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ing Lou Meng - 7

愛卿吟完,含笑遞與挹香道:「不甚好,不甚好。」挹香接來一看道:「好好好
。秋妹妹,你也來吟一首。」秋蘭想了一想,也吟云:
三春遊屐鬧如雲,到處奇花馥又芬。
啼鳥一聲聽宛轉,桃林紅雨落紛紛。
挹香贊道:「按聲合拍,洵是佳章。如今那個來了?」琴音道:「我也有一首不
通的在此。」便念云:
桃已成陰柳乍勻,春來麗色一番新。
昨宵買得遊山屐,願與峰嵐氣味親。
琴音吟完了,挹香便下去捏他蓮瓣,慌得琴音道:「你做什麼?」挹香笑說道:
「看你這雙纖不盈掬的小足,如何穿那遊山之屐。」琴音嗤的笑了一聲,把小足踢了
挹香一下道:「還不走開!」愛卿笑道:「不要吵了。如今素玉妹你來罷。」素玉便
吟云:
黃鵬頻喚畫橋東,新雨才過淑氣融。
柳色橫塘春水綠,杏花村店酒旗紅。
隨人戲蝶穿芳徑,抱絮狂蜂逐午風。
興盡一番遊賞後,溪頭歸路問漁翁。
挹香大贊道:「詩中有畫,宛如繪出輞川佳景。前次雁字詩被你占了頭等,如今
你做了律詩,只怕又要讓卿居首矣。」說著又教小素吟詠。小素搜索了良久吟云:
困人天氣惜芳辰,閒約同儔效問津。
記得畫橋紅雨下,夕陽蕭鼓最宜人。
小素吟完,挹香又說道:「如此佳景,我當再續以詩。」於是又呤云:
晴日輕雲景足幽,閒遊移屐到山陬。
掠風雛燕渾無賴,糝徑楊花不自由。
贏得杖頭尋舊約,拼將婪尾破新愁。
劇憐南浦魂銷處,芳草萋萋碧水流。
不多時舟已進城,轎夫等已在那裡伺侯了。五人乘轎而歸,不表。
且說明日乃是清明佳節,挹香獨自一個人,乘著一匹駿馬,往虎阜而來。是日天
氣晴和,遊人畢集,往來畫舫,雪聚花濃。挹香一路觀瞻,揚鞭得意,及至回憶前情
,又覺又添出許多惆悵。因想道:「昔日兩次鬧紅,何等歡樂,如今在會的人去了一
半了。」想到此處,眼中盈盈欲淚,勉強忍住了。
到著山中,復至真娘墓上瞻拜了一回,便題詩一律於墓上云:
重臨古塚玉驄停,為溯芳名淚暗零。
無意竹枝橫個個,有情春草護青青。
淒看皎潔亭前月,愁聽叮咚塔上鈴。
怪煞往來游屐眾,幾人憑弔落花靈。
題畢下山,吩咐馬夫在半塘伺侯。他獨自一人,喚了一隻絕無遮蓋的小舟,命舵
工緩緩而行,在畫舫兩旁穿來穿去。也有人見他落拓徘謗的,也有愛他面龐俊秀的,
交頭接耳的說著。挹香見了這許多佳麗,心中又寬慰了些,便成集古一絕云:
綠綺聲中酒半消,玉人何處教吹簫。
畫船轉過垂楊外,花不知名分外嬌。
於是一聲▉乃,復向前行,見無數蘭橈桂槳,錯雜其間,真個是如入眾香國裡,
目不暇接。正看間,那邊一隻畫舫喚道:「金挹香,你為什麼落拓至此,莫不是要飽
餐秀色?」挹香一看,卻是陸麗仙,便笑說道:「思學漁郎,不知訪得桃源否?」麗
仙也笑道:「快到我們船上來罷。」挹香付了幾百錢與舟人,過麗仙船上,只見裡面
吳雪琴、方素芝、陸麗春、蔣絳仙、何月娟、何雅仙、袁巧雲、謝慧瓊八個美人亦在
其內。挹香大笑道:「你們都在這裡,我若不泛扁舟,豈不負此佳興。」正說間,又
見房艙中三美姍姍而至,挹香細細一看,卻原來是梅愛春、陸綺雲、陳秀英,都與挹
香相見。麗仙道:「金挹香,你為什麼長久不到我家裡談談?」挹香正欲開言,忽月
娟接口道:「如今愛姐與四位妹妹在家,他那裡肯到外邊來談談。」大家笑說道:「
不錯,不錯。」挹香道:「非也。前兩日因許多俗務,所以羈住了身子,如今是有暇
了。」說著只見舟人擺上菜來,十二位美人連挹香十三人,擺了一桌圓台,團團坐下

挹香道:「可要想些侑酒雅令?」雪琴道:「這個必須要的。你做令官,我們聽
令就是了。」陸麗仙便斟了一觥酒,奉與挹香飲盡。挹香想了一想道:「是令先說一
燈謎,打四書一句,下用諺語兩句作收,俱要貫串。說錯者罰酒三觥,重說。不說者
罰酒五觥。眾姐姐聽著,我先起令了。」便說道:「▉梅迨吉望于歸-女子生而願為
之有家。諺語云:兒大須婚,女大須嫁。如今你們都知道了,那位說?」
袁巧雲道:「我來說。」便道:「上不在上,下不在下,左不在左,右不在右-
不偏之謂中。諺語云:四面勿著實,記記打來鼓當中。」挹香道:「倒也新奇。雪琴
姐姐,你說一個罷。」雪琴便想了一想道:「楊君脬大無醫治,宰去▉▉始獲安-殺雞
。」挹香聽了笑道:「什麼諺語。」雪琴將手帕按住,只管嘻嘻的笑。陸麗春道:「
快些說出來,為什麼只管笑著?」雪琴道:「諺語麼,只管羊卵子,不管羊性命。」
大家聽了,俱拍手大笑。
挹香道:「那位姐姐來了?」麗春道:「我來說個罷。」於是便說道:「流水無
情-逝者如斯夫。諺語云:急流勇退,油不關水。
挹香聽了麗春之令,心甚不樂。麗仙猜著挹香心裡,便向月娟道:「如今你說了
。」月娟想了想,便說道:「不憚七里山塘路,萍水相逢亦是緣-有朋自遠方來。」
諺語云:湊巧湊巧。」挹香聽了點頭道:「倒也即景生情。如今絳仙妹妹你來了。」
絳仙便說道:「思君伉儷閨幃景-宜爾室家。諺語云:福氣大,快樂多。」挹香聽了
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真會說令。」於是又叫方素芝、何雅仙說令,二人道:「我
們想不出這許多巧語,情願罰酒。」於是各飲五觥。挹香又催陸綺雲說,綺雲道:「
但是不通不要笑,不要罰酒才好。」愛春道:「你說,你說。」綺雲便笑說道:「拜
倒妝台聽訓責-是焉得為大丈夫乎。諺語云:「怕老婆,跪踏板。」挹香聽了拍手稱
妙。於是挨著陳秀英說,秀英道:「我願罰酒。」便吃了酒。輪著梅愛春說,愛春想
了一回道:「坐以待旦-終夜不寢。諺語云:六月裡吃生薑-伏辣。」愛春說完,大
家都笑道:「愛妹妹倒是一個渴睡漢,這一夜不睡,有什麼伏辣?」大家說了又笑。
挹香道:「不要笑了,如今要慧姐姐來了。」慧瓊點頭道:「他憐著我,我愛著
他-愛人者,人皕R之。諺語云:自古英雄惜好漢,從來才子惜佳人。」挹香聽慧瓊
說了,不覺又想著他義妹了,歎道:「慧姐姐,你麼此時還在這裡與我相敘,那裡知
月妹妹已乘龍得選,竟作人面桃花了。回憶昔日初至護芳樓,一同飲酒舉觴,何等高
興,如今細細算來,十二人中已去五人,連月妹妹共是六人。好景難長,美人易別,
豈不傷哉!」說罷涔涔下淚。慧瓊聽挹香說了一番,也覺心中淒切,思念月素,只得
婉言勸慰挹香道:「快些收令,莫再悲傷了。」挹香便長歎一聲道:「收令了,大家
聽著。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明朝散髮弄扁舟-我將
去之。諺語云:一著不到處,滿盤多是空。」說罷,大家嗟歎。
又飲了一回,已是夕陽在山,舟始開回。挹香到半塘,辭了眾美人登岸,乘馬而
歸。
不知已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吳秋蘭初生玉女 謝慧瓊早卜金夫
話說挹香虎阜歸來,先至省親堂去了一回,便至梅花館,愛卿接著,說道:「秋
蘭妹妹今日下午腹痛得很,大都要分娩了,你快些去看看他來。」挹香聽了,連忙到
怡芳院。秋蘭已有九月身孕,分娩正及其時。挹香見秋蘭緊咬牙關,唷唷之聲不絕,
挹香心中十分不捨,便道:「如今可痛得好些?」秋蘭見挹香叫,便張開了眼兒,扯
了挹香說道:「都是你不好,如今痛得很,如何,如何!」
挹香聽了,又可憐又可笑,便道:「你可耐著,我去喚穩婆來。」於是親身去稟
知父母,又命家人去覓穩婆,又至怡芳院陪著秋蘭。不一時小素、琴音等都至,當心
一切,又備了開產金丹、益母膏等物。停了一回,穩婆亦至。秋蘭一陣緊一陣,看他
雙眉緊蹙,輾轉難定。直至二更光景,方才產下,呱呱有聲。穩婆即來報喜道:「乃
是一位千金小姐。」挹香聽了倒也歡喜,看看孕婦,尚稱安適。於是穩婆替他洗了浴
,包紮好了。愛卿對挹香道:「你可命他一名。」挹香笑說道:「秋蘭妹妹生的,叫
了小蘭可好?」愛卿點頭稱善。挹香見秋蘭母子平安,心就放了,吩咐侍兒當心伏侍
,自己到梅花館去安睡。吾且不表。
再說一日,挹香到慧瓊家,慧瓊道:「香弟弟,葉仲英乃是你的好友,到底家中
如何?性情究竟可好?」挹香道:「慧姐,你問他則甚?莫非有終身相托之意乎?」
慧瓊聽了,低了一低頭,說道:「你怎麼曉得?」挹香笑說道:「要知心上事,但聽
口中言。況且平素間見你們如此莫逆,我早覷破隱衷。若說仲哥哥家中,雖不過豐,
其日用所需可以無慮。至於性情,姐姐你也知道的了。若果姐姐有心於彼,可要我來
作個冰人?一則姐姐到了仲哥家去,我也安心;二則仍可與姐姐相見。這樁事我也替
你想了長久了。」慧瓊道:「如此說來,仲英不妨相托的了?」挹香道:「不妨,不
妨。我金挹香為你們終身之事,最是關心,所慮者日後終身無靠。如今姐姐若訂盟仲
英,我也不必為你躊躇了。我少頃同你去作冰人,免得你們兩造難以啟口。」慧瓊聽
了點頭稱好。
挹香又談了一回,方才告別。正擬往葉宅一行,半途忽遇方素芝的侍兒▉香喚住
道:「金公子,你為何長久不來,前日家小姐偶染風寒,現下十分沉重,終日昏昏,
茶湯懶進。我是去請醫生,你快些去一望罷。」挹香聽了,愀然道:「你們小姐如何
驟然間患起病來,卻是什麼症兒?」▉兒道:「初起時微寒微熱,到後來日重日輕,
七天沒有退涼矣。」挹香道:「有如此事,我去看,我去看。」說著竟往素芝家來。
入門恰遇飛花侍兒迎著道:「金公子,不好了,我們小姐前日得了傷寒之症,如今已
昏去了,不知可還喚得醒否。」挹香聽了,慌得手足無措,便道:「怎麼說?」飛花
道:「小姐昏去了。」挹香道:「小姐竟昏去了麼?」說著淚都含不住,急急走向裡
邊。要緊了忘跨門檻,一交跌倒,也不顧痛不痛,忙爬起來,即至素芝房中。見素芝
芳容憔悴,僵臥在?,假母與侍兒們正在呼喚。挹香進去,假母告知其事,大家流淚
。挹香頻頻呼喚,素芝方才醒來,見了挹香,大哭道:「你為什麼此時才來!吾是不
濟的了,我死之後,你千萬不要想我。飛鴻姐姐處我有《修竹齋詩鈔》一部,君如不
棄,替我付之手民,留於世間,亦可表我一生之淪落,我死亦無憾矣。」
挹香聽了,心中猶如刀割,勉強含著淚道:「妹妹放心,不要說這許多傷心話兒
。此時病魔纏繞,也是月晦年災,安心保養,自然否及泰來。」正說間,醫生到來,
香即陪了診脈開方。醫生對挹香說:「此病日感風邪,積而不化。今日第七天,如能
透汗,或可有望,不然則無救也。」挹香聽了,心中大駭。送了醫生,那夕就在素芝
家扶持一切。素芝雖不透涼,看他倒覺好些,挹香心中方慰。
到了明日,暫別素芝歸家,便至葉宅晤仲英,細說慧瓊之事。仲英大喜,又托挹
香往來說合,擇於四月朔迎歸。其時已二十六日了,挹香笑道:「癡郎,何情急乃爾
,待我去與慧姐商量。只怕為期太促,不能如願,便怎樣?」仲英道:「假使不能,
只能重行擇吉。」挹香點頭稱是,復至慧瓊家說明其事。慧瓊允許,挹香大喜,又去
回復仲英。仲英歡喜非凡,端整吉期之事,吾且慢表。
再說挹香替仲英作伐之後,又至素芝家來看視,見仍舊懨懨,不分好歹,便吩咐
當心一切。自己也住在素芝家伏侍。到了仲英吉期,挹香只得暫別素芝,來葉宅賀喜
。是日熱鬧非凡,到了吉時,發轎到慧瓊家迎接。俄而轎子臨門,一派笙歌,賓相請
新人登氈行禮,送入洞房。到了晚上,挹香笑說道:「前者你們鬧我的新房,如今要
還報了。」也邀了姚夢仙、鄒拜林、吳紫臣、屈昌侯、周紀蓮、陳傳雲、徐福庭七個
好友,一哄而進。仲英道:「前者你娶愛嫂嫂的時候說的,新人即是舊好,為什麼還
要如此?」挹香道:「今夕我不是來鬧新房的,來看看我們慧姐姐,見見你們慧嫂嫂
。叫你們慧嫂嫂,我們慧姐姐來見見我媒叔叔媒弟弟。」挹香說罷,眾人哄然大笑。
仲英復笑道:「你也太不聰明了。可曉得你的慧嫂嫂就是你的慧姐姐,認得慧姐姐,
還要見什麼慧嫂嫂。」仲英說完,大家又好笑起來。拜林接口道:「仲英弟,你自己
不聰明,為何倒怪別人?」仲英道:「怎麼倒是我不聰明?」拜林道:「如今慧姐姐
做了你的夫人了,確是慧嫂嫂,與著昔時慧姐姐是兩樣的了。」眾人道:「不錯,不
錯。昔日是香弟弟,如今是香叔叔了。」
仲英被眾人唇槍舌劍說得來莫可措詞,便笑說道:「依你們便怎麼樣呢?」挹香
道:「前次你們鬧我的新房,要什麼果兒不果兒,如今我們只要請慧嫂嫂出來見見我
香叔叔,認認我香弟弟,就也罷了。不然我們不出去了,鬧到天明,看你如何。」仲
英道:「這亦何妨。」拜林笑道:「你若不請慧嫂嫂出來,我林伯伯自己來請了,豈
特香叔叔一人要見哉?」促英無奈,只得請慧瓊易去冠裳相見。挹香等見慧瓊更加?
媚,心中甚是欽慕,眾人乃一齊上前相見。慧瓊低頭回禮畢。獨有挹香一個人未曾見
禮,嚷道:「你們都見過禮了,快些下來,讓我見禮。」眾人連忙讓了挹香。挹香即
上前深深一揖,雙膝跪下,口稱「慧嫂嫂在上,香叔叔在此叩見。」大家看見,都好
笑起來,使得慧瓊滿面暈赤,又不好去扶他,不禁嫣然一笑,回轉姣軀。仲英扶了挹
香起來道:「別人家嫂嫂,要你跪什麼踏板。」挹香笑道:「長嫂為母,理該下跪。

眾人聽了,拍手大笑起來。鬧了一回,然後出外飲酒。席上談談說說,飲到二鼓
時候,方才散席,各自回家。
再說素芝家,挹香二日不至,素芝病勢益篤,或有時昏昏睡去,竟致人事不知;
或有時稍稍清楚,便問挹香在否。可憐情之所鍾,猶依依莫釋。假母見此情形,十分
發急,聞得葑門有一個石佛在那裡賜人仙劑,可以起死還生,假母便命侍兒備了香燭
,虔誠一念,到那裡求取仙劑。所求卻非別物,▉香灰一撮,淨水半杯。歸來煎與素
芝吃了,效驗毫無。素芝口中無非念著挹香,頻問為何不來。及至初三日,病危,乃
向假母道:「兒病莫可繆矣。本來再思助你幾年,以報豢養之恩,如今是不能了。萬
望兒死之後,可對金挹香說,女兒本欲等他再會一面,如今是來不及了,叫他不要悲
傷。托他刊的詩稿,千萬不要忘了。」說著又向假母討了紙筆,伏枕而書四句絕命詞
,遞與假母道:「挹香若來,付彼可也。」言訖昏昏睡去。
不知素芝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方素芝歸位仙界 陸麗春遁入禪關
話說方素芝叮囑了一番假母,又昏昏睡去。到了黃昏時候,看他更加不像了,口
中囈語不絕,猶以挹香為念。到了二更時候,聽他喉間痰聲幾響,可憐豔魄香魂,霎
時離散,陰風四起,慘火頻搖,臨終時猶大呼:「香哥哥,我去了!」
可憐似玉如花女,化作清風物外身。
素芝一靈不泯,飄飄蕩蕩向月老祠而來,復列仙班,日後仍可與挹香相見。此是
後事,表過不提。
再說鴇母盛殮素芝,不勝悲苦。初二日,挹香有暇了,來看素芝。假母看見挹香
,不覺歎道:「金公子,你可是來看女兒麼?」挹香道:「正是。如今可好些?」鴇
母大哭道:「女兒想得你好苦嚇!如今人亡物在了,還有一首詩,叫我把你,勸你不
要傷悲,托你刊的詩稿,不要忘了。」又將素芝臨終記念之言,細細說了一遍。又把
絕命詩呈與挹香。挹香早苦得淚流不住,又把那詩展開一看,見上寫著:
妾命未逢辰,飄零十九春。
今拋知己去,返本好歸真。
挹香看了,大哭道:「素芝妹妹,吾負你了!」便奔赴靈前,撫棺大慟。假母見
挹香如此多情,也十分淒切。挹香哭了一回,即命侍兒端整祭菜,又命侍兒去買了一
副對兒,自己做了一副輓聯,以表其知己。其聯云:
十載圂花前,羯鼓風催卿薄命,慘矣旋消新綠鬢;
一朝歸泉壤,鴛幃月冷我癡情,傷哉難覓舊紅顏。
挹香做完,便書了「素芝眉史靈右,辱愛生金企真揮淚拜挽」,便命侍兒掛在靈
前,又祭了一回,方才歸去。從此在家,益加不快。
一日,至陸麗春家,甫入門遇著迎春侍兒,便問道:「金公子,你來看那個?」
挹香笑說道:「我來看你,你一向可好?」迎春見挹香一副旖旎的情形,便說道:「
謝公子,公子你好。」挹香道:「好雖好,不過心中不樂。」迎春道:「為何我們小
姐削髮淨修後,你來都不來?」挹香道:「姐姐,你說什麼?」迎春道:「為何我家
麗小姐去做了尼姑之後,你來都不來?」挹香大訝道:「你們小姐為什麼事情要做起
尼姑來了?我倒沒有曉得。」迎春道:「金公子,你不要假撇清了,你怎麼不曉得?
」挹香道:「真個不曉得。究竟真不真?「迎春道:「那有不真,難道你真不曉得麼
?我來對你說。你是知道小姐性情的嚇,他是一個固執不化的人,平素間往往恨著淪
落之苦。前日因有一個山西的鑣客到我們家裡來,你曉得小姐是清品之人,非有名才
子,他也不肯款接。況且上邊的人都是不通文墨的,是以小姐不肯出見。誰知老媽媽
瞰其金多,欲令委身以事。」挹香道:「如此你們小姐見他沒有?」迎春道:「若說
見了他,倒出罷了。因為小姐足不出房,回絕了那人,之後媽媽就與小姐十分吵鬧,
弄得小姐哭了一夜。到了明日,小姐帶了些金珠等物,托言游香,竟到盤門淨修庵中
剃去青絲,皈依佛教了。」
挹香聽了道:「有這等事,還了得!」說著便鬧到裡邊來。慌得鴇母一無頭緒,
便說:「金公子,為何如此動怒?」挹香見了鴇母,不覺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將鴇母兩個巴掌,一交跌倒地上,回身將他室中細軟東西,打得雪片一般。鴇母看此
情形,知為麗春之事,便扯挹香道:「你有什麼言語,可以說得,為何將我們打得如
此地位?」挹香道:「還有什麼與你說!你將好好一個人逼入庵堂,我不辦你別的,
只消辦你賣良為賤就是了。」說著命人去喚地方,交待明日送官,嚇得鴇母叩頭搗蒜
一般。挹香便問道:「你為什麼逼你女兒接客?我此時不來與你計較,我去看了你們
麗春,回來再與你算帳。」
於是將鴇母交地方看管,大踏步兒向盤門而去。問明淨修庵,至庵即叩門三下,
有老佛婆出接,見了挹香道:「阿彌陀佛!相公可是來燒香的麼?」挹香見是佛婆,
便陪著笑臉道:「小生輕造寶庵,並非是燒香的,特來問一個信兒。」佛婆道:「不
知相公要問何信?」挹香道:「前月有一位姓陸的小姐,在你們寶庵披剃,可是有的
?小生因與他是個親戚,所以特來一望。」佛婆聽了道:「阿彌陀佛!若說這位小姐
,自從到了我們庵裡,終目淚汪汪悲切。吾也勸過他幾次,說你們年紀輕輕,為什麼
下此毒念,可知淨修一事,原是年紀大了,無所依靠,然後修修來世的。他倒說為因
命運多蹇,所以紅塵看破,情願牟尼百八,枯坐蒲團的了。」挹香聽了,不覺大哭起
來。佛婆也十分過意不去,便去告知麗春,麗春回言並無此人,佛婆只得出來回覆挹
香。
挹香發急道:「老佛婆,無有不是的,此乃他不肯見我之言,待我自己進去罷。
說著竟闖入雲房,恰巧是麗春之室。挹香見麗春,大哭道:「為何姐姐你存此苦志,
叫我何以為情!今日你們院子已被我打去了,假母已交付地方,明日送官究治。好姐
姐,快些隨我歸去罷。」說罷大哭。麗春倒反了面道:「你是何人?這裡乃是女眾焚
修之所,你進來做什麼?快些出去。」挹香聽了發急道:「好姐姐,你不要如此了,
我金挹香的心已如刀割去了。」麗春道:「放屁,我們沒有什麼金挹香認得,還不出
去!」挹香見麗春執意如此,便雙膝跪在麗春身邊道:「好姐姐,不要如此。我苦煞
了!」麗春道:「你不要如此無禮,可知我們清修之所心心無▉礙,色即是空之地。
你不要羅蘇了。」說著將身上長領衣兒一灑,要向外邊去了。急得挹香扯了麗春的衣
服道:「好姐姐,你真個決意麼?罷罷罷,我金挹香也是要看破紅塵的人,也不來勸
你了,你自己保重,他日再來看你。」說著大哭一場,方才出外。
又叮囑佛婆道:「那位小姐在這裡,你們須要格外伏侍他,不要當他出家的看待
。用度一切,可到我家中來取便了。就是你們,我也要重重酬謝。」說著一逕出庵。
回了家中,也不告訴愛卿等,便取了一個名帖,寫了一張狀詞,命家人到地方處
,一同送鴇母至縣。恰巧吳邑尊乃是一個姓高的,為官清正,最喜除邪。接了挹香的
名帖與著呈詞,看了一回,十分大怒,便立刻升堂,將鴇母帶到,問了口供,打了五
百藤條,著差遞解回籍。將院中升物細軟一並取了,替麗春造了一所庵堂。高公自題
匾額,名之曰「志修庵」。於是挹香氣也平了些,意謂麗春雖則如此,倒也有人曉得
他是一個志修女子了,不過心中有些不忍使他如此之念。
再說陳秀英也於前月訂盟一個開緞莊的何公為室,已定於出月初二日于歸。那日
挹香到著他家,秀英告知其事,挹香道:「為什麼你們都要去了?」秀英道:「日月
逝矣,不可再待。」挹香道:「是雖是,但我所恨者,昔日繁華,而今盡改,死的死
,嫁的嫁,做尼姑的做尼姑。罷罷罷,你們都去罷。」秀英道:「你的言語卻也可憐
,但是我們到了此時,你也不好怪怨的了。況且聞得巧雲妹妹也有了人了。」挹香道
:「卻是何人,我倒沒有知道。」秀英道:「乃是一個戶部郎中,在京授職的。如今
娶巧妹妹去為三室,我想倒也罷了。」挹香道:「你們罷了,叫我如何罷得,況且你
這個人可曾去探聽探聽明白,不要自誤。」秀英道:「我曾托人細細打聽過了。那人
乃是常州人,現開緞莊在於這裡,大都不至無靠。」挹香聽了道:「你們要去,我也
不好強留的,只要不至誤訂終身就是了。」說了一回,方才辭出。
要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陳秀英遇人不淑 袁巧雲遠適難逢
話說挹香在秀英家知了巧雲亦有從良之說,到了明日,即往巧雲家來。甫入門,
見裡邊十分忙碌,挹香想道:「莫非巧雲妹吉朝在邇了麼?」想著進去,恰逢巧云。
巧雲便說道:「金挹香,你為何此時才來?我已命侍兒去請你了,你可曾遇著?」挹
香道:「沒有。我在秀英妹處聞得說你已訂百年之好,所以特來問你可有此事否?」
巧雲道:「確有其事。現在明晨就是吉期,是以命侍兒來邀君一別。」挹香道:「何
其匆迫若此?」巧雲道:「他是一個在京授職的官兒,姓顧名淵。因奉公過此,遇著
了我,也是有緣,竟肯為我拊膺。明日吉期之後,停一兩月就要進京的。」挹香道:
「如此說來,你竟要到京中了。但是千里迢迢,一人候門海洋深,只怕與你今生沒有
見面之日的了。」說著二人淚下。巧雲道:「事已如斯,孽緣已盡,君其保重,毋念
葑菲,我也心中安慰。」挹香道:「雖然如此,你可知敘了幾年,頃刻分離,天南地
北,能不教人腸斷耶?但不知那人何處人氏,官為何職?」巧雲道:「那人乃是嘉定
人,現為戶部郎中。」挹香道:「這也罷了。」說著身邊解下一塊翡翠佩兒,贈與巧
雲道:「我也別無可贈,這小小佩兒乃我之心愛,寸心聊表,望妹妹收納。」巧雲接
著稱謝,自已也至箱中取了一件頂上粉色的珊瑚表墜兒,一個珍珠繡成的球兒,二方
素練,二個晶章,贈與挹香,乃道:「些些微物,聊表寸心。」挹香含淚接了。又說
了一回,挹香道:「妹妹自已保重,明日我也不來了。」說著與巧雲作了四個揖,灑
淚而別。
初二日,陳秀英家裝束新人,也是忙忙碌碌。挹香一早便到他家,見秀英裝束一
新。挹香暗暗嗟歎道:「如此美人,也算何公有福。」便說道:「妹妹,你如今去了
,須要孝順姑嫜,無違夫子。諸般事情,須要見機而作。倘若何公確是有情之輩,便
中可寄我一音,使我亦可稍慰。」秀英含淚答應。俄而轎子臨門,挹香對秀英道:「
妹妹保重。願妹妹從此琴耽瑟好,和睦百年。我金挹香也不忍看你上轎了。」說著,
即辭以出,苦得秀英涔涔淚下。吾且住表。
再說挹香自與二美別後,更加寂寞了,幸有家中五美頻頻解勸,與之吟持排悶,
飲酒消愁,心中也稍安慰。一日,新來了一個梳頭侍婢,挹香無意中問道:「近年來
服役過何等人家?」侍兒答道:「曾服役過閶門何宅,與一位新娶來的奶奶梳頭。」
挹香聽了「何宅」二字,忽然想著秀英,便道:「這家何宅可是開緞莊的麼?」侍兒
道:「一些不錯。」挹香又問道:「那位少奶奶可是前月初二日新娶的?」侍兒點頭
道:「正是?」挹香道:「既然是的,你可看得出他夫婦中和睦不和睦?」侍兒道:
「老爺不要去問他了。這個姓何的卻是十分慳吝,就是那位小姐到來未滿二月,已被
他吵鬧了三次。小姐時常淚汪汪不樂。」挹香道:「有這等事?」便歎道:「紅顏薄
命,誠然不差的。我原對他說不要誤擇匪人,日後終身無靠。如今受其欺侮,如何,
如何!」頃刻間滿心不悅。搔首躊躇良久,便對侍兒道:「你明天只說去看望他,你
替我寄封信去。」侍兒唯唯聽命。挹香便與愛卿說了,就在梅花館修了一封書,一到
明早,便命新來侍兒遞去不表。
且說陳秀英自從于歸何氏之後,誰知那何公都是一味假惺惺的相待,及到了家中
,便換了一副主人的行為,秀英稍有一些不是,便是翻面無情,所以他日夕難安。回
想挹香之多情,竟有天壤之隔,終日暗中流淚,抑鬱時形。那日正在懷念挹香,恰好
侍婢到來,將一番言語告知秀英,又將信兒呈上。秀英又悲又喜,即啟函視之,見上
寫:
憶自蘭閨話別,月又雙圓;回思綺閣分離,人偏獨去。故里之梅花何在,院宇深
沉;芳樓之燕子言歸,簾櫳寂寞。果得百年諧好,雖居二室何嗟;而奈何鴛牒初修,
龜占未吉。侍婢來,知芳卿伉儷無緣,姻婭有誤。誰能遣此,未免增悲。昔日名花有
主,輾轉愁予;此時明月無情,關心惜爾。尚祈就淺就深,勿效終風之暴;還卜宜家
宜室,同賡燕好之詩。後會無期,強投雁帛,諸祈自愛,肅候雙安。臨穎神馳,淚痕
無數。弟企真再拜。
秀英看了,不覺淒然淚下,也即答以書云:
伏以鍾天地之秀氣,偉矣儒生;抱閨閣之癡情,傷哉幼女。攜雲握雨,名士情多
;躪玉蹂香,紅顏命薄。自違雅範,時切深忱。奈妾也實命不猶,比目竟成反目;遇
人不淑,有情遽爾無情。清夜捫心,絞綃時濕;臨風寄意,螺黛難舒。乃得手書來見
,一番情話,悲思真誠;三復斯篇,良言懇切。妾也何人,知遇得此?君真情者,棖
觸偏深。蒙囑諄諄,自當唯唯。臨池戀戀,未盡依依。泐此申酬,伏希丙照。
秀英寫好了,遞與侍兒,並囑寄語挹香道:「不必記念,吾當自己保重,你有暇
常來為要。」侍兒領命辭出,歸告挹香,又將信兒呈上。挹香看了十分憐惜。吾亦不
表。
過了數日,便到巧雲家來,詢及假母道:「巧妹妹可曾動身?」假母道:「定於
今夕動身。金公子,你來得正巧,少頃要到這裡來的,你還有一面之緣。」挹香聽了
,又悲又喜,便到巧雲之室坐了。看看房中一切陳設如常,寂寞空閨,美人何在,不
覺英雄灑淚,無限淒涼。
坐了良久,見碧霞侍兒進來,笑嘻嘻的對挹香說道:「金公子,我們小姐去了,
只怕你清淨得多了。」挹香道:「那得不清淨?」碧霞道:「我來陪你可好?少停小
姐要來的,你還可相敘片時。」挹香點頭稱妙。於是挽了碧霞,坐在一隻椅內。挹香
笑說道:「姐姐今年多少芳齡了?」碧霞答道:「十七歲。」挹香道:「如此妙齡,
不知可曾受過茶來?」碧霞聽了,紅著臉低了頭道:「沒有。」挹香笑說道:「既未
受茶,為何姐姐如此腹大?」碧霞聽了,打了挹香一下道:「不要胡說。」挹香見碧
霞發急,便道:「我弄錯了。姐姐多穿幾件衣服,當姐姐腹大,是我失言。姐姐,為
什麼不受茶不准腹大,這是何解?究竟腹內是什麼東西?」碧霞見他不癡不顛的問著
,不覺好笑起來,便說道:「你不要問我,你回府去問你們少奶奶就曉得了。」挹香
道:「我曾問過他們,說乃是一股陽氣收入腹中,日久積蓄了就要腹大的。姐姐,可
是這個講究?」碧霞聽了,明知他有意癡顛,又好笑又好慚,只得低頭兒不語。挹香
又問道:「姐姐,你可曾收了多少陽氣?」碧霞啐了一聲,立起身來,往外一跑。挹
香哈哈大笑。
正在得意之時,恰好巧雲轎子回來,挹香仍躲在房中,侯巧雲出轎進房,挹香便
迎著巧雲道:「妹妹你去了二月,教人好不掛念,今日因來詢及歸期,始知晚上啟舟
,所以在此守侯。妹妹,你到了顧家,觀其人之動作行為,可像日後有靠的?可是多
情之輩?」巧雲道:「妹自別君之後,到那顧家,看其一切起居,尚還可靠。至於其
人之情,雖不及你,倒也憐惜為懷。定於今日進京,晚上就要動身,所以特至這裡一
別。就是你不在這裡,我也要命人來相請的。」挹香道:「其人既如此,我也放心得
下了。但是少頃離別後,迢迢千里,天各一方,西方美人之思,不知要增多少離愁也
。」巧雲道:「原是。嘗聞古詩云:『七十鴛鴦同命鳥,一雙蝴蝶可憐蟲』我之與君
判袂,亦迫於不得已耳。」二人正說得彼此迸淚,無限淒涼,忽假母命侍兒送酒肴至
。二人宴敘,席間說不盡許多繾綣,忍不住萬種淒涼。酒闌後巧雲方上轎而去,挹香
又反覆叮嚀道:「巧妹妹,路途保重,諸事當心。與君從此別矣!」說罷灑淚而歸。
嗣後終日在家,無情無緒。
流光一瞬,又是葭灰飛動,一陽復來。鄒拜林來邀挹香北京會試,乃道:「明春
又值恩科,我擇於明日束裝,我們依舊同行罷。」挹香笑說道:「林哥哥,我思不去
了。
今既僥倖博了個一榜,餘者恐非我才力所及。」拜林道:「你也不必謙遜。我也
知你功名心淡漠,高尚得很,既然無意於斯,我也不來勸你了。我現為急於束裝,所
以特來辭別,並帶還過青翁算學一書,便時望為付彼。其中籌算勾股開方弧矢以及立
表測望,俱已抄過,尚有八線量天愈加精奧,茲因匆匆赴試,不及抄矣。」挹香收藏
了,又道:「林哥哥,此去春風得意,折杏歸來,他日錦旋,弟亦有榮施矣。」於是
即命治酒於還讀廬中,與拜林餞行。拜林又去辭了挹香父母,恰巧愛卿等俱在省親堂
,拜林亦一一告別,復至還讀廬飲酒。二人說說談談,十分得意,直飲到杯盤狼籍,
拜林方始歸家。到了明日,挹香又買了許多路菜送至船上。 事畢,挹香正欲到內
庭,忽有人遞一信至。
未知此信出於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留別有書增感慨 新編笑語解牢騷
話說挹香送罷拜林,正欲入內,忽見有人遞來一信,取來一看,卻是青浦王竹卿
所寄。便拿了進來,到梅花館展開視之,見上寫:
書奉挹香哥哥文几:憶自挹翠園相敘後,好景難忘,轉盼間裘將四易矣。暮雲春
樹,時切懷思。幸蒙佳音時賜,鄙意稍舒。所勸早擇從良,妾亦感慚五內,奈何閱遍
鬚眉,竟無當意。昔關盼盼詩云:「易求無價寶,難覓有情郎。」信不誣也。茲有本
城韓氏子者,家本小康,鸞弦初斷,食餼庠序,儒雅端方。是以琴瑟願調,於本月初
三日已賦宜家之什矣。君原愛我,特柬告知。情合緣慳,還望葑菲勿念。臨池神往,
不盡欲言。頌請儷安,諸荷愛照。辱愛妹王竹卿再拜。
挹香看罷,憮然而言曰:「美哉,美哉!」又曰:「其人乎,其人乎!竹妹妹遂
了從良之願矣。」忽又想著三十六美分離之速,長歎一聲道:「月不常圓,花難久豔
,我金某將若之何?」不覺盈盈淚下。
愛卿見挹香流淚,便問道:「這是那個的信?為何看了流淚?」挹香道:「青浦
的竹妹妹又從良去了。我想昔日之繁華,而今安在哉?」愛卿道:「怪也怪你不得。
你是一個多情人,如今看這些姐妹們鸞飛鳳散,自然要添許多棖觸。然亦宜略略丟開
些兒。你看自己形容,這幾天憔悴了多少。若姐妹們不去早賦宜家,你日後更要替他
們惆悵。」
挹香道:「話雖不差,但是我一腔難言難說的情形,如何得釋?」說著便和淚橫
在榻上。
愛卿正欲再勸,恰巧琴、素等四人到來。小素見挹香淚汪汪睡在塌上,便問道:
「你又在這裡下淚做什麼?」秋蘭道:「必然又在想眾姊妹了。」愛卿道:「一些不
錯。方才閱了青浦竹卿姐信,知了于歸之事,無限不樂。我勸了他一回,他原如此。
」琴音道:「不要惆悵,我們到園中去飲酒消愁罷。」挹香道:「如此冬寒,園中有
甚興致,倒不如就在梅花館一敘罷。」愛卿道:「妙極。園中朔風甚大,倒是此地好
。」便命侍兒設席外房。不一時擺好,六人坐定。飲了數杯,愛卿道:「今日消寒,
酒宜多飲,取巨觥可好?」挹香道:「就是巨觥。」愛卿道:「我有令,各人斟滿一
觥,然後說令。」素玉道:「使得。」於是斟滿六觥。愛卿道:「各人雙手將觥舉起
,說《詩經》一句,側不得一側,平則不罰。側一側,罰酒一杯。」秋蘭道:「為何
如此▉▉?」挹香道:「不側卻也容易,你們將觥舉起可也。」愛卿先捧起酒觥,說
道:「關關睢鳩。」挹香便道:「妻子好合。」琴音道:「其人如玉。」素玉道:「
琴瑟友之。」秋蘭道:「謔浪笑傲。」小素道:「莫不靜好。」各人放下巨觴。
愛卿道:「小素妹與秋妹俱罰四杯,挹香罰三觥,琴妹罰一觥,素妹罰二觥。」
挹香道:「為何你自己不罰?我們何曾側一側?」愛卿道:「怎麼不仄?說過要平,
仄不得一仄,你仄了三仄,自己去想。秋蘭妹、小素妹仄了四仄,快吃四觥罷。」五
人俱飲了罰酒。
挹香謂愛卿道:「你如此狡猾,騙人罰酒。我也來說個謎兒,你們各猜看,有一
人猜出,皆免罰酒。無人猜出,各罰五大觥。」便道:「提出戟來天下定,溫侯最喜
作先鋒。打一用物。你們快些想。」五人聽了,想了良久,不能想出。秋蘭道:「用
物頗多,那能想到。」素玉道:「挹香,你總要說明大的小的,方始好猜。」挹香道
:「說明大小,不如告訴你們好了。」琴音道:「只要略說大概。」挹香道:「不說
,不說。」小素發急道:「愛姐可曾猜著否?猜不著了大家都要罰的。」愛卿道:「
挹香,你總要略露些。」挹香道:「如此你們在衣飾中去想便了。」五人仍猜不出。
挹香道:「快各罰五觥。」素玉道:「且慢。」便再一想道:「是矣,此物乃是拔槍
太平貂領頭。」挹香拍手而贊道:「素妹妹實在靈悟,能猜此謎。」素玉道:「謎面
渾成,一時難解。我細細拆開,方知『提起戟來』拔槍也,『天下定』太平也,『溫
侯所喜』者貂蟬也,『作先鋒』者領頭也。」愛挹等四人聽了,亦皆佩服。又飲了幾
杯,用此菜,談講了一回,然後撤席。
一個乳媼抱吟梅至,一個乳媼抱小蘭至,挹香與之玩耍了一回。琴者等四人散去
,挹香又至省親堂上與父母說了片刻閒話。回至書房,作了覆竹卿一函,無非囑其勿
念之言。吾且不表。
再說挹香終日愁煩,時光甚速,到了除夕,謂愛卿道:「記得那年除夕,與拜林
哥哥等仿唐、祝、文、周的故事,何等風趣,何等歡樂。今日一般除夕,眾美鸞離鳳
散,真令人不堪回首矣。」說罷又涔涔淚下。愛卿等竭力勸解,始稍稍丟開。
韶光似箭,日月如梭。過了殘年,一瞬又是杏花時節。挹香正在書房悶悶,忽小
素來問道:「今日園中天氣晴和,我們去遊玩一回罷。」挹香道:「好。」於是小素
吩咐繡春端整些酒肴,然後邀了愛卿等一同進園。
愛卿道:「我們到海棠香館去罷。」素玉點頭稱善。於是六人進內,家人擺上酒
肴,六人飲酒。挹香見了這「海棠香館」四字,不覺又大哭起來,弄得眾人不解。挹
香道:「我曾記得大開詩社的時候,琴音妹與綺雲妹打鞦韆為戲,寶琴妹與月素妹觀
魚小憩蕩槳為樂,何等快活。如今琴妹妹你與綺雲妹猶可相敘,寶妹妹與月妹妹已作
人面桃花。我恨只恨未酬月妹美情,遽焉分別,如今只怕也怪著我薄倖了。都是我不
好,不該使你作從良之計。」說著撲簌簌淚流如雨。
愛卿道:「原來為此。如今事已如斯,我們且飲酒罷。自古道酒可澆愁。」素玉
道:「不錯,大家來飲一杯。」
愛卿道:「挹香,你也不要惆悵,我來講個笑話,解解你的悶罷。」琴音、小素
都稱佳妙。挹香道:「什麼笑話,」秋蘭道:「定然發鬆的。」愛卿道:「有個人善
做燈謎,做出來總是窮工極致,令人好笑的。」挹香道:「是什麼燈謎?」愛卿道:
「乃是處女看春宮,打《左傳》兩句。你們倒猜一猜看。」挹香聽了已覺好笑,便說
道:「謎面已覺奇異,其謎必佳。」琴音、素玉等細細的搜索了一回,卻難猜著,便
叫愛卿說出。愛卿笑道:「乃是『他日我如此,必嘗異味』。」挹香拍手大笑道:「
好好好,為什麼你也說得出這話兒?」愛卿道:「若不如此,焉能搏你一笑。」挹香
大喜,便挽了愛卿的手,勾了琴音的頸道:「我幸虧看你們五位姐妹在此,不然叫我
其將何以為情耶?」
愛卿笑道:「這許多事情,因為是你金挹香當其境地,有此惆悵。若換了別人,
就沒有這等惆悵了。」挹香聽了答道:「若換了別人,雖則無此惆悵,亦無這許多姐
妹憐惜了。」眾人點頭稱是。於是又飲了一回酒,六位美人同向花前閒步,見那許多
名花如錦,獻媚爭妍,戲蝶游蜂,往來不絕。愛卿看到得意之時,不覺詩興勃然,即
口占一絕云:
九十韶華景若何,遊人幾度戀花窠。
紅千紫萬添幽趣,不使春光忙裡過。
愛卿呤罷,忽見芍藥圃那邊有一對五彩的粉蝶兒冉冉飛來,愛卿見了這蝶兒,十
分愛他,便攜了紈扇,覷定蝶兒,輕輕走上前來,撲那蝶兒。挹香、琴、素等五人在
著薔薇院,倚在欄杆上,看愛卿追撲那蝶兒。誰知這蝶兒甚是刁頑,看見愛卿到來,
那蝶兒即飛向牡丹亭而去。愛卿見蝶兒飛去,便攜了紈扇,緊緊追那蝶兒。趕到木香
棚,那蝶兒竟飛上棚去,躲在花上,對愛卿看著。愛卿也呆了,對著那蝶兒看著。挹
香等見那蝶兒飛上棚去,大家拍手笑道:「如今這蝶兒捉不牢了。」
愛卿心中惱著蝶兒,又聽素、琴等笑他捉不牢蝶兒,便指著蝶兒道:「蝶兒,任
你逃到那裡,我總要捉你。」那蝶兒不知不覺仍躲在棚上,愛卿便回身至薔薇院,扯
了挹香道:「你替我去捉那蝶兒。挹香道:「那蝶兒飛上棚了,捉不牢了。」愛卿心
注蝶兒,乃道:「我定要捉那蝶兒。」便不管什麼,一手執了紈扇,一手扯了挹香,
向木香棚而來。那蝶兒卻原在那裡,愛卿笑道:「呆蝶兒,如今要被我們捉住了。」
於是便端了一座雲梯,排在木香棚下,那蝶兒依舊不動。愛卿便叫挹香去捉那蝶兒,
挹香無奈,便去捉那蝶兒,那蝶兒未曾防備,被挹香一手一隻,把兩隻蝶兒都捉住了
。愛卿見捉住那蝶兒,便拍手大喜道:「那蝶兒原被我們捉住了。」於是扶了挹香下
來,挹香緊捉住那蝶兒,嘻嘻哈哈同至薔薇院。
眾人見挹香真個捉了蝶兒,便笑道:「虧你把這一對蝶兒都捉了。」於是愛卿叫
挹香不要放這蝶兒,去取個兩根青絲髮,替那蝶兒縛了。愛卿自己捉了一隻蝶兒,挹
香把那一隻蝶兒托小素捉了,一同回歸梅花館,將兩隻蝶兒分與吟梅、小蘭。那二人
見了蝶兒十分歡喜,吟梅要白蝶兒,小蘭要五彩蝶兒,乃至鬧了一回,吟梅仍取五彩
蝶兒。小蘭見吟梅取了五彩蝶兒,只得取了白蝶兒,便放在籠內養好蝶兒,又去探些
花與蝶兒吃,十分珍重那蝶兒。挹香見了那蝶兒,忽然想著自己了,乃說道:「我挹
香如花下的蝶兒一般,賞遍名花。我與你們比那蝶兒還勝得多哩。」大家笑了一回。
吟梅與小蘭攜了蝶兒出去遊玩,挹香與愛卿重新在梅花館飲酒,挹香忽想著十八
日乃愛卿誕辰,便說道:「三月十八日乃是姐姐三十誕日,理該一觴為慶。」愛卿道
:「有什麼慶與不慶。」挹香道:「這是必須要的。況且今日你撲著這個蝶兒,明明
說你與我同這對蝶兒,一樣的瓜瓞綿綿、百年偕老的意思。」
愛卿笑道:「你這個人真也愚了,如何一個人去比那蝶兒?」挹香道:「你不要
看那蝶兒不起,這對蝶兒卻有講究的。況且有花前蝶兒之名,人人都爭羨那蝶兒。況
且『蝴蝶夢中家萬里』,詩人又借此蝶兒興比。這蝶兒真比別個蟲兒兩樣。」愛卿道
:「難道這蝶兒如此貴重?」挹香道:「這蝶兒豈不貴重?昔莊子成地仙,化為蝶兒
,人可化為蝶兒,則蝶兒足貴;借蝶兒以化仙,則蝶兒更足貴。姐姐何輕此蝶兒耶?
」愛卿道:「你又不作地仙,又何必羨那蝶兒?」挹香道:「蝶兒有如此好處,怎麼
不要羨慕那蝶兒?」愛卿笑道:「你與蝶兒,蝶兒與你,倒可謂之知己。不然你無蝶
兒,亦不論此一番;蝶兒無你,焉能說得他淋漓盡致?」
挹香聽了,忽有所悟,見小蘭、吟梅至,便將籠內的蝶兒一指,慨然而歎道:「
蝶兒,蝶兒,我將看破紅塵,洗空心地,要學莊周之化蝶兒矣。」說了一回,天色已
晚,二人歸寢。
轉瞬間已近誕辰,挹香預命家人定了筵席,喚了戲班,打掃廳堂,懸燈結綵。一
到十八日,先是諸鄰里到來慶賀,挹香俱以禮款之。然後官紳朋友與著親戚們陸續而
來。傾刻間華堂歡樂,喜氣揚揚,較之昔日之圂跡歌樓,大相懸隔,所以愛卿滿懷喜
悅。
作者因亦欲往金家祝壽,諸公要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鈕愛卿華堂設 鄒拜林北闕承恩
話說到了十八正日,親朋都來祝壽,鐵山夫婦大喜。蓋愛卿為人端莊穩重,內助
稱賢,所以姑嫜十分歡喜,親戚們也十分敬重。今雖三十誕辰,居然熱鬧非凡。不一
時姚夢仙夫婦二人也來慶祝,拜林一妻三妾:帶了佩蘭過來拜壽。斯時壽房內送禮人
絡繹不絕,有的糕桃燭麵,有的壽幛壽詩,有的賀儀自致,有的酒券單呈。謹領的謹
領,璧謝的璧謝。挹香自己也去相幫開發,忙碌不堪。
忽過青田遣人送禮至,乃是一副壽聯。挹香便開發了來人,取對觀之,卻是隸書
八言,過青田自寫。句云:
喜溢蘭幃,半周花甲。春生梅館,一慶芳辰。
挹香看罷,大喜而贊道:「過青翁漢隸寫得十分蒼老而堅勁,真腕力也。」便命
家人懸掛。
又見周紀蓮、屈昌侯、徐福庭、周清臣四人陸續而來,挹香命乳媼照料吟梅,在
壽堂拜謝。頃刻間紛紛攘攘,滿座賓朋。陸麗仙、何月娟、胡碧珠、陸綺雲、吳雪琴
、錢月仙、馮珠卿、王湘雲、梅愛春、章雪貞、汪秀娟、何雅仙、蔣絳仙等都乘轎來
慶壽。挹香命內堂素玉等相邀進內。俄而聞報葑門吳老爺至,挹香接進岳丈,殷殷謙
謝,吳家慶亦遜讓多文。挹香命家人東西兩廳排酒十二席,款待親朋。眾親朋謙遜入
席,鐵山主位相陪。不多時豁拳歡鬧,聲遍兩廳。門公又報葉宅少奶奶轎子到了,挹
香叫小素去迎。慧瓊出轎入內,與愛卿等相見,喜笑滿堂。不一時仲英也至,挹香大
喜道:仲哥哥,你們嫂嫂才來,你莫非押了隊,保護來的麼?」
說著大家笑了一回,一同入席。斯時省親堂上一個個披風紅裙都在祝壽,老夫人
與愛卿十分忙碌,命排酒筵。
忽聞外面已是鑼鼓喧天,天場演劇,跳了加官。兩個小旦穿了紅綠襖走下來,請
了一個安,呈上戲目請點。挹香即請岳父先點。吳家慶點了二出,一是《上壽》,一
是《課子》。仲英也點了兩出,一是《藏舟》,一是《觀畫》。夢仙道:「我也來點
兩出。」便點了《獨佔》、《佳期》,說道:「香弟有此豔福,此二出卻不可少。」
挹香道:「倒是旦戲太多了。」夢仙道:「不妨,只要做得入化,我們多幾兩賞錢就
是了。」於是周紀蓮點了《八陽》,屈昌侯點了《打車》,周清臣點了《盜鈴》,徐
福庭點了《絮閣》。正點間,吳紫臣、陳傳雲到,挹香道:「來得正好,快些點兩出
。」二人看了看,傳雲便點兩出,一是《彈詞》,一是《盜綃》。紫臣道:「我來點
一出發鬆些的罷。」便點了《游殿》。眾人道:「倒也解頤。」於是挹香自己也點兩
出,一是《驚夢》,一是《團圓》。命人人現身說法,窮工極巧做來,少頃重重有賞
。伶奉命開場扮演。
挹香又至內庭謝了一回。內廳筵開四席,老夫人與五媳主席相陪,坐得花團錦簇
一般。挹香一望,見慧瓊卻與夢仙夫人、拜林妻妾敘坐一席,十三四位美人分兩席同
敘,暗想道:「我之表妹張素娟可惜遠在青浦,若說來了,此時亦可一斗其豔。」
正想間,忽侍兒稟報青浦小山老父進內。挹香大喜接入。小山道:「弟昨日到城
,知表嫂華誕,所以特地而來奉賀。方才東廳上見了舅父,如今請舅母一見,並要請
表嫂拜壽。」挹香道:「不敢,不敢。」小山道:「豈有不見之禮。」挹香遂陪了小
山見禮畢,攜手往外而去,至東廳,邀小山入席不提。
再說挹香因內堂寂寞,又命家人去喚了兩個男說書,又喚了一個玩戲法的陶柳橋
,演玻璃八件、扇戲飛盆。又去喚了福慶堂兩個歌伎到來,彈唱南詞。不一時俱至,
呼見了老夫人、愛卿。老夫人、愛卿與眾美人並皆十分得意。俄而雙檔說書先開場,
歌伎接唱,陶柳橋便將戲法開場。愛卿暗想:「自己也曾偶謫風塵,如今居然太太了
,如此風光,真不枉我一番慧眼。」
眾美人喜笑滿堂,內廳上笛歌徹耳,拜林妻妾、夢仙夫人與謝慧瓊十分稱贊。
且說鐵山東廳上與小山甥舅相敘,各談積愫,鐵山道:「賢甥難得來的,盤桓數
日下鄉可也。」小山道:「甥因置物來城,不能久逗,明日就要返舍的。」正說間,
挹香來敬酒,各席俱畢。少頃席散不提。
到了晚上,仍舊開筵,大家都要公祝,挹香概辭不敢,至再至三,挹香只得應允

到了明日,小山辭去,諸親朋公祝遐齡,又得十分鬧熱,鬧了一日。後日挹香重
新答席,一連鬧了三天,方才停當。吾且不表。
再說鄒拜林二月初八日進了頭場,二月十二日二場,及至三場告竣,專候放榜之
期。守至三月十五日揭曉良辰,拜林卻中了六十三名進士。重行殿試,點入二甲詞林
。拜林命人報捷姑蘇。金、鄒兩宅知了,十分歡喜。鄒拜林停了數日,上了一本,歸
家祭祖。挹香等都來賀喜,細罄離衷。忙碌了幾天,拜林挈眷進京,不表。
再說挹香過了愛卿的誕辰,稍稍有暇。一日,忽有人來報道,姚、葉二人請見。
挹香疾忙出迎。二人進內,仲英謂挹香道:「明日乃院試之期,我們特來告知。」挹
香道:「兩位哥哥平日藏器待時,如今及鋒而試,定可一戰勝齊。但場中卷子一切,
務望自己當心。」便將文章的時調細細的說了一回,二人俱點頭稱是。少頃別去,端
正進場。不提。
再說小素、琴音俱有身孕,已是十月滿足了。挹香此時亦是杜門不出,或在省親
堂承歡色笑,或與妻妾們論古談今,或在書房中課些著作,或與子女們嘻笑玩耍。斯
時吟梅、小蘭並皆乖巧非凡,挹香每逢愁悶時,看見了頓生歡樂。那日正在書房,忽
聽一棒鑼聲,報姚夢仙取中了第一名泮元,葉仲英取中了第三名。挹香大喜,發付了
報人,便往兩家賀喜。
及至歸家,經過碧珠家門首,挹香便進內去看碧珠。誰知碧珠身抱採薪,臥?不
起。挹香十分不捨,便慰問了一番,說道:「碧妹妹,可曾請醫服藥否?」碧珠道:
「雖則延醫,即無見效。」挹香道:「如此碧妹妹保重,我當明日再來看你。」
回至家中,人沁香居,見小素已在那裡腹痛了,看他一陣一陣痛得可憐,十分不
忍,便道:「素妹妹,可要我來替你挪挪?」愛卿笑道:「這又不是空肚痛,挪挪有
什麼用處。」挹香道:「這個怎麼好?」琴音道:「生了下來,自然就好了。」挹香
道:「我不忍看了。」便踱出沁香居,往家堂灶君前焚香禱告
再說小素痛了幾陣,頃刻間麟兒下地,穩婆報喜道:「卻是一位官官少爺。」小
素聽了,十分歡喜。愛卿便命侍兒報知挹香。挹香聞知已產,便進房看視孕婦,又看
小兒,倒也生得眉清目秀,心中也十分歡喜。愛卿道:「如今你好取個名了。」挹香
想了想道:「乳名喚他魁官,字取亦香,可否?」愛卿點頭道:「吟梅、亦香,蓋取
『吟到梅花句亦香』之義。」挹香道:「我又取『梅花嚼處即吟香』,之意。」琴音
笑道:「不錯。」於是又托愛卿等照料,自已回至書房。
恰報葉仲英至,挹香即忙請進。仲英見了挹香道:「香弟,你為何好幾天不至我
處?」挹香道:「因為拙荊分娩,所以無暇。」仲英道:「那位嫂嫂恭喜?新添的還
是姪兒還是姪女?」挹香道:「小素弟婦生的,卻喜是個姪兒。」仲英忙立起來道:
「恭喜,恭喜。愚兄到姪兒湯餅會時,又好一試啼聲矣。」挹香謙謝了一回,便問道
:「哥哥今日至此,可有什麼事情?」仲英道:「昨遇綺妹家侍婢慧兒,說道你們綺
妹抱病,十分沉重,要與你一見,托吾傳語與君。吾乃受人之托,特來告知。」挹香
聽了,頓時坐立不安,說道:「如此我去看他。」便挽了仲英一同出門。
行至半路,仲英別去,挹香獨是一人往綺雲家來。甫入門,恰遇假母,挹香道:
「媽媽,為什麼你們女兒害起病來?可曾延醫看治?是什麼病兒?如今可好些否?」
鴇母道:「金公子,不要說來。那日我們女兒在花園中彈什麼琴兒,直至三鼓進房。
大約受了些寒,那夕就覺有些不快。到了明日,忽然寒熱頻侵,臥?不起。如今延醫
診治,俱說內感鬱邪,外畏風露,病勢甚重,或昏或醒,不進茶湯。他也記念了你
幾次,此時你來了最好了,快些裡邊請坐罷。」挹香疾忙進內,正遇慧兒,連忙嚷道
:「好了,好了,金公子來了!你可是仲英公子寄了信來的麼?」挹香道:「正是。
我本不知,直至仲英說了,方才知道。如今你們小姐可醒否?」慧兒道:「方才倒醒
了一回,說及於你,如今又昏昏睡去了。」挹香便與慧兒一同進內,走近?前一看,
見綺雲的花姿月貌非比從前,峋嶙病骨,憔悴芳容,合著眼兒昏昏的睡著。挹香看了
不覺淒然,乃道:「我這裡半月不來,誰知有此一變!」說著便坐在?前。
半晌,忽聽綺雲大喊一聲道:「我不去,我要等金挹香來了才去!」
挹香連忙答道:「綺雲妹妹,我金挹香在此。」綺雲開眼一看道:「香哥哥,你
來了麼?我正有許多話兒托你。」挹香道:「妹妹有何說話?」綺雲道:「我的病大
都不能好的了。我與你相敘多年,誰知竟要拋你去了。我死之後,你也不必悲傷,我
箱中有珍珠百顆,你可替我售去了,料理我的喪事。我生前最愛袁墓之地,你可替我
在梅花叢叢卜一佳城,將我的棺木葬在那裡,我也心感無既了。」說著叫慧兒開了箱
兒,取了一百顆新圓珠兒,遞抵挹香。挹香大哭道:「妹妹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不
要說此傷心之話。若說妹妹你真有……」說到此外,淚如泉湧,哽咽了良久道:「真
有什麼不測,這些營葬之資,我金挹香難道不能辦麼?」綺雲道:「香哥哥,你還不
曉得我性情麼?我索性古怪,不要別人幫助的。況且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
,要做甚麼?你且收了,倘日後我病得痊,你再還我也不為遲。」挹香聽了綺雲這許
多傷心的話,不覺掉下了無數淚兒,只得暫為收了。又訂以明日一早再來,方始別去
。 不知綺雲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喜又喜雙姬生子 悲更悲三美歸西
話說挹香從綺雲家歸,甫人門,門公便下了一個跪道:「恭喜老爺又添了一位少
爺了。」挹香道:「可是琴太太生了麼?」門公道:「正是。」挹香大喜,便到媚紅
軒來,見愛卿等俱在。愛卿為挹香道:「恭喜你又養了一個兒子。」挹香含笑而說道
:「好雖好,倒是作孽得很。」素玉道:「什麼作孽?」挹香道:「做了男兒,自然
愛美人的,你想豈不是作孽?」秋蘭道:「你自己做了這許多事情,自然作孽。他也
未必同你一樣的。」說著大家笑個不住。
愛卿道:「如今又要命名了。」挹香道:「喚他幼琴可好?」愛卿笑道:「兒以
母名,倒也使得。」又說了一回,挹香便在梅花館住了,告知綺雲病重,明早便往綺
雲家來,不表。
且說綺雲自從挹香去後,他便昏昏的睡去,到了五更光景,已經痰上。此時挹香
到來,僅存一口氣了。挹香見此情形,不覺潸焉出涕。正哭間,只見綺雲小足一登,
身子幾掉,竟嗚呼哀哉。可憐半生淪落,一現曇花。早苦得挹香嚎啕大哭,便取了銀
子,叫假
母辦理後事。挹香自己視殮,吩咐暫且停棺,俟往袁墓買了墳地,然後安葬。
料理停當,忽然想著碧珠,忙便抽身到得他家,只見孝堂陳設,慘慘儀容。挹香
大訝道:「莫非碧珠妹妹棄世了麼?」即而視之,果見上面寫著「亡女胡碧珠之位」
。又
看掛的儀容,卻與碧珠在生一樣,不覺失聲大哭道:「碧珠妹妹,你竟棄我去了麼?
」挹香正在大哭,驚動假母、侍兒出來,看見挹香,不覺也淒然淚下,乃說道:「金
公子,你為何今日才來?」挹香道:「只因我家中生產,又遇著綺雲妹妹家喪事,才
得舒齊,來看碧妹妹,那裡知他已作夜台之輩了。但不知幾時物故的?假母道:「自
從金公子你去之後一日,可憐病勢陡變,竟成了內熱外寒之症,未及一天就去的。」
說著也大哭起來。挹香又哭道:「妹妹為何去得如此之速,薄福書生,竟不容一面。
如今只好對此畫圖,空中相像的了。」說罷便命端正祭物。挹香在靈前祭奠了一番,
也無可如何,只得暫歸家裡,告訴愛卿二人俱死。愛卿也歎息了良久,又說道:「你
可知胡碧娟妹妹也去世了?」挹香道:「你這句話那裡得來的?」愛卿道:「方才到
這裡來報喪,所以曉得。」挹香聽了,登足大歎道:「天之忌人,何竟如此耶!」挹
香歎息了一回,挨過了一宵。到了明日,即至其家,詢知侍兒,方知是前五天死的。
挹香十分悲慟,弔奠了一回,方才回去。
過了兩日,挹香喚了一隻舟兒,到光福而來。到得袁墓,見梅樹千株,果然茂盛
,山青水秀,自是不凡。挹香便尋了山主,揀了一塊在梅林深處的平陽之地,講定五
百兩花銀,然後往各處遊玩。忽想著張靈、崔瑩之墓也在這裡,欲思往謁,便問了一
個信兒,來尋張靈之墓。只見青草蒙茸,荒壘無數,銅駝泣雨,石馬嘶咽。不禁喟然
而歎曰:「世間爭名奪利,厭辱求榮,一到無常,終成空幻。就是我金挹香,此時雖
則雄才磊落,綺思纏綿,他日也無非一▉黃土遮蓋了這臭皮囊就是了,怎能夠享榮華
而受富貴,抱豔妾而擁嬌妻,長享千年之福耶?」想到此,不覺心志皆灰,愴然涕下
。回顧處,又見前面一個大碑,挹香俯視之,見上寫「明才子張靈美人崔瑩合葬之墓
」,下書「明解元唐六如題」。看罷,色喜道:「原來就在此地。」便撮土為香,深
深下拜道:「癡情薄福生金挹香,為慕多才,特來拜謁,不知地下才子佳人能否鑒予
衷曲。」拜了四拜起來後,猶覺依依莫釋,便向身邊取出筆墨,掃去綠苔,題詩一絕
於碣上云:
一▉黃土憶埋香,生恨緣慳死後傷。
才子美人千古豔,崔張何必羨西廂。
挹香題完,又作了四個揖道:「金挹香去了。」然後歸舟。
到了明日,才回吳下,便至綺雲家端正開喪舉厝。因挹香在彼料理,十餘位美人
都來賃弔,忙碌了一天,下午方才移厝下舟。挹香陪了綺雲的棺木往袁墓進發,大家
非惟不笑他的癡情,倒敬他的仗義。一路無詞。舟至墳前,挹香命山主備了炮手樂人
,墳上也搭了廠兒,鄉間人只道是挹香的姬妾,所以都來祭弔,倒也十分熱鬧。挹香
也將錯就錯,任他們來拜弔,落得顯煥些兒。忙了半天,挹香索性托墳客備了幾席酒
肴,請他們吃了一頓,然後破土安葬。挹香親自在鄉看做了六七天,方才告竣。挹香
又親筆書了一塊碑兒,叫名工?刻,上寫著「清故名校書陸綺雲香塚」。又替他做了
一個墓誌銘,上寫著:
陸綺雲者,吳中名校書也。年二九,抱痾歿。臨終時,囑予營葬於袁墓梅花叢處
。及歿,予不敢忘,遂入地於此。嗟夫,香魂莫返,空悼紅顏;玉骨猶存,宜封黃土
。擇於月之十六日卜葬於斯。既佳城之得所,幸苦海之永超。花香月朗,得所憑依。
知我者必不以我為多事也。
挹香題完了,又附詩二絕於後云:
落花狼藉污春泥,芳塚新埋意轉淒。
占得湖山卿願遂,夜台莫怪杜鵑啼。
其二
鈿釵零落玉成埃,此時埋香無限哀。
那得招魂歸故里,空閨更見美人來。
題罷,又向塋前祭奠了一回,方才啟棹回家,不表。
卻說蔣絳仙訂盟一個河南省候補知府魏公為妾,原籍也是江蘇人氏,如今補缺河
南,欲要帶一姬妾到任,見了絳仙,遂托人說合。絳仙因年及▉梅,示可再待,探知
魏公倒也端方正直,年紀未及四旬,絳仙便允了。那日動身的時節,思與挹香一別,
聞知挹香正在袁墓辦理綺雲墳事,不得已叮囑假母道:「挹香到來,望將其事達彼」

再說挹香歸家後偶至絳仙家,假母道:「女兒已經從良去了。」挹香道:「真乎
假乎?」假母道:「老身那敢哄騙公子。」便將前事一一告知挹香,道:「他從魏公
動身之日,不能面別公子,囑老身轉致的,叫公子自己保重。」挹香聽了又氣又苦,
便說道:「我曉得的,終是你賣與魏家公子,如今將這話來騙我。」假母聽了發急道
:「公子,不要冤枉煞人。況且侍兒們都在,公子不信,可以去問的。」挹香道:「
既不是你,這就罷了。不過你們女兒為什麼不等我幾天,讓我別一別才走?」說著無
限淒涼,簌簌淚下,竟立起身來,飄然而去。
回至家中,又對愛卿說道:「絳仙妹妹又去了,奈何,奈何!」愛卿道:「前日
來邀你的,怎說已去了?」挹香道:「就是那日來邀我的時候去的。我想昔日三十六
美集挹翠園宴賞牡丹,詼諧談笑,令八十二個侍兒兩階歡舞的時候,何等熱鬧,如今
一個個鴻離燕別,已有二十人了。繁華如夢,教人何以為情?」愛卿道:「原是。但
如今死者死矣,嫁者嫁矣,為尼者為尼矣,你也不要惆悵了,自己的身子,究竟也是
要緊的。」挹香道:「你們那裡知吾心裡的惆悵!」說著淚汪汪還向讀廬書館中來,
房中也不去了,獨自一人在著書館中,自怨自艾的念著,乃道:「我金挹香也算有豔
福的,如今仍舊要一個個分別,可見得好景無黨,是空是色。想最可憐者,方素芝與
著碧捐、碧珠、綺雲幾位妹妹,一現曇花,即歸仙界。我如今只怕沒有快活的日子了
。」說著又想到絳仙身上,乃歎道:「絳仙妹妹前十天尚且與他相敘,一轉盼間已不
知人面,真個花飛雲散,比做夢也快。」
想了一回,不覺牢騷無限,即在書案上取了一紙詩箋,拈毫磨墨,推敲了一回,
忽寫兩首詩來,上寫著「訪花前不遇感作」。
要知詩句,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悟空花吟詩悲夜館 報劬勞捐職仕餘杭
話說挹香獨自一人在著書房中,十分惆悵,便偶成二絕云:
蝶戀蜂迷夢已空,仙源再訪路難通。
兒家門巷今猶在,不見桃花映面紅。
其二
判袂無多半月遙,枇杷門巷雨蕭蕭。
而今人面歸何處,金屋何從覓阿嬌。
挹香吟罷,愈加棖觸,獨自一個人在著書房踱來踱去。時交三鼓,忽聽環佩鏘鏘
,便在窗櫺中一望,原來是愛卿同著侍兒秉燭而來。挹香只做不知,依然踱來踱去。
愛卿到了書房中,挹香道:「你來做什麼?」愛卿道:「如此夜深,還不去睡?」挹
香道:「你們去睡你們的,我那裡睡得著。」愛卿道:「那個說的?」一把扯了便走
,挹香無奈,只得同愛卿到梅花館安睡,不表。
有事即長,無事即短。其時又是七月七日了,家家乞巧,處處穿針,挹香是夕與
愛卿等在著階前賞玩,琴音謂挹香道:「今夕真個『天街夜色涼如水』。」挹香愀然
道:「有誰『臥看牽牛織女星』耶?」正說間,只見愛卿獨自一個人笑攜紈扇,向花
前躑躅,戲拍流螢。挹香看見,觸動離懷,忽然又想著月素:「憶曩時護芳樓擲巧賭
勝,何等旖旎,何等纏綿,如今他居用直,我在吳門,鴛鴦分散,今日想我與愛姐等
閒庭玩耍,只怕他定在那裡念及我了。」想著又不覺涔涔淚下。
愛卿道:「挹香,你為何又在那裡哭了?我看你如今遇了花晨月夕,總無快樂之
情。」挹香道:「你想昔日許多姐妹,何等熱鬧,凡遇良辰美景,總是時相敘首。如
今東飄西散,教人對景懷人,能不增忉怛耶?」愛卿道:「怪也怪你不得,但望你稍
稍解釋些就是了。」說著又玩了一回,姐妹們又穿一回巧針,挹香便挽了秋蘭的手道
:「涼露侵襟,夜將及半,不要受了寒,我們去睡覺。」於是六人冉冉而歸,挹香到
怡芳院安寢。
過了數日,挹香謂愛卿道:「我金挹香今生得與你們眾姐妹相親相愛,誠為幸事
。但思父母年將垂暮,未報劬勞,就是博得這一榜秋魁,也沒怎麼實際。必須想一個
可以報親之道,庶不愧為人子。況大丈夫時逢明盛,當思登進之階,風虎雲龍,宜乎
做一番事業,俾他日顯親揚名,亦可報酬萬一。聖人去: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
這也不可不念,只消稍博前程,以展素志,報答了親恩,就可急流勇退。」
愛卿欣然道:「你的話一些不錯。但是你會試去了一次,後來便不去了,如今思
欲求名,卻從何法?」挹香笑道:「功名之事,我本淡漠置之。若說會試之事,我也
沒有這個遠大之猷,樂得無拘無束,藉故里以藏修。如今欲報親恩,只消花費幾兩銀
子,加捐一個同知銜,做一任邑宰。只要愛民如子,亦可名垂青史,封贈二親。你想
是不是?」愛卿點頭稱是。
挹香主意已定,便修書一封,直達京都,托拜林捐一同知銜兒。按下不表。
且說拜林自從接眷進京覆旨之後,聖上便封為右庶子之職。那日接得挹香之信,
方知為報親恩,欲求仕進,不勝大喜,便替他在部中捐了一個同知銜,銓發浙江,即
補知縣。又修書一封,托杭州藩憲照應,一面將部照等寄與挹香。挹香收到了,十分
歡喜。預先幾日,往親友處辭行,兼謝壽而至青浦,姑丈亦道:「為人子者,理宜如
此。」小山與素娟聞表兄出仕,也是欣欣。住了一日,明日臨行,又走至吳家院子,
獨到空閨內坐了片刻,歎道:「昔日竹姐姐在此彈琴時,何等幽雅,何等風流,如今
鳳去台空,簾櫳寂寂,傷心慘目,有如是耶?」返家後又別了十餘位美人,將家務一
切俱托愛卿與秋蘭、素玉三個照料。束裝之日,別了父母,帶了琴音、小素二人,啟
棹往杭州候補。一路無詞,到了杭州,尋了公館,然後進屋不表。
再說吳中自挹香去後,也沒有什麼事了。殘年易去,轉瞬新年,寒往暑來,又是
早秋時候。那年卻逢大比,仲英與夢仙俱往南闈應試。到了秋風放榜之期,二人多中
在前茅。報到家中,兩宅非常歡悅,喜得個慧瓊桃花含笑,柳葉生春,私謂侍兒道:
「我名題慧瓊,未嘗無識人之慧眼也。」挹香在杭州聞姚、葉二友都中,非凡得意,
意謂同學少年多不賤,鵬搏萬里,從此可顯親揚名矣。吾且不表。
再說浙省藩司得了鄒拜林的書信,知金挹香已到省一載了,便補實他一個餘杭縣
的緊缺。挹香十分歡喜,便擇了十月初三日接篆之期。自己往吳中來,到了家中,便
命家中收拾箱籠物件,擇了吉日登舟。預先邀集十餘位美人,來家敘別。十餘位美人
亦齊設餞行之席,挹香家家都去赴席。仲英、夢仙與端木探梅等幾個好友,也有祖餞
之舉。挹香忙碌了十餘天,然後置辦了些旗鑼扇傘,上任的儀仗。到了吉日,先請父
母登舟。鐵山與老夫人見兒子出仕,欣欣然皆有喜色,遂乘轎而往船內。又命侍兒至
梅花館扶愛卿,怡芳院扶秋蘭,步嬌館扶素玉出廳上轎,未片刻齊至船內。發付了轎
役,然後將宅子與挹翠園暫時封鎖,留了兩間叫人看守。童僕婢嫗皆到了船內,有的
領好了吟梅、亦香,有的抱好了小蘭、幼琴,挹香見已舒齊,遂命開船。舵師正欲開
船,忽見十幾位美人都乘軒而至長亭送別,又耽閣了少頃,轎兒去了。然後一棒鑼聲
,往杭州進發。
一路順風相送,到了杭州,在公館內住了幾天,便僱舟至餘杭。其時乃九月望日
,上任尚早,挹香獨自一個人,青衣小帽,先來察訪民情,細觀風土。原來挹香雖則
是冀求仕進,不與專心利祿者相同,他無非要報父母之恩,顯揚門閭,想在地方上留
些恩惠,於眾百姓除暴扶柔,鋤強濟弱,方遂平生之素志。況且他意謂一個邑宰,乃
是民之父母,不可不刻意留心,所以青衣小帽,獨自一個人入境觀風。
那日舟泊離城五里,他也不帶一個人,悄悄的往城中探訪。才入城,見原任餘杭
縣的告示昭昭貼著,挹香看了一回,倒也十分羨服。於是又至城中,在著一家清淨茶
坊飲茶歇息。只聽得座頭茶客娓娓而談,說什麼東關外延福寺中方丈和尚甚為淫惡:
「前日何宦有個小姐到寺中進香,只帶得一婢,那和尚竟奸了他們主婢二人。那位小
姐回家後無面見人,竟自尋短見,你想這可是害人賊禿麼?聞得他還與那吉祥庵尼姑
來往。就是本縣大老爺雖是個清直好官,奈何是宦家公子,不甚深悉民情。如今聞說
新官要到任了,不知可能替地方上除去這些暴惡否?」又一人道:「這話不差。就是
這幾個惡棍,也拿他無可如何。前日阿新、阿寶在著一家煙館中,竟是搶奪煙槍,做
出許多無法無天之事。」又一人道:「這都是在上者耳目受▉,所以使他們如此猖獗
,常言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當。』你若與他爭執,他又靠官托勢;要處治他們,
只是無錢不行。所以地方上惜財忍氣,使他們更覺猖狂了。」
挹香聽罷,便拱拱手佯問道:「二位兄方才說的延福寺淫僧強姦人家處女,以至
逼死人命,這句話如何知道?」那二人見挹香恂恂君子,也便拱拱手道:「吾兄有所
不知。那和尚強姦了何氏的小姐,後來自尋短見,乃是他們一個小香火私下對我說的
,所以如此明白。」挹香道:「這何姓是何等人家呢?」那人道:「他的父親曾為無
錫縣尊,官名錫爵,已過世多年。所生一子一女,其兄已入膠庠,名喚復新。」挹香
聽了搖頭稱惡,又問道:「阿新、阿寶卻是何人?為什麼這般無禮?」那人道:「阿
新、阿寶乃是縣裡的輿夫,作事十分強橫,人皆呼他為蠍子王的。」挹香道:「原來
如此。」便會了茶鈔。 行至一條鬧市之街,見許多人圍著在那裡吵鬧,挹香上前
一看,見三人在著小菜擔上強要什物,那人不與,在那裡扯胸相打。挹香問道:「你
們為著何事?」那小菜擔上人說道:「他強要我們小菜,我不與他,他竟在此吵鬧。
」挹香笑道:「你們要多少?」三人道:「我們多也不要的,只要十餘文貨物。」挹
香道:「賣菜的,你與了他罷,我來付你錢可好?」賣菜的聽了,便放了三人,三人
始去。挹香便付了數十青蚨與賣菜的,問道:「這幾個人為什麼白要人的東西?」賣
菜的說道:「這三個人乃是此地的惡棍,一名到就要王三,一名包相打陸二,一名無
即怒褚阿春。不與他,他就要相打的。」
挹香道:「如此你們為什麼不去稟官?」賣菜的道:「相公,你那裡曉得。他們
拿來掇去,卻是有限,何必去與他結冤?」挹香笑道:「你倒是個怕事安分的人。」
說著便緩緩而行。又探聽了一回,然後歸舟。
一連訪問了半月,初二日始移舟碼頭,自然有縣屬人員與執事人等到來迎接。挹
香方才進衙,端整接父母家眷到衙,又往文廟拈香,然後拜客。
要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孝感九天割股醫母 夢詳六笏訪惡知奸
話說挹香上任之後,即往各處拈香,又往紳家宦拜謁了一回,便到何復新家來,
只說與他父親有什麼世誼,特來拜褐。復新即相邀進內。挹香敘談了一回,即屏退左
右,向復新說道:「世兄,你可知令妹之死麼?」復新聽了,倒呆了一呆,便說道:
「舍妹之自盡,究竟不知何故,為何老父台倒知確實?」挹香便將淫僧之事,一一細
告,復新方悉其故,便說道:「此事如何?」挹香道:「只消如此如此,包你令妹伸
冤全節。」復新聽了,便起來深深一揖道:「全仗老你父台老世伯包涵。」
於是挹香即別,復向延福寺而來。托言拈香,進寺得晤方丈和尚,見他生得十分
兇惡,果然像個淫僧。挹香故意施威,見他有些不悅,便道:「大和尚,你為什麼見
了本縣不跪?」那和尚道:「咱又沒有犯法,對你跪什麼?」原來挹香有意激詞,好
駁他差處,聽他說了這句話,便拍案大怒道:「你敢衝撞本縣麼?左右與我拿下。」
兩帝牙役一聲答應,頃刻將那和尚拿下。挹香即命帶歸衙門,自己乘轎亦歸,立刻公
座大堂,命將和尚扯上堂來,拍案謹:「本縣蒞任之初,便訪聞你是個淫人妻女,不
守法制的狗和尚。如今本縣到寺拈香,你竟敢惡言衝撞麼?」那和尚便冷笑了一笑道
:「大老爺,小僧淫人妻女,可有什麼憑據?」正說間,只見外邊極口稱冤,蜂擁上
堂。挹香便問差役道:「公堂之上,那個如此吵鬧?」差役稟道:「是求大老爺伸冤
的。」挹香知是復新,便道:「取呈詞上來。」於是差役即將復新狀詞呈上。挹香看
了,便拍案大怒道:「狗和尚,你說沒有憑據,你自己去看來。」說著將呈詞擲下。
那和尚見了狀詞,早驚得目瞪口呆,還欲強辯,被挹香一番大怒,又命婢女當堂質對
。和尚只得招成,錄了口供,即交僧綱司暫時管押,侯申詳上憲,再行定罪。一面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