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牡丹 - 7

二人出了庵門,回手帶上鎖,邁步奔四杰村而來。入村之時,消計道:「他
村中有埋伏,有樹之路祇管走,無樹之路不可行。讓俺在前引路,你可記著路徑
要緊!」余謙應聲:「曉得!」消計在前,余謙在後,不多一時,來至護莊橋,
橋板已抽。消計道:「你躲在橋洞之下,待俺自去打探一回,再來叫你。」余謙
遵命。消計一縱,過了吊橋,將橋板推上,以預作回來這便。走至莊上看了看,
房屋也高,躥縱不上,甚為發躁。
祇見靠東牆有一株大柳樹,消計扒在樹上,復一縱,方上了群房。消計是往
他家來過的,曉得客廳。自房上行至書房、將身伏下看了一看:客廳中一桌坐了
五個人,朱家兄弟盡都認得,那一個料是賀世賴了。又聽得廂房廊下,有一人哼
聲不絕,不知是誰?忽聽朱龍問道:「廚房中油鍋滾了否?」那邊一個答應道:
「纔燒哩,還未滾。」朱龍道:「待燒滾時來稟我,我好動手,取出心來就入滾
油內炸酥方纔有味。若取早了,遲了時刻,不鮮了。」那人答道:「曉得!」往
後看油鍋去了。消計聽得此言,知駱宏勛尚未死,但已燒油鍋,豈能久待?料想
下邊哼聲不絕之人定是宏勛了。欲下去解救,又恐驚動他弟兄,反送駱宏勛性命,
須調開他們方保萬全。回首往那邊一看,有三間大大的馬棚,槽頭上拴扣了十幾
匹馬。又見那個牆壁上掛了一個竹燈,掛燈尚點在那堙C棚旁堆著三大堆草料,
四下卻無一個人在內。消計一見,心內大喜道:「不免下去,用燈上之火點著草
堆,他們弟兄見了火起,自然來此救火,我好趁此下去搭救駱宏勛,豈不為妙!」
想定主意,遂悄悄跳下了房子來,走至馬棚內,將燈取下,拿到了草堆,把草點
著,消計心中想:「恐一處火起,不紅不旺!」遂將那三個大草料堆於四圍盡皆
點著,又兼不大不小的東南風,古云的好:
風仗火勢,火仗風威﹔祝融施猛,頃刻為灰。
霎時間,火光沖天,祇聽得一派人聲吆喝,喊道。「馬棚內火起!」合家慌
慌張張的忙亂。消計復又縱上了房頂,恐其火光明亮,被人看見他,即便將身伏
在這邊。看了看客廳中,還坐著兩個人。心中著急道:「這便怎了?」不知消計
果敢下來相救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施茶庵消計放火援兄友


話說列位看官,前一回又說道提筆妄字,這樣一個人家,馬棚內豈無一個人?
而消計放火,這等容易,並未驚覺一個人?祇因朱氏弟兄痛恨駱宏勛,要油煎心
肝下酒,人生罕見之事,故馬夫急將草料下足,也到廚下看燒油鍋煎心肝去了,
所以馬棚內無人﹔況且駱宏勛日後有迎王回國之功勛,位列總鎮,亦天使之。若
不然,日間解官共五六十人,而且他在囚車之內,就是幾十個也殺了,在乎他一
人?偏要帶至家中,慢慢處治,以待消計、余謙來也。
閑話休提。且說消計放火之後,跳上房子來看了一看,客廳內還坐著兩個人,
不敢下來。定睛細看:不是別人,一個是朱豹,在揚州擂臺上被鮑金花踢瞎雙目,
不能救火﹔一個是今日劫來的賀世賴,因路生不能前去,皆是兩個無能之人。消
計看得明白,怕他怎地!輕輕下得屋來,走至廊下一看,懸吊一人,哼聲不絕。
消計問道:「你可是揚州駱宏勛麼?」駱宏勛聽得呼名相問,亦是低低答道:「正
是。足下是誰?」消計道:「我是消安師弟消計是也。你家人余謙到我庵中送信,
特來救你,你要忍痛,莫要則聲。」遂一手托住駱宏勛,一手持刀,將繩索割斷
了,也不與他解手,仍是綁著,馱在自己脊背上。見天井中有砌就的一座花臺,
將腳一墊,跳上了屋。可曾聽見古人雲過,「無目之人心最靜」,眼雖未看見,
卻比有目之人要伶俐幾分。朱豹聽得失火,心中一躁,無奈眼看不見,不能前去,
坐在廳上聽聲音。聞得廳下有唧唧噥噥說話,祇當看著駱宏勛之人。至消計縱身
跳上,怎能無腳步之聲?又聽見瓦片響,叫聲:「賀老爺,什麼響?」那三間客
廳?扇,因四月天氣漸漸熱了,俱是敞開,房中燈光照得對廳上邊甚是光明。賀
世賴聽得朱豹相問,抬頭一看,對廳上有一個和尚馱一人上屋而去。答道:「四
爺,對過廳上有個和尚馱一人行走!」朱豹就知盜去駱宏勛了,連叫幾聲。那邊
救火,吵吵鬧鬧,那媗弗o見!並無一人答應。朱豹焦躁,走到天井之中,大聲
喊叫。朱龍等方纔聽得,連忙相問朱豹。朱豹道:「賀老爺見有一個和尚,身背
一人,自屋上逃去。」朱龍掌燈火來一照,祇見梁上半截空繩掛著。說道:「難
道又是消安、黃胖來了?」弟兄三人各持樸刀,率領幾十個莊漢,飛趕前來。
且說消計上得對廳,朱豹早已吆喝,連忙走至群房,跳落地下,飛奔來到護
莊板橋,至橋上走過,忙叫余謙,余謙跑出。消計道:「你速速背主人前去,我
敵追兵。」余謙也將駱宏勛兩隻胳膊套在頸項上,手持兩隻板斧,照原路奔逃。
未曾出村,朱龍等趕至橋邊,看見消計手持戒刀,大叫道:「駱宏勛乃貧僧師兄
之友,今特救之。蒙三位檀越施好生之德,令他去吧!」朱氏三人一看,竟是自
家庵內的和尚,大怒道:「我每每送柴送米,供養與你,你不以恩報,反來劫我
仇人。你師兄是誰?怎與駱宏勛相交?」消計笑道:「我實對三位檀越說罷,我
乃五臺山紅蓮長老的二徒弟消計是也。擂臺上解圍的,那是我師兄消安也。」朱
氏三人方知他前日所言皆假話,又是假名。朱氏三人道:「你既是消安師弟,就
是我的仇人了。」大喝一聲:「好禿驢,莫要走,看我擒你!」弟兄三人並莊漢
眾人一齊上來。消計全無懼色,掄起戒刀,迎敵眾人。朱虎往南一看,祇見一人
背著一人,向南奔逃。火光之中,卻看不分明,諒來必是劫駱宏勛的。遂叫:「大
哥、三弟捉這隻禿驢,俺要趕拿駱宏勛去也。」帶了十數個莊戶,趕奔前來。及
至趕上一看,乃是余謙背主而逃。朱虎想起揚州一腿之仇,大罵一聲﹔「好匹夫!
今日至俺莊上,還想得活麼?」余謙也不答,舉斧就砍,戰鬥了十數合,余謙遍
身流汗,想道:「若戀戰,必定被擒,不如奔之施茶庵之中,將大爺歇下,再作
道理。」於是且戰且走,走至離施茶庵不遠,虛砍一斧,邁開大步,飛跑到施茶
庵的門首,將鎖扭下,走進門來關上。余謙兩手扶住茶桌,吁喘不絕,一陣心翻,
吐出幾口血來。駱宏勛在他身上看見,叫道:「賢弟,你且將我丟下,你好敵鬥
強人,倘若難敵,你好脫逃,通信與徐表兄、鮑老爹,代我報仇。若戀戀顧我,
主僕盡喪於此,連通信之人也沒有了。」余謙血朝上一涌,話也說不出來,祇是
搖頭。駱宏勛見他要死。心中不忍,二目中撲泠泠淚下。
且說朱虎正鬥余謙,見余謙逃脫,領眾從後趕來。及到施茶庵,卻不看見,
用手推推庵門,門竟關著,知他躲在堶情A大叫道:「與我點火燒這狗頭,省得
敵鬥。」余謙聞得取火來燒,抖抖精神,走至門邊,輕輕將門閂拔開,把門一開,
大叫一聲,跳將出來。朱虎趕向前來,重新敵鬥。這且不言。
且說鮑自安打發余謙、董超起岸之後,吃過飯,意欲開船。忽然西北風起,
船大難行,遂灣住不開,不料西北風刮了一天一夜,總不停息。眾人皆因有余謙
前去通信,駱宏勛又是軍門投機之人,諒無異事,就是遲到兩日,諒不妨事。唯
有花振芳,坐船如坐針氈,恁大年紀,江南往返三五次,方纔尋得這個好女婿。
聞得身陷縲紲,恨不得兩脅生翅,到歷城以觀女婿之動靜。昨日起風時,還望少
刻而息,不料睡了一夜,翻來覆去,何曾成眠。天明起來,梳洗已畢,捧進早茶、
點心,眾人食用。花振芳面帶愁容坐在那堳銩Q趕路。鮑自安取笑道:「那個得
罪大相公,心中不悅?對我說,與你出氣。」花振芳道:「我生平好走旱路,從
未在這棺材中過這些日子。你這老奴才,既為朋友打這場官司,就該速速趕到,
方纔使那被難之人不引頸而望。怕起早要用腳走,苦戀在這隻棺材媢L時刻麼?
此地乃濟寧的大碼頭,騾轎車馬都有,我替你墊腳錢,起旱罷了。你若不肯,我
竟告辭先去。」鮑自安平日愛駱宏勛,今日阻風也是無奈,被花振芳提醒,乃答
道:「我坐船行走之意,待到歷城,船灣河內,家眷、物件盡在船上,候問過官
司之後,尋著地方再搬。今著起旱,除非到歷城上岸宿店了。」花振芳道:「你
願意起早,我則有法。歷城與敝地乃相接之地,且右苦水捕,右黃花舖,有十里
之遙。自此起旱到雙官鎮,還有條近路,到苦水舖約略五日路程。在小店將家眷
行李歇下,我陪你上歷城去見狄軍門,豈不是好!」鮑自安大喜道:「如此行法
正好。」雇了十輛騾轎、二十輛驢車,將衣箱包裹要緊之物搬於車上,闊大之物
仍放船上灣著,待有了落腳地,再來搬運。悶桶奡ㄔX梅滔、老梅、王倫、賀氏
四人,拿了四條市口袋裝起,放在騾車之上。臨吃飯之時,倒出來令他食用,食
用之後仍又裝起。花、鮑、消安師徒一眾人等從旱路奔行。花振芳心急,趕路真
快,每日要行到二更天氣纔宿店。
這一日,來到雙官鎮松林之間。見大路屍骸橫臥。花振芳道:「朱家兄弟今
日又有大財氣,傷了許多人夫。」眾人正在驚異,又聽得四杰村一片吆喝之聲,
燈籠火把齊明。鮑自安道:「好似交仗的一般,不知是那方客商,入莊與他爭鬥
也?也算大膽的英雄!」正說之間,離莊不遠火光如日,看見一個和尚被十數個
人圍在當中,東擋西遮。令人不解,因何圍著和尚賭鬥?且說消安、黃胖看見一
個和尚被十幾個圍住,心中就有幾分不平之意,正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但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四杰村余謙舍命救主人


卻說黃胖、消安遂道:「眾位檀越,慢行一步,待俺師徒前去觀望觀望。」
巴氏弟兄四人道:「俺們也去走走。」祇見六人下了驢車,奔上前來,及到跟前
一看,竟是消計。黃胖大怒,大叫一聲:「師叔放心,俺黃胖來也!」朱彪見黃
胖,丟了消計,來敵黃胖。黃胖舉起禪杖,分頂打下來,朱彪合起雙刀,向上迎
架。黃胖那一禪杖有千斤氣力,朱彪那堿[得住?「喀喇」一聲,打臥塵埃。朱
龍雖戰消計,看看三弟被害,虛砍一刀,抽身就走。消計也不追趕,過來與師兄
說話。
且說消安師徒、巴氏弟兄去後,鮑自安等又見施茶庵邊也有一起人在那媦
鬥。徐松朋暗道:「怪不得人說山東路上難走,真個果然矣!」仔細觀看,一人
身上背著一人在圍中沖殺。徐松朋驚異,說道:「好像余謙?」不免前去觀看。
眾人道:「將車暫住,你我大家一同去看他一番!」相離不遠,看見他所背何人,
被朱虎同幾個莊客圍住在中間廝殺。那徐松朋緊走幾步,擰擰槍桿,大喝:「朱
虎休要撒野!俺爺爺來也。」朱虎一見徐松朋到來,也知他的救兵來了,脫身就
跑,徐松朋托槍追趕前來。花、鮑、任、濮俱到其間。余謙慌慌張張,還在那
東一斧西一斧的亂砍。任正千連忙走至跟前,叫道:「余謙,我等到了!」余謙
的眼都殺紅了,認定任正千就是一斧﹔任正千唬得倒退幾步。花振芳又走上前
來,叫聲道:「余大叔,我花振芳來了!」余謙那媮棡{得人,也是一斧,花振
芳也躲過,說道:「他已殺瘋了,怎麼近前?」鮑自安道:「他雖然殺瘋,駱大
爺自然明白,叫駱大爺要緊!」於是花振芳叫道:「駱大爺,我花振芳同鮑自安、
任大爺等俱在此。望叫余大叔,說聲莫要動手,朱家弟兄去了。」駱宏勛在黃花
舖被捉之時,所受鐵木之傷尚未大好﹔今被朱家捉去,又打得寸骨寸傷。余謙馱
在背上,東遮西擋,顛來晃去,亦昏過去了,二日緊閉,何曾看見花、鮑前來?
亦料想來不及。雖然昏迷,卻未傷兩耳心中明白,忽聽得「花、鮑、任、徐俱到」,
勉強將眼一睜,來人直在面前,余謙仍持斧亂砍。駱宏勛大哭,叫道:「余謙賢
弟,花、鮑二位老爹,任、徐、濮各位爺俱到﹔朱虎也不知去向,你不要使力了!」
余謙耳邊聽得大爺說眾人已到,把眼珠一定,將眾人一看,叫了一聲,倒臥塵埃。
眾人連忙上前,將駱宏勛兩手松開,看了一看,駱宏勛微微有氣,余謙全不
動了。花振芳扶起駱宏勛,任正千扶起余謙。花振芳叫道:「宏勛!宏勛!醒醒!」
停了片時,一口氣出來,眼一睜,道聲:「余謙賢弟在那堙H」正千道:「世弟,
余謙在這堙I」駱宏勛一見余謙面似黃紙,絲毫不動,大哭道:「賢弟呵,歷城
我遭難,督衙你伸冤,不憚千里路,江南把信傳!暗地相隨保護,隨後不敢前。
來日遇賊黨,扒心下油煎﹔央求禪師相救,背我逃走到茶庵。幾番我叫丟下,賢
弟搖頭。有余謙生生顧我勞碌死,即我命難全,要下黃泉路上稍停步,主僕同赴
鬼門關!」眾人聽得駱宏勛訴哭余謙之忠,無不垂淚。花振芳道:「駱宏勛,你
保重,莫要過傷自己。余謙乃用力太過,心血涌上來,故而昏去。稍刻吐出瘀血、
自然甦醒,必無傷於命。」鮑自安道:「駱大爺,方纔那禪師搭救,那堨h了?」
駱宏勛道:「他乃消安師父的師弟消計師也。」將自已被吊在廊下,蒙他相救,
馱我上屋而逃,奔至橋邊,纔交余謙﹔又遇朱家數十人圍住,又蒙諸位相救之事
說了。「但不知此刻消計師勝敗如何?」
正說之間,消安、消計、黃胖、巴氏兄弟俱皆來到。徐松朋見朱虎逃走,也
不追他,亦自己回來。看見駱宏勛主僕如此情形,好不淒慘。過了一刻時辰,祇
聽得「咯咯」一聲,余謙吐出兩塊血餅,祇是叫「曖曖」之聲,不知如何?鮑自
安道:「抬上騾轎,煨暖酒,刺山羊血和酒。」眾人將他主僕抬上騾轎,刺了山
羊血,各服之後。纔與消計見禮。大家相謝。消計道。「均係朋友,何以為謝!」
鮑自安問道:「駱大爺在恩縣監中,怎至於此?」消計將余謙狀告狄公,狄公進
京,令恩縣唐老爺押赴京都聽審,被朱家兄弟殺了官兵,劫去駱大爺並賀世賴﹔
余謙到庵中送信,故至他家放火,誆了朱家兄弟,惟剩了朱豹、賀世賴兩個無用
之人,方纔解救之事說了一遍。鮑自安大喜道:「任大爺案內祇缺此人。既在咫
尺,何不順便帶去!」又道:「任大爺,跟我來。」任正千道:「領命!」鮑自
安帶兩口刀,任正千也帶兩口樸刀,告別眾人。消計道:「二位檀越,你們俱要
記著:有樹者正路,無樹者是埋伏。」任正千、鮑自安二人多謝指引。
二人遂奔莊上而來,祇揀有樹者走。離護莊橋不遠,早見二人在橋上站立。
朱豹,鮑自安卻認得,還有一個少年人卻不相識。任正千指著那人道:「正是賀
世賴。」鮑自安道:「任大爺稍候,待俺去捉來,你再拿他回去,切不可傷他性
命,終久是你手中之物。賀世賴還要細細審問。」說罷,由護莊橋東邊,輕輕的
走過河來,看見大門首站了許多堂客,火光如晝,不敢上岸行走,恐被那堂客看
見,驚走了賀世賴,遂在河坡下彎腰而行走到橋邊。朱豹同賀世賴二人,見三個
弟兄追一個和尚,至此不回,正在發呆,一手扶著賀世賴,同立橋邊觀看。朱豹
叫道:「賀老爺,凡事不可自滿,若殺駱宏勛,先前不知殺了多少!大家兄偏要
吊起來,先打一番殺他不遲,叫他零受零受,又要煎他心肝下酒,以至於和尚盜
去。諒一個和尚,那堥垮o脫?還是要捉回,祇是多了這一番事情。」賀世賴道:
「正是!」二人正在談論,鮑自安用手在朱豹肩上一拍。朱豹道:「是誰?」鮑
自安道:「做捷快事的到了!」說猶未了,頭已割下。賀世賴正待逃脫,鮑自安
道:「我的兒,那堥哄I」伸手抓下來,叫聲:「任大爺,捉去放在車上,也與
他一裹衣穿穿,好與他妹妹、妹夫相會。」賀世賴方知王倫、賀氏先已被捉。任
正千捉了前行,鮑自安也隨車而來。
且說在門口所站的堂客,乃是朱家妯娌四個人,聞得一個野和尚盜去駱宏
勛,丈夫等率領眾人趕去,亦都出來觀看。忽然見河內冒出一人上了岸,將朱豹
割了首級,挾了賀世賴而去,皆是大驚。朱豹之妻劉氏素娥,一身好槍棒,一見
瞎丈夫被人殺壞,大哭一聲:「殺夫之仇,不共戴天!」提了兩口寶劍飛奔前來。
朱龍、朱虎、朱彪三人之妻,俱備些微曉得點棍棒,見嬸嬸趕去,亦各持棍棒隨
後趕來。卻說任、鮑殺了朱豹,捉了賀世賴,還未出莊,花、徐、濮、巴氏弟兄
走上前來,鮑自安道:「你等又來做什麼?」花振芳道:「我等靜坐無味,留令
婿的兄弟陪消安師徒,防守車輛。我們前來,一發將朱家男女殺盡,平了這個地
方,怎得讓他暗地傷人!」鮑自安道:「也好。」又道:「任大爺,你將賀賊送
上車去,我同花振芳玩玩。」正說之間,一派火光,有四個堂客,各持槍刀趕來。
正是:方纔朋友殺進去,誰知妯娌殺出來。畢竟不知花、鮑一眾,同朱氏妯娌誰
勝誰敗?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巴家寨胡理怒解隙


卻說花、鮑一眾正走進來時,祇見前面來了四個女人,各執槍棍前來。劉素
娥大罵道:「好強人,殺我丈夫,那堥哄H看捉你!」花振芳正待迎敵,巴龍早
已跳過去敵住劉素娥,巴虎鬥住朱龍之妻,巴彪戰住朱虎之妻,巴豹對住朱彪之
妻。兄弟四人,妯娌四人,一場大戰。花振芳道。「我等三人不可都在此一處,
何不竟去搜他的老穴?」於是,花、鮑、徐三人奔入莊來。他家大門已是開著的,
三人各執兵器進內,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不多一時,殺得乾乾淨淨。
將他家箱櫃打開,揀值錢之物打起六七個包袱,提出莊門,放了兩把火,將房屋
盡皆燒毀。巴氏弟兄四人將朱家妯娌殺了,也奔到莊上來,會了花、鮑、徐三人,
一家一個包裹,扛回車前,命車夫開車,直奔苦水舖而來。
不表眾人上車,且說朱龍、朱虎兄弟二人,躲在莊外,又見莊上火起愈大,
還祇當是先前餘草又燒著。心中十分焦躁,而不敢前來搭救,怕眾人前來找尋。
又聞得車聲響亮,知道他們起身去了,方出來一看,但見沿途:
東西路上滾人頭,南北道前血流水。
折槍斷棍盡如麻,破瓦亂磚鋪滿地。
房屋盡皆燒毀,妻子家人半個無存。又思想道:「房屋燒去,金銀必不能燒。」
他二人等至天明,拿了撓勾挖開一看,一點俱無。二人哭了一場,逃奔深山削髮
為僧去了。
且說花振芳等人,一直不停走至次日早飯之時,早到苦水舖自己店中,將東
西放下。眾人入店,把駱宏勛主僕安放好了,花老自在那一間房中調養。住了五
七日,駱宏勛主僕皆可以行動了。鮑自安道:「主僕已漸痊了,我們大家商議,
把他的事情分解分解。如今苦苦的住在此處,亦非長法。」便向花老兒道:「駱
大爺說,前在胡家凹起身之時,胡家兄弟原說等大家到時,叫人通個信與他,他
兄弟二人亦來相幫。你可速差一個人先到胡家回去,請他兄弟來就是了。」即便
差人去了。至次日早飯時候,見二人一同至此,與眾相見。眾人看見胡理六尺餘
長,瘦弱身軀,竟有如此武藝,所謂人不可貌相也。二人又看見駱宏勛主僕兩個
瘦弱面貌,焦黃異常,問其所以。方知在歷城遭誣,四杰村遇仇,甚是慘嘆。
花振芳即忙備下酒飯,款待眾人。飲酒之間,鮑自安先開口說道:「解禍分
憂,扶難持危,乃朋友之道也。我等既與駱宏勛為至交,又與巴九弟為莫逆,但
巴、駱二人之仇已成,我等當想一法,代他們解危。」眾人聽說,一齊說道:「先
生年高見廣,念書知禮,我等無不隨從。」鮑自安道:「古人有言:有智不在年
高,無志空生百歲。又云:一人不如二人智。還是大家酌量。」眾人又道:「請
老先生想一計策,我們大家商議。」鮑自安道:「據在下的愚見,叫駱宏勛備一
祭禮,明日我等先至巴九弟寨中。他雖有喪子之痛,大家竭力言之,說駱大爺實
係不知,乃無意而誤傷其命,今日情願靈前叩奠服禮。殺人不過頭點地,巴九弟
或者賞一個臉面。祇是還有一件,」向巴尤兄弟四人道:「四位賢弟,莫怪我說,
聞九弟婦甚是怪氣,九弟每每唯命是聽。我等雖係相好,到底有男女之別,如何
諄諄言之,要煩諸位善言大娘們去勸他纔好。我意中實無其人,是以思想躊躇未
決﹔且徐松朋家內與九奶奶素不相識,且非至戚,出口不好盡言。這須得與九奶
奶情投意合之人方妙。」胡理是直性子人,答道:「容易,家嫂與巴九嫂結拜過
姐妹,舍姪女乃是他的子女,叫他母女前來解勸,何如?」胡璉是一個精細之人,
何嘗不知他妻與他相好?但他是今日殺子之仇,恐怕說不下來,豈不被眾人所
笑!故未說出,不料他兄弟已經滿口應允,他怎好推托?乃說道:「世弟之事,
怎敢不允!恐怕說不下來,反惹諸公見笑。」那鮑自安說道:「見允是人情,不
允是本份,我們盡了朋友之道就罷了!明日,徐大嫂子就陪胡大嫂子一同去走
走。」眾人道:「甚好,甚好!」商議已定。花振芳辦下酒禮,定期後日赴巴家
寨講和。胡璉用飯之後告別回家,後日來巴家寨聚齊。
及至後日早起,鮑自安道:「豬羊祭禮在後,我等並男女先行,說妥時,再
叫駱大爺進莊﹔若不妥,就不進莊了。他主僕身子軟弱,恐受驚唬。」又喚濮天
鵬之弟扮作一家人,護著駱大爺行走。分派停當,鮑自安站起身來,同消安師徒
人等仍坐三輛驢車,徐大娘、鮑金花一路,皆奔巴家寨而來。駱、濮四人,後邊
坐了一輛騾車並祭禮,慢慢而行。修素娘仍在店內等候。約是中飯後時,到了巴
家寨外,祇見後邊三騎馬飛奔而來,來至莊上,正是胡璉妻女三人。大家相見,
一齊下馬,下車轎。鮑自安道:「凡事輕則敗,莫要十分大意,倘我等到莊門首,
著人通信與巴九弟﹔九弟知我等眾人因此事而來,推個『不在家』。這纔叫做有
興而來,敗興而歸。」遂向巴龍道:「你們可先進去通說通說,允與不允在他,
莫叫俺們在此守門。」巴氏兄弟道:「也罷。等我們先進去好預備。」四人便即
走進去。哥哥到弟弟家,不用通報,直入中堂,祇見桌上供著巴結的靈柩。叔姪
之情,不由得大哭一陣。巴九夫妻也來陪哭,道:「我兒,你伯父等在此,你可
知否?」哭了一刻之後,巴龍勸道:「賢弟與弟婦,也不必過痛。人死不能復生,
哭也無益。如今江南鮑自安、胡家四胡氏弟兄男女等人俱在莊外,快去迎接!」
巴信夫妻聽說,乃道:「此等眾人前來必是解圍的,我不見他。大哥出去,就說
我前日已出門去了。」巴龍四人齊道:「鮑自安是結交之人,我們愚弟兄往日到
他家,一住十日半月,並不怠慢﹔今千里而來,拒之不見,覺乎沒情。又有胡家
兄弟,乃係相好鄰里,且有胡大娘前至,若不見,遂不知禮了!」巴信夫妻聞得
胡理這個冤家既來,怎不出去?遂同四個哥哥出來將眾人請進﹔又有胡家姐姐並
乾女兒全來了,不得不出去。遂同了四個哥哥出來,將眾人請進,男前女後,各
敘寒溫。
巴信一見花振芳,怒目而視,花振芳此刻祇當不看見。巴信問道:「鮑兄與
胡兄,今日怎得俱約齊到敝舍,有何見諭?」鮑自安遂將「駱宏勛黃花舖被誣,
余謙喊冤,軍門差提愚兄,今已移居山東,知令郎被駱宏勛誤傷,特約胡家賢弟
等一同前來造府相恕﹔今令駱宏勛辦了祭禮,在令郎靈前磕頭。殺人不過頭點地
而已,他既知罪,伏望賢弟看在眾人之面,饒恕了則個。叫駱宏勛他日後父母事
之賢弟吧」的話說了。那個巴信道:「諸公光降,本當遵命﹔殺子之仇,非他事
可比,弟意欲捉住他,在兒子靈前點以祭之,方出我夫妻二人心中之恨也。今日
既蒙諸公到舍下與他分解,祇捉住他殺祭吾兒罷了。」胡璉說道:「燈祭殺祭,
同是一死,有何輕重?還望開一大恩。」巴信又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以
己之心,度人之心,則一理也!今日之事,若在列位身上,也不能白白的罷了。
此事不必再提,我們還是說些閑話。方纔聽得鮑兄近移山東,不知尊府在何處?
明日好來恭喜!」花振芳答道:「還未擇地,目下尚在苦水舖店內哩。」巴信早
要尋他不是,因他不開口,無從撩撥,祇是怒目而視﹔今聞他答言,大罵道:「老
匹夫!我兒生生送在你手,今日你約眾人前來解說,我不理你也是你萬幸﹔尚敢
前來接言麼?拚了這個性命吧!」遂站起身來,竟奔花振芳。胡璉忙起身攔住。
看官,你道這胡璉不過止勸,卻撞了一個歪斜。因巴信力大,把胡璉撞了一個歪
斜,幾乎跌倒。鮑自安等人連忙阻住,方纔解開。花振芳乃山東有名之人,從來
未受人欺負,見巴信前來相鬥,就有些動怒﹔若一與他較量,今日之事必不能成
之。又忍了,坐在一邊,不言不語。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花老莊鮑福笑審奸


卻說花老坐在一旁氣悶。那胡理見他將哥哥撞了一個歪斜,那堮e得住!便
叫一聲:「巴九倚仗家門勢力,相壓吾兄麼?你與駱宏勛有仇,我等不過是為朋
友之情,代你兩家分解,不允就罷了,怎麼將家兄撞一個歪斜?待我胡二與你敵
個高低。」說罷,就要動手。自安勸道:「胡二弟,莫要錯怪九弟,九弟乃無意
沖撞令兄。但此乃總怪花振芳這奴才,就該打他幾個巴掌。駱宏勛在江南,你三
番五次要叫他往山東贅親。若無此事,他怎與巴相公相遇?若不誤殺巴相公,而
駱大爺怎得又遇著賀世賴?據我評來,駱宏勛之罪皆花老奴才起之耳!巴九兄
弟,你還看他是個姐夫,饒恕這老奴才吧!諒死的不能再活了,況駱大爺是你甥
婿,叫他孝敬你就是了。」巴信道:「我弟兄九人,祇有一子。今日一死,絕我
巴門之後!」鮑自安道:「九弟尚在壯年,還怕不生了麼?我還有個法,日後駱
大爺生子之時,桂小姐生子為駱門之後﹔花小姐生子為巴氏之後,可好?」巴信
見胡璉等在坐,若不允情,也是不能夠的。便說道:「若丟開手,太便宜這畜生
了!」眾人見巴信活了口,立起身說道:「九爺見允,大家打恭相謝。」巴信少
不得還禮。
再說後邊胡大娘、鮑金花、胡賽花,亦苦苦的哀告馬金定,金定實卻不過情,
說道:「蒙諸位見愛,不憚千里而來,我雖遵命,恐拙夫不允,勿怪我反悔。」
鮑金花道:「九奶奶放心,九老爺不允,亦不等於你老人家失信。」俱都起身拜
過。前後皆允了情,鮑自安丟個眼色,花振芳早會其意,差人去請駱姑爺過來行
祭。
不多時,駱宏勛在前,濮、余二人隨後俱到。座上眾人分付把祭禮擺設靈前,
駱宏勛行祭已畢。巴信、金定大哭道:「屈死的姣兒啊!父母不能代你報仇了。
今蒙諸位伯伯、叔叔、大娘、嬸嬸前來解圍,卻不過情面,已饒了仇人。但願你
早去升天,莫要在九泉怨你父母無能!」鮑自安叫駱大爺過來叩謝九舅爺並九舅
母,巴信夫妻那堛眹!被眾人將二人架住,讓駱大爺向上磕了四個頭。自安道:
「這就是了!」即時男客前廳,女客後邊,巴信分付廚下辦酒。不多時,酒席齊
備,大家飲過,便告辭起身。花老道:「我有一言奉告,不知諸公聽從否?」眾
人道:「請道其詳。」花振芳道:「此地離小寨不過三十里,諸位可同至舍下住
一夜,明日我同鮑兄至苦水舖搬運物件,我借處空房暫住。」鮑自安道:「便是
甚便,奈店內還有一女素娘,奈何?」花振芳道:「小店與家中一般,自有人款
待,但請放心!」胡璉道:「我正要謁拜師母,一同去甚好。」胡理道:「小弟
不能奉陪,家兄嫂皆去,舍下無人。且小弟來了四五日,不知小弟店內可有生意
否?我要回去看看。倘有用處,一呼即至。」花振芳道:「胡二弟倒是真話,我
不留你,你竟回去吧!」消安、消計亦要告辭,花振芳道:「駱大爺迭蒙大恩,
毫厘未報。請到舍下,相聚幾日再回去。」
於是大家辭別巴信,眾等仍坐轎車,竟奔老寨而來。早有人通信於花奶奶,
說駱姑爺之事已妥,同眾人不時就到。碧蓮聞之,心纔放下。花奶奶轉達駱太太、
桂小姐,婆媳亦纔放心。花奶奶分付備辦酒席,等候眾人。
未上燈時,大眾方纔到了客廳,大家坐下。吃罷之後,駱宏勛夜半後要來見
母親。花振芳道:「自家人,有何躲避?」相陪進內,桂鳳蕭、花碧蓮陪坐在駱
太太之側。碧蓮是認得宏勛的,桂小姐卻未會過。碧蓮一見他父親陪了丈夫進來,
便向桂小姐道:「姐姐,他進來了!」桂小姐方知丈夫進內,遂同碧蓮躲入房中
去了。駱宏勛到後堂,走至太太跟前,雙膝跪下,哭道:「不孝孩兒拜見母親!」
太太亦哭道:「自聞你傷了巴相公之後,為娘的時刻提心吊膽,今日方知你在巴
家寨內講和。幾時得到江南,何時相請眾位至此的?」宏勛乃哭稟道:「孩兒何
嘗到江南?」又將黃花舖被賀世賴之誣害,余謙告狀,解送京中,在四杰村受朱
氏之劫,余謙舍命相救,始遇鮑老爹等前來幫助,細細說了一遍。太太聞此番言
語,遂大哭道:「苦命的兒呀!你為娘的那堛器D又受了這些苦楚!」叫聲:「余
謙我兒在那堙H」余謙在門外聞喚走進,雙膝跪下,哭道:「小的得見太太,兩
世人也!」駱太太以手挽扶起來,道:「吾兒之命,是你救活,以後總是兄弟相
稱,莫以主僕分之。」又見余謙瘦了大半,太太珠淚不絕。
前面酒席已擺停當,有人來邀駱大爺前邊去用酒飯。用過之後,花老爹分列
床鋪,大家又談笑了一會,各自安歇。次日起來,吃過早飯,巴氏弟兄作東相陪,
花、鮑同赴苦水舖,雇車輛搬運物件到花家寨。修素娘坐了一乘騾轎,花、鮑二
人相隨,來至寨中。花奶奶母女相迎,進內款待。花老爹又著人將巴仁、巴義、
巴智、巴信、巴禮五個舅子、九個舅母等都請來聚會。大家暢飲了五日,消安師
徒告辭。鮑自安道:「老師且慢,等我把件心事完了再行。」消安驚問:「有何
心事未完?」自安道:「這件奸情事未審。」消安道:「此事於我和尚何干?」
鮑老爹道:「內有虛實不一,故相挽留。」呼花振芳:「明日大設筵宴,我要坐
堂審事。」花振芳道:「這個老奸徒奴才,又做身份了。」祇得由他。
次日,廳上掛燈鋪設,分男左女右,擺了十數餘席﹔女席垂簾,以分內外。
又將寨內的好漢,揀選了二三十名,站班伺候。客廳當中設了一張公座,諸事齊
備。到時,任、徐、巴、駱、濮、消安師徒,敘齒坐下東邊﹔駱太太、胡、巴二
家女眷分坐西邊﹔鮑自安道:「有僭了!」入於公座。分付將兩起人犯帶齊聽審。
下邊答應一聲。到窖內將兩個口袋提來,放在天井中間,俱皆倒出。自安叫先帶
賀世賴。賀世賴見如此光景,諒今日難保性命,直立而不跪,便大罵道:「狗強
盜,擅捉朝廷命官,該當何罪?」自安大笑道:「你今已死在目前,尚敢發狂,
還不跪下麼?」賀世賴回說道:「吾受朝廷七品之職,焉肯屈膝於強盜!」鮑自
安說道:「我看你有多大的官!」分付:「拿杠子與我打他跪下!」下邊答應一
聲:「得令!」拿了一根棍子,照定賀世賴的腿彎之下一敲。正是:饒你心似鐵,
管教也筋酥。那個賀世賴「曖喲」一聲,就撲通跪在塵埃,哀告饒命。鮑自安道:
「你那個七品的命官往那堨h了?今反向我衷告也是無益了。有你對頭在此,他
若肯饒你,你就好了。任大爺過來問他。」正是有詩為證,詩云:
悔卻當初一念差,勾奸嫡妹結冤家。
今朝運敗遭擒捉,大快人心義伸張。
話說任正千大怒,手執了鋼刀,走至賀世賴的面前,大喝一聲,說道:「賀
賊!我那塊虧你,你弄得我家破人亡,我的性命,被你害得死了又活的。你今日
也落在我爺的手堙I你還想我釋放?我且將你的個狠心取了出來,看一看是麼樣
子?」遂舉刀照心一刺。正是:慣行詭計玲瓏肺,落得刀剜與眾看。畢竟任正千
果挖他心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宏勛花老寨日娶雙妻妾


卻說任正千手拿鋼刀,將賀世賴的心挖出,放入口內,咬了兩口,方纔丟地,
仍入席而坐。鮑自安命將屍首拖出。又分付帶賀氏、王倫,將二人提至廳上。彼
已見賀世賴之苦,不敢不跪,哀告饒命。任正千看見,心中大怒,又要動手。鮑
自安道:「任大爺莫亂,你坐坐去。待我問過口供再講。」遂問道:「賀氏,你
多虧任大爺不惜重價贖出,你就該改邪歸正,代夫持家。況任大爺萬貫家財,那
點不如你意?又私通王倫,謀害其夫。實實說來。」賀氏想道:「性命諒必不能
活也,讓我將前後事同眾說明,死亦甘心。」向任正千道:「向日代我贖身時,
我就說過:父母早亡,祇有一個哥子,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隨我在院中吃
一碗現成茶飯,他是要隨我去的。你說我家事務正多,就叫他隨去管份閑事。及
到你家一年,雖他不是,偷盜你火盆,也不該驟然趕他出門!後來他在王家做門
客,你又不該與他二人結義,引賊入門。先是一次,他謝我哥哥千金,又被余謙
拿住。我不傷你,你必傷我,故而謀害。我雖有不是,你豈無罪?」一番話說得
正千閉口無言,心中大怒,持刀趕奔前來就砍。鮑自安正色道:「先就說過,莫
亂堂規。任大爺何輕視吾也!在定興時因何不殺?在嘉興縣府時又為何不殺?而
今我捉的現成之人,你趕來殺他!」任正千說道:「晚生怎敢輕視老爹!殺身仇
人,見之實不能容了。」鮑自安道:「你且入坐,我自有道理。」任正千無奈,
祇得入坐。鮑自安道:「我本來還要細細審王倫,任大爺不容我也,不敢再問了。」
向消安道:「此二人向蒙老師所化,今日殺斬存留,唯老師之命是聽!」
消安、消計先見任正千吃心之時,早已合眼在那堜嬰糬龤C聞鮑自安呼名相
問,將眼一睜,說道:「貧僧向所化者,不過彼一時耳!今日之事,貧僧不敢多
言。」仍合眼念佛。鮑自安又向王、賀道:「論你二人之罪,該千刀萬剮,尚不
趁心﹔但因有消安老師之化,減等吧!」分付將二人活埋,與他個全屍首罷了。
下邊上來二人,將王、賀挾去。鮑自安道:「梅滔、老梅前已盤過口供,不須再
問。」分付領去綁在樹上,亂箭射之。下邊答應,亦將二人挾去。鮑自安退室,
眾人相還。鮑自安道聲:「有僭!」入席相飲。席散之後,消安師徒告別回五臺
山去了。
且說花振芳將後邊宅子分作三院。鮑自安同女兒、女婿住後層,徐松朋夫妻
住前層,花振芳同駱太太母子住中層,任正千、濮天雕住書房。雖各分房住,而
堂食仍是花老備辦。諸事分派已畢。胡璉同妻女亦告辭回家。過了月餘,駱宏勛
傷痕復舊如初,余謙癆傷亦痊愈。正值七月七夕之日,晚間備酒夜飲,論了一會
牛郎,談了一番織女,鮑自安想起駱大爺婚姻一事,乃道:「駱大爺傷已痊愈,
我有一句話奉告諸位:去歲十月間,駱大爺原是下寧波贅親,遇見我這老混帳留
他玩耍,以至弄出這些事來,在下每每抱怨。因駱大爺傷勢未痊,我故不好出口﹔
今既痊可,當擇吉日完姻,方完我心中之事。」任、徐齊道:「正當如此!」花
振芳更為歡喜,遂拿歷書一看:七月二十四日上好吉日,於二十四日吉期成親。
逐日花老好不慌忙,備辦妝奩,俱是見樣兩副,絲毫不錯,恐他人議論。駱太太
亦自歡喜,桂小姐、花姑娘心中暗喜,自不必言。
光陰似箭,不覺到了七月二十日,花振芳差人赴胡家,迎請胡家兄弟並胡大
娘母女﹔又差人請九個舅子並九位舅母,都期於二十三日聚齊。眾人聞言,二十
三日聚全前來,花振芳備酒款待,臨晚各自安歇。次日早起,鋪氈結彩,大吹大
擂,胡大娘、胡姑娘攙扶桂小姐﹔巴大娘、巴二娘攙扶花姑娘﹔徐松朋、徐大娘
領親。駱宏勛換了一身新衣居中,桂小姐在左,花姑娘在右,叩拜天地,謁拜母
親,拜謝岳父、岳母,駱太太並花老夫婦好不暢快。拜罷之後,送入洞房,吃交
杯酒,坐羅帳,諸般套數做完。駱宏勛復到前廳相謝冰人鮑、徐、任等,大家亦
皆恭喜,暢飲喜筵。臨晚,同送駱宏勛入洞房。駱宏勛雖死堸k生,一旦而得兩
佳人,不由的滿臉堆笑。正是: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夜中夫妻之樂,不必
盡言。
三日分過長幼,花老又大設筵席款待諸親。飲酒中間,鮑自安向眾人言道:
「我流落江湖為盜,非真樂其事也。老拙同花兄弟已經年老,不足為惜,而諸公
正在壯年,豈可久留林下?廬陵王現居房州,因奸讒弄權,不敢回朝。我等何不
前去相投,保駕回朝,大小弄個官職,亦蒙皇家封贈。若在江湖上,就有巨萬之
富,他日子孫難脫強盜後人之名。」眾人道:「幼學壯行,原是正理﹔但生於無
道之秋,不得不然耳!老師適言投奔廬陵王,亦是上策也﹔但毫無點功,突然前
去,豈肯收留?」鮑自安道:「我亦因此躊躇不定。」向花振芳道:「我在江南
時,一日幾次通報。雖居家中,而天下異事無不盡知。從到山東,如在甕中,一
般外事,一點不聞。難道你寨子內,就不著幾個人在外探聽緩急之事?」花振芳
道:「那一日沒有報?因諸公是客,不敢向眾而報。皆候我至僻靜處,方纔通報。
你若不信,聽我分付。」遂對伺候之人道:「凡有報來,不許停留,直至廳上稟
我。」那人答應一聲,出去分付門上,仍回來伺候。
未有半刻,祇見一人是長行打扮,走進廳上,向花老打了一個千,回說道:
「小人在長安,探聽得武三思到海外去采選藥草,得了一宗異種奇花,花名謂之
『綠牡丹』。目今花開茂盛,女皇帝同張天佐等商議,言此花中華自古未有,今
忽得來,亦為國家祥瑞事也。出了道黃榜,令天下人民,不論有職無職,士庶白
衣人家,凡有文才武技者女子,於八月十五日,赴逍遙宮賞玩,並考文武奇才女
子,皇帝封官賞爵。以為花屬女,既有奇花,而天下必有奇才之女,恐埋沒閨閣,
故考取封誥,以彰國家之淳化也。目今道路上進京男女滔滔不絕。報老爹知道!」
花振芳道:「知道了。」分付賞他酒飯,報子退下。鮑自安聽了,大喜道:「我
有了主意了!」眾人忙忙動問,不知自安說出什麼主意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自安張公會夜宿三站兒


卻說鮑自安大喜道:「有個主意。」眾人道:「有何主見?」鮑自安道:「即
掛皇榜考取天下才女,而天下進京者自然不少,我等進京亦無查考了。以應考為
名,得便將奸讒殺他幾個,以為進見之功﹔況狄公現在京中,叫他作個引進,我
等出頭則不難了!」眾人道:「我等一去,家眷、物件怎樣安排?」鮑自安道:
「口說無憑,拿一張紅全簡,駱大爺執筆。我等相好者,盡皆在此,願去之人,
書名於簡,亦立出一個首領來,聽他調遣。同心合意,方可前去﹔若不同心,則
其事不行,皆因不一耳!」看官,這些人皆當世之英雄,生於荒淫之朝,不敢出
頭,無奈埋沒於林下,豈昔真是圖財之輩耳!今日一舉,各自顯姓揚名。正是有
詩為證:
埋沒英雄在綠林,祇因朝政不相平。
今朝一旦揚名姓,管教竹帛顯威名。
卻說駱宏勛執筆在手,鋪下紅簡,尊鮑自安為首,寫道:鮑福、花振芳、胡
璉、胡理、巴龍、巴虎、巴彪、巴豹、巴仁、巴義、巴禮、巴智、巴信、任正千、
徐苓、駱賓侯、濮媔部B濮行雲。
駱宏勛將在坐之人寫完。鮑自安道:「還有一位忠義之人余大叔同行,不書
名簡上麼?」眾人道:「正是!」駱宏勛又寫上「余謙」,其簡上十九位英雄。
書畢之後,鮑自安道:「凡書名於紙上,皆是忠義之人也。逢有患難,俱要同心
解救,勿要畏縮而不前!」眾人道:「那個自然。」鮑自安道:「將纔花振芳的
報子道,皇榜於八月十五日考試。我等初間即到,方纔不慌迫。此刻已是七月二
十五日了,各自回家,將細軟物件打起包裹,桌椅條臺並不值錢的粗物,仍封鎖
家中,連家眷一並進京,各寨嘍羅,但願隨去而慕想功名者,叫他跟隨前去,不
願去者,每人與他百金,各去為農商,也是跟隨一場。」又道:「此去,潼關必
得一人先為把守方妥。」眾人道:「老師,潼關防備正是須得一英雄先去,望老
師量材點用。差那個,那個就前去!」鮑自安道:「此大任,非胡二弟不可!我
等也許不赴長安。女眷中有武藝者進京,無武藝者不可前去,都交付胡二弟帶赴
潼關等候,包裹行李連寨內願隨嘍兵,亦先赴潼關。胡大弟亦在潼關等候,俟我
等進京得手反出來時,你可向前抵擋一陣,我們等待稍歇。」胡璉兄弟二人一一
領命。鮑自安道:「再煩駱宏勛大爺將進京並留潼關女將,亦要開出名來。」駱
宏勛又提筆書名,寫道:花奶奶、胡大娘、巴大娘、巴二娘、巴三娘、巴四娘、
巴五娘、巴六娘、巴七娘、巴八娘、巴九娘、鮑姑娘、花姑娘、胡姑娘。進京者
共十四位。又舉筆開寫留潼關者,寫道:駱太太、徐大娘、修素娘、桂小姐。一
共四位。
商議已定。次日,各自回家收拾物件,開發寨內嘍兵。鮑自安亦著人自濟南
碼頭上,將所帶來百十人喚來,公用調遣。未有五七日,各寨之人俱至老寨聚齊,
計胡家凹帶嘍兵六百人,巴氏九寨共帶兩千一百餘人,花家寨願隨去七百餘人,
共計嘍兵三千四百餘人。定於八月初三日起身。鮑自安道:「我等許多人口,許
多車輛,不可同日起身。嘍兵中揀選干辦者數人,跟我們進京,趕車喂馬,餘者
各把盤費,令他分開行走,在潼關聚齊,莫要路上令人犯疑。」眾人深服其言。
及至初三日前後,不日起身,奔京的奔京,赴潼關的赴潼關,一行人眾,紛紛不
一。這正是:各寨英雄離虎穴,一群好漢出龍潭。
鮑自安等在路非止一日。那日到了長安,進了城,祇見長安城內人煙湊集,
好不熱鬧,天下也不知來了多少男女!眾人行到皇城,纔待舉步進城,門兵攔住
道:「什麼人,望媔癡哄H」鮑自安道:「我等是送女兒來考的,欲尋歇店。」
門兵道:「尋歇店在城外尋,此乃內皇城也,豈有歇店麼?你既來應考的,現成
公會,房屋又大,又有米食,不要你備辦,豈不省你盤費!反要自尋飯店,真是
個痴子!」鮑自安道:「我等外地人不曉得,望從中指教。」門兵用手一指道:
「那兩頭兩個過街牌樓當中,那個大門不是公會麼!你到門前,說是來應考的,
就有人照應。」鮑自安道聲:「多謝指教。」領了眾人倒回來至牌樓,舉目一看:
大門上懸了一個金字大匾,上寫「公會」二字。鮑自安道:「你們門外站立,待
我進去。」
將入大門,祇見門堨艉@張大條桌,上放著一本號簿,靠媄銣今菬潃茪H,
見鮑自安走進,忙問道:「尋誰?」鮑自安道:「借問一聲,這是公會麼?我們
是送女兒來應考的。」那二人道:「你既是送考人,還有同伴來否?」鮑自安道:
「卻還有人,亦係至戚,祇算得一起。」那人道:「報名上來。」鮑自安自想道:
「我兩人之名無人不曉,若說真名姓,不大穩便,須要混他娘的頭!」乃答道:
「我姓包名裹,字高象,金陵建康人氏﹔那個係我妻弟,姓化名善,字動惡,山
東濟南府人氏。那個係我一同相隨到此。」那兩個人寫了個「孔曾嚴華」的個「華」
字。鮑自安道:「不是這個字,他是化三千的『化』字。」那人連忙改過。花振
芳在外暗罵道:「老奴才最會搗鬼,他自己弄出半個,將我弄掉半截。」那個人
又問道:「幾位應考的姑兒?」鮑自安道:「三個。」那人道:「多少送考的男
女?」鮑自安道:「男連車夫共二十三個,女除應考三個外,還有十一個。」那
人道:「三個應考姑兒,怎麼就來了這些送考的男女?」鮑自安道:「長安乃建
都盛京,外省人多有未至者﹔今乘考試,至親內戚一則送考,二則看景致,故多
來幾個。」那人道:「不是怕你人多,祇是堂食米糧,恐人犯疑。三人應考,就
打三人的口糧,豈有打三四十人的米糧,難於報名!」鮑自安道:「祇是有了下
榻之所,米糧俺們自辦罷了。」那人道:「且將人口點進,再為商議。」鮑自安
道:「你們都進來,大叔要點名哩!」鮑金花在前,花碧蓮居中,胡賽花隨後。
鮑自安指著道:「這三個親身應考的。」上號的二人一見三位應考的姑兒,皆有
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三位之中,頭一位姑兒尤覺出色。上號人道:「這
三位姑兒芳名亦要上號。」鮑自安道:「頭一個是小女包金花,第二個是化碧蓮,
第三個胡賽花。」上號之人歡天喜地上了號簿,將眾人男女點進,揀了一處大大
房屋,叫他們住下。
看官,你說那上號之人因何見了三位姑娘就歡天喜地?祇因張天佐兄弟二
人,惟天佐生了一子,名喚三聘,定了武三思之女為妻,今歲已打算完娶,不料
武三思之女暴病而亡。那武小姐生得極其俊俏,張三聘素曾見過,因此思想得病。
張天佐自道:「我身居相位,豈不能代子尋一佳婦?」因啟奏武后:做賽花教場,
考試天下女子進京﹔又建一所公會,凡應考者,上號入內歇住,要揀選與武三思
之女一樣人品與兒子為妻。著了兩個心腹家人:一名張得,一名張興,專管上號。
倘得其人,速來稟報,重重有賞。二人一見鮑金花生得身材人品與武小姐仿佛,
故此大喜。將眾人點進之後,張得對張興道:「你在此照應,我進府通報,並請
公子親自前來觀看。」笑嘻嘻的竟自去了。正是:欲獲嬋娟醫人病,誰料佳人喪
兒身。畢竟不知張三聘果來點看鮑金花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張公會假允親事


卻說張得離了公會,一直來到相府。正值張天佐在書房勸子道:「你必將懷
放開,莫要思慮,難道天下應試之女,就無一個似武小姐之貌者?」張三聘道:
「倘有其貌,而先定其夫,奈何?」張天住笑道:「既已受聘之女,今日至此,
說我與他做親,還怕他不應允?」看官,似此等對答,即隴畝農夫父子之間,亦
說不出口﹔而堂堂宰相應答如常,其無禮無法,乃至無忌之情已盡露矣!不表內
堥末蛂C
且說張得走進門來,張天佐看見問道:「你不在公會上號,來府做什麼?」
張得上前稟道:「今於初十日午間,來一起應考之人,雖居兩處,皆係至戚,都
算一起,共有三位姑娘前來應考,俱生得:面貌妖嬈樣,體態裊輕盈。單言三位
姑娘之中:建康包裹之女包金花更覺出色。小的是往武皇親家常來往的,武小姐
每每見過的,此女體態面貌,恍若武小姐復生。特地前來通稟,請公子親往觀驗!」
張天佐大喜道:「我說萬中揀選,必不無人,今果然矣!」向兒子張三聘道:「若
你不信,親去看看﹔如果中意,回來對我講,我即差人說親。」張三聘亦自歡喜,
分付張得:「先回公會伺候,我後邊就去點名。」
張得仍回公會,告訴張興。張興道:「須得將此話通知包老兒,還怕他不願
意做親,做宰相的親家翁?叫他將女兒換兩件色衣,重新叫他梳妝梳妝。古人說
來:人穿衣服佛金裝,馬襯新鞍長雄壯。是或親事定妥,相爺、公子自然另眼看
我二人。這新娘知是我二人玉成,內堣]抬舉抬舉我大嫂嫂並你弟媳婦,外邊我
二人行得動步,內堿O他兩個也盼得開榜。紀錄加級在此一舉也!」張得聞得此
言,心花都開了。遂走到鮑自安在的那進房子,叩開門。
鮑老正在那堨景漼k住那奡X間,女住那奡X間,忽聞叩門之聲,問道:「是
誰?」張得答道:「是我,請包老丈至前邊說句話。」鮑自安看是上號之人,忽
以「老丈」相稱,必有緣故。答道:「原來上號大叔麼。」跟至前邊,張得、張
興二人連忙拿了一張椅子,叫包老丈坐下。鮑自安道:「二位大叔呼喚,有何見
教?」二人道:「有句話奉告你老人家,知考場因何而設,公會何人所造?」鮑
自安道:「設考場以取天下奇才,建公會以彰愛士之意,別有何說?」張得笑道:
「大概自是這等話,其實皆非也。實不相瞞,我家二位相爺,祇有我家公子一人,
年方十八歲,習得一身好弓馬武藝,不大肥胖,瘦弱身軀,人呼他為『瘦才郎張
三聘』。自幼聘定白馬銀槍武皇親小姐為妻,那小姐生得體態妖嬈,原意今年完
娶,不料武小姐暴病身亡。我家公子是看見過的,舍不得俊俏之容,日日思想,
自此得病。我家相爺無奈,啟奏皇上,設此考場取天下英女﹔又不惜千金興建這
個公會。凡來應考,俱入公會宿住,日發堂食柴米,來時總要上號點名。叫我二
人見有仿佛武小姐之體態者,即刻報相爺,與他做親。此事一妥,考時自然奪魁。
適見令愛姑娘體態、面貌與小姐無二,我方纔進府報過相爺。我家公子不信,要
親自來公會,以點名為由,自家親看一看。親事有成,你老人家下半世還愁什麼
呢!故我二人請你老人家出來,將令愛姑娘重新梳妝梳妝,換上幾件色衣,公子
來一看,必定中意!」
鮑自安聞得此言,計上心來,暗罵道:「奸賊!奸賊!我特來尋你,正無門
而入。今你來尋我,此其機也。」遂答道:「我女兒生下時,算命打卦,都說他
日後必嫁貴人。我還不信,據二位大叔說來,倒有八九分了。祇是我庶民人家,
怎能與宰相攀親?」張得二人答道:「俗語說得好,聽我們道來:會作親來揀男
女,不善作者愛銀錢。這是他來尋你,非是你去攀他。你老人家速速進去,叫姑
娘收拾要緊,我家公子不一刻即到!」
鮑自安辭別二人,走進門來,將門關上。眾男女先見張得來喚,恐有別的異
事,今見轉回,齊來相問,鮑自安將張得之言說了一遍。鮑金花忙問道:「爹爹
怎樣回他?」鮑自安道:「我說你生來算命打卦,都說該嫁貴人。祇得應承他來,
叫你收拾好,待他來看。」鮑自安說罷,鮑金花見丈夫濮天鵬在旁,不覺滿面通
紅。說道:「這是什麼話!爹爹真是糊涂了。好好的堂客,都叫人家驗看起來了。」
鮑自安道:「我兒,不是這樣講。我等千里而來,所為者何人?要殺奸讒,以作
進見之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欲借此機會,好殺奸賊也。那張三聘今以點
名為由,不允他,他也是要見你們的,我故應之。你們祇管梳妝見他,我祇管隨
口應承。臨期之時,」向鮑金花耳邊低低說道:「如此如此。」鮑金花方改笑容,
同花碧蓮、胡賽花各去打扮得齊齊整整。金花打扮得比他二人更風流三分。
不言三姑娘打扮。祇聽得外邊又來叩門,鮑自安道:「想必張三聘來也,你
等房內避避,待我出去答話。」遂將門開了,正是張得。張得道:「公子已在廳
中坐等,叫三位姑兒速去點名!」鮑自安道:「還沒有告訴大叔,小女自幼喪母,
嬌慵之性過人,在路上行了幾日,受了些風霜。我剛纔對他們講,叫他們點名,
他們因鞋弓足小,難以行走,請公子進來點名吧!」張得回至公子前,稟道:「小
的纔去喚他們應考女子點名,他說鞋弓足小,難以行走。請公子進內點名吧!」
張三聘若是真來點名,喚不出來就要動怒﹔今不過借點名之由,看金花之容貌,
聞他說「鞋弓足小」四個字,不但不動怒,反生憐愛之心。說道:「也罷!我進
內點名。」張得引路來至天井中,就放了一張交椅,張三聘坐下,張得手拿冊簿,
叫:「包金花。」鮑金花輕移蓮步,從張三聘面前走過,用眼角望了張三聘一望。
正合著:我是個多愁多病身,怎當得傾國傾城貌!那張三聘一見了金花與武氏無
異,早已中意﹔又見他眼角傳情?骨軟皮酥,神魂飄蕩。張得又呼:「化碧蓮、
胡賽花。」二人也自面前走過。張得纔待呼過考的男女之名,張三聘將頭一搖。
張得道:「過考人等免點。」張三聘笑嘻嘻起身走出,坐轎回府。
張天佐問道:「驗過了麼?」張三聘祇笑而不言。張天佐見兒子神情,就知
中意,遂將張得喚過,分忖道:「你回公會,殷勤款待這起人,我隨後差媒議親。」
張得領命,回至公會,請出鮑自安來,叫他打堂食米。鮑自安道:「我等人多,
恐大叔難以報賬,我自辦吧!」張得笑嘻嘻的答道:「你姑娘已中了我家公子之
意了,相爺後邊就遣媒來議親了,不日就是我家相爺的親家翁了。那在乎這點堂
食的食用!祇管著人來取,要多少就拿多少去用,也不必拘拘數目了!」鮑自安
暗暗的笑道:「人不可一日無米糧。雖值錢有限,卻有現成,省得著人去辦。少
刻著人來取。」不多少時候,兩個人笑嘻嘻的走將回來。這一回有分教:一朝好
事成虛話,錯把喪門當喜門。畢竟不知來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狄王府真訴苦情


卻說張天佐見兒子中了意,著了兩個堂候官兒作媒。張得又將鮑自安請出,
兩個官兒道了相爺之命,鮑自安一一都應承了。那兩個官兒回來稟告張天佐,張
天佐好生歡喜。今已初十日期,期於十三日下禮,十五日應考,十六日上好吉日,
花燭喜期。張得又來通知,鮑自安道:「十六日完姻罷了!祇是禮可以不下,我
係客中,毫無回復,奈何?」張得道:「老丈何必拘這些禮數!相爺也無什麼,
說他圖你家一個好姑娘。相爺來的禮,祇管收受!」鮑自安道:「相煩大叔說聲:
我帶來的盤費甚少,連送禮、押禮的喜錢也是無有。這便怎了?」張得道:「你
老人家放心,擱在俺兄弟二人身上。不賞他﹔哪個敢要麼?再不然,先稟相爺,
賞加厚些就是了!」鮑自安道:「拜托!拜托!」又問道:「先進城時,那時城
門上都有兵丁,卻是為何?」張得道:「近來天下惶惶不安,強盜甚多。江南鎮
江府前有報來,劫了吏部尚書公子,殺了十數人,活捉去建康道並妾賀氏。你老
人家貴府建康,自然亦聞此事。山東濟南府亦有報來,劫去誣良一案,殺死解差
五六十人,並殺死解官恩縣知縣唐建宗。你家舅老丈貴處是濟南,諒必知道。現
今各處行文訪拿未獲,我家相爺恐考場人亂,強盜混入京都,故各門差人防護,
許進不許出。在京人民都有腰牌,不禁他們出入。若應考者出城,必在這婸〝,
我把個腰牌與他,方能出城哩!」用手一指道:「那邊不堆著好幾堆麼,老丈之
人要出城容易,或我著人到城門上照應一聲,或多拿幾個牌子用去。」鮑自安道:
「多承二位大叔照應,我絲毫無以相酬,祇好對小女說,等過門之後,在公子面
前舉薦罷了!」這一句話兒正打在張得、張興心窩,好不歡喜,更加十分殷勤,
要一奉十,臨晚多送幾張床帳,並多送燈油蠟燭。一宿晚景不提。次日起,不待
去打米糧,張得早已著人送米來,好不及時。正是: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
有遠親。
眾人吃過早飯之後,鮑自安道:「今是十一日,無甚事。我與任、駱二位大
爺同余大叔、濮天鵬、濮天雕六人,皆私娃案內之人,再令一人將私娃桶拿著,
到狄公寓所,將此案代我女兒素娘清白清白,就讓狄公算作你我的一個引進,明
日好候張家下禮。」眾人齊道:「使得!使得!」任、駱、余、濮同鮑自安告別
家人,外著一個人扛著竹桶,臨出門對花振芳道:「倘若張公有人來說什麼的,
你祇管一一應承。」花振芳領命,讓眾人出走,仍將門閂上。鮑自安走到門前,
張得、張興即忙起身問道:「老丈欲往何處去?」鮑自安道:「一則從來未到此
地,欲觀觀盛景﹔一則吉期已近,雖無大妝奩,瑣碎物件也須置辦置辦。」張得
道:「老丈京中不熟,我著一人領路何如?」鮑自安道:「不消,不消!」同眾
人離了公會。走未多遠,借問來往行人:「狄千歲所寓何處?」那人答道:「狄
千歲乃封王之人,有他的王府,在東門大街。山東做軍門,不過一時欽差耳。」
眾人聞言,直奔東門大街而來。
不一時,來到狄千歲府門,八字牆,擋軍柱,甚是威嚴,門上懸了一匾,上
有「欽王府」三字。但不知可是狄王府麼,又借問行人,正是狄王之府。鮑自安
向眾人說道:「你等且在街旁站立,待我自己上前通說。如進內無事,自然有人
傳你們進去﹔倘有不測,不說你們同來,殺斬存留有我當之!」又想道:「余大
叔乃奉差抓我之人,不可落後,倒要同我前去。」於是任、駱、濮並拿竹桶者五
人,立在街前等候。余、鮑二人行至王府大門,問道:「那位老爺在此?」王府
乃封鎖衙門,雖有看門者,卻封在堶情A聽得外邊有人相問,門堸搮D:「何方
來者?」余謙答道:「我乃誣良案原告余謙,奉千歲差同旗牌董超,趕江南提拿
鮑福,今日纔到,望老爺通稟:鮑福現在府門伺候。」那人道:「誣良人犯被賊
劫!董超已來兩月,說你們後邊即到,怎麼此刻纔來?在外等候,待俺稟報。」
不一時,祇聽是「咯通」一聲響亮,府門大開,旗牌董超走出,向余、鮑二人見
禮。說道:「老爹今日纔到,余大叔怎又用老爹送行?晚生自那日同余大叔到歷
城,與余大叔約定繳令箭相會。及至進了衙門,見堂官大爺說,千歲已經進京。
又發一支令箭,分付我等到此,一同進京。晚生出來找尋余大叔不見,回家等候,
總不見余大叔駕到。過得三五日後,聞聽得唐老爺於路被殺,內中獨少駱大爺、
賀世賴屍首,又平毀了四杰村一村人家。晚生不解是何人所殺?又候老爹十日之
外,亦不見到。恐誤限期,急速趕進京,見了千歲。千歲分付晚生在此等候,已
經兩月餘。千歲無日不問,今來甚好,千歲已在大堂傳見!」
鮑自安、余謙跟了董超進內,來至大堂,祇見兩邊列了幾十個內監。二人向
王磕頭。狄公問道:「余謙,你與董超同去,怎麼不與他同來?你主被誰劫,殺
死解官、解役,你必知情了!」余謙將茶館等候董超,適遇唐老爺押解主人進京,
小的不及通知董超,隨後暗護,四杰村遇仇人朱氏之劫,央求五臺山和尚消計放
火相救,越房而出﹔小的舍命救主,偶遇鮑福搭救,小的同主人受傷過重,至今
方好,特同鮑福前來叩見千歲等說了一遍。狄公方知唐建宗被害之故,又深幸駱
宏勛不死,無愧見伊兄駱賓王也。又向鮑福問道:「本藩久聞你的惡名。你在江
湖上共做了多少年的大盜?殺害了多少客商?從實說來!」鮑自安道:「小人自
二十歲上起手,今已六十二歲,在江湖上做了四十二年。前殺客商、過路官員也
不少,那媮棪O得數目!」狄公又問道:「聞得有官兵官役前去捉你,你怎敢大
膽前來?莫非輕本藩之刀不利乎!」鮑自安道:「小的流落江湖,亦非樂意為盜。
處於奸讒得志之時,不敢出頭,無奈埋沒耳!千歲干國之名,素著天下,非鮑福
一人知之也!久欲謁見,吐小人不得已之愚衷!實無引而前。今蒙拘提,冒死前
來見駕,乞賜誅殺,死得其所,又何懼焉?」狄公道:「有道則仕,無道則隱,
此係聖賢之高志也!你既不肯出,則由於無道之秋,亦當務田園、埋名姓,因何
截劫江湖,殺之無厭而為強盜乎?」鮑自安道:「小人雖截劫江湖,殺人無厭,
亦非不分賢愚,而盡圖其財殺之也!凡遇公平商賈、忠良仕宦,從未敢絲毫驚恐﹔
而小人斷殺者,皆張、欒、王、薛等門中之人耳!」狄公聽他說出張、欒、王、
薛等黨中這些人的名姓,將驚堂一拍,「呀」了一聲,便起身來,分付左右:「將
他們帶進二堂,待本藩細加鞫問。」說罷,往後去了。鮑自安心中暗想道:「此
必是大堂不便於捉我,恐有處逃脫,待進二堂閉上宅門,方拿個穩當的哩!」兩
人聞得催促,正是:法令已催難久立,欲從再訴苦中情。
話說狄千歲在後堂專候復問,鮑自安、余謙被催促進去,祇得隨進二堂,真
個好不威風赫赫。正是:提出賣法奸讒姓,打動干國忠良心。畢竟鮑自安進了二
堂,不知吉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忠臣為主禮隱士


話說狄公因何問他道出奸賊姓名,連忙退堂?看官不知,那則天娘娘極有才
干,雖然淫亂宮闈,而心中慮事甚明,看見張、欒、王、薛等一班臣僚,擅持國
柄,肆行無忌,恐日後社稷有傾國之患,這一班人皆與他有私慝之情,又不好諄
諄禁止。自己年近六十,亦無精神料理朝事,意欲召廬陵王還朝禪位,這班人必
不能容太子回國。細思臣子之中,惟狄仁杰忠心耿耿,故召他進京,以便殿私援
手詔,命他至房州迎請太子回朝。不料又被這班奸賊看破,各門嚴加防護,不許
狄公出京。況往房州必由潼關,鎮守總兵又係武三思次姪武卯。無人保護,如何
能過去?前余謙盛稱花、鮑二人素懷忠義之心,不得已流落江湖,所以差董超前
來,以官司為名,實欲收伏此二人,以作保護之將,故在京等候。今聞已到,其
心甚喜﹔又恐他野性未退,待坐大堂訊問,以探他們之心。那知鮑自安直指張、
欒、王、薛之名以對,恐外人聽見,走漏風聲,以敗己謀,假作動怒之狀,帶進
二堂,好吐衷腸。
且說鮑自安、余謙進了宅門內,即放進,外班不許一個走入,遂將宅門關閉。
鮑自安道:「一毫不差!閉了宅門,拿老實的哩。」宅門以堙A便是二堂,亦不
見狄老爺坐於其間,又不知是何緣故?正在狐疑,內堥咱X一人,向余、鮑二人
笑嘻嘻的說道:「千歲在書房中,請你二人講話哩。」鮑自安思道:「書房非問
事之所,又加一『請』字,就知有吉無凶了!」放心隨來人進書房。祇見一個和
尚同狄公在那塈公矷A見鮑自安來,俱立起來見禮,鮑自安連稱:「不敢!」狄
公道:「請坐!我有大事相商。」鮑自安謙讓片時,祇得坐下。余謙走至賓王前,
請過安。賓王道:「適間狄公進來說*你大爺未傷性命,我方纔放心。」余謙又
將四杰村舍命救主,鮑老爹路過相救,前後說了一遍。駱賓王向鮑自安謝道:「舍
弟每逢搭救,何以克報!」鮑自安道:「朋友之交,應當如此,何以稱謝!」狄
公將武后投書,並二張等防備森嚴之事,告訴一遍。又道:「我年老之人,但孑
身無能,實不能勝此大任。隱士倘有妙策,迎請太子還朝,其功不小!」鮑自安
遂將同眾來京,殺奸斬讒,以作進見之功,正思無有引進之事,說了一遍。「今
千歲出京之事,盡放在小人身上,潼關已先著金鞭胡璉搶奪。」又將張天佐作親
之事也說了一遍:「期於十六日完娶,亦期於那日殺賊﹔千歲大駕十四日先出城,
小人差人護送。」狄公大喜道:「我在府中候你之信,第一要秘密,莫使奸讒看
出破綻方好!」鮑自安道:「千歲放心,小人自有道理。」又將私娃之事,請問
狄公。狄公將不夫見胎者骨軟之驗說了。鮑自安道:「私娃桶現在府外。」狄公
道:「不必再驗,恐驚人耳目,隱士自驗罷了。」鮑自安深服其論,遂告辭。駱
賓王向余謙道:「回寓對你大爺說,迎王之事大,我也不便會他了。」狄公又諄
諄叮囑鮑自安,鮑自安滿口應承。狄公送至宅門。余、鮑來至街上,相會眾人,
將問答之話說了一遍,些須買點物件、好肴送張得二人,恐怕犯疑。回至公會,
見了自家一眾人等,將狄公回答之話,細細說了一遍。又道:「他願作引進,我
已許他十四日著人送他出城,先赴潼關。」眾人聽見有了引進之人,無不歡喜。
遂將私娃桶倒出一看,皆是些穢水,並無筋骨,方知素娘為真正節婦。狄公打發
余、鮑二人去後,遂上表推病不朝。
且說次日,張家來了三四十人端大盒無數,兩個大紅禮單上寫:彩緞百匹、
明珠十串、人參百斤、聘儀千兩,餘者皆是珊瑚、瑪瑙、金銀首飾、紗緞綾羅、
冬夏衣裳。鮑自安爽快之極,祇用兩個字:「全收!」又不好空空盒子,回了些
枝圓栗棗,喜錢絲毫未把,昨日已經說過了,早有張得、張興二人支持去了。十
三日,鮑自安令女兒金花:「照人數每人預備乾糧口袋一個,將自帶人參,並昨
日收得張家人參照人分開,臨期各人帶一口袋,預備路上充饑。長安至潼關,有
二百一十里路程,我等動身,這一路連做生意的都沒有。」金花遵父之命,照人
數縫辦口袋。及十四日,日落之時,鮑自安命余謙、濮天鵬二人至狄王府。「請
他駕至東門以內等候,我後邊就到。送你們出城之後,你二人就保他先赴潼關。
外有一個小紙包,帶與狄公,叫他照此行事。」余、濮二人接了紙包,赴狄王府
去了。鮑自安又向眾人道:「預先將馬匹運出纔好。明日反出城時,我等可以步
行,而女眷不能行走,將跟來趕車的六個人先行吧!牲口運出十五匹,離城二十
里有一大松林,在林內等候。狄公到時,與他一匹騎坐,餘者等候女客。」分派
已畢。
鮑自安又至門口,與張得、張興二人道:「小女有個奶公,亦隨來看考,不
料害起瘡來,難保性命。今欲著人送他回去,特討幾個腰牌用用。」張得道:「有,
有,有!用多少,老丈自拿。」鮑自安拿了十個。共是十六個,連車夫在內,牽
了十五騎牲口,俱奔東門而來。及至東門,狄公早臥在街旁一塊大石上,哼聲不
絕,左右兩鬢上貼著兩張大膏藥。鮑自安走至眼前,發怒道:「不叫你來,你偏
要來,弄得這個形像,又要著人送你哩!」狄公祇是哼而不應。鮑自安道:「令
人焦躁!還不起來出城,等待何時?」狄公爬了半日,纔爬起來。走至門兵跟前,
將十個腰牌與他一看,門兵見有腰牌為證,也就不細細查問,放他出去。之後,
到得城外,拉過一匹馬來狄公騎坐,余、濮二人步行隨後,慢慢赴潼關而行。鮑
自安仍進城而來,回到公會。
看官,狄公前日好好之人,今日因何面上貼著膏藥,哼聲不絕?他乃三朝元
勛,京中連三尺之童,無一個不認得是「狄千歲」。奸黨既然防備好好的,如何
能去?故鮑自安包一個紙包,叫余謙帶去,就是這兩張膏藥,貼在臉上,須是害
瘡之形,又兼日落時候,令人看不清楚,易於混出城去。鮑自安回到公寓,天已
夜暮,大家早些安睡,預備明日下教場。
卻說次日五鼓三點,女主登殿。八月十五中秋大節,滿朝文武朝駕已畢。武
后道:「今日考選天下武士,超拔才勇雙全。命兵部尚書羅洪文武主考。」羅洪
領旨,辭主出朝。武后回宮,群臣各散。張天佐早領人持帖至兵部府拜托:今科
狀元務取江南建康包金花。羅洪應允。
且說鮑自安天明起身,忙備早飯,大家用過。備了三匹駿馬,鮑、胡、花三
位姑娘打扮得齊齊整整﹔任、駱、徐、花、鮑、濮二十人,皆扮作牽馬之夫,單
奔逍遙宮。及至武舉場上,見宮門口五彩扎了一架牌樓,三個大金字:「武舉場」。
馬路前邊,盡是奇花異草,陪伴著綠牡丹,外有朱漆欄桿﹔當中一個演武廳,皆
是五色彩綢扎就飛禽走獸,人物山水,內擺了許多古玩玉器。正是:要得真富貴,
除是帝王家。
正在觀望,聽得開道之聲,主考羅洪騎馬而來。三個大炮,羅洪到了演武廳,
居中坐下,兩旁分坐許多陪考官員。人役獻茶之後,羅洪分付考本京才子。那長
安也有幾個應考之人,聽說「箭中天球」,連馬都跑不全,不是跌下馬來,就是
半路歇馬。及考到建康地方,鮑金花一馬當先,左手持弓,右手取箭,三箭俱中
天球。報喜連響不絕,滿場無不喝彩。鮑金花正欲下馬,到演武廳上報名,祇聽
得又有女子聲喊。正是:素常演就文武藝,一朝貨與帝王家。不知喊叫是何女子,
所喊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奸臣代子娶煞星


話說鮑金花一看,祇見花碧蓮大叫道:「姐姐且莫報名,待妹子一同報名。」
上馬也是一箭,連中三箭。胡賽花亦叫道:「二位姐姐莫忙報名,等妹妹來也!」
花、鮑二位姑娘勒馬一邊觀看,胡賽花也是一馬三箭,俱中天球。羅洪暗嘆道:
「女子中尚有如此弓馬,不知江湖上屈沒了多少英雄!」分付將三名女子傳上廳
來。三人下馬,任、駱、濮接過三人的馬。三人上廳參見主考。羅洪道:「免參。」
外場三人,一般騎射,難辨優劣。演武廳旁,亦是五彩扎就一個官篷,擺設著文
房四寶。當時命三人各作綠牡丹詩一首,以定次序。三人領命,遂入官篷,各做
詩一首。不多一時,三人呈詩來至演武廳上繳卷。羅洪將三人之詩接過一看:章
章錦繡,句句精神。可稱為文武全才。三詩之中,胡賽花略次一分,而花、鮑難
分上下。因有張天佐之托,不好更命,遂將取中之名,開列於後:
第一名包金花﹔第二名化碧蓮﹔第三名胡賽花。
大人回朝奏主加封,科場已散。花、鮑等人領了三位姑娘,仍回公會。且說
大人回朝啟奏武后已畢,等龍虎日發榜。這且不言。
卻說張天佐早已著人在教場打探,說今日主考所取者三位,皆是包老一起之
人。張天佐大喜,打點次日娶親,一夜何曾安眠!北方同西方與南方規矩不同,
娶親之日,女家多少男女送親,男家俱要設席款待。張天佐弟兄歡喜,不必言矣。
又拿帖揀選朝中契厚之人前來陪親,你道所請之人是誰?開列於後:
吏部尚書王懷仁、刑部侍郎王懷義、西臺御史欒守禮、禮部兵馬司薛敖
曹、國舅武三思、兵馬大元帥武寅。
薛敖曹抱病辭回﹔武三思叔姪因自家女兒亡過,今日至張家,恐觸目傷心,
亦不肯來。不言張府打算娶親。
且說鮑自安商議送女兒。鮑老等同眾人用過飯,臨晚吃酒時,男女設席於一
房內。鮑自安道:「送至京後慌忙,這幾日未做一件正事,即今教場奪魁,皆冗
事耳!事成則成,敗則敗,成敗祇在明日一天。明日張家來娶親時,我們送親男
人一十二位,送親女客共一十二位。小女做新人,胡賽花姑娘做陪嫁的丫鬟。胡
姑娘懷中揣信炮一個,等張二聘入房來,小女得了手之時,胡姑娘點放信炮﹔我
們聽得信炮一響,一齊動手。我料他必請王、欒、薛、武一班奸賊來,王、欒、
薛俱不足為念,祇是武家叔姪英名素著,須要防止他。可記著:動手時,多著人
圍著他二人,要緊!要緊!他來娶不是辰時,就是巳時,我等切不可早發新人,
祇推山東有此規矩:要開門錢。看他來時,即將大門關閉,向他要大大的開門錢﹔
聽憑多少,祇叫他左添右添,三次四次,祇管向他添錢。到下午時候,我等再慢
慢的發人。及到他家,正是日落之時,在叩天地,拜公婆,做這些事體及進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