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案 - 6

又想了一會道:「我家不幸出了此事,難得狄公為我出力,若再畏首畏尾,豈不
是自取其辱麼?」當時千恩萬謝,將陶乾送出大門之外,依議辦事。

且說陶乾回轉城中,稟見狄公,各人在轅門伺候。到了下半天,忽然堂上人
聲鼎沸,有許多鄉人,擁在大堂之上,狂喊伸冤,一個中年老者,執著一個鼓槌
,在堂上亂敲不已。當時文武巡捕,不知為何事,趕緊出來問道:「你這老人家
有何冤抑事,為何帶這許多人前來喊冤?明日堂期,可以呈遞控狀,此時誰人代
你回稟?」那老者聽了此言,抓著鼓槌,向巡捕拚命說:「來擊鼓鳴冤,說是白
馬寺僧人,將他媳婦騙入寺內,現在死活存亡,全未知悉,特來請大人伸冤。」
狄公道:「白馬寺乃懷義住持,是武后常臨之地,豈得有此不法之事!他的犯詞
何在?」巡捕道:「小人向他索取,他說請大人升堂,方才呈遞。不然就要轟進
來了。」狄公假意怒道:「天下哪有這樣事件?若果沒有此事,本院定將這乾人
從重處治,若是懷義果真不法,本院也不怕他是敕賜僧人,也要依律問罪。既這
原告如此,且傳大堂伺候。」巡捕領命出來,招呼了一聲,早見許多書差皂役,
由外進來,在堂上兩旁侍立。頃刻之間,暖閣門開,威武一聲,狄公升堂公座,
值日差在旁伺候。狄公問道:「且將擊鼓人傳來。」下面聽了這句言語,如海潮
相似,異口同聲,八九十人,一齊跪下,口稱大人伸冤。為首一個老者,穿著進
士的冠帶,在案下跪下,身邊取出呈子;兩手遞上。狄公展開看了一遍,與馬榮
回來說那山門的和尚所說的話無異,然後問道:「汝叫王毓書麼?」老者道:「
進士正是王毓書。」狄公道:「你呈上所控之人,可是實事麼?懷義乃當今敕賜
的住持,他既是修行之人,又是武后所封,豈不知天理國法?何故假傳聖旨,到
汝家化緣,勒令你出五千兩銀子?又命你合家入廟燒香,將你媳婦騙入在堶情A
此是罪不容誅之事,若控不實,那個反坐的罪名,可是不輕。汝且從實供來。」

王毓書聽了此言,說道:「進士若有一句虛言。情甘加等問罪。只求大人不
畏權勢,此事定可明白。」說罷放聲大哭。不知狄公如何發落,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三回 王進土擊鼓鳴冤 老奸婦受刀身死

卻說狄公見王毓書說,大人如能不畏權貴,決可將此事明白,當時拍案怒道
:「汝雖不入仕途,也是科名之士,豈不知國家立官,為達民隱?本院蒞任以來
,凡事皆秉公評斷,汝何故出此不遜之言?且將汝交巡捕看管,本院訪明再核。
若果不實,便將汝重處!餘人一律開釋。」說罷拂袖退堂。所有那些百姓,聽見
此事,無不切齒痛罵,說懷義這禿驢,平日乾的事件,已是殺不勝殺,只因有關
國體,朝廷大臣,無奈何他,近又將王毓書媳婦,騙入堶情A還敢假傳聖旨,這
樣大罪還可容得麼?可惜這老人家,只控了一番,這狄公但問他是虛是實,那個
意思,也不敢辦,這豈非有心袒護麼?你言我語,私下議論不了。當時王毓書隨
巡捕而去,眾農戶見狄公如此發落,齊向王員外道:「員外在此,且耐心兩日,
若大人再不肯辦,我們明日再來。」說罷,齊聲而散。

你道狄公何故說這鬆懈的話,只因懷義黨類甚多,就要今晚馬榮、喬太兩人
事情辦成,明日方可奏知武后,嚴加懲辦,若此時在堂上過於決裂,滿口要辦懷
義,設或有人與懷義一黨,當時前去報信,走漏風聲,反為不美。因此但將控告
的原因,在堂上細問了一遍,使百姓知道,又見自己不肯替王毓書伸冤,此乃他
禁止人通報信息的意思。此時退堂之後,將控告收好,已是上燈時候。命陶乾去
喊馬榮,說他二人已經前去,當晚也不安寢,專等馬榮的回信。

誰知馬榮與喬太,早就吃了晚飯,出衙門,由原路向白馬寺來,約至二鼓左
右,已到面前。兩人走的是熟路,直至寺口,依舊將山門輕輕一推,幸喜又未掩
著。兩人挨身進去,復又掩好,來至和尚房內。那個和尚見他又來,忙道:「昨
晚你們幾時出去?堶悸漕き﹛A曾訪明白?」馬榮道:「全曉得了,但問你昨晚
山門不關,是等那個道婆,昨日聽得說今晚不回去,為何此時仍將山門開著?」
和尚道:「英雄不知,她每日皆如此說法,到了次日,便自回去。因她那個庵中
,也是個齷齪世界,所有的尼姑,把持京城中少年公子,不知坑害了多少。她每
日回去,仍要辦那些牽馬打龍等事。今日巳正之後,方才出去,言定三更復來。
英雄此時又來何乾?」馬榮道:「可真來麼?」和尚道:「僧人豈敢說誑?」馬
榮當即說道:「你且在堶推R坐,若山門外有什麼聲響,千萬莫出來詢問,切記
切記!」說畢,仍然與喬太出寺,在牌坊口站定。

看看天色尚早,復又在周圍一帶,遊玩了一回,約致三鼓,月色已是當頭,
心下正是盼望,遠遠的見松林外面,有團亮光,一閃一閃的。馬榮招呼喬太道:
「你看對面可是來了麼?」喬太說:「這樹枝擋住看不清楚,且待我前去看明白
了。」當時捏著腳步,向松林內走來,定睛一看,卻是一個少年女子,提著個燈
籠,照著那道婆前來。喬太趕忙出了樹林,來至牌坊前面,低聲向馬榮道:「這
賤貨來是來了,你我在哪堸吨漶H」馬榮道:「就在這山門前結果她姓命。」當
時背著月光,倚著牌坊的柱子,掩住身軀。只聽樹林二人說道:「王道婆婆,你
何以認知懷義?聽說他與別人不同,渾身全灘在身上,惟有那件東西,如鐵棍子
相似,兩下一來,便令人筋骨蘇麻,可是真的麼?你天天如此受用,可惜我未嘗
過這滋味,你哪一天也松松手,給點好處與我。每天送你來,便不許我進去,豈
不令人想煞?不聽這妙事,也就罷了,既然曉得,不能身入其境,你想可怪難受
的。」王婆婆聽了笑道:「你這臊貨,每日兩三個男人上下,還要得隴望蜀,想
這神仙肉吃。可知他雖是如此,也要逢迎的人有那種本領,軟在一處,灘在一堆
,方有趣味。不然獨腳戲唱得來,也無意味。」兩人一頭走著,嘴堨u顧混說這
邪話,不防著已到了牌坊前面,馬榮將腰刀一舉,躥身出來,高聲喝道:「老虔
婆,做得好事,今日逢著俺了!」說著左右將頭發揪住,隨手一拖,早跌倒地下
。那個少年女子,正要叫喊,喬太早踢了一腳,將燈籠踢去,露出明晃晃鋼刀,
向著兩人說道:「你們如喊叫一聲,頃刻就送你的狗命。」

虔婆見是兩個大漢,皆是手執鋼刀,疑是劫路的賊盜,早已唬得魂不附體,
當時說道:「大王饒命,我身邊沒有銀錢,且放我進寺,定送錢財與你。」馬榮
兩人,也不開口,每人提著一人,直向松林而來。到了堶情A咕咚摔下,喬太向
馬榮道。「大哥,我們就此開刀,先將她那個殘貨剝下,究竟看她什麼形象,就
如此淫賤。就後挖出她心來,就掛在這樹上,讓鳥雀吃了吧。再將頭割下,為那
烈婦報仇。」馬榮故意止住說道:「這不是怪她一人,總是懷義這狗鑽禿驢造的
這淫孽。若是這虔婆肯將那地窖的暗門,何處是關鍵,何處是埋伏,何處是懷義
淫穢的地方,共有幾個所在,她能說明,常言道,冤有頭,債有主,我們仍尋懷
義算帳,與她二人無涉。」喬太聽了此言,向著王婆婆說道:「你這虔婆可聽見
麼?爺爺本欲結果你們的性命,這位大哥替你們討情,饒你狗命,你還不趕快說
麼?」王道婆聽了此言,心下想道:「這兩人是何處而來,為何與懷義有這仇恨
?我且謊他一謊,只要將此時過去,告知懷義,命他明日進宮奏知武后傳出聖旨
,捉拿這兩個盜匪,還怕他逃上天去麼?」當時說道:「大王要問他地窖,此乃
是自己的埋伏,外人焉能知道?我不過偶然到此燒支香,哪堛器D他的暗室?」
馬榮冷笑道:「你這刁鑽的賤婆,死在頭上,還來騙人,打量爺爺們不知道?昨
日夜間打洗臉水是誰叫的,東西夫人是誰要做的,我不說明,你道我未曾看見麼
?你既偏護著孤老,爺爺就要得你性命,先送點滋味你嘗嘗。」說著刀尖一起,
在虔婆背臂上,戳了一下,登時「哎喲」一聲,滿地的亂滾,鮮血直流,嘴堻
道:「王爺千萬饒命,我說便了。」馬榮說:「爺爺叫你說,我偏要謊我,現在
不要你說,你又求饒。要說快說,不說就下手了!」當時將鋼刀豎起,刀背子靠
在頸項上,命她直說。

王道婆到了此時,已是身不由主,欲待不說,眼見得性命不保,只得說道:
「他那個廳口的門檻,兩面皆有口子,在外邊一碰,便陷入地窖,下面皆是梅花
樁、魚鱗網等物,陷了下去,縱不送命,已是半死。由堣@得腳,那門檻下面有
兩塊磚頭,鋪嵌在木板上面,用鐵索子系在檻上,只要一碰鐵索子,便落了下來
,當時兩塊石板,左右分開,下面露出披屋。由此下去,底下有十數間房屋,各
是各的用處。我那日在那堿O第二間房內,李氏娘子,是第五間,其餘皆是他孌
童頑童的所在。將這房屋走盡,另有五大間極精美的所在,便是武后的寢宮了。
這全是真實的言語,並無半句虛詞,求大王饒命吧。」馬榮聽完,乃道:「爺爺
倒想饒你,奈我夥伴不肯。」王道婆疑惑的看喬太,也就向喬太求道:「是這位
大王,也高抬貴手,饒我一命。」喬太笑道:「他有夥計,俺也有夥計,只問我
夥伴肯饒你,便沒有事。」王道婆道:「大王不要作耍,統只有你兩人,哪埵A
有夥計?」喬太將刀一起喝道:「就是這夥計,饒你不得!」王道婆哎喲一聲,
早已人頭兩處。那個少年女子,見道婆被殺,自分也是必死,只得求道:「大王
如不殺我,我便把身上這金鐲,與你兩人。」馬榮罵道:「你這臊貨,也饒你不
得!你且說來,庵在何處,堶惘@有多少尼姑?」女子道:「此去三婸楫鞢A有
座興隆庵,便是武后從前為尼之所。這道婆與懷義,是多年的情人。現在共有三
四十間暗房,此三四十個尼姑,專門招引王公大臣、少年子弟,在內頑笑。凡有
人家曖昧之事,不得遂心的,也來此處商議。我是去年方才進庵,專隨這道婆出
入,有時她迎接不上,便命我替代,因此知道這堶悸煽味。不料今日此處遇見
大王,但求大王饒命。」馬榮聽了罵道:「汝這賤貨,留著你也非好事!你既同
她前來,一齊再同她前去。」當時也是一刀,把那女子殺死。馬榮道:「你我此
事是乾畢了,明日懷義出來,自必奏知武后,捉拿凶手。屍骸山門前面,豈不有
累這看門的和尚?你且進去,對他說知,我這兩顆人頭,送到懷義那個廳上去,
先把點驚嚇與他。」說著起手在地下將兩顆首級提起,一路躥房過屋,向那竹園
而來。

到了堶情A見了下面有人說道:「這個老東西,此時又不來了。每日夜間,
總不得令人早早安歇,她不來,這一個便逢人胡鬧。」馬榮見四下無人,捏著腳
步,順著道婆所說的身徑,走到堶情A輕輕把兩顆首級,一堣@外,在那開鍵處
擺好,隨即躥身上房,連躥帶縱,到了山門口,向堻蛫D:「喬太,你我快點回
去。頃刻堶採腔情A便走不去了。」喬太正值堶悼X來,兩人一齊向城內而去。
半路之間,馬榮問道:「你如何同他說?」喬太道:「我同他說明,是巡撫衙門
來,若是懷義在他身上追尋凶手,命他到轅門控告,但說懷義騙奸人家婦女,致
殺兩人。他見我是狄大人差來,感激不盡,說代他出了冤氣。雖是他的私意,遙
想也不甚有誤。」當時兩人趕急入城,已是四更以後。

進了衙門,卻巧狄公正擬上朝,見他兩人回來,知是事情辦妥,問明原委,
上車來至朝房。此時文武大臣,尚未前來,幸喜元行衝已到,狄公當將王毓書的
事,告知與他。行衝道:此事惟恐礙武后情面,難以依律懲辦,只得切實爭奏,
方可處治。」狄公道:「本院思之已及,稍停金殿上如有違拂之處,尚望大人同
為申奏。」元行衝道:「大人不必煩慮,除武后傳旨免議,那時無法可想,若是
武三思、張昌宗等人阻撓,下官定然伏闕力爭。」二人計議已畢,從臣陸續已來
。稍待,景陽鐘響,武后臨朝,文武兩旁侍立,早有值殿官上前喊道:「有奏事
出班奏駕,無事卷簾退朝。」只見狄公俯代金階,上前奏道:「臣狄仁傑有事啟
奏。茲因進士王毓書昨投巨衙門擊鼓呼冤,說有媳婦李氏為白馬寺僧人懷義騙人
寺內中,肆行強佔,目下不知生死如何。臣因該地是敕賜的所在,恐其所控不實
,當即在堂申駁。誰知此事合境皆知,聽審百姓齊齊鼓噪,聲言此案不辦,便欲
釀成大禍。臣思若果王毓書誣告,何以百姓眾口一詞,如再不奏明嚴辦,不但有
污佛地,於國體有關,且恐激成民變。求陛下傳旨,將白馬寺封禁,俾臣率領差
役,前去搜查一番,方可水落石出。若果沒有此事,這王毓書誣控僧人,擾亂清
規,也須一律懲辦。」

武則天聽了此言,不禁吃驚道:「懷義是寡人的寵人,準是因薛敖曹現入宮
中,他不能前來,加之寡人久不前去,因此忍耐不住,做出這不法事來。但此事
有礙我的情義,設若被他審出,如何是好?」當時要想阻止他不辦,一時又不好
啟齒。武后想來……不知所說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四回 金鑾殿狄仁傑直言 白馬寺武三思受窘

卻說武后聽狄公奏懷義騙誘王毓書媳婦,請傳旨交他查辦,心下難以決斷:
欲待不行,顯見礙於私情,恐招物議,而且狄公非他人可比;若是他前去搜出實
據,那時更難挽回。若遽然準告,此去懷義定然吃苦,那種如花似玉的男人,設
若用刑拷問,我心下何以能忍?況此事也不能怪懷義,總因薛敖曹、張昌宗等人
,日在宮中,便令我將他忘卻,以致他心火上炎,難以遏止。此事惟有推倭在別
人身上。若果他實事求是的認真起來,那時也只好如此這般,傳道旨意,開赦便
了。當時答是:「狄卿家所奏,王毓書擊鼓呼冤,孤家雖不知懷義果有此事,但
此寺乃是先皇敕建,加以寡人允了神願,偶往燒香,見懷義苦志修行,不愧佛門
子弟,因此命他為這寺中住持。此時既有此事,固不能因他是敕封的僧人,違例
不辦,但也要訪明,惟恐別處僧人,冒充其事,那時壞了國體是大,壞了佛法是
小。卿家是明白之人,也應知寡人的意見。此去但將王毓書媳婦,查訪清楚,令
其交出便了。餘下若能寬恕,看他是出家之人,容饒一二。」狄公心下罵道:「
這個無道昏君,金殿上面,竟命我違例饒恕他,明是袒護的懷義,我且不問如何
,你既命我去,當時也不怕你有什麼私意,也要奏上一本,不然全沒有天理國法
。」隨即奏道:「臣定仰體聖意!若懷義果真不法,也只好臨時再看輕重了。」

當時正要退朝,忽然黃門官奏道:「現有白馬寺住持懷義報道,山門前不知
何人,殺死兩口女屍,首級不知去向。特命人來報官,轉請代奏。」武則天聽了
此言,心下疑道:「莫非懷義真是個妄為!兩個女子是他騙來行奸不從,致將他
殺死,反來奏朕發落?現在狄仁傑在朝,如何遮掩得過來?」當即怒道:「白馬
寺乃敕建的寺院,何人敢在此行凶?若不嚴辦,法律安在!且山門有人看守,僧
人靜慧,豈不聽見!莫非他乾出不端之事,抵賴在懷義身上?」狄公心下明白,
當時並不再奏,領旨下來,退朝而去。

且說懷義何以知山門前有了死屍?只因他與眾孌童,在暗室內胡鬧了半夜,
輪流更替,皆不得王道婆那件順意。一看玉杵如鋼炭一般,真是無處安放。等到
三更,仍是不來,欲想與毓書媳婦勾當,見她那樣哭罵,深恐她拚命尋死,反而
斷了妄想。直到四更,疑惑道婆真是不來,不得已揪著了極少的道童,硬行乾了
一會,勉強出了點火,心下終不舒服,向著眾人道:「這個老蕙子騙得我好去!
她明知我熬不過去,偏是不來。此去她庵中不遠,你們帶我尋她,究竟看她去那
埵顙ヾC莫非又遇見個妙人兒,舍不得前來?」那些孌童,皆是百說百依的,隨
即三四個人,由暗室出來。才將銅鈴一抽,將那暗門開下,忽然一個滾圓的物件
,如西瓜一般,骨碌碌的由臺坡上,直滾下來,把眾人吃了一驚。皆定神向前一
看,叱詫一聲,未曾喊得出口,早又咕咚栽倒在地。懷義忙道:「你們怎樣了。
」那人早已嚇僵,但聽說道:「人、人、人頭!」懷義再仔細一望,正是血淋淋
一顆首級,當時亦魂飛天外,忙喊道:「前面英雄趕快出來,此地出了命案了。


原來門檻外面那個陷人坑,四面有四個綠林大盜,在那塈潀u,日間無事,
夜間專在此處,恐有人來陷入坑中,他四人便一齊上前亂刀砍死。此時聽見懷義
叫喊,知又出了事了,也就將銅鈴抽起,開下暗門,依然一樣,早有個如西瓜大
小東西,從上面滾了下來。為首一人正望上走,不防著正滾在自己頭上,吃了一
驚,也不知何物,順手一摔滾了過去。但覺頭額冰涼,再用手一抹,不看猶可,
再舉手一看,乃是鮮紅的人血,忙呼道:「這事奇了,」此地哪埵酗H頭。」四
人不解其故,只得一起攢身上來,過了門檻,復到堶捧t室,見那邊一人,已嚇
昏在地下,忙道:「你等不要慌,此事必仇家所為,而且是個好漢,方有膽量,
乾得出這事。且取個燈臺來照一照,看是何人。」懷義連忙移過燭光,這一嚇,
非同小可,忙道:「不、不、不好了,就是王道婆,為人殺了!我的心肝,你死
得好苦,這來我怎麼得過?」大漢道:「你們莫要大驚小怪的,可知我那邊還有
個人頭。一同看清楚了,再想這凶手是誰。」說著過去,兩人把那顆首級取來,
眾人一看,正是道婆的夥伴。懷義道:「這明是她兩人前來,行至半路,被仇人
所殺。這事如何得了?」

正鬧之間,忽聽前面又叫喊起來,說道:「你們堶惕祡I出來,現在山門口
,殺死兩人屍骸,不知由何處而來。這事不是兒戲,有關人命哪!」懷義聽道:
「不好了!這分明是靜慧狂叫,莫非趙老兒也被人殺死?」四個夥伴聽得此言,
忙道:「只要凶手在此,也不怕他逃上天去,我等且去將他擒獲。」說畢四人如
飛一般,穿碰縱跳,到了前面。見靜慧面如土色,還在那堨s喊,忙問道:「淨
師父,凶手在哪堙H」靜慧道:「我與趙老兒在山門內等候道婆,直不見她前來
。因是天色不早,正要小解,一人出去瞧望,見有一個大漢,肩頭上背著兩件東
西,向牌樓前一摔。我正要上前去問,那人大喝一聲:‘你來便送汝狗命!’我
見他手中執著一把亮刀,一嚇一個筋鬥,昏了過去。過了半會,方才醒來,那人
已不知去向。因此前來喊叫,不知我們堶惘p何?」四人齊道:「這事奇了,
面只有兩顆人頭,莫非與山門前那個屍骸是一人?我們趕快追去。」四人各執兵
器,躥出山門,果見牌房前,兩口屍骸,橫在下面。向腳下一望,卻是兩個女屍
,知是身首兩分。四人在左近追尋了一回,不見有人影,只得依舊回寺,來到
面,告知懷義。

懷義道:「這事如何是好?若他今夜再來,哪埵陶o許多人防備?可見這人
本領非常,一人殺死兩人,還敢將人頭送至堶情A竟無人知覺,遙想我們這內
的事,他皆知道了。似此若何辦法?」四人道:「你何必這樣懼怕?此時趕快命
人至武三思衙門,報知此事。現在天已將亮,請他立刻上朝,奏」明武后,傳旨
刑部衙門九門提督,一體嚴拿凶手。如此雷厲風行,還怕他逃脫麼?這個人頭,
從速在後面掩埋滅跡。就說是無頭的命案,在別處殺人之後,將屍身移在寺前,
有意拖害。武后聽了此奏,豈有不辦之理!」懷義聽了此言,甚有主見,隨即命
人趕快入城。誰知到了城內,武三思已去上朝,那人只得到黃門官處,稟知此事
,請他隨即代奏。

此時武后退朝,趕命武三思入宮,說道:「懷義乾出此事,現為狄仁傑奏明
寡人,他乃先皇的老臣,而且孤家見他便有三分懼怯。這事若被他審出真情,為
禍不淺。王毓書控告之事,還未明白,復又鬧出命案,豈非疊床架屋,令人難救
。你此時趕先到白馬寺去,命他將所有的罪名,移卸在淨慧身上,孤家便可轉圓
了。」武三思本是他們一類,聽說狄仁傑承辦此事,也是為懷義擔心,當時領旨
,由後宰門出去,騎馬出城,由小路飛奔白馬寺來了。

下了牲口,果見山門前橫著兩口女人的屍首,地甲等人,在那堿搹u,仍有
許多百姓,來來往往,擁在那媃[看。武三思恐有議論,當時進了山門,直向內
廳而去。正是懷義與眾人談論,說命人前去,何以仍未回來,不知武后如何發落
。忽見武三思匆匆而進,正是喜出望外,忙道:「皇親請坐!寺中鬧出這項事件
,如何是好?」三思笑道:「本來你們也太樂極了,日夜的在此快活,可知有人
告了師父?」懷義道:「這是何說?有誰告我?」三思正色道:「此來正奉武后
的密旨。現在王毓書在老狄轅門擊鼓鳴冤,說你將他的媳婦李氏騙困在堜苳滬
,而且假傳聖旨,勒令出五千兩餉。方才老狄上朝,奏明武后,武后正如此這般
,為你掩飾,誰知黃門官又啟奏說,寺前殺死兩人。這明是你因奸不從,下這毒
手。稍頃老狄便來相驗,武后特命我來,命你推在淨慧身上,隨後方好轉圓。」
懷義聽了此言,也是吃驚不小,忙道:「這不是冤煞人了?王毓書所控,雖有此
事,只因我久不進宮,故一時妄為,可知殺死的人,並非什麼百姓,乃興隆庵的
王道婆。她與我的事件,你也曉得,何忍將她殺死?這定是仇家所為。現在老狄
前來,惟恐這事不能掩飾,卻是如何是好?」武三思:「橫豎有武后作主,尚無
大礙,但不可與他硬辯。從前我與張昌宗尚吃他大苦,何況你是出家之人。雖看
這私情在內,可知外面說不出口。我還不能在此久坐,設若他來兩下對面,反為
不美。他來後怎樣,只趕快命人到我那堸e信,好進宮復奏。這個地方,也不能
久坐,他進來徑在前殿上,請他起坐,免得露行跡。」說著匆匆起身而去,就出
了山門,正望小路上走來。

誰知前面嗚鑼開道,紛紛而來,許多百姓,齊聲讓開,說道:「巡撫狄仁傑
大人來了,稍頃便要相驗。」武三思見狄公已來,只好站立一旁,擠在人叢堶
。誰知狄公在轎內,早經看見,心下罵道:「這廝前來,必有什麼密旨傳教懷義
,我且將他拘在此地,令他親目所睹,方無更變。」隨即命人住轎,走出轎來,
高聲喊道:「武大人在此何乾?莫非怕下官徇情,相驗不實,從旁監視麼?」武
三思被他喊了兩聲,彼此轉不過臉來,只得上前答道:「下官因有己事上鄉,路
過此地,特來一瞧。大人乃清正之官,何必生疑?大人且請辦公,下官即告退了
。」狄公見他如此,心下笑道:「你也大乖巧了,既來如何能去!」忙道:「下
官正恐一人照應不到,欲請一位親信大人,同辦此事。既然大人在此,且請同為
查驗,稍緩一刻何妨。」武三思心下正是著急,明知他是有意纏縛,忙道:「大
人乃奉旨而來,下官未奉主命,何敢越分行事。」狄公正色道:「汝未奉命辦此
案件,難道私下至此,便行得麼?此乃案情重大之事,你此時前來,非通消息而
何?食君之祿,理合報君之恩,為何徇私廢公,不辦國家之事?今日雖未奉旨,
且越分一次,所有罪名,老夫奏知聖上,自請處分便了。若不在此同辦這案,便
是汝有意欺君!」武三思被他搶白了一頓,只是回答不來,只道:「下官何敢如
此?奉陪大人便了。」當時兩人一齊進了山門。早有人通信,告知懷義。

懷義平時妄自尊大,任憑你何人,也不出來迎接,此時有虧心的事件,加以
狄公清正剛直,無人不知,早已心中懼怕,迎接出來,在大殿前侍立。見了狄公
,待行禮已畢,邀入前廳上坐下,懷義也就入座。狄公當時喝道:「汝是何人,
竟敢與欽差對坐?即此一端,可知目無法紀。平日汝是敕建的住持,稍為寬待,
膽敢將良家婦女,騙固寺中!本院奉旨查辦,汝是為首的欽犯,還不向我跪下,
從實供來!王毓書的媳婦現在何處?山門外兩人,汝何時所殺?」這番話早將懷
義嚇得滿身亂戰。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五回 搜地窖李氏盡節 升大堂懷義拷供

卻說懷義見狄公說了一番言語,嚇得渾身亂抖,乃道:「僧人奉聖命在此住
持,何得謂之欽犯?王毓書媳婦,是誰騙來,大人何能聽一面之詞,以為情讞?
」武三思在旁道:「大人且待相驗之後,再為訊審。此時未分皂白,也不能命禦
賜僧人,便爾下跪。」狄公道:「不然。王毓書也是個進士,斷無不顧羞恥,捏
控於他人之理。以命案看來,在他寺前,無論他是謀與否,殺人之時,未有不呼
救之理。他既為寺中住侍,為何聞聽不救?照此論來,也不能置身事外。而況王
毓書所控,又是被告,雖未訊質,也須下跪。本院又是奉旨的欽差,他雖是敕賜
住持,乃敕賜他在這寺中修行,非敕賜他在此犯法,或以‘敕賜’二字,便為護
符,難道他殺人也不治罪麼?可知王毓書之事,合境皆知,若不嚴審明白,設若
激成民變,大人可擔當得住?」這番話,把武三思說得不敢開口。狄公又向懷義
大喝道,「汝這奸僧,所作所為,本院盡所知悉。今日奉旨前來,還想恃寵不跪
麼?若再有違,本院便將萬歲牌請來,用刑處治!」懷義見此時,武三思已為他
搶白得口不出言,只得雙膝跪下。狄公道:「汝犯重罪,諒也難逃。且將大概說
來,這兩口屍骸是誰家婦女,為何因奸不從,將她殺死?」懷義忙道:「這是僧
人實是冤屈。若謂我見死不救,這個寺院,不下有二三十進房屋,山門口之事,
堶捲j能聽見?此事顯系看山門的僧人淨慧所為。自從僧人奉旨住持,便命他在
山門看守,平日挾仇懷義,已非一朝一夕。近聞他奸騙婦女,在山門前胡行,僧
人恐所聞不確,每日晚間,方自去探訪。誰知昨夜三更,便鬧出此事,只求大人
將他傳來,問明此事。」狄公道:「汝既知有此事,為何不早為奏明,將他驅逐
出寺?可見是汝朋比為奸,事前同謀,事後推卸在他身上。本院且待相驗之後,
再向汝詢問。」說著起身,與三思同出了山門。

早見件役書差,在那埵灟唌A當時升了公座。仵作如法驗畢,喝報是刀傷身
死,填明屍格,復又進入廟中。狄公命將淨慧帶來,淨慧到了廳前,早已跪了下
去。狄公喝道:「汝這狗禿,聖上命汝看守山門,乃是慎重出入之意,汝何故挾
仇懷義,膽大妄為,做出這不法之事!此兩人是誰家婦女,因何起意將她殺害?
」淨慧本受了喬太的意思,乃道:「大人明見!僧人自從入廟,皆是小心謹慎;
從不敢越禮而行。昨日三鼓時分,山門尚未關閉,當時出去小解,忽見有此死屍
,明是仇人所為。求大人明察。」狄公當時怒道:「汝這狗禿,還說不關己事,
為何半夜三更,尚不關閉?此言便有破綻,還不從實招來!」淨慧道:「這事仍
不關我事,求大人追問懷義。」狄公道:「懷義你聽見麼?庵觀寺院,乃潔靜地
方,理合下晝將寺門關閉,何故夜靜更深,聽其出入?」懷義聽了此言,深恐淨
慧說出真情,連忙道:「淨師父,你不可混說。現在狄大人同武皇親,同在此間
,乃是奉旨而來,你可知道麼?你管的山門,自不關閉,為何推在我身上?」

狄公知他遞話與他,說武三思由宮中出來,叫他先行任過的道理,連忙喝道
:「淨慧,你是招與不招?若再不說,本院定用嚴刑!」淨慧道:「大人明見!
這事雖僧人盡知,卻不敢自行說出,所有的緣故,全在前面廳口。請大人追查便
知。」狄公聽了此言,向著武三思道:「本院還不知他有許多暗室,既然淨慧如
此說法,且同大人前去查明。」說著使命馬榮、喬太,並眾差役,一齊前去。

此時武三思心下著急,乃道:「堶惇O聖上進香之所,若不奏明,何能擅自
入內?這事還望大人三思。」狄公冷笑道:「貴皇親不言,下官豈不知道?可知
歷來寺院,皆有駕臨之地,設若他在內謀為不軌,不去追查,何能水落石出?此
事本院情甘任罪,此時不查,尚待何時!」武三思道:「既然大人立意要行,也
不能憑淨慧一面之詞,擾亂禁地。設若無什麼破綻,那時如何?」狄公道:「既
皇親如此認真,先命淨慧具了甘結,再行追究。」當時書差將結寫好,命淨慧畫
押已畢,隨即穿過大殿,由月洞門,抽鈴進去。淨慧本是寺內的僧人,豈不知道
他暗室?況平時為懷義挾制,正是懷恨萬分,此時難得有此乾系,拼作性命不要
,與他作這對頭。當將月洞門抽開,懷義已嚇得魂不附體,心下想道:「若能他
陷入坑內,送了性命,那時死無對證,武后也不能將我治罪。」誰知馬榮早已知
道這暗門,先命淨慧進去,自己與眾人,站在竹林堶情C只見淨慧將門檻一碰,
鈴聲響亮,早將兩扇石門開下,向外喊道:「皇親大人,此便是懷義不法的所在
,現在李氏還在堶接h哭呢!」狄公凝神,果然一派哭聲,隱隱的由地窖內送出
,隨向武三思道:「貴皇親曾聽見麼?若因禁地不來,豈不令婦女冤沉海底。」
武三思直急得無可回答。只見狄公向懷義怒道:「你這賊禿,竟敢如此不法!且
引我等入內。究竟堶惘釵h少暗室,騙人家多少婦女?」懷義欲想不去,早被馬
榮揪著左手,向前拖來,此時身不由己,只得同馬榮在前引路,由坡臺而下。

狄公入了地窖,但見下面如房屋一般,也是一間一間的排列在四面,所有陳
設物件,無不精美。狄公道:「清淨道場,變作個污穢世界了。李氏現在哪間房
內,還不為我指出!」懷義到了此時,也是無可隱瞞,只得指著第二間屋內說道
:「這便是她的所在。」當時狄公命馬榮同淨慧,將門開了,果見堶惜@個極美
的女子,年約二十以外,真乃是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見有男子進去,
當時罵道:「你這混帳種子,一又前來何事!我終久拚作一死,與懷義這賊禿,
到閻羅殿前算帳。」馬榮道:「娘子你錯認人了。我等奉狄大人之命,前來追查
這事。只因王毓書在巡撫衙門控告,說懷義假傳聖旨,騙奸娘子,因此狄大人奏
明聖上,前來查辦。此時欽差在此,趕快隨我出去。」李氏聽了此言,真是喜出
望外,忙道:「狄青天來了麼?今日我死得清白了。」說著放聲大哭。走出房來
,抬頭見兩位頂冠束帶的大臣,也不知誰是狄公,隨即隨身下拜道:「小婦人王
李氏,為懷義這奸僧假傳聖旨,騙我家公公合家入廟燒香,將奴家騙人此處,強
行苦逼,雖然抗拒,未得成奸,小婦人遭此羞辱,也無顏回去見父母翁姑。今日
大人前來,正奴家清白之日。一死不惜,留得好名聲。」說罷對那根鐵柱子,拚
命的碰去。早把狄公吃了一驚,趕命馬榮前去救護,誰知又是一下,腦漿並裂,
一命嗚呼。把個武三思同懷義,直嚇得渾身的抖戰,狄公也是嘆惜不已,又向武
三思道:「此是貴皇親親目所睹,切勿以人命為兒戲。」當時命差役將懷義鎖起
,然後各處又查了一番。所有那徥傿ㄨx僕,以及四個大盜,早由地道內逃走個
乾淨。

狄公查了一會,明知前去還有房屋,因礙於武后的國體,不便深追,正要出
來,忽見坡臺下許多鮮血,隨向懷義喝道:「汝這沒王法的禿賊,奸盜邪淫,殺
人放火,這八字皆為你做盡了!現有形跡在此,還想哪堜餈遄I人是汝所殺,首
級棄在何處?」懷義急道:「此事僧人實系不知。現已自知犯法,但求大人開一
線之恩,俯念敕賜的寺院,免予深追,僧人從此改過,決不再犯!」狄公哪堮e
他置辯,隨命先將懷義同淨慧一齊帶回衙署,自己與武三思回轉頭來,所有寺內
僧眾,全行驅入偏殿,將月洞門各處發封。

到了轅門,先傳巡捕,將王毓書帶來,向他說道:「汝先前控告之人,本院
已經帶來了,依例嚴辦便了。但是汝媳婦節烈可嘉,自裁而死,汝且趕速回去,
自行收殮,明日午堂前來聽審。」王毓書聽了此言,不禁放聲大哭道:「可憐我
媳婦,硬為這奸僧逼死!若非青天追究,水落石出,豈不冤沉海底!」當時叩頭
不止,起身退出。此時王家莊早已得信,毓書的兒子已在轅門等候,父子抱頭大
哭。當時回家,備了棺木,連夜又來轅請起標封。次日一早,大殯已畢,抬回莊
上不表。

且說狄公將武三思留在衙門,當時命人擺了酒飯,與武三思吃畢,然後說道
:「下官即將懷義帶回,又是彰明實據之事,非得先審一堂,問實口供,明日奏
明聖上不可。」武三思此時恨不能立刻出街,好急往宮中送信,無奈被他困住,
不得脫身,心下甚覺著急。現又見他要審,格外著忙道:「大人雖是為民伸冤,
可知他乃是禦賜的住持,若過於認真,恐聖上面上,稍有關得。還望大人三思。
」狄公道:「有聖明之君,始有剛正之臣,下官今日追究此事,正欲為國家驅除
奸惡。貴皇親所言,也只看了一面。」當時命人在大堂伺候。頃刻間書差皂役,
排列兩班。狄公猶恐懷義刁猾,當時又將萬歲牌位供在大堂,然後升堂公座,傳
命將淨慧帶來。兩邊威武一聲,早將淨慧帶至堂上。狄公問道:「汝且將懷義的
事,悉數供來,好在這堂上對證。」淨慧道:「僧人本在這寺內住持,自從看這
山門,凡堶悸熔荓﹛A雖不知悉,至他姦淫婦女,卻日有所聞。久已思想前來控
告,總因他勢力浩大,若是不準,反送了自己的性命。現在大人既究出這根底,
其餘之事,已自包羅在內。惟山門前這兩口屍骸,沒有事主,求大人將懷義帶來
,交出人頭,好收殮掩埋。如此慘暴寺前,實於佛地有礙。」狄公聽罷,明知他
隱藏武后的事件,不敢直說,當時也不過問,但提出懷義對質。巡捕答應一聲,
將奸僧帶到。狄公喝道:「汝這禿廝,膽敢在寺內立而不跪,若非本院尋出這暗
室,隨後更是目無王法了。現在當今牌位供奉於此,汝且跪下,從實供來。究竟
那兩顆首級,藏置何處?」懷義道:「這事僧人實不知情,總求大人開恩,追問
淨慧。昨夜是他開門小解,叫喊起來方才知道,當時便沒有人頭了。這是他親口
所說。」淨慧道:「昨夜是你們哄鬧出來,我方才開門出去,彼時你等眾人,怎
麼說殺人了,人頭滾到地窖去了,安知你們已將人殺過,故意哄鬧出來,不然為
何說有人頭呢?」狄公聽罷,將驚堂一拍,喝道:「你這禿囚,至此還敢抵賴!
可知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汝是個僧人,難道本院不能用刑審問?左右,先
將他重打六十,然後再問他口供。」

你道狄公是命馬榮將王道婆殺死,除了興隆庵之患,為何反有意在懷義身上
拷問,豈不是狄公冤人麼?殊不知狄公除惡,正是務盡的意思,若不將道婆殺死
,雖然蒐尋出這事,王道婆定要出入宮闈,隨通消息,將懷義救了出去。而且興
隆庵又是武則天出家之所,若再如白馬寺這樣嚴辦,於武后面上,萬下不去,因
此暗中除了此惡,隨後再辦那三四十房的尼姑。現令懷義招供,也是恐武后赦罪
,故意將此事推到他身上,好令武后轉不過口來。有這件道理,所以命人拷打。

不知懷義肯招與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六回 金鑾殿兩臣爭奏 刑部府奸賊徇私

卻說狄公見懷義不肯招認,命人重打六十大板,當時威武一聲,拖了下去,
頃刻間吆五喝六,將六十板打畢。可憐懷義雖是個僧人,自從到白馬寺以來,為
武后朝親夕愛,住的高房大廈,吃的珍餚百味。與公主大臣一般,十數年來,皆
是居移氣養移體的,哪堥過這樣的苦惱大刑?此事之後,早是皮開肉綻,鮮血
淋漓,哼聲不止。狄公命人將他拖起,仍到公案跪下,喝道:「汝這狗頭,妄自
尊大,哪堭N國法擺在心上,一味的奸盜邪淫,無惡不作。除了本院,誰還敢同
你如此?!你究竟招與不招?不然本院便用大刑夾起。」此時懷義也是無法,忙
道:「大人乃堂堂大臣,何故有意刻薄,苛責僧人?大人欲我招供不難,先將我
敕賜白馬寺主持,這幾個字奏銷,那時再想我認供。你說我國無法紀,我看你也
目無君上呢。皇上禦封的僧人,擅敢用刑拷問,今日受汝擺佈,明日金殿上,再
與汝談論!」狄公聽了此言,哪塈埻@得住,大聲喝道:「汝這派胡言,前來嚇
誰!可知本院執法無私,欲想依阿權貴,壞那國家的法紀,也非本院的秉性。汝
既是禦賜的主持,知法犯法,理合加等問罪。本院情願領受那擅專的罪名,定欲
將汝拷問!」當時把驚堂拍了數下,命左右取夾棍伺候。

馬榮、喬太知道狄公的性情,隨即連聲答應,噗咚一響,摔了下來。武三思
連忙說道:「懷義之罪,固不可恕。且求大人寬恕一日,俟明日奏明聖上,再行
拷問。」狄公怒道:「貴皇親也是朝廷命官,本院辦這案件,情真確實,尚有何
賴!這禿僧膽敢挺撞大臣,種種不法,該當何罪!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本
院已將這萬歲牌供奉在上面,今日審問,正是為國家辦事。若有罪名,本院一人
承任。」說著連連命人將他夾起。下面眾役,見狄公動了真怒,趕著上來數人,
將懷義拉下,脫出僧鞋,將兩腿放入圓眼堶情A一聲吆喝,將繩索一收。只聽懷
義喊叫連天,大叫沒命。狄公冷笑道:「你平時不知王法,令你受些苦楚,以後
方不敢為非。」隨命再行收緊。下面又一聲威武,繩子一收,只聽懷義「哎喲」
兩聲,昏了過去。眾差役趕著止刑,上來回報狄公,命人將他扶起,用火酸醋緩
緩抽醒。眾人如法泡制,未有頓飯工夫,復聽懷義忽叫一聲:「痛煞我也!」方
才醒轉過來。

狄公命人扶著懷義,在當堂兩邊走了數下,此時懷義已痛入骨髓,只是哼聲
不止。狄公命人推跪在案前,喝到:「這刑具諒汝還可勉強挨受,若再不招,本
院使用極刑了!」懷義聽了此言,不禁哭道:「求大人勿用刑,僧人情願招了。
兩顆人頭,現在竹林下牆根底下。此人乃興隆庵兩個道婆,不知為何人殺死在寺
前,致將兩顆首級,送在暗室外面。僧人昨夜開門,忽然一個人頭,滾入地窖,
已是詫異萬分,誰知外面地窖,也有一個人頭。再命人提起一看,方知王道婆同
庵中使用、的那個女子,因此叫喊起來。此乃實情,全無一句虛言,求大人再為
探訪。僧人這苦刑,實受不下去了。」狄公道:「只要有了首級,便是實在的形
跡。誰教你埋在下面。」當時命招房錄了口供,命他在上面畫押已畢,仍交巡捕
看管,然後退堂。到了書房,向三思說道:「方才供認之事,非本院一人私行,
貴皇親親目看見。明日早朝,請大人一同面聖。」武三思滿口應允,見他審問已
畢,隨即告辭。

出了轅門,天色將晚,當時並不回府,直由後宰門,到了宮內。雖說天色夜
晚,所幸那些太監,無不認得三思,每每的穿宮入內。這時到了武則天宮中,卻
巧張昌宗為則天洗足,只聽則天問道:「你兩人自入宮中,你封為東宮,薛敖曹
封為西宮如意君,每日無懮無慮,在此快樂。可憐懷義是孤家的舊交,許多時日
,未嘗親近。今日上朝,為狄仁傑奏他一本,說有進士王毓書,控告懷義將他媳
婦騙入廟中,意在強行,死活存亡,不知如何。狄仁傑奏知寡人,委他親自入寺
搜查。你看那個人的性情,甚是剛直,若去查出破綻,狄仁傑非別人所比,一點
不看情面,此去惟恐他總要吃苦。孤家已命武三思前去報信,不知何故此時尚未
回來。」

三思在外聽見,忙道:「姑母不必過慮,臣兒已回來了。」當時便將在山門
前如何會過狄公,如何為他圍困在寺內,以及搜出暗室,李氏尋死,懷義帶回衙
門,用刑拷問,前前後後的說了一遍。武則天聽畢,吃了一驚,忙道:「懷義那
種雪白如玉的皮肉,焉能受這重刑!如將他拷死,如何是好?狄仁傑又不比他人
,明日早朝,定有一番辯論,令孤家如何處治?」武三思道:「現有計在此,王
道婆被人殺死,此案未有凶手,懷義亦未認供,明日聖上說他二人各執一詞,難
以定讞,著交刑部問訊。刑部大堂,乃是武承業管理,他是臣兒的兄弟,又是聖
上的侄兒,豈有不偏護懷義之理?」張昌宗在旁奏道:「這老狄在朝中,終不是
好,不但與我們作對,專與聖上怒言怒色。即如懷義這事,明知朝廷敕賜的地方
,可恨他偏要尋出暗室。似此辦理,國體豈不有虧!陛下說是剛直,我等看他,
明是瞧不起陛下,故意如此。若不將他革職退朝,我等諸人,何能久在宮內?陛
下隆恩萬分親愛,奈他只是不容,豈不令陛下日後冷清,無人在宮中陪伴?」武
則天道:「汝等所言,朕豈不知。只因狄仁傑乃先皇舊臣,平日又無過處,何能
輕意革職。而且你我在此,盡是私情,他辦的乃是公事,何能因私廢公。且待明
日上朝,再行定奪。」

不說眾人在宮中私議,單言狄公當晚退堂後,隨至書房,寫了一道極長極細
的表章,將懷義的惡跡,全敘在上面,預備早朝奏駕。燈下寫畢,次日五鼓,來
至朝房,卻巧景陽鐘響,當時入朝,俯伏金階。山呼已畢,狄公出班奏道:「臣
狄仁傑,昨日奉旨查辦白馬寺案件,所有惡跡,誅不勝誅,當時在暗室堶情A將
王毓書媳婦搜出,該媳節烈可嘉,觸柱而死。山門前兩口屍骸,也是懷義所殺,
首級被他埋藏在地窯堶情C此兩案皆臣與武三思二人,親目所睹,又有淨慧僧人
為證。似此奸僧,顯違王法,動以敕賜的住持恃為護符,將天理公法全行不懼,
豈不有壞國體,有污佛地,百姓遭其奸害。臣於昨日回轅之時,升堂訊問,膽敢
惡言挺撞,有辱大臣。此時因他不吐實情,以故將他重打六十大板。此雖臣擅責
禦僧,卻是為國體之故,依法處治。強逼一婦,殺害兩人,又是禦賜的僧人,知
法犯法,理合凌遲處死。今特奏明聖上,請旨發落。」

武后聽畢,將他奏摺細看了一遍,乃道:「卿家所奏,固是實情合理將他問
罪。但間原奏,懷義雖將人頭掩埋,並非是他所殺。這事恐尚有別情,何能逐行
定讞。」武三思也出班奏道:「昨日臣在狄仁傑衙門,也恐此事另有別故,只因
狄仁傑立意獨行,他乃奉旨的大臣,故不敢過問。但恐懷義為仇家所害。」狄仁
傑聽了此言,忙道:「姑作這兩人非他所殺,人頭何以在地窖堶情H白馬寺清淨
地方,何故造這地窯暗室?顯見平日無惡不作。即以王毓書媳婦而論,這事乃武
大人親目所睹。強逼良家婦女,須當何罪?而況此婦人盡節而死,就此而言,也
該斬首,豈得因他所供不清,便爾寬恕?於國體何在,於法律又何在!從來國家
大患,皆汝等這班黨類,估惡欺君,送至釀成大禍,今日不將懷義斬首,恐王家
莊那許多百姓,激成大變。臣實擔懮不起,且請陛下三思。」

武三思直不開口,等他言畢,乃言道:「狄大人,你雖痛恨這懷義,在我看
來,說他騙困李氏有之,若說強逼她,又未嘗成奸,那李氏自己觸柱而死,於懷
義何涉?」狄公聽了此言,愈加怒道:「汝這欺君附惡的狗頭,李氏不為他強逼
,為何自己尋死?她死正為懷義羅??,此事不依例論斬,且請聖上,將國法注銷
,免得徒有虛文。罪輕者無辜受殺,罪重者反逃法外,何能令百姓心服!」武則
天見他兩人爭辯不已,乃道:「此案情重大之事,兩人各持一見,一人疑難偏信
,且將懷義發交刑部審問。問實口供,再行論罪。」狄公還要再奏,武則天早卷
簾退朝。

狄公悶悶不已,出了朝堂,高聲罵道:「武三思,汝這狗頭,護庇奸僧,如
此妄奏!你仗武承業是你兄弟,將此案駁輕,可知法律俱在,那怕你有心袒護,
本院也要在金殿申奏!」武三思只是淡笑不言,各自回去。狄公到了轅門,早有
刑部差役,前來提人。當時狄公又大罵不止,只得命巡捕將懷義交出,一人進了
書房。心下暗想:「不將武承業這狗頭痛辱一番;也不能將懷義除去。今日武承
業必不訊問。準是將他送入宮中,哭訴武后,若不如此如此,何以除這班奸黨!


卻巧王毓書來轅探信,聽說懷義為武承業要去,不禁大哭不止,說此血海冤
仇,不能報復了。當時便在堂痛不欲生,恨不能立刻尋個自盡。狄公在堶掬巨
,命馬榮如此這般對王毓書說了,叫他趕快回去。馬榮依命,出來將王毓書拉在
旁,將方才的話說了一遍,毓書自是感激不盡,遵命而去。這堥f公換了便服,
帶了馬榮、喬太,以及親身的差役,來至刑部衙門左近,等候動靜。約至午後,
忽然一乘大轎,由衙門抬出,如飛似的向東而去。馬榮遠遠看見,趕著上前喊道
:「汝這轎內抬的何人?也不是上殺場去的,這樣飛跑,將我肩頭碰傷,如何說
法?」那人認不得馬榮,大聲罵道:「你這廝也沒有神魂,訪訪再來胡纏。俺們
在刑部當差,抬的是皇親國戚,莫說未曾碰你,便將你這廝打死,看有誰出頭,
敢說個鬧字!?你這廝敢來阻擋,這轎內乃是武皇親的夫人,現在武后召見,立
刻進宮,若得誤了時候,你這狗頭莫想牢固。爺爺今日積德,不與你作對,為我
趕快滾去吧。」馬榮聽了此言,心下實佩服狄公,當時怒道:「你這廝用大話嚇
誰,我也不是沒來歷的。你說抬的武皇親的夫人,我還說你是抬的欽犯呢!莫要
走,現在巡撫衙門,來了許多百姓,鬧得不了,說武承業賣法,將懷義放走。我
們大人還說不信,特地命我前來探信,究竟刑部可曾審訊。哪知你們通同作弊,
竟將懷義抬走。我等且看一看,若果是他的夫人,情甘任罪,若是懷義,此乃重
大的欽犯,為何將他釋放?且帶將撫院,請狄大人定奪。」說著走了上來便掀轎
簾。

那轎夫聽了此言,嚇得魂不附體,趕緊前來阻止。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
分解。


第四七回 眾百姓大鬧法堂 武三思哀求巡撫

卻說馬榮正要掀那轎簾,那幾個轎夫,聽了此言,趕著喝道:「你這人沒肝
量,皇親國戚,汝等可亂著的麼!莫要動手,你冒充撫院的差人,先將你打個半
死。」馬榮哪婺B他,見他來阻止,隨即高聲喊道:「你們眾人前來。這轎內明
是懷義!」此時喬太、陶乾,以及書院皂役,全圍將上來。狄公也就上前喝道:
「汝這兩人受誰指使,堶惆s是何人?本院的聲名,汝等也該知道?且從實說來
!」四人見是狄大人親自前來,這一嚇魂不附體,也不答應,趕著便轉身逃走。
早有差役並陶乾等人,每人上前揪住一個。馬榮把轎簾掀起一看,正是懷義,隨
即命人將原轎抬起,回轉衙門。狄公隨即來至轅門,升堂審訊。此時王毓書早帶
了許多百姓,在衙門哄鬧,說:「懷義如此不法,小民受害不堪,若今日不將他
斬首,我等拚死在此處,看巡撫大人如何發落。不然我等到午門去了。」

當時正鬧個不了,忽見狄公回來,許多人揪了轎夫,抬了一乘轎子。狄公在
大堂坐下,命人先將轎夫提案,陶乾一聲答應,早將四人在案前跪下。狄公喝道
:「汝四人好大膽量,敢在刑部衙門,去劫欽犯!左右先將他們重責一百,然後
斬首示眾。」轎夫聽了,無不魂飛天外,連忙在下面叩頭不止道:「此事非小人
之意,大人若將小人等斬首示眾,皆有老小,那就活活餓死了。此皆刑部武皇親
,命我等將懷義抬出,送入宮中。若半途有人詢問,便說是他夫人,因此小人方
敢如此。現在大人若將小人們治死,豈不冤煞!」狄公道:「胡說!武皇親乃是
朝廷的大臣,奉旨承辦此案,未經審訊,何故把他送入宮中?這明是汝等不法!
」那些百姓,聽了此言,無不齊聲說道:「世上有如此壞官,一味偏護情面,不
照顧百姓!我們也是民不聊生,不如到刑部,將武承業揪出打死,拚作死罪。」
說著,一哄而去,皆到了刑部衙門。

此時武承業正命人將懷義送入宮中,預備哭訴武則天,商議個善策,將這事
完結。去了好一會,直不見原人回來。忽聽門外如鼎沸相似,無限人聲,蜂擁而
來。正是詫異,命人出去探問,早已外面有人來報道:「現在許多百姓,將大堂
擠滿,說大人將懷義放去,半路為百姓攔住,逼令狄大人帶了回去。說大人徇私
賣法,不將懷義治罪,他們便要哄堂到宅門內來,與大人講論。」武承業聽了驚
道:「我將懷義送入宮中,正是想他躲藏,請武后傳旨釋放,那怕狄仁傑再為認
真,也便無事。誰知又為眾百姓知道,現在帶至撫院衙門吃苦,明日老狄定與我
有一番糾纏,這便如何是好?」

正說之間,忽聽喧嚷一聲,早將暖閥門擠倒。只聽百姓喊道:「他是刑部,
理該為民伸冤,何故私放懷義?他既徇得私,我等便打得他!橫豎民不聊生,打
出禍來,拚得將我百姓殺盡了,好讓和尚為皇帝。」說著已來了四五十人,見了
武承業齊聲叫抓住。承業見動了眾怒,不敢出去禁止,正要由旁邊逃走,早為一
人抓住。接著上來五六人,你打一拳,他踢一腳,早把武承業打得頭青臉腫。承
業深恐送了性命,只在地下求道:「諸位百姓,我定將懷義嚴辦便了,你們意下
如何?千萬不可再打!」內有幾個做好做歹的人說道:「你們權且住手,等我向
他說話。」眾人都道:「還同他說什麼?他不顧我們百姓,百姓要這狗官何用!
」武承業忙道:「這位百姓,要說何話,武承業總尊命如何?」那人復又將眾人
止住道:「你既為朝廷大臣,昨日白馬寺的暗室,以及李氏碰死。皆是你哥哥親
目所睹。你也不是狼心狗肺,何故因一個和尚,如此枉法?今日你要活命,除非
你將狄大人請來,在此公同審訊,定成死罪,所有白馬寺的暗室,一概拆毀,我
眾人等便隨時散去。若非如此,我等逃不了毆辱大臣的死罪,你也休想活命!」
武承業見眾人洶洶,不敢答應,忙道:「我隨汝等所言,立刻請狄大人去。」隨
即命人拿帖子,到巡撫衙門。一面命人到各衙門送信,以便帶兵前來,將這乾人
驅逐,為首的治成死罪。那些眾家人,領命出來,分頭而去。

先說狄公見眾百姓到了刑部,當時他就退堂,仍將懷義交巡捕看管,四個轎
夫錄了口供,交差役帶去,自己在書房靜候。過了一刻,忽見巡捕帶進一人,到
了書房,取出一個帖子,向著狄公道:「刑部武大人,特命著差官,請大人趕速
前去。現在百姓鬧堂,萬不得了,若再不去,便有大禍!」狄公故意說道:「此
乃武皇親自不小心,乾犯眾怒,我現為他已受累。自從聖上將懷義交他審訊,此
事已是不乾我事,忽然百姓鬧至轅門,說武皇親詢私枉法,把懷義釋放,逼令我
提獲,只得同他前去。遙想斷無此事,誰知走到半途,百姓已將轎子掀開,將懷
義抱出。彼時面面相覷,只得將人帶回,虛問一堂;誰知轎夫說明真情,乃是武
皇親將他釋放,所以動了眾怒,到刑部衙門而去。此時來請本院,本院何能前去
?又未奉旨會審,若皇親不能制度百姓,反說本院有意把持,越阻行事。此欺君
之罪,如何能當?」那個差官見狄公不肯前去,趕著說道:「此事武大人親命來
請,現有名帖在此,豈能致累大人?務懇大人前去一趟,不然百姓鬧出禍來,在
京皆遭其累。」狄公道:「本院未曾奉旨,萬不能去。汝何不到武三思處那堨h
報信,請他去排解,不然便將懷義請你帶去,看百姓如何說項。」那個差官,怎
敢答應將懷義帶回,豈不為眾人打死,只得退了出來,飛奔回衙。早見合城官員
,帶著許多官兵,擁在門口,隨即分開眾人,擠入堶情C只見百姓高聲喊道:「
武承業,你這狗頭,還調兵來恐嚇我們!」說著許多人上前,將武承業舉起,向
外說道:「汝等若進這門來,便將他請你開刀!」眾官員見了如此,哪個還敢動
手,連忙說道:「汝等權且放下,命兵了退去便了。」武承業已嚇得尿滾屎流,
滿口喊道:「諸位大臣不必進來,且等狄大人來發落。」

正是擾亂一堆,那個差官只得說道:「狄大人不肯前來,說此事不關己事,
又未奉旨,不能越阻而謀,現在已經為大人受累。說為眾百姓在轅門爭鬧,並擬
將懷義送來,仍聽大人審訊。」武承業還未開言,只見許多百姓說道:「巡撫大
人如此偏護?他如送來,一齊將他治罪。」說著復又爭鬧不已。武承業趕忙喊道
:「此乃他不肯前來,非關下官之事。諸位百姓,便將下官治死,也無好處,何
不仍到巡撫衙門去,向懷義理論。」眾人罵道:「汝這奸賊例會推諉,狄大人不
來,乃是怕你謊奏朝廷,此時這許多官員在此,為何不令他們前去同請,用這些
兵丁來嚇我何事?若再不去,我等爽性不畏王法了。」說著兩人將武承業倒舉起
來,頭朝下腳朝上,如同摔流星一般,摔來摔去,把個武承業摔得頭暈眼花,如
豬喊相似,直是亂叫。眾官見了如此,真是進退兩難,欲想上前阻止,反怕送了
性命;若待不去,武承業又亂叫。適武三思此時已來,只得高聲叫道:「我與眾
大人一同前去,汝等可勿動手。」眾人道:「限你三刻,不來便摔。」說罷,咕
咚一聲,摔於地下。

武三思只得領著眾人,飛奔而去。到了巡撫衙門,也等不及巡捕通報,直至
書房而來。狄公見眾人到此,知是乃為懷義的事件,不等武三思開口,忙道:「
這事叫下官怎樣?眾怒難犯,這許多百姓,來轅門哄鬧,設若激出大變,下官怎
擔任得住?令弟乃承審大臣,為何又將懷義釋放?四名轎夫,異口同聲,皆說刑
部大人指使的。不是下官虛張聲勢,懷義幾為百姓治死。現在貴皇親前來,下官
適巧得以解脫,好者是聖上命令弟承審,將人犯請貴皇親帶去,免後百姓又來此
地亂鬧。」武三思見狄公用這封門的言語,忙道:「大人乃是先皇的老臣,久為
小民信服。現在舍弟命在頃刻,務請大人前去一行,先將懷義的罪名定下,好讓
眾人散去。隨後若開活懷義,再為計議。此時且看一殿之臣的情面,免得釀成大
禍。」狄公連忙言道:「貴皇親豈不害殺老夫!令弟審訊,乃奉旨而行的,老夫
前去,乃是越分。設若聖上說我多事,那欺君專擅的罪名,那還了得?貴皇親尚
要原諒,此事萬不能越。」武三思道:「大人此去,救我兄弟之命,聖上知道,
一正要加思,豈有問罪之理?」狄公道:「任憑諸公言語,老夫不敢遵命。可知
人心總難問,現為此事,已受累不淺,設事後奸臣妄奏一本,說我唆令百姓,大
鬧法堂,將懷義搶回,那時聖怒之下,如可辨別?豈不反送了性命?諸位如果要
下官前去,且請在此立一憑單,將武承業如何私自放懷義,為眾百姓哄鬧法堂,
以致來請的話,寫成憑單,各位簽字在上面,老夫或可前往。不然事不關己,何
必多管。」武三思明知狄公有心推辭,只得依他,匆匆忙忙寫畢,許多官員皆是
武氏奸黨,全行執押在上面的,然後狄公同眾人,乘轎坐至刑部。

百姓正在那婸﹛G「武三思未曾去請,大約也躲避去了,不然此時也該來了
。他把我們作叛民看,待用兵來挾制我等,便摔死他再說。」說罷一齊吶喊,如
潮水湧來的一般,頃刻又把武承業頭朝下,腳朝上,當流星摔。狄公趕著上前,
搶到堶情A高聲說道:「汝等在此,還要為王李氏伸冤,還是趁此作亂?」眾人
見狄公前來,齊聲道:「率土之濱,莫非王巨。誰人沒有身家性命,何敢作亂?
只因平日為這般奸黨,虐害生民,奸淫婦女,已是民不聊生。昨日王毓書媳婦在
白馬寺自盡,乃是大人同武三思搜查,彰明較著,罪無可逃,為何不將他問罪,
反交刑部堥荂A被這狗官,將他私放!不是我等聞風前來,豈不又漏法網?如此
發落,百姓焉能安處?此時既大人前來,只求將王氏冤枉伸雪,懷義治罪,我等
情願認大鬧公堂之罪。若不這樣,斷難散去。」狄公道:「本院既到此地,汝等
尚有何慮!立刻會提懷義,汝等且將武皇親放下,方成體統。似此哄亂在一處,
尚有什麼上下?」百姓道:「此地萬不能審!懷義到了此間,我等不能時時看守
,若他晚間仍然放去,至何處與他要人?若要審問,仍到巡撫衙門去,方妥當。
」狄公聽了此言,故意說道:「汝等為何如此橫暴?武大人乃奉旨的欽差,豈能
到巡撫衙門審問?如此次再行私放,汝等皆向本院要人便了。」隨向武承業道:
「貴皇親,今日下官前來,可知要將懷義的罪名擬定,不然,下官也承任不起。
」武承業此時只想眾人走散,無不滿口應允,說:「大人為下官做主,無論如何
,一同奏知聖上便了。」當時百姓聽了他如此說定,方將他放下。

狄公命人去提懷義,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八回 武承業罪定奸僧 薛敖曹夜行穢事

卻說狄公命人回轅,去提懷義,頃刻之間,人已提到。狄公命武承業公服升
堂,自己坐在一旁,聽他審訊。承業道:「眾百姓請大人前來,本望從公擬罪,
此時大人何以一言不發?」狄公笑道:「懷義之罪,列有明條,貴皇親也非不知
法律之人,他所犯何罪,依何律處治,百姓尚有何言?下官此來,不過替大人解
和,何敢越俎審問。」武承業此時逼得前後為難,若不審問,堂下這許多百姓,
斷不答應;一經定了罪名,懷義便無生路了。想來想去,實在為難。誰知他還未
開口,眾百姓早將懷義納跪下來,向上面說道:「狄大人如不定了罪?我等又要
動手了。」狄公復向武承業道:「皇親呀,事已到臨頭了,若再存私袒護,下官
便不好在此。聖上命你承審,為何此時還不開口?」武承業恐又於眾怒,只得向
懷義問道:「那兩人究竟是否汝所殺?可知下官為汝之事,也是情非得已,乃汝
親目所睹,現在實逼處此,權且供來,你可明白麼?」狄公聽了此言,心下罵道
:「這個奸賊,幾乎送了性命,現又遞話與懷義。打量我不知你心下的話,教他
權且認供,將此時挨了過去,便可哭訴武后,赦他重罪。豈非是夢想!你是乘的
拚將吃苦,直不審問,百姓當真不知王法,將汝治死麼?你既害怕,只要說定罪
名,哪怕你再依仗武后,欲想更改,也是登天向日之難。」

只見懷義見武承業如此說法,知不說也不得過去,當時只得供道:「所殺兩
人,乃是興隆庵道婆,平日時常入寺,四下蒐尋,恐她將暗室看破,走露風聲,
因此起這不良之心。昨夜在半路等候,卻巧她路過此地,將她殺死。又恐日後追
尋凶手,因此將人頭帶入寺中,埋於竹林牆腳下面滅跡。不料為狄大人看出破綻
,致爾敗露。以上所供,悉是實話,求大人從寬發落。僧人自知有罪,總求俯念
是敕建的地方,免致有傷國體。」武承業聽畢,向狄公道:「例載挾仇殺害,本
身擬抵,懷義殺斃二人,罪加一等,加以王李氏受逼身死,此乃凌遲重罪。惟念
他是敕封的住持,恐於聖上情面有關,且擬一斬監候罪名。嗣後入秋,再為施刑
,此時權行收入天牢。在大人意下如何?」狄公道:「貴皇親所擬的當之至,但
懷義雖然供認,卻未畫供;貴皇親擬定罪名,且未立案,何能成為定讞?且命書
差錄供,使懷義印模,那時下官命眾百姓退散。」武承業聽畢,心下恨道:「老
狄你也太狠了,定然欲做得無可挽回,將懷義置之死地,這是何苦!也罷,這時
便如你心願,隨後一道聖旨,將懷義赦去,看你究有何說?」當時便命書差,將
懷義的口供錄下。畫供已畢,狄公道:「汝等眾百姓,本為王毓書媳婦伸冤而來
,現在已蒙武大人,定成斬監候罪名,實是依例嚴辦。汝等此時還不退去,又是
何乾?可知未定罪之先,將人私放,乃武大人一時之誤。既定罪之後,汝等仍在
此地取鬧,並不為死者伸冤,乃是有意叛逆,挾制大臣。似此叛民,國家豈能容
恕?便調兵前來,將汝等一律處死,看汝等能成何事?還不趕快回去,各人各勤
農事!將王毓書帶來,好備此案。」那許多百姓,見狄公如此吩咐,隨即一哄而
散,出衙回去。

頃刻功夫,將王毓書帶進來,見懷義跪在下面,當時也不問是法堂上面,搶
上來將懷義揪住,對定背心一口咬著。只聽懷義「哎呀」一聲,眾差役忙上來攔
阻,已咬下一塊肉來,嘴媮椄O罵道:「汝這禿驢,月前怎樣說項?說武后命你
前來化五乾銀子,要拜黃仟。你假聖旨,騙去銀兩,這事還小,何故起那不良之
心,致將我媳婦逼死?若不是狄青天審問,這冤枉何時得伸?此時還要哀求奸人
,私行釋放,豈不是無法無天麼!」說罷大哭不止,怒氣填胸,又要上來揪鬧。
狄公連忙喝道:「王毓書,你既是進士出身,為何不早來聽審?現已發辦依例定
罪,汝此時無理取鬧,全不聽官解說,天下哪有這糊涂書生?」說罷命人將懷義
錄的口供,念與王毓書聽畢,他也在原呈上,執了押,隨後命他回去聽信。王毓
書千恩萬謝,回頭下來。然後狄公將案件原呈,一併收好,兩人退堂,將懷義帶
了進去。

狄公向武承業道:「貴皇親今日受辱,實是自取其咎,豈有要緊的欽犯,私
下釋放之理?國家以民為本,大兵調來,難道全將他們殺死不成?從來得天下者
,得民心,失天下者,失民心。小民無知,豈能於犯眾怒?今日下官若是不來,
豈不將貴皇親任性亂摔的,雖不致身死,那頭暈眼昏,肚腸作嘔,這些醜態,無
不百出。朝廷的大員,皇家的國戚,為徇私存人,致被這羞辱,豈不愧煞!照此
看來,我等雖不能算好官,也不落壞名,被人笑罵。」這番話把武承業說得滿面
通紅,無言可答,只說道:「似大人之言,何嘗不是,只因礙於聖上的國體,故
此稍存私見。誰知百姓竟不能容,還是大人來禁阻,實是感激不盡了。」狄公知
道他是嘴上的春風,冷笑道:「同是為國為民之事,有什麼感激。在人居心而已
,百姓也是人,豈沒有個知意感激的?你待他不好,他自向你作對。下官此時,
也要緊回轉,懷義現在堂上,貴皇親可莫私心妄想,這許多蠢民,照常仍在左近
訪問,若再為他們知悉,本院雖再來,恐亦無濟了。」說罷起身,告辭回轅而去


不說武承業與懷義私下議論,單表狄公來至書房,做了一道奏稿,次日五鼓
上朝,好奏明武后。

誰知武承業見眾人散去,心雖放下,渾身已為眾人摔得寸骨寸傷,動彈不得
,向著懷義哭道:「下官為汝之事,幾乎送了性命,現在如何是好?狄仁傑不比
他人,明日早朝,定有一番辯論,叫我如何袒護?他已將口供案件,全行帶去。
」懷義已知難活,不禁哭道:「現在惟有請大人私往宮中,請聖上設法,總求他
看昔日之情,留我一命。」武承業忙道:「你這話,豈不送我性命?日間因送你
入宮,為百姓半途揪獲,我此時出去,設若再為他們碰見,黑夜之間,打個半死
,有誰救我?我現在吃苦,已經非淺,若再遭打,便頃刻嗚呼。」懷義急道:「
武皇親,你我非一日之義,今日我死活,操之你手,除得聖上救我,更有何人挽
回?你不肯去,如何是好?」武承業也是著急,只得向武三思說:「此事還是哥
哥進宮一趟,將細情奏明聖上,請她設法,只要將狄仁傑一人阻止,餘下便可無
事。」武三思因懷義是武后的寵人,恐怕傷了情面,當時說道:「愚兄此時姑作
回街之說,徑入宮中,今夜卻不能來回信,好歹總求武后為力便了。」隨即乘轎
出來,故意命轎夫說道:「汝等閒人讓開,武大人回衙。」說罷如飛而去,由後
宰門進去。

到了堶情A小太監連忙止住道:「武后現在宮中,與如意君飲酒呢,連我們
皆不進去。請皇親在此稍待罷。」武三思知薛敖曹在堸悄ヾA只得站在紗窗外面
等候。耳邊但聽薛敖曹籲籲呼呼的,武后也是那種沉吟的聲音,把個武三思聽得
忍耐不住,只得移步走遠過去。停了一回再來,仍然如此情形,如是兩三次,方
聽武后說道:「我封你這‘如意君’三字,實是令我如意。可憐懷義,昨日受狄
仁傑一頓惡打,兩腿六十板,打得皮開肉綻,今日交我侄兒審訊,不知如何了結
。」武三思在外聽見,知他們事情完畢,故意咳了一聲,堶悸Z后問道:「是誰
在此?」早有小太監走去,說是武三思在簾外聽候多時了。武后道:「我道是誰
,他還無礙。且令他進來。」武三思聽了此言,隨即進去,與薛敖曹見禮坐下,
並將武承業如何送懷義,如何百姓哄鬧,如何請狄仁傑定罪的話,說了一遍。武
后吃驚道:「這事還當了得,狄仁傑是鐵面禦史,如此一來,豈得更改?端端的
好懷義,將他送了性命,使孤家心下何忍。」武三思道:「臣等無法可想。懷義
特命臣連夜進宮,求請陛下,看這昔日的恩情,傳旨開赦。不然便難見陛下之面
了。」武后躊躇半會,乃說道:「孤家早朝,也只好順著狄仁傑的言語,如此這
般發落,或可活命。汝且前去,命他安耐心思便了。」武三思見武后應允,只得
出宮而去,回衙門。

到了五鼓上朝,早見狄仁傑坐在朝房堶情A見武三思進來,連忙問道:「昨
日之事,乃是貴皇親眾目所睹,本院乃事外之人,反又濫予其間了。」當時聽景
陽鐘響,文武大臣,一齊入朝。三呼已畢,狄公出班奏道:「昨日武承業激成民
變,陛下可曾知道麼?」武后見他用這重大的話啟奏,忙道:「寡人深處宮中,
又未得大臣啟奏,哪堛器D?」狄公道:「陛下既然不知,且請將武承業斬首,
以免釀成大禍,然後再將懷義所犯所擬的罪名,照律使行。武承業乃是承審的人
員,竟將欽犯徇私釋放,致為百姓在半途攔截,送入臣衙,哄鬧刑部。若非武三
思同眾大臣議,將臣請去壓住,幾乎京畿重地,倏起隙端。求陛下宸衷獨斷,將
徇私枉法之武承業治罪,於國家實有裨益。」武后道:「百姓哄鬧法堂,此乃頑
民不知王法,理該調兵剿斬,於武承業何涉?」狄公道:「陛下且不必問臣,茲
有憑字,並各人手押,以及懷義所擬定的罪名,均謄錄在此,請陛下閱後便知。
」說罷將奏折遞了上去。

武后展開細閱了一遍,欲想批駁,實無一處破綻,只得假意怒道:「外間有
此大變,武承業並不奏聞,若非卿家啟奏,朕從何處得悉?私釋欽犯,該當何罪
!本應斬首,姑念皇親國戚,加思開缺,從嚴議處。懷義擬定斬監候罪名,著照
所請。交刑部監禁,俟秋決之期,梟首示眾。王毓書之媳,節烈可嘉,準其旌表
。」狄公復又奏道:「白馬寺雖是敕建地方,既是懷義所污,神人共怒,此穢褻
之所,諒陛下也未必前去。請陛下將廳院地窖,一律拆毀,佛殿齋室,一併封禁
,所有寺中田產,著充公,永為善舉。」武后見他如此辦理,雖恨他過於嚴刻,
只是說不出口,也就準了退朝。狄公回轅,分別措置,百姓自是感激不盡。

誰知武后進宮之後,薛敖曹上前奏道:「陛下今日升殿,懷義之事,究竟如
何?」武后見問,悶悶不樂,乃道:「寡人同汝恩同夫婦,無事不可言說。自從
早年在興隆庵與懷義結識,至今一二十年。雲雨之恩,不可勝數,今為狄仁傑擬
定罪名,斬監候,雖俟秋間施行,此仍掩耳盜鈴之意,隨後傳一道旨意,便可釋
放。惟恐不知寡人的用意,反誤為寡人無情,豈不可恨!」敖曹道:「這事他豈
不知道,可以不必過慮。惟是狄仁傑如此作對,我等何能安處?現有一計,與陛
下相商,不知陛下可能準奏?」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回 薛敖曹半途遭擒 狄樑公一心除賊

卻說薛敖曹道:「陛下莫慮懷義,他豈不知此事,而且昨日武三思,又傳言
於他,諒他總可知道。但狄仁傑一日在京,我等一日不能安枕,陛下何不將他放
了外任,或借作別事將他罷職,豈不去了眼前的肉刺?」武后嘆道:「寡人豈不
想如此,只因朝中現無能臣,所有的官僚,皆是寡人的私黨,設若有意外之事,
這乾人皆不能辦理,就以狄仁傑在朝中。一則是先皇的舊臣,外人也不議論,說
我盡用私人,二則國家之事,他可掌理,因此不肯將他罷職。汝且勿多言,孤家
今日心緒不佳,滿心記掛著懷義,汝明日私自出宮,先到武三思家內,同他到刑
部監內,安慰懷義,說孤家此舉,也是迫於法律。一兩月以後,等外間物議稍平
後,開赦便了。」薛敖曹見他如此,當時也只得答應,隨命小太監擺酒,將張昌
宗復又請來,兩人執杯把盞,代武則天解悶。武則天本天生的尤物,見他兩人如
此殷勤,不禁開懷暢飲,半酣之間,春興高騰,薛敖曹便對坐舞動了一番,然後
酒闌燈灺,共寢宮中。

次日一早,武后上朝,敖曹換了太監的裝束,便帶了兩名穿宮小太監,由後
宰門出去,直向武三思家中而來。也是合當有事,卻巧狄公昨日回轉之後,將王
毓書傳來,聖旨旌表他媳婦,即定了懷義的罪名,秋間施行的話,說了一遍。王
毓書當時即叩頭不止,說朝廷大臣,能全像大人如此忠直,小民自高枕無懮了。
今日將此事說明,我媳婦在九泉之下,也要感激。狄公復行勸慰了一番,命他回
去,準備今日早朝之後,便到白馬寺拆毀地窯。誰知由朝房出來走至半途,忽見
武三思家人,帶領三個少年,向刑部衙門那條路上而去,心下甚是疑惑,暗道:
「前面那個少年,頗覺熟識,曾記在何處見過,何以與武家的人一路行走?」隨
即將馬榮喊至轎前,低聲問道:「汝見前面幾人可認識麼?」馬榮道:「如何不
認識?為首的是武家旺兒,後面三人,不便在街坊說明,且請大人回轅後再說。
」狄公會意道。「汝命喬太跟在他後面,看他究竟向何處而去,趕著回來稟報。
」馬榮答應,叫喬太前去。這堥f公命人趕快抬回轅門,轎夫聽了此言,不知何
故,只得飛似的進了撫轅。狄公下轎,到了內書房後面,馬榮已隨了進來。狄公
道:「你方才見後面三人,究竟是誰?」馬榮道:「那個三十上下,雪白面皮的
,此人便是這南門外一個無恥的流氓,叫作小薛,不知何時,為武三思所見,知
他陽具肥大,送入宮中。日前所說的那個薛敖曹便是此人。」狄公聽了此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