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案 - 3

:「你這廝無須巧飾了,可知本縣不受你欺騙的。你為生意中人,豈不知道個守
望相助,為何高家窪地方,將徐姓夥伴殺死,復又奪取車輛,殺死路人?此案情
由,還不快快供來!」邵禮懷聽了這話,雖是自己所乾,無奈癡心妄想,欲求活
命,不得不矢口抵賴,說:「大人的恩典!此皆趙萬全與小人有仇,無辜牽涉。
小人數千堨~貿易為生,正思想多一鄉親,便多一照應,豈有無辜殺人之理。這
是小人冤枉,求大人開恩。」狄公道:「你這人還在此搪塞,既有趙萬全在此,
你從何處抵賴!」隨即傳命萬全對供。萬全答應,在案前侍立。狄公道:「你這
狗頭,在公堂上面,還不招認!你且將他托售絲貨的原由,在本縣前訴說一遍。
」萬全就將當時,原原本本駁詰了一番,說他托售之時,言下姓徐暴病身死,此
時何以改了言語。邵禮懷哪肯把供,直是呼冤不止。

狄公將驚堂一拍,喝道:「大膽的狗頭,有人證在此,還是一派胡言。不用
大刑,諒汝不肯招認。」兩旁一聲吆喝,早將夾棍摔下堂來,上來數人,將邵禮
懷按住行刑。差役早將他拖出左腿,撕去鞋襪,套上絨繩,只聽狄公在上喝收繩
,眾差威武一聲,將繩一緊,只見邵禮懷臉色一苦,「呀嚇」一響,鮮血交流,
半天未曾開口。狄公見他如此熬刑,不禁赫然大怒,復又命人取過小小鎚頭對定
棒頭,猛力敲打,邵禮懷雖學過數年棍棒,有點運功,究竟禁不住如此非刑,登
時大叫一聲,昏暈過去。執行差役趕上來,即回稟,取了一碗陰陽冷水,打開命
門對面噴去,不到半刻光景,禮懷方漸漸醒來。狄公喝道:「汝這狗頭是招與不
招?可知你為了幾百銀子。殺死兩人,累得兩家老小。以一人去抵兩命,已是死
有餘辜,在此任意熬刑,豈非是自尋苦惱。」邵禮懷仍然不肯招認。

狄公道:「本來不與你個對證,你皆是一派遊供。趙萬全始作罷,孔客店你
曾住過。明日令孔萬德前來對質,看你尚有何辨!」當時拂袖退堂,仍將邵禮懷
收監,補提孔萬德到堂對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九回 邵禮懷認懷認供結案 華國祥投縣呼冤

卻說狄公見邵禮懷不肯招認,仍命收入監內,隨即差馬榮到六媦[,提孔萬
德到案。馬榮領命去後,次日將胡德並王仇氏一乾原告,與孔萬德一同進城。狄
公隨即升堂,先帶孔萬德問到:「本縣為你這命案,費了許多周折,始將凶手緝
獲。惟是他忍苦挨刑,堅不吐實,以此難以定案,但此人果否是正凶不是,此時
也不能遽定,特提汝前來。究竟當日那姓邵同姓徐兩人,到你店中投宿時,你應
該與他見過面了,規模形像,諒皆曉得。這姓邵的約有多大年紀,身材長短,你
且供來。」孔萬德聽了這話,戰戰兢兢地稟道:「此事已隔有數日,雖十分記憶
不清,但他身形年貌,卻還記得。此人約有三十上下的年紀,中等身材,黑面長
瘦。最記得一件,那天晚間,令小人的夥計出去沽酒回來,在燈光之下,見他飲
食,他口中牙齒,好像是黑色。大人昨日公差,將他緝獲來案,小人並不知道在
先,又未與他見,並非有意誤栽,請大人提出,當堂驗看。如果是個黑齒,這人
不必問供,那是一定無疑了。且小人還記得了那形樣,一看未有不知的。」狄公
見他指出實在證據,暗說:「天下事,可以謊說的,這牙齒是他生成的樣子,且
將他提出看視。」

當時在堂上,標了監簽,禁子提牌,將邵禮懷帶到案前,當中跪下。狄公道
:「你這廝昨日苦苦不肯招認,今有一人在此,你可認得他麼?」說著用手指著
孔萬德令他記識。邵禮懷一驚,復又心頭一橫,道:「你與我未曾識面,何故串
通趙萬全挾仇害我?」孔萬德不等他說完,一見了面,不禁放聲哭道:「邵客人
你害得我好苦呀!老漢在六媦[開設有數十年客店,來往客人,無不信實,被你
害了這事,幾乎送了性命。不是這青天太爺,哪媮棶Q活麼?當時進店時節,可
是你命我接那包裹的,晚間又飲酒的麼。次日天明,給我房錢,皆是你一人乾的
,臨走又招呼我開門。哪知你心地不良,出了鎮門,就將那徐相公害死。一個不
足,又添上一個車夫。我看你不必抵賴了,這青天太爺,也不知斷了許多疑難案
件,你想搪塞,也是徒然。」後向狄公道:「小人方才說他牙齒是黑色,請太爺
看視,他還從哪媗G白!」狄公聽了此言,抬頭將邵禮懷一望,果與他所說無疑
,當時拍案叫道:「你這狗頭,分明確有證據,還敢如此亂言,不用重刑,諒難
定案。」隨即命左右取了一條鐵索,用火燒得飛紅,在丹墀下鋪好,左右兩人將
凶犯提起,走到下面,將磕膝露出,對定那通紅的練子納了跪下。只聽「哎喲」
一聲,一陣清煙,癡癡地作響,真是痛入骨髓,把個邵禮懷早已昏迷過去,再將
他兩腿一望,皮肉已是焦枯,腥味四起。只見執刑的差役將火爐移到階下,命人
取過一碗酒醋,向爐中一潑,登時醋煙四起,透入腦門。約有半盞茶時,邵禮懷
沉吟一聲,漸漸地甦醒。

狄公道:「你是招與不招?若再遲延,本縣就另換了刑法了。」邵禮懷到了
此時,實是受刑不過,只得向上稟道:「小人自幼在湖州縣行生理,每年在此坐
莊,只因去年結識了一個女人,花費了許多本錢,回鄉之後,負債累累。今年有
一徐姓小官,名叫光啟,也是當地的同行,約同到此買賣。小人見他有二三百金
現銀外,七八百兩絲貨,不覺陡起歹意,想將他治死,得了錢財,與這婦女安居
樂業。一路之間雖有此意,只是未逢其便。這日路過治下六媦[地方,見該處行
人尚少,因此投在孔家客店。晚間用酒將他灌醉,次日五更動身,彼時他還未醒
,勉強催他行路,走出了鎮門,背後一刀,將他砍倒。正擬取他身邊銀兩,突來
過路的車夫,瞥眼看見,說我攔街劫盜,當時就欲聲張。小人惟恐驚動民居,也
就將他砍死,得了他的車輛,推著包裹物件,得路奔逃。誰知心下越走越怕,過
了兩站路程,卻巧遇了這趙萬全,謊言請他售貨,得了他幾百銀子,將車子與他
推載。此皆小人一派實供,小人情知罪重,只求大人開恩。我尚有老母!」狄公
冷笑道:「你還記得念著家鄉,徐光啟難到沒有老小嗎?」說著命那刑房,錄了
口供,入監羈禁,以便申詳上憲。當時書役,將口供錄好,高聲誦念一遍,命邵
禮懷蓋了指印,收下監牢。

狄公方要退堂,忽然衙前一片哭聲,許多婦女男幼,揪著二十四五歲的後生
,由頭門喊起,直叫伸冤,後面跟著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哭得更是悲苦。見狄公
正坐堂,當時一齊跪下案前,各人哭訴。狄公不解其意,只得令趙萬全先行退下
,然後向值差言道:「你去問這乾人,為何而來,不許多人,單叫原告上來問話
。其餘暫且退下,免得審聽不清。」值日差領命,將一群人推到班房外面,將狄
公吩咐的話說了一遍,當時有兩個原告,跟他進來。狄公向下一望;一個中年婦
人,一個是白發老者,兩人到了案前,左右分開跪下。狄公問到:「汝兩人是何
姓名,有什麼冤抑,前來扭控?」只聽那婦人先開口道:「小婦人姓李,娘家王
氏,丈夫名喚在工,本是縣學增生,只因早年已亡故,小婦人苦守柏舟,食貧茹
苦。膝下只有一女,名喚黎姑,今年十九歲,去年經同邑史清來為媒,聘本地孝
廉華國祥之子文俊為妻,前日彩輿吉日,甫詠於歸,未及三朝,昨日忽然身死。
小婦人得信,如同天塌一般,趕著前去觀望,哪知我女兒全身青腫,七孔流血,
眼見身死不明,為他家謀害。可憐小婦人,只此一女,滿望半子收成,似此苦楚
,求青天伸雪呢!」說畢放聲大哭,在堂下亂滾不止。狄公忙命媒婆,將她扶起
,然後向那老者問道:「你這人可是華國祥麼?」老者稟道:「便是國祥。」狄
公道:「佳兒佳婦,本是人生樂事,為何娶媳三朝,即行謀害?還是汝等翁姑凌
虐,抑是汝家教不嚴,兒子做出這非禮之事?從實供來,本縣好前去登場相驗。


狄公還未說畢,國祥已是淚流滿面,說道:「舉人乃詩禮之家,豈敢肆行凌
虐。兒子文俊,雖未功名上達,也是應試的童生,而且新婚燕爾夫婦和諧,何忍
下此毒手!只因前日佳期,晚間兒媳交拜之後,那時正賓客盈堂,有許多少年親
友,欲鬧新房,舉人因他們取笑之事,不便過於相阻。誰知內中有一胡作賓,乃
是縣學生員,與小兒同窗契友,平日最喜嬉戲,當時見兒媳有幾分姿色,生了妒
忌之心,評腳論頭,鬧個不了。舉人見夜靜更深,恐誤了古時,便請他們到書房
飲酒,無奈眾人異口同聲,定欲在新房取鬧。後來有人轉圓,命新人飲酒三杯,
以此討饒。眾人俱已首肯,惟他執意不從,後來舉人怒斥他幾句,他就老羞成怒
,說取鬧新房,金吾不禁,你這老頭似此可惱,三朝內定叫你知我的利害便了。
眾人當時以為他是戲言,次日並復行請酒,誰料他心地窄狹,懷恨前仇,不知怎
樣,將毒藥放在新房茶壺堶情A昨晚文俊幸而未曾飲喝,故而未曾同死,媳婦不
知何時飲茶,服下毒藥,未及三鼓,便腹痛非常,登時合家起身看視,連忙請醫
來救,約有四鼓,一命嗚呼。可憐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竟為這胡作賓害死。舉
人身列縉紳,遽遭此禍,務求父臺伸雪。」說著也是痛哭不止。

狄公聽他們各執一詞,乃道:「據你兩造所言,這命案名是胡作賓肇禍,此
人但不知可曾逃逸?」華國祥道:「現已扭稟來轅,在衙前伺候。」狄公當時命
帶胡作賓到案,一聲傳命,早見儀門外也是個四五十歲的婦人,領著一個後生,
哭喊連聲,到案跪下。狄公問道:「你就是胡作賓麼?」下面答道:「生員是胡
作賓。」狄公向他高聲喝道:「還虧你自稱生員,你既身列膠癢,豈不達周公之
事,冠婚喪祭,事有定義,為何越分而行,無禮取鬧?華文俊又與你同窗契友,
夫婦乃人之大倫,為何見美生嫌,因嫌生妒,暗中遺害?人命關天,看你這一領
青衫,也是辜負了。今日他兩造具控,本縣明察如神,汝當日為何起意,如何下
毒,從速供來。本縣或可略分言情,從輕擬罪,若為你是贊門秀士,恃為護符,
不能得刑拷問,就那是自尋苦惱了。莫說本縣也是科第出身,十載寒窗,做了這
地方官宰,即是那不肖貪婪之子,遇了這重大的案件,也有個國法人情,不容袒
護,而且本縣是言出法隨的麼!」狄公說了一番,不知胡作賓如可,且看下回分
解。


第二○回 胡秀士戲言召禍 狄縣令度情審案

卻說狄公將胡作賓申斥一番,命他從實供來,只見他含淚供言,匐伏在地,
口稱:「父臺暫息雷霆,容生員細稟。前日鬧房之事,雖有生員從中取鬧,也不
過少年豪氣,隨眾笑言。那時諸親友在他家中,不下有三四十人,生員見華國祥
獨不與旁人求免,惟向我一人攔阻,因恐當時便允,掃眾人之興,是以未答應。
誰知忽然長者面斥生員,因一時面面相窺,遭其駁斥,似乎難以為情,因此無意
說了一句戲言,教他三日內防備,不知借此轉圓之法。而且次日,華國祥復設
酒相請,即有嫌隙,已言歸於好,豈肯為此不法之事,謀毒人命。生員身列士林
,豈不知國法昭彰,疏而不漏,況家中現有老母妻兒,皆賴生員舌耕度日,何忍
作此非禮之事,累及一家?如謂生員有妒忌之心,他人妻室雖妒,亦何濟於事?
即使妒忌,應該謀佔謀奸,方是不法的人奸計,斷不至將她毒死。若說生員不應
嬉戲,越禮犯規,生員受責無辭,若說生員謀害人命,生員是冤枉。求父臺還要
明察。」說畢,那個婦人直是叩頭呼冤,痛苦不已。狄公問她兩句,乃是胡作賓
的母親,自幼孀居,撫養這兒子成立,今因戲言,遭了這橫事,深怕在堂上受苦
,因此同來,求太爺體察。

狄公聽了三人言詞,心下狐疑不定,暗道:「華李兩家見女兒身死,自然是
情急具控,惟是牽涉這胡作賓在內,說他因妒謀害,這事大有疑惑。莫說從來鬧
新房之人,斷無害新人性命之理,即以他為人論,那種風度儒雅,不是謀害命的
人,而且他方才所稟的言詞,甚是入情入理。此事倒不可造次,誤信供詞。」停
了一晌,乃問李王氏道:「你女兒出嫁,未及三朝,遽爾身死,雖則身死不明,
據華國祥所言,也非他家所害;若因鬧新房所見,胡作賓下毒傷人,這是何人為
憑?本縣也不能聽一面之詞,信為定讞。汝等姑且退回具稟補詞,明日親臨相驗
,那時方辨得真假。胡作賓無端起鬨,指為禍首,著發看管,明日驗畢再核。」
李王氏本是世家婦女,知道公門的規矩,理應驗後拷供,當時與國祥退下堂來,
乘轎回去,專等明日相驗。惟有胡作賓的母親趙氏,見兒子發交縣學,不由得一
陣心酸,嚎陶大哭,無奈是本官吩咐的,直待望他走去,方才回家。預備臨場判
白,這也不在話下。

但說華國祥回家之後,知道相驗之事,閒人擁擠,只得含著眼淚,命人將聽
堂及前後的物件搬運一空,新房門前搭了蘆席,雖知房屋遭其損壞,無奈這案情
重大,不得不如此辦法。所幸他尚是一榜人員,地方上差役不敢羅??,當時忙了
一夜,惟有他兒子見了這個美貌嬌妻,兩夜恩情,忽遭大故,直哭得死去活來。
李王氏痛女情深,也是前來痛哭,這一場禍事真叫神鬼不安。

到了次日,當坊地甲,先同值日差前來布置,在庭前設了公案,將屏門大開
,以便在上房院落驗屍,好與公案相對,所有那動用物件,無不各式齊全。華國
祥當時又請了一妥實的親戚備了一口棺木,以及裝殮的服飾,預備驗後收屍。各
事辦畢,已到巳正時候。只聽門外鑼聲響亮,知是狄公登場,華國祥趕急具了衣
冠,同兒子出去迎接。李王氏也就哭向後堂。狄公在福祠下轎,步入廳前,國祥
邀了坐下,家人送上茶來。文俊上前叩禮已畢,狄公知是他兒子,上下打量了一
番,也是個讀書儒雅的士子,心下實實委決不下,只得向他問道:「你妻子到家
,甫經三天,你前晚是何時進房的呢?進房之時,她是若何模樣,隨後何以知茶
壺有毒,他誤服身亡?」文俊道:「童生因喜期請親前來拜賀,因奉家父之命,
往各家走謝。一路回來,已是身子困倦,適值家中補請眾客,復命之後,不得不
與周旋。客散之後,已是時交二鼓,當即又至父母膝前,稍事定省,然後方至房
中。彼時妻子正在床沿下面坐,見童生回來,特命伴姑倒了兩杯濃茶,彼此飲吃
,童生因酒後,已在書房同父母房中飲過,故而未曾入口。妻子即將那一杯吃下
,然後入寢。不料時交三鼓,童生正要熟睡,聽她隱隱的呼痛,童生方疑她是積
寒所致,誰知越痛越緊,叫喊不止,正欲命人請醫生,到了四鼓之時,已是魂歸
地下。後來追本尋源,方知她腹痛的原由,乃是吃茶所致,隨將茶壺看視,已變
成赤黑的顏色,豈非下毒所致?」狄公道:「照此說來,那胡作賓前日吵鬧之時
,可曾進房麼?」文俊道:「童生午前即出門謝客,未能知悉。」華國祥隨即說
道:「此人是午前與大眾進房的。」狄公道:「既是午前進房的,這茶壺設於何
地,午後你媳婦可曾吃茶麼,泡茶又是誰人?」華國祥被狄公問了這兩句,一時
反回答不來,直急得跌足哭道:「舉人早知道有這禍事,那時就各事留心了。且
是新娶的媳婦,這瑣屑事,也不必過問,哪堛器D的清楚?總之這胡作賓素來嬉
戲,前日一天,也是時出時進的,他有心毒害,自然不把人看見了。況他至二更
時候,方與眾人回去,難保午後燈前背人下毒。這是但求父臺拷問他,自然招認
了。」狄公道:「此事非比兒戲,人命重案,豈可據一己偏見,深信不疑。即今
胡作賓素來嬉戲,這兩日有伴姑在旁,他亦豈能下手。這事另有別故,且請將伴
站交出,讓本縣問她一問。」

華國祥見他代胡作賓辯駁,疑他有心袒護,不禁作急起來,說道:「父臺乃
民之父母,居官食祿,理合為民伸冤,難道舉人有心牽害這胡作賓不成?即如父
臺所言,不定是他毒害,就此含糊了事麼?舉人身尚在縉紳,出了這案,尚且如
此怠慢,那百姓豈不是冤沉海底麼?若照這樣,平日也盡是虛名了。」狄公見他
說起渾話,因他是苦家,當時也不便發作,只得說道:「本縣也不是不辦這案,
此時追尋,正為代你媳婦伸冤的意思。若聽你一面之詞。將胡作賓問抵,設若他
也是個冤枉,又誰人代他伸這冤呢?凡事具有個理解,而此時尚未間驗,何以就
如此焦急。這伴姑本縣是要訊問的。」當時命差役入內提人。華國祥被他一番話
,也是無言可對,只得聽他所為。轉眼之間,伴姑已俯伏在地。

狄公道:「你便是伴姑麼?還是李府陪嫁過來,還是此地年老僕婦?連日新
房堶悼X入人多,你為何不小心照應呢?」那婦人見狄公一派惡言厲聲的話,嚇
得戰戰兢兢,低頭稟道:「老奴姓高,娘家陳氏,自幼蒙李夫人恩典,叫留養在
家,作為婢女。後來蒙恩發嫁,與高起為妻,歷來夫婦皆在李家為役。近來因老
夫人與老爺相繼物故,夫人以小姐出嫁,見老奴是個舊僕,特命前來為伴,不意
前晚即出了這禍事了。小姐身死不明,叩求太爺將胡作賓拷問。」狄公初時疑惑
是伴始作弊,因她是貼身的用人,又恐是華國祥嫌貧愛富,另有別項情事,命伴
始從中暗害,故立意要提伴始審問。此時聽她所說,乃是李家的舊僕人,而且是
她攜著大的小姐,斷無忽然毒害之理,心下反沒了主意,只得向她問道:「你既
由李府陪嫁過來,這連日泡茶取水,皆是汝一人照應的了。臨晚那茶壺,是何時
泡的呢?」高陳氏道:「午後泡了一次,上燈以後,又泡了一次,夜間所吃,是
第二次泡的。」狄公又道:「泡茶之後,你可離房沒有,那時書房曾開酒席?」
伴姑道:「老奴就吃夜飯出來一次,餘下並未出來。那時書房酒席,姑少爺同胡
少爺,也在那埵Y酒。但是胡少爺認真晚間忿忿而走,且說了恨言,這藥肯定是
他下的。」狄公道:「據你說來,也不過是疑猜的意思,但問你午後所泡的一壺
可有人吃麼?」伴姑想了一會,也是記憶不清,狄公只得入內相驗屍骸。不知後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一回 善言開導免驗屍骸 審口供升堂訊問

卻說狄公聽了高陳氏之言,更是委決不下,向華國祥說道:「據汝眾人之言
,皆是獨挾己見。茶是飯後泡的,其時胡作賓又在書房飲酒;伴姑除了吃晚飯,
又未出來,不能新人自下毒物,即可就伴姑身上追尋了。午後有無人進房,她又
記憶不清,這案何能臆斷?且待本縣勘驗之後,再為審斷罷。」說著即起身到了
堶情C此時李王氏以及華家大小眷口,無不哭聲振耳,說好個溫柔美貌的新娘,
忽然遭此慘變。狄公來至上房院落,先命女眷暫避一避,在各處看視一遭,然後
與華國祥走到房內,見箱籠物件,俱已搬去,惟有那把茶壺並一個紅漆筒子,放
在一扇四仙桌子上,許多僕婦,在床前看守。狄公問道:「這茶壺可是本在這桌
上的麼?你們取了碗來,待本縣試它一試。」說著當差的早已遞過一個茶杯,狄
公親自取在手中,將壺內的茶倒了一杯,果見顏色與眾不同,紫黑色如同那糖水
相似,一陣陣還聞得那派腥氣。狄公看了一回,命人喚了一隻狗來,復著人放了
些食物在內,將它潑在地下,那狗也是送死:低頭哼了一兩聲,一氣吃下,霎時
之間,亂咬亂叫,約有頓飯時節,那狗已一命嗚呼。狄公更是詫異,先命差役上
了封標,以免閒人誤食,隨即走到床前,看視一遍。只見死者口內,漫漫的流血
,渾身上下青腫非常,知是毒氣無疑。轉身到院落站下,命人將李王氏帶來,向
著華國祥與她說道:「此人身死,是中毒無疑,但汝等男女兩家,皆是書香門第
,今日遭了這事,已是不幸之至,既具控請本縣究辦,斷無不來相驗之理。但是
死者因毒身亡。已非意料所及,若再翻屍相驗,就更苦不堪言了。此乃本縣憐惜
之意,特地命汝兩造前來說明緣故,若不忍死者吃苦,便具免驗結來,以免日後
反悔。」

華國祥還未開言,李王氏向狄公哭道:「青天老爺,小婦人只此一女,因她
身死不明,故而據情報控。既老爺如此定案,免得她死後受苦,小婦人情願免驗
了。」華文俊見岳母如此,總因夫婦情深,不忍她遭眾人擺佈,也就向國祥說道
:「父親且免了這事吧,孩兒見媳婦死了太慘,難得老父臺成全其事,以中毒定
案。此時且依他收殮、」華國祥見兒子與死屍的母親,皆如此說,也不過於苛求
,只得退下,同李王氏具了免驗的甘結,然後與狄公說道:「父臺今舉人免驗,
雖是顧恤體面之意,但兒媳中毒身亡,此事皆眾目所見,惟求父臺總要拷問這胡
作賓,照例懲辦。若以蓋棺之後,具有甘結,一味收殮,那時老父臺反為不美了
。」狄公點點首,將結取過,命刑役皂隸退出堂後,心下實是躊躇,一時不便回
去,坐在上房,專看他們出去之時,有什麼動靜。

此時悹堨~外,自然鬧個不清,僕眾親朋俱在那媬鴩ヾA所幸棺木一切,昨
日俱已辦齊。李王氏與華文俊,自然痛入酸腸,淚流不止。狄公等外面棺木設好
,欲代死者穿衣,他也隨著眾人來到房內,但聞床前一陣陣腥氣,吹入腦髓,心
下直是悟不出個理來。暗道:「古來奇案甚多,即便中毒所致,這茶壺之內,無
非被那砒霜信石服在腹中,縱然七孔流血,立時斃命,何以有這腥穢之氣?你看
屍身雖然青腫,皮膚卻未破爛,而且胸前膨脹如瓜,顯見另有別故。真非床下有
什麼毒物麼?」一人暗自揣度,忽有一人喊道:「不好了,怎麼死了兩日,腹中
還是掀動?莫非作怪麼?」說著登時跑下床來,嚇得顏色都改變了。觀看那些人
,見他如此說,有大著膽子,到他那地方觀看,復又沒有動靜,以致眾人俱說他
疑心。當時七上八下,趕將衣服穿齊,只聽陰陽生招呼入殮,眾人一擁下床,將
屍升起,拈出房間入殯。惟有狄公,等眾人出去之後,自己走到床前,細細觀看
一回,復又在地下瞧了一瞧,見有許多血水點子,堶控a著些黑絲,好像活動的
樣子。狄公看在眼內,出了後堂,在廳前坐下,心下想:「此事定非胡作賓所為
,內中必有奇怪的事件,華國祥雖一口咬定,不肯放松,若不如此辦法,他必不
能依斷。」主意想定,卻好收殮已畢。狄公命人將華國祥請出說道:「此事似有
可疑,本縣斷無不辦之理。胡作賓雖是個被告,高陳氏乃是伴姑,也不能置身事
外,請即交出,一齊歸案汛辦,以昭公允。若一味在胡作賓身上苛求,豈不致招
物議?本縣決不刻待尊僕便了。」華國祥見他如此說法,總因他是地方上的父母
官,案件要他判斷,只得命高陳氏出來,當堂申辯,狄公隨即起身乘轎回衙。此
時惟胡作賓的母親,感激萬分,知道狄公另有一番美意,暗中買屬差役,傳信與
他兒子,不在話下。

單說狄公回到署中,也不升堂理件,但轉命將高陳氏,交官媒看管,其餘案
件,全行不問,一連數日,皆是如此。華國祥這日發急起來,向著兒子怨道:「
此事皆汝畜生誤事,你岳母答應免驗,她乃是個女流,不知公事的利弊。從來作
官的人,皆是省事為是,只求將他自己的腳步站穩,別人的冤抑,他便不問了。
前日你定要請我免驗,你看這狗官,至今未曾發落。他所恃者,我們已具甘結,
雖然中毒是真,那胡作賓毒害是無憑無據,他就借此遲延,意在袒護那狗頭,豈
不是為你所誤!我今日倒要前去催審,看他如何對我,不然上控的狀子,是免不
了的。」說著命人帶了冠帶,徑向昌平縣而來。

你道狄公為何不將這事審問,奈他是個好官,從不肯誣害平人。他看這案件
,非胡作賓所為,也非高陳氏陷害,雖然知道這緣故,只是思不出個原由,毒物
是何時下人,因此不便發落。這日午後正與馬榮將趙萬全送走,給了他一百兩路
費,說他心地明直,於邵禮懷這案勇於為力,趙萬全稱謝一番,將銀兩壁還,分
手而去。然後向馬榮說道:「六媦[那案,本縣起初就知易辦,但須將姓邵的緝
獲就可斷結。惟是畢順驗不出傷痕,自己已經檢舉,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華國祥媳婦又出了這件疑案。若要注意在胡作賓身上,未免於心不忍,前日你在
他家,也曾看見各樣案情,皆是不能擬定。雖將高陳氏帶來,也不過是阻飾華國
祥催案的意思。你手下辦的案件,已是不少,可幫著本縣想想,再訪鄰封地方,
有什麼好手件役,前去問他,或者得些眉目。」

兩人正在書房議論,執貼上進來回道:「華舉人現在堂上,要面見太爺,問
太爺那案子是如何辦法。」狄公道:「本縣知他必來催案,汝且出去請會,一面
招呼大堂伺候。」那人答應退去,頃刻之間,果見華國祥衣冠整齊,走了進來。
狄公只得迎出書房,分賓主坐下。華國祥開言問道:「前日老父臺將女僕帶來,
這數日之間,想必這案情判白了,究竟誰人下毒,請父臺示下,感激非淺。」狄
公答道:「本縣於此事思之已久,乃一時未得其由,故未曾審問。今尊駕來得甚
巧,且請稍坐,待本縣究問如何。」說著外堂已伺候齊備,狄公隨即更衣升堂問
案。先命將胡作賓帶來,原差答應一聲,到了堂口,將他傳入。胡作賓在案前跪
下。

狄公道:「華文俊之妻,本縣已登場驗畢,顯系中毒身亡。眾口一詞,皆謂
汝一人毒害,你且從實招來,這毒物是何時下入?」胡作賓道:「生員前日已經
申明,嬉戲則有之,毒害實是冤枉,使生員從何括起?」狄公道:「汝也不必抵
賴,現有他家伴姑為證。當日請酒之時,華文俊出門謝客,你與眾人時常出入新
房,乘隙將毒投下。汝還巧言辯賴麼?」胡作賓聽畢忙道:「父臺的明見。既她
說與眾人時常出入,顯見非生員一人進房,既非一人進房,則眾目昭彰,又從何
時乘隙?即使生員下入,則一日之中,為何甚久,豈無一人向茶壺倒茶?何以別
人皆未身死,獨新人吃下,就有毒物?此茶是何人倒給,何時所泡,求父臺總要
尋這根底。生員雖不明指其人,但伴姑責有攸歸,除親友進房外,家中婦女僕婦
,並無一人進去,若父臺不在這上面追問,雖將生員詳革用刑拷死,也是無口供
招認。叩求父臺明察!」未知狄公如何辦理,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二回 想案情猛然省悟 聽啞語細觀行蹤

卻說狄公聽胡作賓一番申辯,故意怒道:「你這無知劣生,自己心地不良,
釀成人命,已是情法難容,到了這赫赫公堂,便應據實陳詞,好好供說,何故又
牽涉他人,望圖開脫?可知本縣是明見萬堛漫x員,豈容你巧言置辯!若再遊詞
抵賴,國法俱在,便借夏楚施威了。」胡作賓聽了這些話,不禁叩頭稟道:「生
員實是冤枉,父臺如不將華家女僕提案,雖將生員治死,這事也不能明白。且父
臺從來審案,斷無偏聽一面的道理,若國祥抗不遵提,其中顯有別故,還求父臺
三思。」狄公聽罷,向他喊道:「胡作賓,本縣見你是個縣學生員,不忍苦苦刻
責與你,今日如此巧辯,本縣若不將他女僕提質諒你心也不甘。」隨即命人提高
陳氏。兩旁威武一聲,早將伴姑提一到,在案前跪下。狄公言道:「本縣據你家
主所控,實系胡作賓毒害人命,奈他矢口不認。汝且將此前日如何在新房取鬧,
何時乘隙下毒,一一供來,與他對質。」高陳氏道:「喜期吉日,那晚間所鬧之
事,家主已聲明在前,總國家主面斥惡言,以致他心懷不善,臨走之時,令我等
三日之內,小心提防。當時尚以為戲言,誰知那日前來,乘間便下了毒物,約計
其時,總在上燈前後。那時堨~正擺酒席,老奴雖在房中,黃昏之際,也辨不出
來,而且出入的人又多。即以他一人來往,由午時至午後,已不下數次,多半那
時借倒茶為名,來此放下。只求青天老爺先將他功名詳革,用刑拷問,那就不怕
他不供認了」。

狄公還未開言,胡作賓向他辯道:「你這老狗才,豈非信口雌黃,害我性命
!前日新房取鬧,也非我一人之事,只因你家老爺獨向我申斥,故說了一句戲話
,關顧面目,以便好出來回去,豈能便以此為憑証?若說我在上燈前後,到來下
毒,此話便是誣陷。從午前與眾親朋在新房說笑了一回,隨後不獨我不曾進去,
即別人也未曾進去;上燈前後,正你公子謝客回家之後,連他皆未至上房,同大
眾在書房飲酒。這豈不是無中生有,有意害人!彼時而況離睡覺尚遠,那時豈無
別人倒茶,何以他人不死,單是你家小姐身死?此必是汝等平時,嫌小姐夫人刻
薄,或心頭不遂,因此下這些毒手,害她性命,一則報了前仇,二則想趁倉猝之
時,擄掠些財物。不然即是華家父子通向謀害,以便另娶高門。這事無論如何,
皆不關我事!汝且想來。由午前與眾人進房去後,汝就是陪嫁的伴姑,自不能離
她左右,曾見我復進房去過麼?」高氏被他這一番辯駁,回想那日,實未留意,
不知那毒物從何時而來;況且晚間那壺茶,既自己去泡,想來心下實在害怕,到
了此時,難以強詞辯白,全推倒在胡作賓身上,無奈為他這番窮辯。又見狄公在
上那樣威嚴,一時畏怯,說不出來。狄公見了這樣情形,乃道:「汝說胡作賓午
後進房,他說未曾進去,而且你先前所供,汝出來吃晚飯時,胡作賓正同你家少
爺在書房飲酒,你家老爺,也說胡作賓是午前進房,據此看來,這顯見非他所害
。你若不從實招來,定用大刑伺候。」高陳氏見了這樣,不敢開言。狄公又道:
「汝既是多年僕婦,便皆各事留心,而且那茶壺又是汝自己所泡,豈能誣害與他
!本縣度理準情,此案皆從你所乾出來,早早供來,免得受刑。」高陳氏跪在堂
下,聞狄公所言,嚇得戰戰兢兢,叩頭不止,說道:「青天大老爺息怒,老奴何
敢生此壞心,有負李家老夫人大德,而且這小姐是老奴攜抱長大的,何忍一朝下
此毒手。這事總要青天大老爺究尋根底。」狄公見高陳氏說畢,心中想道:這案
甚是奇怪,他兩造如此供說,連本縣皆為他迷惑。一個是儒雅書生,一個是多年
的老僕,斷無謀害之理。此案不能判結,還算什麼為民之父母!照此看來,只好
在這茶壺上面追究了。一人坐在堂上,寂靜無聲,思想不出個道理。

忽然值堂的家人,送上一碗茶來,家人因他審案的時候已久,恐他口中作渴
。狄公見他獻上,當時蓋子掀開,只見上面有幾點黑灰浮於茶上,狄公向那人問
道:「你等何以如此粗心。茶房獻茶,也不用潔淨水來煎飲,這上面許多黑灰,
是哪堥茠滿H」那家人趕著回道:「此事與茶夫無涉,小的在旁邊看到,正泡茶
時,那簷口屋上忽飄一塊灰塵下來,落於堶情A以致未能清楚。」狄公聽了這話
,猛然醒悟,向著高陳氏說道:「你既說到那茶壺內茶,是你所泡,這茶水還是
在外面茶坊內買來,還是家中烹燒的呢?」高陳氏道:「華老爺因連日喜事,眾
客紛紛,恐外面買水不能應用,自那日喜事起,皆自家中親燒的。」狄公道:「
既是自家燒的,可是你燒的麼?」高陳氏道:「老奴是用現成開水,另有別人專
管此事。」狄公道:「汝既未澆,這燒水的地方,是在何處呢?」高陳氏道:「
在廚房下首間屋內。」狄公一一聽畢,向著下面說道:「此案本縣已知道了,汝
兩人權且退下,分別看管,本縣明日揭了此案,再行釋放。」當時起身,退入後
堂。

此時華國祥在後面聽他審問,在先專代胡作賓說話,恨不得挺身到堂,向他
辱罵一番,只因是國家的法堂,不敢造次;此時又聽他假想沉吟,分不出個皂白
,忽然令兩造退下,心下更是不悅。見狄公進來,怒顏問道:「父臺從來聽案,
就如此審事的麼?不敢用刑拷問,何以連申斥駁詰,皆不肯開口呢?照此看來,
到明年此日,也不能斷明白了。不知這埵{府衙門,未曾封閉,天外有天,到那
時莫怪舉人越控。」說著大氣不止,即要起身出去。狄公見了笑道:「尊府之事
,本縣現已明白,且請稍安毋躁,明日午後,定在尊府分個明白。此乃本縣分內
之事,何勞上憲控告?若明日不能明白,那時不必尊駕上控,本縣自己也無顏作
這官宰了。此時且請回去吧。」華國祥聽他如此說來,也是疑信參半,只得答道
:「非是舉人如此焦急,實因案出多日,死者含冤,於心不忍。既老父臺看出端
倪來,明日在家定當恭候了。」說完起身告辭,回到家內。

這堥f公來至書房,馬榮向前問道:「太爺今日升堂,何以定明日判結?」
狄公道:「凡事無非是個理字,你看胡作賓那人,可是個害人的奸匪麼?無非是
少年豪氣,一味嬉戲,誤說了那句戲言,卻巧次日生出這件禍事,便一口咬定於
他。若本縣再附和隨聲,詳革拷問,他乃是世家子弟,現已遭了此事,母子二人
,已是痛苦非常,若竟深信不疑,令他供認,那時不等本縣究辨,他母子此時,
必尋短見,豈非此案未結,又出一冤枉案件?至於高陳氏,聽她那個言語,這李
家乃是她的恩人,更不忍為害可知。所以本縣這數日,思前想後,尋不出這條案
情原由,故此不肯升堂。今日華國祥特來催審,本縣也只得敷衍其事,總知道這
茶壺為害。不料今日坐堂時候,本縣正在思索此案,無法可破,忽值茶房獻茶與
本縣,上面有許多浮灰,乃是屋上落下。他家那燒茶的地方,卻在廚下木屋堶
,如此這般的推求,這案豈不可明白麼?」馬榮聽畢說:「這太爺的神鑒,真是
無微不至。但是如此追求,若再不能斷結,則案情比那皇華鎮畢順的事,更難辨
了。」

正說之間,洪亮同陶乾也由外面進來,向狄公面前請安已畢,站立一邊。狄
公問道:「汝等已去多日,究竟看出什麼破綻,早晚查訪如何?」洪亮道:「小
人奉命之後,日間在那何愷媄銎~住,每至定更以後,以及五更時間,即到畢家
察訪,一連數日,皆無形影。昨晚小人著急,急同陶乾兩人施展夜行工夫,跳在
那房上細聽。但聞周氏先在外面,向那婆婆叫罵了一回,抱怨她將太爺帶至家中
醫病,小人以為是她的慣伎,後來那啞子忽然在房中叫了一聲,周氏聽了罵道:
‘小賤貨,又造反了,老鼠吵鬧,有什麼大驚小怪!’說著只聽撲通一聲,將門
關起。當時小人就有點疑惑,她女兒雖是個啞子,不能見老鼠就會叫起來。小人
只得伏在屋上細聽,好像堶惘釣k人說話,欲想下去,又未明見進出的地方,不
敢造次。後來陶乾將瓦屋揭去,望下細看,又不見什麼形跡。因此小人回來稟明
太爺,請太爺示下。」

狄公聽畢問道:「何愷這連日查訪那姓徐的,想已清楚。他家左近可有這個
人麼?」不知洪亮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三回 訪凶人聞聲報信 見毒蛇開釋無辜

卻說洪亮見狄公問何愷這時連日訪查那姓徐的,可有著落,洪亮道:「何愷
俱已訪竣了,皆是本地良民,雖管下有十六家姓徐,離鎮的倒有大半,其餘不是
年老之人,在鎮開張店面,便是些小孩子,與這案皆牽涉不來,是以未曾具稟。
」狄公道:「據你兩人意見,現在若何辦法呢?」洪亮道:「小人雖屬聽有聲音
,因不見進出的所在,是以未敢冒昧下去。此時稟明太爺,欲想在那鄰居家技緝
披緝。因畢家那後牆,與間壁的人家公共的,或此牆內有什麼緣故。這人家小人
已查訪明白,雖在鄉村居住,卻是本地有名的人家,姓湯名叫湯得忠,他父親曾
做過江西萬載縣,自己也是個落第舉子,目下閒居在家課讀,小人見他是個紳衿
,不敢冒昧從事前去。」狄公聽了想道:「這事也未必不的確,這牆豈是出入地
方?」當時也不開口,想了一會,復又問道:「你說這牆是公共之牆,還是在她
床後,還是在兩邊呢?」洪亮道:「小人當時揭屋細看,因兩邊全是空空的,只
有床後靠著那牆,卻為床帳張蓋,看不清楚。除卻在這上面推求,再無別項破綻
。」狄公拍案叫道:「此事得了,你且持我名帖,趕今晚到皇華鎮上,明早同何
愷到這湯家,說我因地方上公事,請湯舉人前來相商。看他是何形景言語,前來
回稟,本縣明早同差役,到華家辦案。」洪亮答應一聲下來,當時領了名帖,轉
身退去,不在話下。

次日一早,狄公青衣小帽,帶了兩名值日差役,並馬榮、喬太,行至華國祥
家內,一徑來至廳前。彼時華國祥正令人在廳上打掃,見縣官狄公已進堶情A只
得遜同人坐,命人取自己的冠帶。狄公笑道:「本縣尚不拘形跡,尊駕何必勞動
。但是令媳之事,今日總可分明。且請命那燒茶的僕婦前來,本縣有話動問。」
華國祥不解何意,見他絕早而來,不便相阻,只得將那燒茶的丫頭喚出。狄公見
是一個十八九歲的丫頭,走到前面,叩頭跪下。狄公說道:「這處也不是公堂,
何須如此。你叫什麼名字,向來是專燒火的麼?」那個丫頭稟道:「小女子名叫
彩姑,向來伏伺夫人,只因近日娶少奶奶,便命專司茶水。」狄公道:「那日高
陳氏午後倒茶,你可在廚房堶掩礡H」彩姑說道:「正在那媬N水。後來上燈時
分,回到上房,因有事情,高奶奶來了去泡茶,卻未看見。及小女子有事之後,
回到那燒茶的處在,爐內的茶水已潑在地下。隨後小女子進來,詢問其事,方知
高奶奶泡茶時,爐子已沒有開水,她將爐子取下,放在簷口,後加火炭,用火燒
了一壺開水,只用了一半,那一半正擬到院落,添加冷水,不料左腳絆了一跤,
以致將水潑於地下。隨後小女子另行添水,她方走去。此是那日泡茶的原委,至
別項事件,小女子一概不知。」狄公聽畢,隨即命馬榮回衙,立將高陳氏帶上來
。狄公一見,大聲喝道:「你這女狗頭,如此狡猾行為!前日當堂口供,說那日
向晚泡茶,取的是現成開水,今日彩姑供說,乃是你將火爐移在簷口,將冷水澆
開,只倒了一半,那水又在簷前沒去一半,顯見你所供真正不實,你尚有何辯?
」高陳氏被這番駁斥,嚇得叩頭不止,但說:「求太爺開恩,老奴因在堂上懼怕
,一時心亂,胡口所供,以太爺恐有它問,其實老奴毫無別項緣故。」狄公怒道
:「可知你只圖一時狡猾,你那小姐的冤枉,為你耽擱了許多時日了,若非本縣
明白,豈不又冤枉那胡作賓?早能如此實供,何致令本縣費心索慮,這總想不出
個緣故。此時暫緩掌頰,俟這案明白後,定行責罰。」當時起身向華國祥道:「
本縣且同尊駕到廚房一行,以便令人辦事。」華國祥到了此時,也只得隨他而去


當時狄公到了堶情A見朝東三間正屋,是鍋灶的所在,南北兩途,共是四個
廂房。狄公問彩姑道:「你等那日燒茶,可是這朝北廂房婸礡H」彩姑道:「正
是這個廂房,現在泥爐子,還在堶惟O。」狄公走進堶情A果然不錯,但見那廚
房的房屋,古剝不堪,瓦木已多半朽壞,隨向高陳氏問道:「你那晚將火爐子移
在何處簷口?」高陳氏向前指道:「便在這青石上面。」狄公依著他指點的所在
,細心向簷口望去,只見那椽子已坍下半截,瓦簷俱已破損,隨向高陳氏說道:
「你前所供不實,本應掌你兩頰,姑念你年老昏饋,罰你仍在原處燒一天開水,
以便本縣在此飲茶。」華國祥見狄公看了一回,也說不出這個道理,此時忽然命
高陳氏燒茶,實不是審案的道理,不禁暗怒起來,向著狄公說道:「父臺到此踏
勘,理應敬備茶點,若等這老狗才燒水,恐已遲遲不及。既她所供不實,理合帶
回嚴懲,以便水落石出。若這樣胡鬧,豈不反成戲濾麼?」狄公冷笑道:「在尊
駕看來似近戲謔,可知本縣正要在這上尋究此事。自有本縣專主,閣下且勿多言
。」隨即命人取了兩張桌椅,在廚房內坐下,與那些廚子僕婦混說些閒話,停一
會,便催高陳氏添火,或而掀扇,或而倒茶,鬧個不了。及至將水燒開,泡了茶
來,他又不吃,如此有十數次光景。

高陳氏正在那媬N火,忽然簷口落下幾點碎泥,在她頸頭上面,趕緊用手在
上面拂去。狄公早已經看見,隨即喊道:「你且過來!」高陳氏見他叫喚,也只
得走過,到了他面前。狄公道:「你且在此稍等一等,那害你小姐的毒物,頃刻
便見了。」高陳氏直是不敢開口,華國祥更不以為然,起身反向上房而去。狄公
也不阻他,坐在那椅上,兩眼直望著簷口。又過了有盞茶時,果然見那落泥的地
方露出一線紅光,閃閃的在那簷口,或現或隱,但不知是什麼物件。狄公心下已
是大喜、趕著向馬榮道:「你們看見什麼?」馬榮道:「看是看見了,還是就趁
此時取出知何?」狄公忙道:「且勿動手,既有這個物件,先將他主人請來,一
同觀看,究竟那毒物是怎麼樣下入,方令他信服。從來本縣斷案,不肯冤屈於人
。若不徹底根究,豈得為民之父母?」當時彩姑見了這樣,趕緊跑到上房,報於
華國祥知道。堶捲酗H一聽,真是意外之事,無不驚服狄公的神明。狄公也著華
家家人去清華國祥出來觀看,華國祥也隨即出來瞧望。狄公道:「這案庶可明白
了,且請稍坐片刻,看這物究竟怎樣。」

當時華國祥抬頭細瞧,但只見火爐內一股熱氣衝入上面,那條紅光被煙抽得
蠕蠕欲動,忽然伸出一個蛇頭,四下觀望,口中流著濃涎,僅對火爐內滴下。那
蛇見有人在此,頃刻又縮進堨h。此時眾人無不凝神展氣,嚇得口不敢開。狄公
向華國祥道:「原來令媳之故,是為這毒物所傷,這是尊駕親目所見,非是本縣
袒護胡作賓了。尊處房屋既壞,歷久不修,已至生此毒物,不如趁此將它拆毀。
」說完命那些閒雜人等,一概走開,令馬榮與值日的差人,以及華家打雜的人,
各執器具,先擁入室內,將簷口所有的椽子拖下。只見上面響了一聲,磚瓦連泥
滾下,內有二尺多長的一條火赤煉,由泥瓦中遊出,竄人院落巷堙A要想逃走,
早被馬榮看見,正欲上前去提,喬太手內早取了一把火叉,對定那蛇頭打了一下
,那蛇登時不得走動,復又一叉將它打死。眾人還恐堶惜揭酗p蛇,一齊上前把
那一間房子拆毀了,乾乾淨淨。狄公命人將蛇帶著到了廳前。此時堶控o信,早
將李王氏接來。

狄公坐下向華國祥言道:「此案本縣初來相驗,便知令媳非人毒害。無論胡
作賓是個儒雅書生,斷不致乾這非禮之事。惟進房之前,聞有一派騷腥氣,那時
便好生疑惑。後來臨驗之時,又有人說他肚內掀動。本縣思想,用毒害人,無非
是砒霜信石,即便服下,但七竅流血而已,豈有腥穢的氣味?因此本縣未敢遽斷
。日來思慮萬分,審訊高陳氏的口供,她但說茶是自己所泡,泡茶之後,胡作賓
又未進房;除她吃晚飯出來,其餘又未離原處;又見無別人進去,難道新人自己
毒害?今日聽彩姑之言,這明是當日高陳氏燒茶之時,在簷口添火,那煙衝入上
面,蛇涎滴下。其時高陳氏未曾知覺,便將開水倒入茶壺,其餘一半,卻巧為她
沒去,以致未害別人。緣由知端,仍是高陳氏自不小心,以致令媳誤服其毒。理
應將她治罪,惟是她事出無心,老年可憫,且從輕辦理。令媳無端身死,亦屬天
命使然,仍請尊駕延喚高僧誦懺悔,超度亡魂。胡作賓無辜受屈,本應釋放,奈
他嬉戲性成,殊非士林的正品,著發學派老師威飭,以做下次。」說完又向李王
氏道:「你女兒身死的原由,今已明白,本縣如此斷結,你等可服麼?」李王氏
哭道:「照此看來,卻是誤毒所致,這皆是我女兒命苦,太爺如此訊結,也是秉
公而論,還有何說呢?」狄公見李王氏應允。當即命眾人銷案具結。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四回 假消息假言請客 為盜賊大意驚人

卻說狄公見眾人應允,命他們結具銷案。華國祥自無話說,惟有李王氏,見
那條毒蛇,在狄公面前,不禁放聲大哭。狄公又命人將蛇燒灰,以作治罪。就此
一來,已是午後,當即起身回衙,將胡作賓由學內提來申斥一番,令他下次務要
誠實謹言,免召外禍。此時胡作賓母子,自然感激萬分,申冤活命,在堂上叩頭
不止。狄公發落已畢,退入後堂。

且說洪亮昨日領了名片,趕到皇華鎮與何愷說明緣故,次日一早,便來到湯
家門首。先命何愷進去,向堶掠搮D:「湯先生在家麼?」堶惘酗H詢問,出來
一個老頭子,答道:「你是哪堥茠滿A問我家先生何乾?」何愷笑道:「原來是
朱老爺。地方上的公食人,皆不認得了?」那人將何愷一望,也就笑道:「你問
他何事,現在還未起身呢。」何愷聽了這句話,轉身就向洪亮去丟個眼色,兩人
信步到了堶情C在書房門口站定,洪亮向何愷道:「你辦事何以這懈怠,既然湯
先生在家,現在何處睡覺,好請他起來講話。」那老家人,見洪亮是公門中的打
扮,趕著問道:「你這公差有何話說,可告知我,進去通知他。」何愷答道:「
他是縣太爺差來的,現有名片在此。因地方上事,請你家先生,進太爺衙門有事
相商,不能稍緩。」那老人在洪亮手內,將名片接過,進了書房,穿過了一小小
天井,朝南正宅三間兩廂。此時何愷也跟那人到了他堶情A心下想到:知他住在
這上首房內,便是畢家那牆相連了。正想之間,忽見那人走到下首房門,何愷心
下好不自在,暗道:「這個想頭,又完了,人尚不在房內居住,牆上還有何說?

一人暗暗的說話,忽然上首房內出來一人,年約二十五六歲,生得眉目清秀
,儀表非凡,好個極美的男子。見老家人一進來,趕著問道:「是誰來請先生?
」老人道:「這事也奇怪,我們先生雖是個舉子,平日除在家課讀,外面的事,
一概不管。不知縣堥f太爺,為著何事,命人前來請他?說地方上有公事,同他
商酌,你看這不是奇怪麼?恐先生也未必肯前去。」那少年人聽他說狄太爺,不
禁面色一變,神情慌張,說道:「你何不回卻他,說先生不與外事便了,為何將
人領人堶惆茤O?」何愷聽了這話,將那人上下一看,卻巧這人的房間,便在畢
家的牆後,心下甚是疑惑,趕緊接話問道:「你公子尊姓,可是在這堭H館的麼
?我們太爺,非為別事,因有一處善舉,沒有人辦,訪聞湯先生是個用心公正的
君子,政命差人持片來請。」說著,見老人已走到房內,高聲喊了兩聲。只聽
頭那人醒來,問道:「我昨日一夜,代眾學生清理積課,直至天明方睡,你難道
未曾知道,何故此時便來叫喊?」只聽老者回答道:「非是我等不知,因知縣太
爺,差人來請,現有公差立等回話。」湯得忠道:「你為什麼不代我回報他?此
時且去將我名片取來,向來人傳說,拜上他貴上縣太爺,說我是牖下書生,閉戶
授徒,不理閒事。雖屬善舉,地方上紳士甚多,請他太爺另請別人辦公罷。」老
人聽了這話,只得出來對何愷回復了一遍。

當時洪亮在書房,早已聽見了,見何愷出來說道,「湯先生不肯進城,在我
看來,惟有回去稟知大爺,請太爺自已前來吧。此事倒不可懈怠,莫要誤事方好
。你此時照原話趕速進城去吧。」說著兩人出了大門,那老人將門關上。彼此到
了街上,何愷向洪亮說道:「你可看見那人沒有?」洪亮道:「這事也是徒然,
湯得忠是在那邊房間居住,有什麼看見?」何愷說道:「你還不知道呢,這頭房
內有人,同老者說話的,你未看見麼?是個少年男子,見我們說縣堮t來的,那
他臉上神色就不如先前。我所以出來,叫你趕速回去,這句話,乃是看他的動靜
的。他如懼怕,你我出門,他必到別處去了。你此時便可趕速回城,稟明太爺,
請太爺自己前來,姑作拜湯先生的話說到了堶情A借話問話,再為察看。我此時
便在這左近等候,看他可出來否,順便打聽他姓甚名誰。」彼此計議停當,已是
辰牌時候。洪亮隨即來至城中,將方才的話稟了。狄太爺心下甚是歡喜,當時傳
齊差役,帶同馬榮,喬太,陶乾三人,乘轎而來,一路之上,不敢怠慢。到了上
燈時分,方至鎮上,先命馬榮仍在從前那個客寓內住下,所有衙役,皆不許出,
夜晚露風聲,說本縣到此客寓;主人也是如此吩咐。眾人自領命而行,當時將行
李卸下,淨面用茶。

飲食已畢,狄公向馬榮道:「你們四人,今夜分班前去,洪亮同汝在畢家屋
上等候,若有動靜,便可即喊拿賊,看他下面如何;喬太同陶乾在湯家門前守候
,若有人夜半出來,便將他拿獲住。本縣此時不去,正恐走去辦事不成,令凶人
走去。」四人領命下來,各自前去不提。

且說馬榮同洪亮兩人,出了店門,洪亮道:「我近來為這事吃了許多辛苦,
方有這點眉目,今夜若再不破案,隨後更難辦了。我想你這身本事,何事不可行
?現有一計在此,不知你肯行不肯行?」馬榮道:「你我皆是為主人辦事,只要
能做,何處不可去?你且說與我聽。」洪亮道:「湯家那個後生,實是令人可疑
,為恐識破機關於他,一連數日安分守己,不與那周氏往來,我們雖在屋上,再
聽數日,也不能下去。莫妙你扮作竊賊,由房上躥入他堶情A在他房中偷看動靜
,是不比外面,較有把握。恐你早經洗手,不於此事,現在請你做這買賣,怕你
見怪,故爾不便說出。你意下究竟如何?」馬榮笑說道:「我道何事,不過由來
是我舊業,此計甚是高明,今夜便去如何?」說著二人到了何愷家內,坐談了一
會。

約有二鼓之後,街上行人已靜,馬榮命洪亮竟在畢家巷口等候,自己一人先
到了湯家門口,脫去外衣,躥身上屋,順著那屋脊,過了書房將身倒掛在簷口,
身向堶排[望。見書房內燈光明亮,當中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先生,兩旁約有五
六個門徒,在那媮蕃﹛C馬榮暗道:「這樣人家豈是個提案的地方?我且到後邊
住宅內再瞧一瞧。」照樣運動蛇行法,轉過小院落,挨著牆頭,到了朝南的屋上
。舉頭見畢家那堙A也伏著一人,猛然吃了一驚,再定神一看,卻是洪亮,兩人
打了一個暗哨,馬榮依舊伏在簷口。見上首房內,也有一盞燈,堶悸G然有個二
十餘歲的後生,面貌與洪亮所說一點不錯,但見那人不言不語,一人坐在那椅上
,若有所思的神情。停了一會,起身向書房望了一望,然後又望望牆屋,好像一
人自言自語的神情。馬榮正在偷看,忽聽前面格扇一響,出來一人,向房內喊道
:「徐師兄,先生有話問你。」馬榮在上面聽見一個徐字,心下好不歡喜,趕即
將身軀收轉,只在簷瓦上面伏定。但見那少年也就應了一聲,低低說道:「你怎
麼今夜偏偏亂喊亂叫的!」說著出了房門,到書屋而去。馬榮見他已去。知這房
內無人,趕著用了個蝴蝶穿花形勢,由簷口飛身下來,到了院落,由院落直躥到
正宅中間,四下一望,見有一個老者,伏在桌上,打盹睡的模樣。馬榮趁此時候
,到了房內,先將那張燈吹熄,然後順著牆壁,細聽了一回,直是沒有響動,心
下委決不下,復用指頭敲了一陣,聲音也是著實的樣子。

馬榮著急起來,將身子一橫,走到那張客床前面,將帳幔掀起,攢身到了床
下,兩腳在地下蹬了兩腳,卻是個空洞的聲音。馬榮道:「分明是這地下的尷尬
了。」當時將幾塊方磚,全行試過,只有當中的兩塊與眾不同,因在黑暗之中,
瞧不清楚,只得將兩手在地下摸了一摸,卻是一踏平陽,絕無一點高下。心下想
道:「就要將這方磚取起,下面的門路,方可知道。它這樣牢固,教我如何想法
?」正在為難之際,兩手一摸,忽然一條繩子,系於床柱上。馬榮以為它扣著什
麼鐵器,以便撬那方磚,當時以為得計,順手將繩一拖,只聽「豁啦」一聲,早
將床帳拖倒了下來。當時馬榮這一驚不小,正想逃走,書房媕Y,早來數人,高
喊有賊。走到院落,忽見燈光已滅,人恐有暗算,不敢進去,惟有叫喊,絕無一
人上前捉拿。馬榮此時跳在房上,見已脫身,索性也不回去,伏在屋瓦脊上,細
聽下面動靜,如何舉止。

不知那少年公子,若何進房,所作所為,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五回 以假弄真何愷捉賊 依計行事馬榮擒人

卻說馬榮躲在屋上,聽下面的動靜,只聽得那少年跑到書房,忙忙的點了個
燭臺,轉身到了正宅,向著那老人喊道:「你也不是死人,有賊人走你面前經過
,一點也不知道,難道睡死過去了?」那老人被他罵了兩句,直是不敢開口。眾
人擁進房中,惟聽那少年人,走到床前,高聲說道:「這瘟賊,也不過將床帳拖
倒下來,我道你偷取不計外,還見什麼要緊地方呢。」眾人說道:「你的物件未
曾偷去,已是幸事,還說什麼戲德話。現在先生尚坐在書房,嚇得不敢出來,我
們且去告知他一聲。」說著,大眾在堶捧茪F一番,又回書房而去。馬榮在屋上
,聽得清楚,隨即心生一計,扒過牆頭,招呼洪亮,兩人躥身下來,來至何愷家
內,三人一齊到了客高,將以上的話稟明了狄公。如此如此,議論了一會,狄公
心下大喜,隨命何愷,依計而行去。

三人復行到了湯家門口,何愷敲門喊道:「堶惘隋挶搷眹荈}門,你家可是
鬧賊麼?現在已被我們捉住了,快來幫我捆他。」堶掬奶F這話,正是賊走之後
,未曾睡覺,聽是何愷敲門,眾學生甚是得意,也不告知湯得忠,早將大門開了


只見何愷揪著一人罵道:「你這廝也不訪問,這地方是誰人的管下,他家是
何等之人?不是為我看見,你得手走去,明日湯先生報官究治,我便為你吃苦了
。今朝縣堥f太爺還來請他老人家辦地方的善舉,湯先生方且不去,明日早上太
爺便親自來此。若是知道這竊案,我這屁股還不是扳子山倒下來麼?」何愷在門
外揪罵,眾學生不知是計,趕著堶掖艭P湯得忠知道。湯得忠隨即出來,果見何
愷還揪那人在門口亂罵,見了湯先生出來,連忙說道:「其人現在已獲到了,你
先生如何發落?這是我們的責任,明早縣太爺還要到此,請你老人家要方便一句
,小人這行當方站得穩。」湯得忠見何愷如此說項,也是信以為真,取了燭臺,
將馬榮周身一看,罵道:「你這狗強盜,看你這身材高大,相貌魁梧,便該做出
一番事業,何事不可吃飯,偏要做這偷兒,豈不可恨。我今積點陰功,放你去吧
。」何愷見湯得忠如此說項,乃道:「你老人家是個好心,將他放走,他又隨即
到別處去做案了,這事斷不能。若要放這賊,等縣太爺來放,今夜權且扭在這門
口,以見我們做保甲的,平時尚不鬆懈怠。但有一件,地方才在哪媗憡囿滿A請
你們帶我進去看一看。」說著向馬榮道:「你們跟我進來,好好實說,由什麼地
方進門,走哪堨X去的?」一面說,一手扭著馬榮,向門堥咧荂A他的意思,就
想趁此混進堶情A好尋那床下的著落。

哪知道堶掬奶F這話,趕著出來一個少年人,馬榮將他一看,正是那個姓徐
的,向著何愷阻道:「你這人,也太固執了,我們先生尚且叫你放他,你哪不行
這方便,一定要驚官動府,以見你的能為。若說縣太爺明日前來,我家又未報案
,要他縣太爺來踏勘何事。若說你的責任,湯先生已知道了,即便在縣太爺面前
保舉你兩次,也不過得點兒犒賞,這賊人就吃了大虧,何必如此!我同先生說,
譬如為他偷去,失了錢財,給你二兩銀子,吃酒去。這事可以算罷了。」馬榮聽
了暗暗罵道:「你這狗頭,不是你有欺心之事,你肯這樣慷慨!」只見何愷問道
:「你這位相公尊姓,還是在此宿館,還是府上的住宅?請湯先生在家教讀呢?
」這人還未開口,旁邊學生笑道:「你這毛賊,到會捉當地人家,還不知他姓徐
,這房子便是他家的,近因家眷不在此,故請本地湯先生,來此教館。他一人在
此附從,所以門口單帖湯家板條。此時既徐相公如此說項,你們可便將這人放去
了吧。」何愷笑道:「原來他相公姓徐,這就是了。聽說縣堨X了一條人命案子
,也是姓徐的。今日無論是與不是,且請你同我去一趟。」說著臉色一變,向湯
得忠說道:「楊先生,我實對你說,你道他真是竊賊,我真是送賊來的麼?你老
人家雖是個舉子,何以育化不嚴,令學生做出這非禮之事?間壁巷內,畢順的案
子至今未曾明白,官今自己請到上憲的處分,現已摘去頂戴,我們為這事,也不
知受了多少苦楚。日前太爺宿廟,說凶手是個姓徐的,密令我們訪查,方知在你
家內。請你二人前去一見,辯個明白,便不關我們的事了。」說畢,將馬榮一松
,向前一把,將那少年相公,上前揪住,馬榮一同也就上去,拖了湯得忠。那先
生湯得忠,正欲分辯,只見何愷高喊一聲,外面早有喬太、洪亮二人,一齊進來
迎接,不由分說,簇擁著湯先生徐相公二人,向街前走去。到了客店,狄公正恐
他二人維持不住,已帶著許多差役,執著燈球,前來接應。見已將人拿到,隨命
差役,同洪亮分身前往,將畢周氏立刻提來,以免她逃走。洪亮領命而去,暫且
不提。

單說何愷揪著那個少年,前來見了狄公,回稟了各節,狄公即道:「此人乃
是要犯,汝同喬太、馬榮,先行將他管押,明早俟踏勘之後,再行拷問。」何愷
答應下來,馬榮、喬太隨即取出刑具,將他套上。湯得忠是一榜人員,不敢遽然
上刑,狄公命將他一人,帶入店內,先行詢問。馬榮只得將湯得忠交與值日原差
。自己與喬太到何愷家內管押正凶。狄公就趁此到了湯得忠家,在書房坐下。所
有眾學生,見先生皆被地甲捉去,以免牽涉在案內,留下幾個遠處寄館的學生,
一時未能逃走,只得坐在堶情A心膽懸懸。不知竟為何故,忽然見許多高竿的燈
籠,走了進來,一個個穿的號衣,嘴婸★D:「我們太爺來了,你等可要直說,
他如何同周氏同謀?」眾人也不知何事,聽了這話,俱皆啞口無聲。但見一人當
中坐下,青衣小帽,儒服儒巾,向著上首那個學生問道:「你姓什麼,從湯先生
有幾年了?那個姓徐何方人氏,叫什麼名字?你等從實說來,不關你事。」那學
生道:「我姓杜,名叫杜俊夫,是今歲春間方來的。那姓徐的名叫德泰,乃是這
堛瑣ヰ齱A先生最歡喜他,與先生對書房住。我等就住在這書房旁邊那間屋內。
」狄公當時點點首,起身說道:「既為本縣將他捉下,你等且同我到他房內看視
一番,好作憑證。」眾人不敢有違,當即在前引路。到了房內,狄公命差人將床
架子移到別處,低身向前一看,果是方磚砌成。在地下,床下四角有四條麻繩,
扣於下面。狄公有意將繩子一絆,早見床前兩根床柱,應手而倒,「噗咚」一聲
,磕在地下。再仔細一看,方知那繩子系在柱腳之上,柱腳平擺在床架上面,以
至將繩子輕輕一絆,便倒了下來。狄公看畢,復取了燭臺命人找覓了一柄鐵扒,
對著中間那兩塊方磚,拚力地撬起。忽聽下面銅鈴一響,早已現出一方洞,如地
穴相仿。再向下面望去,向著陶乾道:「媕Y黑漆漆的,辨不出個道理,本縣恐
下面另有埋伏,不敢命人下去。地下既有這個暗道,這人犯就是不錯了。你且在
此看守,待天明再來察看。」說畢將所有的學生,開了名單。只見眾學生無不目
瞪口呆,彼此呆望,不知房內何以有這個所在。狄公一一問畢,命眾學生,兼服
侍人等:「與你們無涉。」吩咐之後,回轉店內。

此時已轉四鼓,喬太上前稟道:「太爺走了半時,小人將湯得忠盤問了一番
,他實不知此事。看他那樣,倒是個古道君子。此刻已是夜深,太爺請安歇一會
。好在奸人已緝獲,拿齊再問不遲。」狄公說道:「本縣已知道了,但是洪亮已
去多時,畢周氏何以仍未提來?莫非畢周氏聞風逃走不成?」兩人正在客店閒談
,早聽門外人聲喧嘩,洪亮忽忙進來說道:「畢周氏已是提到。請太爺示下,還
是暫交官媒,還是小人帶回衙門?」不知狄太爺後來如何發落,且看下回發解。


第二六回 見縣官書生迂腐 揭地窯邑宰精明

卻說狄公聽得畢周氏已是提到,命洪亮先在客店內堿搣耤A俟明早帶回衙內
,訊問奸情。洪亮領命下來。狄公已是困倦,當時進房,和衣而睡。次日辰牌時
分,起身淨面。諸事已畢,先令陶乾,將湯得忠帶來。狄公將他一看,卻是一個
迂腐拘謹之人,因為他是一個舉人,不敢過於怠慢,當時起身問道:「先生可是
姓湯名叫得忠麼?」湯得忠說道:「舉人正是姓湯名叫得忠,不知父臺夤夜差提
,究竟為何緣故?舉人自鄉薦之後,閉戶讀書,授徒樂業,雖不敢自謂非禮勿言
、非禮勿動,那逾矩犯規之事,從不敢開試其端。若舉人之為人,仍欲公差提押
、官吏入門,正不知那刁監劣生,流氓奸宄,更何以處治?舉人不明其故,尚求
父臺明示。」狄公聽他說了這派迂腐之言,確是個誠實的舉子。乃道:「你先生
品學兼優,久為本處欽敬。可知熏獲異類,玉石殊形,教化不齊,便是自己的過
失。先生所授的門生,其品學行為,也與先生一樣麼?」湯得忠聽道:「父臺之
言,雖是合理,但所教之學生,俱屬世家子弟,日無暇暮,夜讀尤嚴,功課之深
,無過於此。且從來足不出戶,哪埵雪N外之事?莫非是父臺誤聽人言麼?」狄
公笑道:「本縣蒞任以來,皆實事求是,若不訪有確證,從不魯莽從事。你先生
說所授門徒,皆世家弟子,難道世家的子弟,就是循規蹈矩的麼?且問你姓徐的
學生從你先生幾載了?他的所做所為,皆關係人命案件,那等行為,不法已極點
了,你先生可否知道麼?」湯得忠回說道:「這更奇了,別人或者可疑,惟徐學
生斷無此事,不能因他姓徐便說他是命案的凶手。方才貴差說那姓徐的命案,父
臺宿廟,有一姓徐的在內,此乃夢幻離奇之事,何足為憑?而且此事實是父臺孟
浪,絕無形影之案。遽行開棺檢驗,以至身遭反坐,誤了前程,此時不能夠顧全
自己,便指姓徐的,就為凶手。莫說他父臺是在籍的縉紳,即以舉子而論,地方
有此殃民之官,也不能置之不理了。」狄公見湯得忠矢口不移,代那徐德泰抵賴
,不禁大怒道:「本縣因你是個舉子,究竟是詩文骨肉,不肯牽涉無辜,你還不
知,自己糊涂,疏以防察,反敢挺撞本縣。若不指明實證,教你這昏憒的腐儒豈
能心服!」說完,命人仍將他看管,即帶徐德泰奸夫上來審問。陶乾答應一聲,
隨命值日差人,到何愷家內,將人犯帶來。差人奉命前去,不多一刻,人已帶到


狄公見他跪在地下,細細將他一看,那副面目,卻是一個極美的好男子。心
下思道:「無怪那淫婦看中於他。可恨他這人,一表人材,不歸於正,做了這犯
罪之事,本縣也只得盡法懲治了。」當即大聲喝道:「你就是徐德泰麼?本縣訪
得你已久,今日既已緝獲,你且將如何同畢周氏通奸,如何謀害畢順,一一從實
供來,免致受刑吃苦。可知本縣立法最嚴,既已前次開棺,自行請處,若不將這
事水落石出,於心也不肯罷休!你且細細供來,本縣或可施法外之恩,超豁你命
;如若不然,那真憑實證,也不容你抵賴的!」徐德泰見狄公正言厲色,雖是心
下懼怕,當此一時審問,總不肯承認,乃回答說道:「學生乃世家子弟,先祖生
父,皆作外官。家法森嚴,豈敢越禮?而況有湯先生朝夕相處,飲食同居,此便
是學生的明證。父臺無故黑夜提質,牽涉奸情,這事無論不敢胡行。連日觀耳聞
,皆來經過。還求父臺再為明察偵訪,開釋無辜,實為德便。」狄公笑道:「你
這派巧語胡供,只能欺你那個昏憒的先生,本縣明察秋毫,豈容你飾詞狡賴?此
案若不用刑拷問,定難供認。且同你前去,將地窯揭起,究竟通於何處,那時眾
目昭彰,雖你百喙千言,也不容你辯賴。」說完即忙起身,令馬榮同眾差役,帶
回湯得忠,並徐德泰兩人,前去起案。

眾人出去之後,忽然外面哭喊連聲,一路罵入媕Y,只聽那婦人言道:「你
這狗官,將我媳婦兒放回,還未曾有多日,果曾是緝獲凶手,提來對質,倒也罷
了,忽又無影無形的,牽設好人,半夜更深,有許多男子,擁入家內來。這是什
麼緣故?提人是你,放人也是你!今日不將這此事辦明,莫說我年老無用之人,
定與你到兗州扭控,預借當這忤逆官長的罪名,橫豎也不能活命了。」一頭哭著
向堶惆咧荂C狄公知是唐氏,趕著說道:「你來的正好,可將你一起帶去,免致
你不知這暗昧的地方。」又命人役,到何愷家中,將畢周氏提來。吩咐已畢,然
後眾人出了店門,來至湯得忠家內。此時皇華鎮上無不知道這事,前來看破此案
,紛紛擁擠,站在門前。狄公先走進去,在書房坐定,等群人到齊,隨後來至徐
德泰房中,指著那個地窯問道:「你既是讀書世家子弟,理應安分守己,為何在
臥房床架之下,挖這一個地窯,有何用處?下面還有什麼害人之物麼?」徐德泰
到了此時,全不開口。馬榮上前稟道:「太爺既已將那方磚挖起,下面無非是個
暗門,通於別處。小人且再去探一探。」說著向喬太手中取了燭臺,到堶惜@照
。只見有二三尺深,一個深塘直通那牆壁,上下皆是木板切成,並無泥土。見那
個銅鈴惟在空中,知是個暗號,便將鈴繩一抽,響亮一聲。見前面有塊木板,忽
然開下,卻是一個小小的圓洞,有四五層被臺。馬榮舉步由技臺上去,約有四尺
見方一個所在。四面俱看不出門路,不知由何處通著隔壁。正在各處觀看,將頭
一抬,早見上面有塊方磚為頭頂起,心下不好歡喜,隨將燭臺遞與喬太,兩手舉
過頭頂,將那方磚取過。隱隱的上面射進亮光,再伸頭向洞外看去,正是那畢順
房中床柱之上。馬榮見案已破,自己站在房內,命喬太開了房門,由畢家大門,
繞至街上,到了湯家大門口。

眾人見他由外面進來,心下無不詫異,只見他向唐氏說道:「尊府的後門,
已經瞻仰了。請你前來觀看吧。」狄公正在房中,等下面的消息,正在靜坐之下
,忽聽喬太在面前進來說話,知已通到間壁,有意如此,特使眾人觀望。當即問
道:「喬太上來。可是通到那邊?」喬太回道:「正在那床腳之下,且請太爺下
去一看。」狄公道:「你且將湯先生同畢唐氏帶來,陪本縣一齊下去,方令他兩
人心下折服。」說著眾差人役,已將兩人提到,陸續地由床腳原處,到了畢家房
中。此時湯得忠,直急得目瞪口呆,恨不能立刻身死。狄公向他說道:「這事你
先生親目所觀見麼?不必出門,可是乾了那人命案件,豈不是你知道故昧,教化
不嚴?」復向畢唐氏道:「你兒子仇人,今已拿獲,這個所在。你媳婦房中尋出
,怪不得她終日在家,閉門不出,卻是另有道路。豈非你二人心地糊涂,使畢順
遭了彌天大害?」畢唐氏到了此時,方知為媳婦蒙混,回想兒子身死,不由痛入
骨髓,大叫一聲,昏於地下。湯得忠見徐德泰這個學生,做出不法極頂之事,自
己終日同處,不知這件隱情,明知罪無可倭,也是急得兩眼流淚,向著狄公說道
:「此事舉人實在不知,若早知有此事件,斷不能有意釀成。現在既經父臺揭曉
,舉人教化無方,也只得甘心認罪,請父臺將徐德泰究辦就是了。」狄公見他這
樣情景,反去安慰兩句,然後命人用姜湯將唐氏灌醒。見他咬牙切齒,扒起身來
要去她媳婦找徐德泰拼命,狄公連忙阻道:「你這人何以如此昏昧,從前本縣為
你兒子伸冤,那樣向你解說,你竟執迷不悟,此案現已揭曉,人已獲到,正是你
兒子報仇之日,便該靜候本縣拷問明白,然後治刑抵罪,為何又無理取鬧,有誤
本縣的正事。」畢唐氏聽了這句話,只得向狄太爺面前哭說道:「非是老婦人當
太爺面前取鬧,只因被這賤貨害得我兒子大毒。先前不知道,還以為太爺是仇人
,現在彰明昭著,恨不得食她淫貨之內。若非太爺明察秋毫,是個清官,我兒子
的冤孽,真是深沉海底。」說話未完,當見眼淚直流,痛哭不已。狄公命差人將
畢唐氏扶出,吩咐湯得忠將所有的學生,概行解館,房屋暫行發封,地窖命人填
塞,畢唐氏無須帶案,俟審明定罪後,再行到堂。

吩咐已完,早有馬榮、何愷,將閒人等一概驅逐出去,所有的人犯,俱皆提
來,將奸婦交與官媒看押,奸夫收監。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七回 少年郎借助供認不諱 淫潑婦忍辱熬刑

卻說狄公將地窖填滿,將一乾人犯,帶回衙門,到了下晝,已至城內。眾差
人投進行,狄公先命將湯得忠交捕廳看管,奸夫淫婦,分別監禁,以便明早升堂
拷問,自己到了書房靜心歇息。一心想道:我前日那夢,前半截俱靈驗了,上聯
是「尋孺子的遺蹤,下榻空傳千古誼」,哪知這凶手便是姓徐,破案的緣由,又
在這「榻下」二字上,若不是馬榮扮賊進房,到他床下蒐尋,哪堛器D?還隔著
牆壁,就是通奸之理,由這個地窖,確是在他床柱之下,此真所謂神靈有感應了
。一人思想了一會,然後安寢。

到了次日,一早升堂,知畢周氏是個狡猾的婦人,暫時必不肯承認,先命人
將徐德泰提出。眾差答應一聲,即將徐德泰提來,當堂跪下。狄公問道:,「本
縣昨日已將那通奸的地方搜出,看你是年幼書生,不能受那匪刑的器具。這事從
何時起意,是何物害死了畢順的,你且照實供來,本縣或可網開三面,罪擬從輕
,格外施恩。」徐德泰道:「此事學生實未知情,不知道這地窖從何而有,推原
其故,或者是從前地主為埋藏金銀起見,以致遺留至今。只因學生先祖出仕為官
,告老回家,便在這鎮上居住,買下這房屋。其初畢家的房子,同這堜苳l,是
一時共起,皆為上首房主趙姓執業。自從先祖買來,以人少屋多,復又轉賣了數
間,將偏宅與畢家居住,這地窯之門,因將此而有,亦未可知。若說學生為通奸
之所,學生實冤枉,叩求父臺格外施恩。」狄公聽了冷笑道:「看你這少年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