛應制。顯威題曰:
寒窗十載對燈前,此日鰲頭臣佔先。
欲向蟾宮拔桂樹,也須待月到天邊。後書:張顯威應制。璧玉題曰:
外來桂客且從容,月裡豈無折桂翁。
任爾能施公遠法,明皇未必到蟾宮。後書:臣朱壁應制。金鸞詩曰:
諸君何必苦爭榮,百鳥先飛遜大鵬。
縱有英雄空用力,安然丹桂在蟾官。後書:臣朱鸞應命。
六子題罷,兩班文武無不喝采。帝大悅,遂皆欽點為翰林。六子謝恩而出。帘退朝,各官皆微。
明日,帝又臨朝。禮部尚書出班奏曰:「學臣李勃所薦二才子,於陛下考試後便不見了。臣使人尋訪,竟無蹤跡
。祇得奏聞,伏乞聖裁。」帝曰:「所薦才子,尚未授之以任。欲去便去,朕何阻焉。」禮部乃退。
原來璧玉與金鸞,於御前考後,即入宮中去了,帝所以隨口答應。當時帝又宣秉乾、秉剛上殿。秀英與菊英聞宣
,即趨上金殿,俯伏聽諭。帝謂秀曰:「卿兄弟少年英杰,朕深愛惜。均有公冶、南容之風。朕正宮之女,與卿年貌
相當,才德可配。
願招卿為郡馬,朕弟秦王女,亦有貞靜之德,願招卿弟為駙馬。卿意以為如何?」秀英與菊英聞言大驚,忙叩頭奏曰
:「蒙陛下恩諭,本當遵旨。但婚姻之事,必待父母之命。雖虞舜不告而娶,猶不免後人有言,況臣下乎。伏望陛下
體臣愚衷。」帝笑曰:「卿何愚也,君與父孰尊?」秀英曰:「君則尊,父則親。」帝曰:「卿既欲待父命,朕即傳
諭卿父,以全卿等尊親之念也。」遂於御案上寫了聖諭。即命大學士孫建庭,賚往湖南議婚。當時秀與菊祇得叩頭謝
恩。帝乃還宮,百官退朝。
秀與菊轉到絲綸閣時,急得魂不附體。敬威兄弟聞知就理,亦皆著急。敬威曰:「今聖旨賚往湖南令尊處去。令

畏罪,定然奏明真情,小姐將置身於何地?」顯威曰:「事急矣,為今之計,不走何待。今家兄現任湖南學憲,原與
小姐有盟。不如逃回湖南,暫寓舍下。使人通知學憲,自然可解此厄。」秀曰:「此言甚善。」遂與菊英換了書生衣
巾,帶了盤費,辭了敬威兄弟,私自出了絲綸閣。
且喜無人看見,於路直出京城,往湖南而來。水陸跋涉,在路五十餘天,方到湖南。遂投張村而來。
卻說昆山在家。自從庭瑞薦其子進京去後,乃擇日與庭瑞往前陽山,祭奠父親墓道,未免修理一番。閑暇之時,
便各處訪察菊英消息。
一日,忽有親報到來。報敬威兄弟欽點翰林學土,留京聽用。心中大喜。遂多以銀子打發報子去訖。
正在家中閑坐觀書,忽有二少年至,口稱繼父。昆山廢書視之,見是菊英。便大喜曰:「小姐來矣。」指秀英問
曰:「此位是誰?」菊曰:「此義姐也。」遂請秀、菊坐定。乃曰:「自小姐去後,我無處不尋。請問小姐,許久何
處安身?」菊英乃將在外遊玩,江寧考試。以及薦入京師,得遇敬威兄弟,同在文華殿考較,皇上欽點翰林。至於欲
招駙馬,私自逃回始未,詳言一番。昆山嘆曰:「小姐如此天才,誠可惜也。請暫居小舍,我當與舍侄商議,為小姐
解此厄矣。」
乃請秀、菊入內,見其妻郭氏。菊英指謂秀曰:「此即妹之繼母也。」秀聞言,遂與菊同下拜。郭氏忙答禮,遂
邀二女入房。更換女衣,與諸家人相見。又將在外之故與郭氏細述,郭氏嘆息不已。當下二女遂在此處安身。
卻說庭瑞正考完外府轉省,在衙中閑坐。忽福建巡撫劉忠使人送書至,庭命請入。使者呈上書信。庭拆開一看,
略曰:
忠本欲使舍妹以奉箕帚。不意舍妹不守閨範,擅與遊客聯詩。家君見詩而怒,辱妹畏怒而逃。今將一載,杳無蹤
影。恐誤贀弟婚媾,是以先字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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