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案 - 2

狄公見眾人散後,心下實是疑慮,只見洪亮由外面進來,向著狄公道:「小
人奉命訪查那個後生,姓陳名瑞朋,就在這鎮上開設店鋪,因與畢順生前鄰舍,
故他死後不免可惜。至於案情,也未必知道,但知周氏於畢順在日,時常在街前
嬉笑、殊非婦人道理,畢順雖經管束幾次,只是吵鬧不休,至他死後,反終日不
出大門。甚至連外人俱不肯見。就此一端,所以令人疑惑。此時既驗無實證,這
事如何處置?以死者看來,必是冤抑無疑,若論無傷,又不好嚴刑拷問,太爺還
要設法。而且那六媦[之案,已有半月,喬太、馬榮,俱未訪得凶手。接連兩案
,皆是平空而起,一時何能了結。大爺雖不是以功名為重,但是人命關天,也要
打點打點……」

兩人正在客店談論,忽聽外面人聲鼎沸,一片哭聲,到了堶情A洪亮疑是唐
氏前來胡鬧,早聽外面喊道:「你問狄太爺,現在中進呢,雖是人命案件,也不
能這樣緊急,太爺又不是不帶你伸冤。好好歇一歇,說明白了,我們替你回。怎
麼知道就是你的丈夫?」洪亮知是出了別事,趕了前來訪問,哪知是六媦[被殺
死那無名男子家屬前來喊冤。洪亮當時回了狄公,吩咐差人將他帶進。狄公見是
個四十外的婦人,蓬頭垢面,滿面的淚痕,方走進來,即大哭不止,跪在地下,
直呼太爺伸冤。狄公問道:「你這人是何門氏?何以知道,那人是汝丈夫?從實
說來,本縣好加差捕緝。」那個婦人道:「小婦人姓汪,娘家仇氏,丈夫名叫汪
宏,專以推車為業,家住治下流水溝地方,離六媦[相隔有三四十堙C那日因鄰
家有病,叫我丈夫到曲阜報信,往來有百堣宏說A要一日趕回,是以三更時節就
起身前去。誰知到了晚間,不見回來。初時疑惑他有了耽擱,後來等了數日,曲
阜的人已回來,問起情由,說及我丈夫未曾前去。小婦人聽了這話,就驚疑不定
,只得又等了數日,仍不回來,惟有親自前去尋找。哪知走到六媦[地方,見有
一口棺柩,招人認領,小婦人就請人將告示念了一遍,那所開的身材年歲,以及
所穿的衣裳,是我丈夫汪宏。不知何故被人殺死,這樣冤枉,總要求太爺理楚呢
。」說著在地下痛哭不止。狄公聽她說得真切,只得解功了一番,允她刻期緝獲
,復又賞給了十吊錢,令她將屍柩領去,汪仇氏方才退去。

狄公一人悶悶不已,想道:「我到此間,原是為國為民,清理積案,此時接
連出這無頭疑案,不將這事判明,何以對得百姓?六媦[那案,尚有眉目,只要
邱姓獲到,一鞫便可清楚,惟畢順這事,驗不出傷來,卻是如何能了結?看那周
氏如此凶惡,無論她不容我含糊了事,就是我見畢順兩次顯靈,也不能為自己的
功名,不代他追問。惟有回衙默禱陰官,求了暗中指示,或可破了這兩案。」當
時煩惱了一會,小二送進酒飯,勉強吃了些飲食。復與洪亮二人出去,私訪了一
次,仍然不見端倪,只得胡亂回轉店中,安歇了一夜,次日一早乘轎回衙。先繞
道六媦[見汪仇氏,將屍柩領去,方才回到衙中。先具了自己自處的公事,升坐
大堂,將周氏帶至案前,與她說了一遍,道:「本縣先行請罪,但這案一日不明
,一日不離此地。汝丈夫既來告你明狀,今晚且待本縣出了陰差,將他提來詢問
明白,再為訊斷。」周氏哪堿菻H,明知他用話欺人,說道:「太爺不必如此做
作,即使勞神問鬼,他既無傷痕,還敢再來對質麼?太爺是堂堂陽官,反而為鬼
所算,豈不令人可笑!既是詳文繕好,小婦人在此候信便了。」當時狄公聽她這
派譏諷的話頭,明知是當面罵他,無奈此時不好用刑懲治,只得命原差仍然帶去
,自己退入後堂,具了節略,將那表寫好。然後齋戒沐浴,令洪亮先到縣廟招呼
,說今晚前來宿廟,所有閒雜人等,概行驅逐出去。自己行禮已畢,將表章跪誦
一遍,在爐內焚去。命洪亮在下首伺候,一人在左邊,將行李鋪好,先在蒲團上
靜坐了一會,約至定更以後,復至神前禱告一番,無非謂:「陰陽雖隔,司理則
同。官有俸祿,神有香火。既有此職,應問此事。叩我冥司,明明指示。」這幾
句話禱畢,方到鋪上坐定,閉目凝神,以待鬼神顯靈。

不知狄公此次宿廟,將這兩案可否破獲,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回 求靈簽隱隱相合 詳夢境鑿鑿而談

卻說狄公在郡廟禱告已畢,坐在蒲團上,閉目凝神,滿想朦朧睡去,得了夢
驗,便可為死者伸冤,哪知日來為畢順之事,過於煩惱,加了開棺揭驗,周氏吵
鬧,汪仇氏呼冤,許多事件,團結在心中,以致心神不定。此時在蒲團上面,坐
了好一會功夫,雖想安心合眼,無奈不想這件事來,就是那一件觸動,胡思亂想
,直至二鼓時分,依然未曾閉眼。狄公自己著急說道:「我今日原為宿廟而來,
到了此刻,尚未睡去,何時得神靈指示。」自己無奈,只得站起身來,走到下首
,但見洪亮早經熟睡,也不去驚動於他,一人在殿上,閒步了幾趟,轉眼見神桌
上擺著一本書相似。狄公道:「常言‘觀書引睡魔’,我此時正睡不著,何不將
它消遣?或者看了困倦起來,也未可知。」想著走到面前,取來一看,誰知並不
是書卷,乃是郡廟內一本求簽的簽本。

狄公暗喜道:「我不能安睡,深恐沒有應驗,現在既有簽本在此,何不先求
一簽,然後再為細看。若能神明有感,借此指示,豈不更好。」隨即將簽本在神
案上復行供好,剔去蠟花,添了香火,自己在蒲團上,拜了幾拜,又禱告了一回
,伸手在上面,取了簽筒,嗦落嗦落,搖了幾下,堶惘閂鴷X一條竹簽。狄公趕
著起身,將簽條拾起一看,上面寫著五字,乃是第二十四簽。隨即來至案前,將
簽本取過,挨次翻去,到了本簽部位,寫著「中平」二字,按下有古人名,卻是
驪姬。狄公暗想道:此人乃春秋時人,晉獻公為他所惑,將太子申生殺死,後來
國破家亡,晉文公出奔,受了許多苦難,想來這人,也要算個淫惡的婦人。復又
望下面看去,只見有四句道:
不見司展有牝雞,為何晉主寵驪姬。
婦人心術由來險,床第私情不足題。

狄公看畢,心下猶疑不絕,說道:「這四句,大概與畢順案情相仿,但以驪
姬比於周氏雖是暗合,無奈只說出起案的原因,卻未破案的情節敘出。畢順與她
本是夫婦,自然有床第私情了。至於頭一句,不見司晨有牝雞,他想前日私訪到
她家中之時,她就惡言厲聲,罵個不了,不但罵我,而且罵她婆婆,這明明是牝
雞司晨了。第二句,說是畢順不應娶她為妻。若第三句,只是不要講的,她將親
夫害死,心術豈不危毒。簽句雖然暗合,但是不能破案,如何是好?自己在燭光
之下,又細看得兩回,竟想不出別的解說來,只得將簽本放下。聽見外面已轉二
鼓,就此一來,已覺得自己困倦,轉身來至上首床上,安心安意,和衣睡下。

約有頓飯時刻,朦朧之間,見一個白發老者,走至面前向他喊到:「貴人日
來辛苦了,此間寂寞,何不至茶坊品茗,聽那來往的新聞?」狄公將他一看,好
似個極熟的人,一時想不出名姓,也忘卻自己在廟中,不禁起身,隨他前去。到
了街坊上面,果見三教九流,熱鬧非常。走過兩條大街,東邊角上,有一座大大
的茶坊,門前懸了一面金字招牌,上寫「問津樓」三字。狄公到了門口,那老者
邀他進內,過了前堂一方天井中間,有一六角亭子,內堻]了許多桌位。兩人進
了亭內,揀著空桌坐下,抬頭見上面一副黑漆對聯是:
尋孺子遺蹤下榻,專為千古事;
問堯夫究竟卜圭,難覓四川人。

狄公看罷,問那老者道:「此地乃是茶坊,為何不用那盧同、李白這派俗典
,反用這孺子、堯夫,又什麼卜圭下榻,豈不是文不對題。而且下聯又不貫串,
堯夫又不是蜀人,何說四川兩字,看來實實不雅。」那老者笑道:「貴人批駁,
雖然不錯,可知他命意遣詞,並非為這茶坊起見,日後貴人自然曉得。」狄公見
他如此說法,也不再問。忽然自坐的地方,並不是個茶坊,乃變了一個耍戲場子
,敲鑼擊鼓,滿耳咚咚,不下有數百人圍了一個人。圈子堶情A也有舞槍的,也
有砍刀,也有跑馬賣線,破肚栽瓜的,種種把戲不一而足。中間有個女子,年約
三十上下,睡在方桌上,兩腳高起,將一個頭號壇子,打為滾圓。但是她兩只腳
,一上一下。如車輪相似。正耍之時,對面出來一個後生,生得面如傅粉,脣紅
齒白,見了那婦人,不禁嬉嬉一笑。那婦人見他前來,也就歡喜非常,兩足一蹬
,將壇子踢起半空,身軀一拗、豎立起來,伸去右手,將壇底接住。只聽一聲喊
叫:「我的爺呀,你又來了。」忽然壇口堶情A跳出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阻
住那男孩子的去路,不準與那女子說笑。兩人正鬧之際,突然看把戲的人眾,紛
紛散去。傾刻之間,不見一人,只有那個壇子,以及男女孩子,均不知去向。

狄公正然詫異,方才同來的老者,復又站在門前說道:「你看了下半截,上
半截還未看呢,從速隨我來吧。」狄公也不解他,究是何意,不由信步前去。走
了許多荒煙蔓草地方,但見些奇禽怪獸,盤了許多死人,在那堳r吃。狄公到了
此時,不覺得心中恍惚,懼怕起來,瞥見一個人,身睡地下,自頭至足,如白紙
仿佛,忽然有條火赤煉的毒蛇,由他鼻孔穿出,直至自己身前。狄公嚇了一跳,
直聽那老者說了一聲:「切記!」不覺一身冷汗,驚醒過來,自己原來仍在那廟
堶情C聽聽外邊更鼓正交三更。扒坐起來,在床邊上定了一定神,覺得口內作渴
,將洪亮喊醒,將茶壺桶揭開,倒了一盞茶,遞與狄公,等他飲畢,然後問道:
「大人在此半夜,可曾睡著麼?」狄公道:「睡是睡著了,但是精神覺得恍惚。
你睡在那邊,可曾見什麼形影不成?」洪亮道:「小人連日訪這案件,東奔西走
,已是辛苦萬分,加之為大人辦畢順的案,茫無頭緒,滿想在此住宿一宵,得點
夢兆,好為大人出力,誰知心地糊涂,倒身下去,就睡熟了。不是大人喊叫,此
時還未醒呢。小人實未曾夢見什麼,不知大人可得夢?」狄公道:「說也奇怪,
我先前也是心煩意亂,直至二更時分,依然未曾合眼。然後無法,只得起身走了
兩趟,誰知見神案上,有一個簽本……」就將求簽,對洪亮說了一遍。說著又將
簽本破解與他聽。

洪亮道:「從來簽句,隱而不露,照這樣簽條,已是很明白了。小人雖不懂
得文理,我看不在什麼古人推敲。上面首句,就有‘雞子司晨’四字,或者天明
時節,有什麼動靜。從來奸情案子,大都是明來暗去,雞子叫了時節,正是奸夫
偷走時節。第二句,是個空論,第三句,婦人之心險,這明是夜間與奸夫將人害
死,到了天明,方裝腔做勢地哭喊起來。你看那日畢順,看鬧龍舟之後,來家已
是上燈時分,再等廚下備酒飯,同他母親等人吃酒,酒後已到了定更時分。雖不
能隨他吃,就遂去睡覺的道理,不無還要談些話,極早到進房之時,已有二鼓。
再等熟睡,然後周氏再與奸夫計議,彼此下手謀害,幾次耽擱,豈不是四五更天
方能辦完此事?唐氏老奶奶,說她兒子身死,不過是個約計之時,二更是夜間,
四更五更也是夜間。這是小人胡想,怕這周氏害畢之後,正合‘牝雞司晨’四字
。如正在此時謀害,這案容易辦了。」狄公見他如此說法,乃道:「據你說來,
也覺在理。姑作他在此時,你有如何辦法?」洪亮道:「這句話題顯而易見,有
何難解。我們多派幾個伴計,日間不去驚動,大人回衙,仍將周氏交後氏領回。
她既到家,若沒有外路則已,如有別情,那奸夫連日必在鎮上,或衙門打聽,見
她回去,豈有不去動問之理?我們就派人在他巷口左右,通夜的逡巡,惟獨雞鳴
時節,格外留神。我看如此辦法,未有不破案之理。」

狄公見他言之鑿鑿,細看這形影,到有幾分著落,乃道:「這簽句你破解得
不錯了,可知是我求簽之後,身上已自困倦,睡夢之間,所見的事情,更是離奇
,我且說來,大家參詳。」洪亮道:「大人所做何夢?簽句雖有的影象,能夢中
再一指示,這事就有八分可破了。不知大人還是單為畢順這一案宿廟,還是連六
媦[的案一起前來?」狄公道:「我是一齊來的,但是這夢甚難破解。不知什麼
,又吃起茶來,隨後又看玩把戲的,這不是前後不應麼?」當時又將夢中事復說
了一遍。洪亮道:「這夢小人也猜詳不出,請問大人,這‘孺子’兩字怎講,為
何下面又有下榻的字面?難道孺子就是小孩子麼?」

狄公見他不知這典,故胡亂的破解,乃笑道:「你不知這兩字原由,所以分
別不出。我且將原本說與你聽。」不知狄公所說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回 說對聯猜疑徐姓 得形影巧遇馬榮

卻說狄公見洪亮不知道「孺子」典故,乃道:「這孺子不是作小孩子講,乃
是人的名字。從前有個姓徐的,叫做徐孺子,是地方上賢人。後來有位陳蕃專好
結識名士,別人皆不來往,惟有同這徐孺子相好。因聞他的賢名,故一到任時,
即置備一張床榻,以便這徐孺子前來居住,旁人欲想住在這榻上,就如登天向日
之難。這不過器重賢人意思,不知與這案件有何關合?」洪亮不等他說完,連忙
答道:「大人不必疑惑了,這案必是有一姓徐在內,不然,那奸夫必是姓徐,惟
恐這人逃走了。」狄公道:「雖如此說,你何以見得他逃走了?」洪亮道:「小
人也是就夢猜夢。上聯頭一句乃是‘尋孺子遺蹤’,豈不是要追尋這姓徐的麼?
這一聯有了眉目,且請大人,將‘堯夫’原典與小人聽。」

狄公道:「下聯甚是清楚,‘堯夫’也是個人名,此人姓邵叫康節,‘堯夫
’兩字乃是他的外號。此乃暗指六媦[之案。這姓邵的,本是要犯,現在訪尋不
著,不知他是逃至四川去了,不知他本籍四川人。在湖州買賣以後,你們訪案,
若遇四川口音,你們須要留心盤問。」洪亮當時答應:「大人破解的不差,但是
玩壇子女人,以及那個女孩,阻擋那個男人去路,並後來見著許多死人,這派境
界,皆是似是而非,這樣解也可,那樣解也可。總之這兩案,總有點端倪了。」
兩人談論一番,早見窗?現出亮光,知是天已發白。狄公也無心再睡,站起身,
將衣服檢理一回。外面住持,早已在窗外問候,聽見堶掠_身,趕著進來,請了
早安。在神案前敬神已畢,隨即出去呼喚司祝,燒了面水,送進茶來,請狄公淨
面漱口。狄公梳洗已畢,洪亮已將行李包裹起來,交與住持,以便派人來取,然
後又招呼他,不許在外走露風聲。住持一一遵命。這才與狄公兩人,回街而來。

到了書房,早有陶乾前來動問。洪亮就將宿廟的話說了一遍,當即叫他廚下
取了點心,請狄公進了飲食,兩人在書房院落內伺候。到了辰牌時分,狄公傳出
話來,著洪亮協同值日差,先將皇華鎮地甲提來問話。洪亮領命出去,下晝時分
,何愷已到了衙中。狄公並不升堂,將他帶至簽押房內。何愷叩頭畢,站立一邊
。狄公道:「畢順這案件,要是身死不明,本縣為他伸冤起見,反招了這反坐處
分。你是他本鎮地甲,難道就置身事外,為何這兩日不加意訪察,仍是如此延宕
,豈不是故意藐視?」何愷見狄公如此說法,連忙跪在地下,叩頭不止,說道:
「小人日夜細訪,不敢偷懶懈怠,無奈沒有形影,以致不能破案,還請求大人開
恩。」狄公道:「暫時不能破案,此時也不能強汝所難,但你所管轄界內,共有
多少人家,鎮上有幾家姓徐的麼?」何愷見問稟道:「小人這地方上面,不下有
二三千人家,姓徐的也有十數家。不知大人問的哪一個,求大人明示。小人便去
訪問。」狄公道:「你這人也太糊涂,本縣若知這人,早已出簽提質,還要問你
麼?只因這案情重大,略聞有一徐姓男子,通同謀害。若能將此人尋獲,便可破
了這案,因此命汝前來。你平時在鎮上,可曾見什麼姓徐的人家,與畢順來往?
若看見有一二人在內,且從實說來,以便提縣審訊。」

何愷沉吟了一會,就望著上面說道:「小人是上年四月間才應差的,訪這案
件,是五月出的,不過一個月之久,小人雖小心辦公,實未知畢順平時交結的何
人,不敢在大人面前胡講。好在這姓徐的不多,小人回去,挨次訪查,也可得了
蹤跡的。」狄公道:「你這個拙主見,雖想的不差,可知走露風聲,即難尋覓。
且這人既做這大案,豈有不遠避之理。你此去務必不得聲張,先從左近訪起,俟
有形影,趕緊前來報信,本縣再派役前去。」何愷遵命,退下來,回轉鎮上不提


這堥f公又命洪亮、陶乾兩人,等到上燈時候,挨城門而出,徑至畢順家巷
口探聽一回,當夜不必回來,一面暗暗的跟著何愷,看他如何訪緝。你道狄公為
何不叫他兩人與何愷同去,皆因前日開棺之時,洪亮在皇華鎮上,住了數日,彼
處人民,大半認得,怕他日間去,被人看見,反將正凶逃走。何愷是地方上的地
甲,縱有的問張問李,這是他分內之事,旁人也不疑惑。又恐何愷一個得了凶手
,獨力難支,又拿他不住,因此令洪亮同陶乾晚間前去。一則訪訪案情,二則何
愷在坊上,還是勤力,還是懶惰,也可知道。這狄公的用意當日布置已畢,家人
掌上燈來,一人在書房內,將連日積壓的公事,看了一回。

用過晚飯,正擬安息,忽然窗外噗咚,噗咚,跳下兩人,把狄公吃了一驚。
抬頭一見,乃是馬榮、喬太。當時請安已畢,狄公問道:「二位壯士,這幾日辛
苦,但不知所訪之事如何。」馬榮道:「小人這數日雖訪了些形影,只是不敢深
信,恐前途有了錯訛,或是寡眾不敵,反而不美,因此回來稟明大人。」狄公道
:「壯士何處看出破綻,趕快說來,好大家商量。」

喬太道:「小人奉命之後,他向東北角上,小人就在西南角上,各分地段,
私下訪查。前日走到西鄉跨水橋地方天色已晚,在集上揀了個客店住下,且聽同
寓的客人閒談。說高家窪這事,多半是自家害的自家人。小的聽他們說得有因,
也就答話上去,問道:‘你們這班人,所說何事?可是談的孔家客店的案麼?’
那人道:‘何嘗不是。看你也非此地口音,何以知道這事,莫非在此地做什麼生
意?’小人見他問了這話,只得答著機鋒道:‘我乃山西販皮貨客人,日前相驗
之時,我們有個鄉親,也是來此地買賣,卻巧那日就住在這店內,後來碰著談論
起來,方才曉得。聞說縣堻X拿得很緊,還有賞格在外,你們既曉得自家人所殺
,何不將此人捉住,送往縣內?一則為死者伸冤,是莫大功德,二則多少得幾百
銀於,落得快活。你我皆是做買賣的朋友,東奔西走,受了多少風霜,賺錢蝕本
還不知道,有這美事,落得尋點外水,豈不是好?’那班人笑道:‘你這客人,
說得雖是,我們也不是傻子,難道不知錢好?只因個緣故在內,我們是販賣北貨
的,日前離此有三四站地方,見有一個大漢,約在三十上下,自己推著一輛小車
,車上極大的兩個包裹,行色倉皇,忙忙的直望前走。誰知他心忙腳亂,對面的
人,未嘗留心,咚了一聲,那車輪正碰著我們大車之上,登時車軸震斷,將包裹
撞落在地下。我當他總要發急,不是揪打,定要大罵一番,哪知他並不言語跳下
車,將車軸安好,忙將包裹在地下拾起。趁此錯亂之際,散了一個包裹,堶掬S
出許多湖絲。他亦不問怎樣,並入大包裹內,上好車軸,倉皇失措,推車向前奔
去,聽那口音,卻是湖州人氏。後來到了此地,聽說出了這案,這人豈不是正凶
?明是他殺了車夫,匆匆逃走了,這不是自家害的自家人?若不然,焉有這樣巧
,偏遇這人,也是湖州人氏。只怕他去遠了,若早得了消息,豈不是個大大的財
路。’這派話,皆是小人聽那客店人說,當時就問了路徑,以便次日前去追趕。
卻好馬榮也來這店中住宿,彼此說了一遍。次早天還未明,就起身順著路徑,一
路趕去。走了三四日光景,卻到鄰境地方。有一所極大的村莊,見許多人圍著一
輛車兒,阻住他的去路。小人們就遠遠的瞧看,果見有一個少年大漢,高聲罵道
:‘咱老子走了無限的關隘,由南到北,從不懼怕何人,天大的事,也做過了。
什麼希奇的事,損壞你的田稻,也不值幾吊大錢,竟敢約眾攔住?若是好好講說
,老子雖無錢,給你一包絲貨,地抵得你們苦上幾年。現在既然撒野,就莫怪老
子動手。’說著兩手放下車子,舉起拳頭,東三西四,打得那班人抱頭鼠竄,跑
了回去。後來莊內又有四五十個好漢,各執鋤頭農器,前來報復。哪知他不但不
肯逃走,反趕上前去,奪了一把鐵鏟,就摔倒幾個人。小人看見那人,並非善類
,欲想上去擒拿,又恐寡不敵眾,只得等他將眾人打退,向前走去。兩人跟到個
大鎮市上,叫什麼雙土寨,他就在客寓內住下。訪知他欲在那婼瘜f,有幾日耽
擱,因此緊趕回來,稟知大人。究竟若何辦法?」

狄公聽了這話,心中甚是歡喜。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且先派人捉拿凶手。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回 雙土寨狄公訪案 老絲行趙客聞風

卻說狄公聽馬榮說出雙土寨來,心下觸機,不禁喜道:「此案有幾分可破了
,你們果曾訪這人姓甚名誰,果否在寨內有幾天耽擱?若是訪實,本縣倒有一計
在此,無須幫動手腳,即可緝獲此人。」喬太見狄公喜形於色,忙道:「小人訪
是訪實了,至於他姓名,因匆匆尋他買貨的根抵,一時疏忽,未曾問知。不知大
人何以曉得此案可破?」狄公就將宿廟得的夢,告訴於他,說卜圭的圭字,也是
個雙土,這販絲的人,就在雙土寨內出貨,而且又是個湖州人,豈非應了這夢?
「你二人可換了服色,同本縣一齊前去,揀一個極大的客寓住下。訪明那堙A誰
家絲行,你即住在他行中,只說我是北京出來的莊客,本欲到湖州收買蠶繭,回
京織賣京緞。只因半途得病,誤了日期,恐來往已過了蠶時,聞你家帶客買賣,
特來相投。若有客人販絲,無論多少,皆可收買。他見我們如此說法,自然將這
人帶出,那時本縣自有道理。」馬榮、喬太二人領命下來,專等狄公起身。狄公
知此處有幾日耽擱,當時備了公出的文書申詳上憲,然後將捕廳傳來,說明此意
,著他暫管此印,一應公事,代拆代行,外面一概莫露風聲,少則十天,多則半
月,即可回來。捕廳遵命而行,不在話下。

狄公此時見天色不早,即在書房安歇了一會,約至五更時分,即起身換了便
服,帶了銀兩,復又備了鄰縣移文,藏於身邊,以便臨時投遞。諸事已畢,與馬
榮、喬太二人,暗暗出了衙署,真是人不知鬼不覺,直向雙土寨而來。夜宿曉行
,不到三四日光景,已到了寨內。馬榮知這西寨口,有個張六房是個極大的老客
店,水陸的客人,皆住在他家,當時將狄公所坐的車輛,在寨外歇下,自己同馬
榮進了寨堙A來到客店門首,高聲問道:「堶悼i有人?我們由北京到此,借你
這地方住下一半天。咱家爺乃是辦絲貨的客商,若有房屋可隨咱來。」店內堂棺
兒見有客人來住居,聽說又是大買賣,趕著就應道:「堶惜W等的房屋,爺喜哪
埵瞴A聽便便了。」當時出來兩人問他行李車輛。馬榮道:「那寨口一輛輕快的
車輛,就是咱家爺的。你同我這夥伴前去,我到堶掄@一瞧。」說著命喬太同堂
倌前去,自己進內,早有掌櫃的帶他到堶情A揀了一間潔淨的單房,命人打掃已
畢,復行出店門。見狄公車輛已歇在門口,正在那婺悃囍瑽鶠A當時搬入房內,
開發了車價。早有小二送進茶水。

眾人淨面已畢,掌櫃進來問道:「這位客人尊姓?由北京而來,到何處去做
買賣?小店信實通商,來往客人,皆蒙照顧,後面回下點心酒飯,各色齊備,客
人招呼便了。」狄公道:「咱們是京城緞行的莊客,前月由京動身,準備由此經
過,一路趕到湖州收些蠶繭,不料在路得病,誤了日期,以至今日才至貴處。這
堿O南北通衢的,不知今年的絲價,較往常如何?」掌櫃道:「敝地離湖州尚遠
,彼處的行情,也聽得人說。春間天氣晴和,蠶市大旺,每百兩不過三十四五兩
的關敘。前日有幾個販絲的客人,投在南街上薛廣大家行內,請他代賣,聞開盤
不過要三十八九兩碼子。比較起來,由此地到湖州不下有月餘的路程,途費算在
堶情A比在當地收買倒還廉許多。」狄公聽了這話,故作遲疑道:「不料今年絲
價如此大減,只抵往常三分之二,看來雖然為病耽擱,尚未誤正事。你們這地方
絲行,想必向來是做這項生意的了,行情還是聽客人定價,抑是行家做價,行用
幾分?可肯放期取銀。」掌櫃的說道:「我們雖住在颶尺,每年到了此時,但聽
見他們議論,也有賣的,也有買的。老放莊客的人,由此經過,皆知道這堛熙W
矩。俗言道:‘隔行如隔山。’其中細情,因此未能曉得。客人想必初來此地,
還不知尊姓大名。」狄公見他動問,乃道:「在下姓樑名狄公,皆因時運不佳,
向來在京皆做這本行的買賣,從未到外路去過。今年咱們行內,老莊客故了,承
東家的意思,叫咱們前來,哪知在路就得了病症。現在你們這埵瘙′J廉,少停
請你帶咱們前去一趟,打聽打聽是哪路的賣客。如果此地可收,咱也不去別處了
。」掌櫃見他是個大本錢的客人,難得他肯在此地,不但圖下次主顧,即以現在
而論,多住一日,即賺他許多房金,心下豈不願意?連忙滿口應承,招呼堂倌,
辦點心,送酒飯,照應得十分周到。

到了下晝時分,狄公飲食已畢,令喬太在店中看守門戶,自己同馬榮步出外
面,向著掌櫃說道:「張老板,此刻有暇,你我同去走走。」掌櫃見他邀約,趕
緊答應,出了櫃臺說道:「小人在前引道。離此過了大街三兩個彎子,就是南寨
口,那就到了。」說著三人一同去。

果然一個好大的寨子,兩邊鋪戶十分整齊,走了一會,離前面不遠,掌櫃請
狄公站下,自己先搶一步,到那人家門首,向堸搮D:「吳二爺,你家管事的可
在家?我家店內有一緞行莊客,從北京到此,預備往南路收的,聽說此地絲價倒
廉,故此命我引薦來投寶行。客人現在門首呢。」堶惆漱H,聽他如此說法,忙
答道:「張六爺,且請客人堶惕丑C我們管事的,到西寨會款子去了,頃刻就回
來的。」狄公在外面見他們彼此答話說管事的不在行內,心下正合其意,可以探
得這小官的口氣,忙向張六說道:「老板,咱們回去也無別事,既然管事的不在
這堙A進去少待便了。」當時領馬榮到了行內。見朝南的三間屋,並無櫃臺等物
,上首一間設的座起,下首一間堆了許多客貨,門前白粉牆上寫了幾排大字:「
陸永順老絲行,專辦南北客商買賣。」

狄公看畢,在上首一間坐定。小官送上茶來,彼此通過名姓,敘了套話,然
後狄公問道:「方才張老板說,寶號開設有年,馳名遠近,令東不知是哪堣H氏
,是何名號,現在買賣可多?」吳小官道:「敝東是本地人氏,住在寨內,已有
幾代,名叫陸長波。不知尊家在北京哪家寶號?」狄公見他問這話,心下笑道:
「我本是訪案而來,哪知道京內的店號。曾記早年中進士時節,吏部帶領引見,
那時欲置辦鞋帽,好像姚家胡同,有一緞號,代賣各色京貨,叫什麼‘威儀’兩
字,我且取來搪塞搪塞。」乃道:「小號是北京威儀。」那小官聽他說了「威儀
」二字,趕忙起著笑道:「原來是頭等莊客,失敬失敬!先前老敝東在時,與寶
號也有往來。後因京中生意興旺,單此一處,轉運不來,因此每年放莊到湖州收
賣。今年尊駕何以不去?」狄公見他信以為真,心下好不歡喜,就將方才對張掌
櫃的那派謊言,說了一遍。

正談之間,門下走進一人,約在四五十歲的光景,見了張六在此,笑嘻嘻的
問道:「張老板何以有暇光顧?」張六回頭一看,也忙起身笑道:「執事回來了
,我們這北京客人,正盼望呢。」當時吳小官又將來意告訴了陸長波,狄公復又
敘了寒喧,問現在客貨多寡,市價如何。陸長波道:「尊駕來得正巧,新近有一
湖州客人。投在小行。此人姓趙,也是多年的老客絲貨,現在此處,尊駕先看一
看。如若合意,那價銀格外克己便了。」說著起身邀狄公到下首一間,打開絲包
看了一會。只見包上蓋了戳記,乃是「劉長髮」三字,內有幾包斑斑點點,現出
那紫色的顏色,無奈為土泥護在上面,辨不清楚。狄公看在眼內,已是明白,轉
身向馬榮道:「李三,你往常隨胡大爺辦貨,諒也有點顏色。我看這一點絲貨,
不十分清爽,光彩混沌,怕的是做繭子時蠶子受傷了。你過來也看一看。」馬榮
會意。到了堶情A先將別的包皮打開,約略看了幾包,然後指著有斑點的說道:
「絲貨卻是道地,恐這客人,一路上受了潮濕,因此光茫不好。若這一包,雖被
泥土護滿,本來的顏色,還看得出,見了外面就知堶惜F。不知這客人可在此處
?他雖脫貨求財,我們倒要斟酌斟酌。」狄公見馬榮暗中有話,也就說道:「準
是在下定價買了,好在小號用得甚多,就有幾包不去,也可勉強收用。但請將這
趙客人請來,憑著寶行講明銀價,立即可銀貨兩交,免得彼此牽延在此。」陸長
波見他如此說法,難得這樣買賣,隨向吳小官道:「趙客人今日在店內打牌,你
去請他即刻過來,有人要收全包呢。」小官答應一聲,匆匆而去。張掌櫃也就起
身向狄公說道:「此時天色已晚,過路客人,正欲下店,小人不能奉陪了。」復
又對陸長波說了兩句客氣話,一人先行。狄公見小官走後,心下甚是躊躇,深恐
此人前來,不是凶手,那就白用了這心計,又恐此人本領高強,拿他不住,格外
為難。只得向馬榮遞話道:「凡事不能粗魯,若我因有了耽擱,不肯在這寨內停
留,豈不失了機會?所幸有趙客人在此賣貨,真是天從人願。臨見面時,讓我同
他開盤,你們不必多言。要緊要緊!」馬榮知他用意,當時答應遵命,坐在院落
內,專候小官回來。不多時,果然前日半路上那個大漢一同進門。

不知此人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回 請莊客馬榮交手 遇鄉親蔣忠談心

卻說狄公在陸家行內,等吳小官去請趙客人前來,不多一會馬榮已看見前日
在路上推車的那個大漢,一同進門,當時不敢魯莽,望著狄公丟個眼色。狄公會
意,便將那人一望,只見他身長一丈,生來黑漆面龐,兩道濃眉,一雙虎眼,足
穿薄底靴兒,身穿短襟窄袖,無色小襖,丟當叉褲。那種神氣,倒像綠林中朋友
。狄公上下打量一番,暗暗想道:此人明是個匪頭,哪堿O什麼販絲的客人,而
且浙湖的人形,皆是氣格溫柔,衣衫齊整,你看他這種行為神情,明是咱們北方
氣概。且等他一等,看他如何。只見陸長波見他進來,當時起身來笑道:「常言
買雞找不到賣雞人,你客人投在小行,恨不得立刻將貨脫去,得了絲價,好回貴
處,一向要賣,無這項售戶,今日有人來買,你又打牌去了。這位樑客人,是北
京威儀緞莊上的。往年皆到你們貴處坐莊,今因半途抱病,聽說小行有貨,故此
在這埵狠獢C所有存下的貨物,皆一齊要買,但不過要價碼克己。小行怕買賣不
成,疑惑我等中間作梗,因此將你請來,對面開盤,我們單取行用便了。」那人
聽了陸長波這番話,轉眼將狄公上下望了一回,坐下笑道:「我的貨,賣是要賣
,怕的這客人有點欺人。我即便肯賣與他,他也未必真買。」陸長波見他這番話
,說得詫異,忙道:「趙客人你休要取笑,難道我騙你不成?人家很遠的路程來
投小行,而且威儀這緞號牌子,誰人不知。莫說你這點絲,即便加幾倍,他也能
售。你何以反說他欺人?倒是你奇貨可居了。」

狄公見了這大漢說了這兩句話,心下反吃了一驚,說道:「此人眼力,何以
如此利害?又未與他同在一處,何以知我不是客商?莫非他看出什麼破綻?如果
為他識破,這人本事就可想了。雖有馬榮在此,也未必能將他獲住。」當時還故
示周旋,起身作了揖,說:「趙客人請了。」大漢見他起身,也忙還了一揖道:
「大人請坐,小人見謁來遲,望祈恕罪。」這一句,更令狄公吃驚不小,分明是
他知道自己的位分,復又做作驚異道:「尊兄何出此言,咱們皆是貿易中人,為
何如此稱呼?莫非有意外見麼?還不識尊兄臺甫何名,排行幾位?」大漢道:「
在下姓趙名萬全,自幼兄弟三人,第三序齒。不知大人來此何乾,有事但說不訪
。若這樣露頭藏尾,殊非英雄本色。俺雖是貿易中人,南北省份,也走過許多碼
頭,做了幾件驚人出色的事件,今日為朋友所托,到此買賣,不期遇尊公。究竟
尊姓何名,現官居何職,俺這兩眼相法,從來百不失一。尊公後福方長,正是國
家棟樑,現在莫非做哪媬丰鉬礡H」狄公被他這番話,說得啞口無言,反而深愧
不是,停了半晌,乃道。「趙兄,你我是為買賣起見,又不同你談相,何故說出
這派話來?你既知我來歷,應該傾心吐膽,道出真言,完結你的案件。難道你說
了這派大話,便將俺哄嚇不成?」說著望馬榮丟了個眼色,起身站在陸長波背後


馬榮到了此時,也由不得再不動手,當即跳出門外,高聲喝道:「狗強盜,
做了案件,想往哪堸k走!今日俺家太爺,親來捉汝,應該束手受縛,歸案訊辦
。可知那高家窪的事,不容你逃遁了。」說著兩手擺了架落,將門擋住,專等他
出來動手。陸長波看見言語不對,忽然動起手來,如同作夢一般,不知是素來有
仇,也不知無故起舋,摸不著頭腦,只呆呆的在那堜I喊說:「你們可不要動氣
,生意場中,以和平為貴,何以還未交易,就說出這尷尬話來,莫非平時有難過
麼?」還未說完,見大漢掀去短襖,露出緊身小衣,袖頭高卷,伸開兩手,一個
箭步,踴出門外,向馬榮罵道:「你這廝也不打聽打聽,來至太歲頭上動土。俺
立志要除盡這班貪官污吏,壟斷奸商,你竟敢來尋死!不要走,送你到老家去!
」只見左手一抬,用個猛虎擒羊的架落,對定馬榮胸口一拳打來。狄公見了這樣
,嚇得面如土色,深恐馬榮招架不住。只見他將身向左邊一偏,用了個調虎下山
的形勢,右手伸出兩指,在大漢手寸上面一按,望下一沉,果然趙萬全將手一縮
回,不敢前去。原來馬榮也是會手,這一下撞在他血道上面,因此全膀酥麻,不
能再進。馬榮見他中了一下,還不就此進步?登時調轉身子,起勢在他肋下一拳
打去。趙萬全見他手足靈便,就不敢輕視,一手護定周身,一手向前習他的手掌
。馬榮哪堮e他得手,隨即改了個鵬鳥展翅的格式,將身一縱,約有一二尺的高
下,提起左足欲想踢他的左眼。誰知道一來正中趙萬全之計,但見他望下一蹬,
兩手高起,說聲:「下來吧!」早將馬榮的腿兜住,但聽「咕咚」一聲,摔在地
下。

狄公這一驚不小,深恐他就此逃走。堶掖高曭i也嚇得面面相覷,惟恐打殺
人命,趕著出來喊道:「趙三爺,你是我家老主顧客人,向來未曾鹵莽,何以今
日一言不合,就動手動腳起來?設若有個險錯,小行擔受不起。有話進來好說。
」眾人正鬧之間,街坊上面早已圍著許多人來,言三語四,在那媔羶﹛C

忽然人叢堶情A有一個二三十歲的漢子,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見馬榮落在
地下,趕著分開眾人,高聲喊道:「趙三爺不要胡亂,都是家堣H!」隨即到了
馬榮面前叫道:「馬二哥,你幾時來此,為何與我們兄弟鬥氣?這幾年未曾見面
,令咱家想得好苦。聽說你洗手不乾那事了,怎麼會到這堥荂H」說著即將馬榮
扶起。馬榮將他一望,心中好不歡喜,說道:「大哥你也在此,俺們這埵A談,
千萬莫放這廝走了,他乃人命要犯。」說著那人果將趙萬全邀入行內,招呼閒人
散開,然後向馬榮說道:「這是我自幼的朋友,雖是生意中人,與俺們很有來往
。二哥何故與他交手,現在何處安身,且將別後之事說來。誰人不是,俺與你倆
陪禮。」

原來此人也是綠林中朋友,與馬榮一師傳授,姓蔣名忠,雖然落身為盜,卻
也很有義氣,此時已經去邪改正,在這個土寨當個地甲。趙萬全本是山東沂水縣
人氏,因幼父母雙亡,跟蔣忠的父親,學了一身本領,所有醫卜星相件件皆精。
到了十八歲時,見本鄉無可依靠親戚,本家皆已亡過,因想湖州有個姑母,很有
錢財,因而將家產變去,做了盤纏,到湖州探親。他姑母見他如此手段,就收他
在家中,過了數月,然後薦至絲行堶情A學了這項生意。後來日漸長大,那年回
家祭祖,訪知這雙土寨,是南北的通衢,可以在此買賣,他就回到湖州,向姑母
說明,湊了幾千銀本,每年春夏之交,由湖州販絲來賣。卻值蔣忠洗手,在曲阜
縣上卯,為了這寨內的地甲,彼此聚在一處,更覺得十分親熱。今日趙萬全正在
他家摸牌,忽然吳小官去喊他做生意,去了好久不見回來,蔣忠因此前來探望,
不意卻與馬榮交手。此時馬榮見他問別後之事,連忙說道:「大哥有所不知,自
從你我在山東王家寨做案之後,小弟東奔西走,受了許多辛苦。後來一人思想,
人生在世,不過百年,轉眼之間,就成了廢物。若不在中年做出一番事業,落了
好名,豈不枉為人世。而且這綠林之事,皆是喪心害理的錢,今日得手,不過數
日之內,依然兩手空空,徒然殺人害命,造下無窮的罪孽。到了惡貫滿盈的時節
,自己也免不得一刀之苦,所以一心不乾。卻好這年在昌平界內,遇見這位狄大
人做了縣令,真是一清如水,一明似鏡,因而與喬二哥投在他麾下,做個長隨。
數年以來,也辦了許多案件,只因前日高家窪出了命案,甚是希奇,直至前日,
始尋出一點形影,故而到此尋拿。」說著就將孔萬德客店如何起案,如何相驗,
如何換了屍的原由,說了一遍。然後又指狄公道:「這就是俺縣主太爺,姓狄名
仁傑,你們這堣]是鄰境地方,昌平縣官聲應該聽見。」

蔣忠聽了這番話,掉轉頭來望著狄公納頭便拜,說道:「小人迎接來遲,求
大人恕罪。」狄公忙扶起說道:「剛才的事,馬榮已經說明,還望壯士將這人犯
交本縣帶回訊辦。」蔣忠還未開口,趙萬全忙道:「這是小人受人之愚了,此案
實非小人所乾,如有見委之處,萬死不辭。且待小人稟明,大人便可明白了。方
才馬二哥說那凶手姓邵,是四川人氏,小人乃是姓趙,本省人氏,這一件就不相
合。但是這人現在何處,叫什麼名號,小人卻甚清楚。大人在此且住一宵,明日
前去,定可緝獲。」狄公聽了此言,不知如何辦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趙萬全明言知盜首 狄樑公故意釋姦淫

卻說趙萬全說他不是正凶,那個犯事之人,地方名姓,他皆知道,狄公聽了
此言,「心下甚是疑惑,暗道:「看他這身材膂力,實不是個善類,莫非他故意
誑言,希冀逃走,那可就費事了。」當時一個人對答不來。馬榮知道他的意思,
乃道:「大人不必疑惑,既然蔣大哥說出這原故,想必他不是這案內人犯。既他
口稱知道,但請他說明,同小的前去便了。」蔣忠也就說道:「趙三哥,你就在
大人前言明,何以知道案件。你我行事,也須光明正大的方好。若照這姓邵的喪
心害理,無論官法不容,即使你我碰見這廝,也不能饒了他的狗命。究竟現在何
處,你若礙於交情,不便動手,我這管下與昌平是鄰對,同去捉獲,也是分內之
事。」趙三道:「說來也是可惱,連我都為所騙了。這人姓邵名禮懷,是湖南土
著人氏,一向與他來往。每年新春蠶見市,他也帶著絲貨到各處跑碼頭,只要誰
地方價好,他就前去賣貨,雖無一定的地方,總不出這山東山西兩省。前月我在
湖州時,他是在我先動身的,並同了一個鄰行的小官一併前來,日前在半途上碰
見,但見他一人推著一輪車兒,在路上行走。我見他是孤客年輕,不知行道規矩
,故上前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在此,徐相公到何處去?’他向我大哭不止,說
‘那夥伴在路途暴病身亡,費了許多周折,方才買棺收殮,現在暫居在一個地方
。就此一來,貨又誤了日期,未能賣出,自己身旁,路費又完,正是為難之際,
總是為朋友起見,不然早已回去了。’我見情真語切,問他到何處去,他說暫時
不能轉杭州,怕徐家家屬問他要人,那就費事了。當時就同我借了三百銀子,將
姓徐的絲貨交我代賣,他說到別處碼頭售貨去了。誰知他做了這沒良心的壞事,
豈不是連我受他之愚嗎?」

狄公聽了此言,忙道:「照你如此說法,他已是遠走去了,你焉能知他的所
在?」趙萬全道:「大人有所不知,這人有個師兄,先前以為禮懷是個誠實的後
生,將女兒就給他為妻,誰知過門之後,夫妻不睦,就將這妻子氣死。後來聽說
,他又在外路結識了一個有夫之女,住在這左近一帶,叫做什麼齊團菜地方。彼
時因不關我事,故而未曾追求,現在他既犯了這案,只要將這地方訪出來,那就
好辦了。雖說他跟我師兄學了數年棍棒,縱有點本領,諒也平常,只要我去尋獲
,無不獲之理。」狄公聽他所言也就深信不疑,向著眾人說道:「本縣到任以來
,也私訪過許多地方,這齊團菜地名從未聽人說過,你們可曾曉得麼?」此時陸
長波,見他們各道真言,知狄公是地方上父母官,真是意想不到,趕忙過來叩頭
,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虎威,統求恕罪。」狄公道:「你乃貿易之
人,與本縣本無大小,生意場中,理應如此,何得謂之冒犯?但你是土著的人氏
,方才趙壯士所說這個地名,你可知道麼?」陸長波細想不出來,說道:「大人
要知這地段,除非移文到各處府州縣,將府縣志查看,或者可知。不然這偌大的
山東省,從何處訪問?」此時天已黑暗,小官掌上燈來,馬榮道:「大人現在也
不必久坐了,沿途受了風霜,也該安歐安歇,既有趙萬全同小人在此,還怕日後
這案不破麼?我看喬太在寓內,也是望得心焦,不如前去店中吃了晚飯,大眾計
議個章程,以便分頭辦事。或者張老板知道齊團菜地名,也未可知。」狄公見他
說得在理,當即起身,向趙萬全說道:「壯士且至敝寓,共飲一杯,以使彼此談
論。」趙三也不推辭,當時也就起身一同出了陸長波家的門,來至張六房店內。


蔣忠就將狄公前來訪案的話,向張六說明,大眾直嚇得鼓舌搖脣,說道:「
我等在寨內,聽往來人說,昌平縣狄太爺,是個好官,真是名不虛傳。由彼處到
此,也有數百婺舋{,居然不辭勞苦,前來訪案,實不愧民之父母了。」當時也
就入堶情A復又叩頭已畢。當晚備了酒餚,眾人也不分什麼主僕,上下一齊人席
飲酒。喬太見趙萬全幫同捉案,更是歡喜非常,向著狄公道:「大人在上,雖得
了一位壯士,依小人愚見,還是明早一同回去,暗暗的訪問這地方,方可有益於
事。若要在此地,將人緝獲,恐暫時未必如願。就此一來,這案內正是人人知道
,若再耽擱數日,南北往來的客商,傳到別處,露了捉拿要犯的風聲,反而令他
得信。而且畢順家那案,不知訪緝得如何。那人膽量又小,即使有了事件,一人
也未必能動手,豈不是顧此失彼?不如回去,兩件事皆可兼顧得到。」狄公也以
為然,當時上了幾件美餚,撒去殘杯,大眾安歇,一宿無話。

次日一早馬榮先起身,僱上車輛,然後進來將狄公喊醒。梳洗已畢,用過早
點,給了房飯錢,與趙三喬太一路出了客店,別了蔣忠張六等人,坐了車頭。只
聽鞭響一聲,催動馬匹,拖著車子,直奔小路而去。在路非止一日,闖關過寨,
一路打聽,皆不知齊團菜究意是何地名。到了第五日上,已到昌平城下,狄公到
城外就將車價給過,命喬太、馬榮背著包裹,先到衙門報信,自己同趙萬全,慢
慢的信步來至城內。到了本衙堶情A先到書院坐下,命人到捕廳內送信,頓時過
來回明了公事,將印卷交還。狄公敷衍了幾句,然後告辭出去。這堮a人送進茶
水,替狄公拂去灰塵。淨面已畢,隨口道:「洪亮、陶乾自大人去後,已回來過
兩次,說何愷連日十分嚴查,所有那些管下姓徐的戶口,皆是當地良民,無什麼
形跡可疑地方,因此不敢亂拿。每日早晚,他二人又在巷口,晝夜巡查,但是唐
氏一人出入,不時在家還啼哭叫罵。昨日陶乾回衙,問大人可曾回來,若回來時
節,務必將周氏交保釋回,方好見她的動靜。若這樣,實尋不出。」狄公點點頭
,當下傳命大堂伺候。當時門役一聲高喚,所有書差皂役各自前來伺候。不多一
回,狄公穿了冠帶,暖閣門開,一聲威武,狄公當中坐下。書辦將連日的案卷捧
上,狄公手披目誦,約有頓飯時節,已將連日的公事辦清,然後標了監簽,命值
日差將周氏帶堂訊問,兩邊齊聲答應,早將監牌接下。轉眼之間,已將周氏帶至
堂上。狄公還未開口,先聽淫婦問道:「你這狗官,請我出監為何,莫非上憲來
了文書,將汝革職麼?你且將公事從頭至尾,念與我聽,好令堂下百姓,知道個
無辜受屈,不能誣害好人。」狄公道:「你這賤貨,休要逞言,本縣自己請處,
此件不關你事。是否革職,隨後自有人知曉,只因你婆婆在家痛哭,無人服侍。
免不得一人受苦,因此提汝出來,交保釋去,好好服侍翁姑。日後將正犯緝獲,
那時再捕提到案,彼此辦個清白。」周氏不等他說完,乃道:「太爺如此恩典,
小婦人豈不情願。但是我丈夫死後,遭那苦楚,至今凶手未獲,又驗不出傷來,
這謀害二字,小婦人實擔受不起。若這樣含糊了事,個個人皆可冤枉人了,橫豎
也不遵王法。若說我婆婆在家,疼苦兒子死後驗屍,媳婦又身在牢獄,豈有不哭
之理!這總是生來命苦,遇見了你狗官,尋出這無中生有的事來。前日小婦人坐
在家中,太爺一定命公差將我提了,行刑拷問,此時小婦人安心在案,專等上完
來文,太爺又無故放我回去。這事非小婦人抗命,但一日此案不結,一日不能回
家!不但這謀害性命難忍,恐我丈夫也不甘心,還求太爺將我收監罷。」狄公聽
她一派言詞,說得半晌無言,還是馬榮在旁答道:「你這婦人,何不知好歹,可
知大爺居官,為代我百姓伸冤理枉,你這案雖未判白,太爺也自行請處了,難道
這公事還謊你不成?凶手也是要緝獲的,此時放你回去,太爺的意思,不過一點
仁恩,你反胡言唐突,豈非不知好歹也?我看你就此令婆婆保去,落得個婆媳相
聚。」

周氏聽了這番話,早已喜出望外,只因在堂上,不能一說就行,怕被人疑惑
,既然馬榮說了這話,乃道:「論這案情,我是不能走,既你們說我婆婆苦惱,
也只得勉強從事。但是太爺還要照公事辦的。至於覓保一層,只好請你們同我回
去,令我婆婆畫了保押。」狄公見她答應,當時令人開了刑具,僱了一乘小轎,
差馬榮押送皇華鎮而去。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回 聾差役以訛錯訛 賢令尹將盜緝盜

卻說狄公見周氏答應回去,當時令人開去刑具,差馬榮押送皇華鎮而去。周
氏回轉家中,與唐氏自有一番言語,不在話下,單說狄公自她走後,退入後堂,
將多年老差役,傳了數名進來,將齊團菜地名問他們,可曾知道,眾人皆言莫說
未曾去過,連聽都未曾聽過。狄公見了這樣,自是心中納悶。內中忽有一七八十
歲老差役,白發婆婆,語言不便,見狄公問眾人的言語,他尚聽不明白,說道:
「蒲萁菜,八月才有呢。太爺要這樣菜吃,現在雖未到時候,我家孫子,專好淘
氣,栽了數缸蒲萁,現在苗芽已長得好高的了。外面雖然未有,太爺若要,小人
回去,拖點來,為太爺進鮮。」眾人見他耳聾胡鬧,惟恐狄公見責,忙代他遮飾
道:「此人有點重聽,因此言語不對,所幸當差尚是謹慎,求太爺寬恕。」狄公
見他牽涉的好笑,乃道:「你這人下去罷,我不要這物件。」哪知這差役聽狄公
說不要,疑惑他愛惜新苗,拖了芽子,隨後不長蒲萁,乃道。「太爺不必如此,
小人家中此物甚多,而且不是此地的,原是四川寨來的。」狄公聽了此話,不覺
觸目驚心,詫異道:「我那夢中看見指迷亭上對聯,有句卜圭,須問四川人,上
兩字已經應了,乃是暗暗的雙土寨,下三字忽然在這老差役口中說出,莫非有點
意思。從來無頭的難案,類皆無意而破,我問的齊團菜地名,他就牽蒲萁菜的吃
物,此刻又由蒲萁菜引出四川寨來。你看這菜呀寨呀,口音不是仿佛麼?莫以為
他是個聾子,倒要細問細問。」當時對眾差役說道:「汝等權且退去,這人本縣
有話問他。」眾人見本官如此,雖是心下暗笑,說他與聾子談心,當面卻不敢再
說,各人只得打了千兒,退了出去。

這堥f公問道:「你這人姓什麼,卯名是哪個字,在此衙門當差現有幾年了
?」那人道:「小人姓應,卯名叫應奇,當差已四五十年了。」狄公道:「你方
才說的蒲萁菜,不是此地,此究有多遠?」應奇道:「太爺問這地方,除了小的
,別人也不知道。他們說我耳聾,辦事不甚清楚,我看他們手明眼快的人,反不
如我曉得道地。這是太爺恩典,待我們寬厚,唯有了小過,並不責罪小人,不過
是念我年老的意思,他們就心中不服,人前背後,說小的壞話。幸虧太爺做了這
縣令,若換別人來此,小人這卯名,定被他們用壞話奪去了。」狄公見他所問非
所答,嚕嚕蘇蘇的說個不了,乃高聲說道:「本縣問你這四川寨,離此多遠,你
怎麼牽到別項去了?也不與你談家常,你可從快說來,本縣還有話問你。」應奇
道:「非是小人胡鬧,實是氣他們不過。這四川寨乃是這萊州府地方一個寨名,
前朝有四川客人,販貨到此,得了利息,每年就在這地方買賣。後來日漸起色,
開了店鋪,不到一二十年,居然成了一個大富戶。到他兒孫手堙A格外比先前更
富貴,那一帶人家,推他是首戶,因此起了這一座寨名。皆為他上代是四川人氏
、故命名為四川寨。後來時運已過,人家敗壞,不甚有名,當地人氏,以訛傳訛
,改名為蒲萁寨,因那個地方蒲萁又大,味口又厚。小人早年,還未耳聾,也是
奉差出境訪案,從那婺g過,同本地老年的人閒談,方才知道這細底。辦案之後
就帶了許多蒲萁菜回來,歷年栽種,故此比外面的勝美許多。太爺要吃,小人就
此回去送來便了。」狄公聽了,心下大喜:「原來‘四川人’三字,有如此轉折
在內。照此看來,這邵禮懷必在那個地方了。」隨向應奇說道:「你說這四川寨
,曾經去過,本縣現有一案在此,意欲差你幫同前去,你可吃這苦麼?」應奇道
:「小人在卯,為的是當差,兩耳雖聾,手足甚便。只因為眾人說了壞話,故近
兩任太爺,皆不差小人辦事。太爺如有差遣,豈有不去之理。而且地方雖是在外
府,也不過八九天路程,就可以來往的。太爺派誰同去,即請將公文備好,明日
動身便了。「狄公當時甚是歡喜,先令他退去,明日早堂領文。然後到了書房內
,方才的話對趙萬全說明。萬全道:「既有這差役知道,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
漏。此去務要將這廝擒獲回來,分個水落石出,好與死者伸冤。」當時議論妥當
。傍晚時節,馬榮由皇華鎮已回來,大眾又談說一回,當夜收拾了包裹,取了盤
川,次日一早,狄公當堂批了公文,應奇在前引路,趙萬全與馬榮、喬太三人,
一同起身。在路行程,非止一日。

這日過了登州地界,來至萊州府城,應奇道:「三位壯士,連日辛苦,可在
府內安歇一宵吧。四川寨離此只有六七十堣F,明日早則午前,遲則下晝時分,
就可抵寨。到了那奡N要辦案,恐早晚不能安睡。」馬榮聽他說得有理,當即命
他先進城去,找個僻靜寓所,然後三人一同進城。先到萊州府衙門,投了公文,
等了回批回來,已是向晚時節。卻好應奇已在街前等候,說西門大街,有個客店
可居住的,明日起早出城,又甚順便。馬榮當時叫他引路,來至客寓門首,店小
二將包裹接了進去,在後進房間住下,淨面飲食,自不必言。

馬榮恐應奇耳聾牽話,露出馬腳,當時向小二道:「我們這位夥伴,有點重
聽,你有何話,但對我說便了。此地離蒲萁寨還有多遠,那媔R賣可好否?」小
二道:「從此西門出去,不上七十婺禲A就抵東寨。」馬榮道:「過了東寨呢?
」小二道:「那奡N中寨了。」馬榮心下疑惑,忙問道:「究竟這寨子共有多遠
,難道不在一處麼?」小二道:「客人是初到此地,故不知這地方緣故。這蒲萁
寨共有三處,分東西中,中寨最為熱鬧,油坊典當,綢緞錢莊,無行不備。西寨
專住的居民戶口,各店的家眷。東寨極其冷淡,雖是個水陸碼頭,不過幾家吃食
店客寓而已。一帶有八九百練兵,紮住在內,是為保護寨子設的。你客人還是趕
路到別處有事,還是到寨中招客買賣?」馬榮道:「我們是過路的,聽說這個地
方是個有名的所在,相巧在那媬嚍I絲貨,不知哪家行號出名?」小二道:「客
人要辦湖絲麼,在此地收買不上算了。這堥S有道地的好貨,即使有兩家代賣,
也是由販絲的客人轉來的,價錢總不得劃廉。前日立大緞號,聽說有個客人,住
在他家托銷,每百兩約銀五十四五兩呢,比較起來,在當地買不上雙倍。客人何
不在我們本地買的土絲用呢?雖然光彩不佳,織出那山東綢來,也還看得過去。
」馬榮也不再問,當時含糊答應,閉了房門,聽那小二出去,向著趙萬全道:「
這立大緞號,不知在中寨何處?你明日前去作何話說?雖他本事平常,總之是個
會手,若不動手,恐不能就縛的。」趙萬全道:「這事情有何難辦,你我明日到
了寨內,叫喬太、應奇找個客店住下,姑作不認識樣子,暗下接應。我一人到立
大號問明這廝,見了他面,乃以絲上的話頭起見。只要將他引到寓所,那就不怕
他插翅飛去了。」

二人計議已定,次日一早給了房飯錢兩,直出西門而去。一路之上,果見車
駝騾載,絡繹不絕,到了午後,已離東寨不遠。抬頭見前面有一土圍,如同城牆
仿佛,上面也豎立許多旗號,隨風飄蕩,射日光昌。圍子外有一條通江的大河,
往來船只,卻也不少。四人漸走漸近西寨出頭,盡是旱道,與青州交界那條路上
,甚是難行。應奇邊走邊道:「現在六七月天氣,高粱正長得叢茂,不但有強人
截住,即以兩邊荄子遮蓋,暖就暖煞了,因此這道兒上,行人甚少,大都繞別處
大路而行。我們此去,倒要留心,姓邵的如得好手段,若不然他向西逃走,那可
就費事了。這青州道,不是玩的。」趙萬全聽了笑道:「俺雖生長這省內,但聽
得青州常有強人,今日到此,倒要見識見識。我想馬、喬二位哥,也未必懼怕吧
。」馬榮笑道:「雖如此說,也是他小心的好處。若要辦得順手,我們也不去尋
事做了。若他看反了味,拿著這條路,欺嚇我們,誰還未見識過?事到臨時,也
只得較量較量。」正走之間,已至中寨,當時趙萬全與他三人分開,招呼晚間在
寨口等候。應奇雖聽不清切,見喬太同馬榮,令他分路走開,也就會意,隨他兩
人進寨,找尋客店去。

這婸站U全在前行走,進寨約有十多個鋪面,見有一個大大的布店,向前欠
身問道,借問一聲:「此地有個立大緞號,在哪地方?」不知堶惘酗H答應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七回 問路徑小官無禮 見凶犯舊友謊言


卻說趙萬全見有個大大的布店,高聲問道:「借問貴地,有個立大緞號,在
哪地方?」堶惕中F個中年夥計,見他來問,忙忙的起身指道:「前去四叉路,
向南轉彎一帶,有幾家樓房,那可就到了。」趙萬全謝一聲,轉身依著指引,走
了前去。果見前面鋪戶林立,雖然路道是土塊築成,卻也平坦非常。到了四叉口
,早有一派樓房,列在前面,過兩三家店面,當中懸著一個招牌,上寫「立大緞
莊」四字。趙萬全背著包裹,匆匆走入堶情A向那夥計問道:「借問這坊地,可
是立大緞莊?」堶惆漱H氣衝衝地罵道:「現有招牌在外,你這廝難道目不識丁
,前來亂問?」趙萬全雖貿易中人,恃著自己一身本領,哪塈埜o下去,登時怒
道:「你這廝何太無理,咱老子若認得字,還問你何用?你也不是害起病來,不
能開口,問你一句,就如此衝撞麼?」誰知那人也是個暴烈性子,不容他破口,
跳出櫃臺,高聲喝道:「你是何處雜種?也不打聽打聽,敢到這堥蚍輒扒隉H不
要走,吃我一拳!」說著舉手就對著萬全腰下打來。萬全見了笑道:「這人豈不
是個冒失鬼,問問路徑就動起手來。不叫他在此丟醜,隨後何能再擒小邵!」當
時並不著忙,將包裹順在右邊,提起左腿,對定那人寸關,就是一腳,只聽「古
冬」一聲,一個筋鬥橫於街上。萬全哈哈大笑道:「你這人如此手段,也在老子
面前動手,今日姑且饒汝性命,向後若遇人問路,可不要再討苦吃了。」那人被
他踢了一腳,扒起身來仍要動手,店中早擁出數人,將那人阻住說道:「小王,
你真討的什麼,人家不來尋你,已是難得事件。你做錯了事,還不曉得,為何拿
個過路的使氣?」當時又上兩人向趙萬全陪禮說:「客人且請息怒,此人方才錯
了一筆交易,約有四五兩銀子,被小號執事呼斥了幾句。正自心下懊惱,卻巧貴
客前來問路,以致無故冒犯,且看在下薄面,進內奉茶。」萬全見眾人陪禮,也
就隨了大眾,到店堂坐下,果見前後有四五進樓房,山架上各貨齊備。因說道:
「在下到底非為別故,只因有位同行契友,一向在貴處販賣湖絲。近有要事與他
面談,訪了許多日期,方知在寶寨立大莊內。特恐店號相同,生意各別,因此借
問一句,不料這人無禮太甚,豈不令人可惱。還來請教尊兄貴姓大名,寶莊除綢
緞而外,可別售蠶絲麼?」那人見問,忙道:「在下姓李名生,小號雖是緞莊,
那湖絲也還兼售,不知令友何人,尊兄高姓?」萬全道:「敝友姓邵名禮懷,浙
江湖州人氏,與小可是同鄉至好,如在寶號,請出一見。」哪知這話還未說完,
堶惘飛鶗X一人,高聲喊道:「我說何人有此手段,原來是趙三哥來了。且請客
廳敘話吧。」

萬全抬頭一看,不禁喜出望外,正是邵禮懷出來招呼,當時便故作歡容,隨
他進內。到了客廳坐下,邵禮懷問道:「三哥在曲阜做莊,何以知小弟在此,此
來有何見諭?」萬全道:「一言難盡,愚兄身負奇冤,此仇不能不報。無如這地
方,雖是家鄉故堙A奈因舉目無親,以致被人欺負。欲想回轉湖州請人報復,又
因路途遙遠,往返為難。因思吾弟是個英雄。特來相投,望助一臂之力。」邵禮
懷聽他這番言語,也就信以為真,詫異:「老哥何出此言,且請講明,小弟自當
為力。」萬全就此做成一派謊話,說陸長波人面獸心,如何吞吃他絲價,如何不
肯付銀,如何請了好手,將他打傷,說得個千真萬確。邵禮懷不禁起身怒道:「
不料那廝欺人太甚,老哥在那媔R賣,已非一日,他賺了銀錢,也不知多少。此
時他既反臉無情,小弟豈有不助之理。」說著又命打水送茶,忙個不了。

萬全心下罵道:「你這喪心的狗賊,反說人家反臉無情,少時也叫你現了本
相。」當時說道:「兄弟可無須照應,愚兄還有朋友,現在街坊,尋找下落。只
因俺知你在這山東省內,一個蒲萁寨地方,卻不知哪一府州縣,多巧遇了幾個舊
友,從前也是綠林中人,知道這個所在,故而一同前來尋見賢弟。你此時也無須
招呼,且同你出去,將他三人尋到。諒你這寄寓也不便,我等眾人居住,不如在
客店安頓下來,還有事商議。」邵禮懷也不知細底,只得同他出了店堂,向著櫃
上說道:「我與這朋友上街有事,多半今晚不能回來,若執事問我,你等告訴他
便了。」說畢同萬全出了店,先到大街上,走了一回未能遇見。因問道:「你這
朋友可曾到此來過?這寨內不下有數百寬闊,市面林立,若這樣尋找,怕到晚上
也不能碰頭。你們可曾約在什麼地方伺候麼?」萬全道:「我沒找你,臨別時節
,匆匆叫他在寨口等候。此時天已不早,或者已到那堙A我們再回轉去吧。」兩
人轉身正向東走,卻巧對面遇見馬榮,深恐他驟然來問,乃道:「馬大哥你待久
了。只因我們這小弟苦苦扳談,因此耽擱了工夫。現在二人曾尋到寓麼?」馬榮
見邵禮懷與他同來,心下暗暗歡喜,也就上前招呼,說:「客店即在前面,此時
可去一歇吧。」說著在前示路。三人到了前街,走進堶情A早有店主認得懷禮,
乃道:「這客人,是大爺的朋友麼?」懷禮道:「皆是我的鄉親,你們務必照應
周到,隨後房金,照我一共算給。」店主連聲答應,叫小二取了鑰匙,將房開下
。喬太應奇也由外面走進來,眾人一同坐下,彼此通名道姓。

說了一會,馬榮、喬太順著萬全口氣,報了履歷,無非說從前在綠林買賣,
專好結交好漢英雄,因趙三哥受了委屈,故此同來奉約相助一臂。邵禮懷見他們
言語爽快,也就高談闊論,命小二備了酒餚,代大眾接風。彼此歡呼暢飲,約至
三更以後,方才散席。趙萬全道:「愚兄的情節,賢弟是盡知的了,但此事,迫
不及待,三位的還有要事要辦。究定何日動身,你這媯歲f可曾脫清?愚兄的意
思,明日在此耽擱一天,可將款項完辦,一路前去。乾了此事,也好回轉家鄉。
」邵禮懷聽他這話,當時發了一忙,說道:「同去,報復這狗頭便了。諸位初到
此地,也該稍息兩日。今日已過,準於大後日動身如何?」馬榮怕萬全過於催促
,反令他生疑惑,忙在旁插言道:「趙三哥也不必過急,遲早這口氣總要出的,
也不拘在這一二日上。就停兩日動身何妨?」邵禮懷笑道:「還是馬大哥圓通。
此時已是夜深,我還要回轉店去,你們且請安歇吧。」說著令小二點了提燈,別
了大眾,出門而去。

這堸那a將門開格扇關上,滅了燈光,即將房門關好,低聲向趙萬全言道:
「人是碰著了,但是這地方管下是他,即便動手,未必能聽我們如願。你這調虎
離山的計策雖好,可知這一路上,難免不得風聲,設若為他聽見,說高家窪出了
命案,緝獲凶手,那時再將我們形蹤一看,他也是慣走江湖的人,豈有不知道理
?若在半路為他逃走,豈不可惜!」應奇道:「你們還久當差事的,難道這點尷
尬不知。昨日曲阜縣已投了公文,好在邵禮懷有兩日耽擱,明日無論誰人進城一
趟,請縣派差在半路接應。我們將他誘出寨門,在半路擺佈,還怕他逃到何處去
呢?」眾人議論已定,各自安歇不提。

次日一早,邵禮懷已著人來請,說昨日匆匆,店內未曾接風,今早執事奉請
諸位過去一敘。一則為大眾接風,二則專誠陪禮。」趙萬全聽了這話,向著來人
道:「我們本擬今日前去謁拜,稍停一會,當即回去。」那人答應而去。這堸
榮道:「你們此時自然到他那堙A我是要進城辦事的。他若問我,就說我訪友去
了,大約明午方可回來。」萬全答應,先是馬榮出去,方才同應奇喬太來到緞莊
堶情C邵禮懷與執事人,已在門口觀望,見他們已至面前,隨即邀入客廳,敘了
一回寒溫。用了早點,談論些南北風景,已有午時中節。當中設了酒席,執事人
向趙萬全道:「昨日邵客人道及尊意,約他同去曲阜,此事本應遵命,惟款項一
節,一時難清,小莊當此青黃不接之時,又難吩咐,是以去後,還須回來。如尊
駕不棄,何妨俟尊事平復,同來一遊,稍盡地主之誼。」萬全知他是敷衍的套話
,當時謙恭了一回,與禮懷約定了後日動身。酒過數巡,大家散席。

不知萬全果能拿獲邵禮懷,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八回 蒲萁寨半路獲凶人 昌平縣大堂審要犯

卻說趙萬全席散之後,約定後日一準動身。午後在寨內,各街遊玩一會,到
了上燈時節,馬榮已經回來。喬太心下疑惑,暗道:「他往來也有一百餘堙A何
以如此快速,莫非身有別故麼?」奈邵禮懷同在一處,不便過問,因說道:「馬
大哥,可有什麼朋友可遇見?邵兄正在紀念呢,謂今日杯酒盤桓,少一尊駕。」
馬榮也就答話說道:「小弟今日未能奉陪,抱罪之至。」邵禮懷也是謙恭了兩句
,彼此分手,來至寓中。萬全見禮懷已走,忙道:「馬哥何以此刻即回,莫非未
到衙門麼?」馬榮道:「應該這廝逃走不了,在未多遠,巧遇從前在昌平差快,
現在這萊州當個門差。我將來意告知於他,他令我們只管照辦,臨時他招呼各快
頭,在半途等候。此人與我辦幾件案子,凡事甚為可靠,此去諒無虛言。好在只
有明日一天,後日就要動身的,即使他誤事,將他押至本地衙門,也可逃走不去
。」萬全更是歡喜。

光陰易過,已至三天。這日五更時候,邵禮懷先命人送來一個包袱,另外一
百兩銀,隨後本人到了店內,將房飯開發清楚,五人到緞莊內告辭。由此起身出
了東寨,直向曲阜大道而來。走至巳正光景,離寨已有二三十婺纁|。萬全不走
了,禮懷笑道:「老哥雖生長是北方人氏,這行道兒的徑兒,還比不得小弟呢。
」萬全也不開口,又走了一二婺纁|,見來往的行人,比先前少了許多,站定身
軀,向著邵禮懷說道:「愚兄有句話動問賢弟。」邵禮懷道:「老哥何事?你快
說來,你我二人計議。」萬全方要向下說去,馬榮與喬太早已隨過來,高聲說道
:「趙三哥,你既領我們到此,此事也不關你問了,俟我們同他扳談。請問你由
湖州到此,有一販絲姓徐的,可是與你同行的麼?高家窪死兩人,奪了車輛,你
可知與不知?常言道,殺人抵命,天理昭彰。你若明白一點,咱們還有好交情,
留點面情與姓邵的,你講吧!」

邵禮懷見他三人說了這話,如同冷水澆人滿身,不由的心中亂跳,面皮改色
,知道事覺,趕著退一步,到了大路道口,向著趙萬全罵道:「狗頭,咱只道你
受人欺負,特去為你報仇,誰知你用暗計傷人!小徐是俺殺的,你能令我怎樣!
」說著掀去長衫,露出緊身短襖,排門密扣,緊封當中。萬全冷笑道:「你這廝
到了此時,還這樣強橫,可知小徐陰靈不散!他與你今日無冤,往日無仇,背井
離鄉,不過為尋點買賣,你便圖財害命,喪盡良心。可知陰有閻羅,陽有官府,
現在昌平縣狄太爺,登場相驗,緝獲正凶。你若是個好漢,與他們一同投案,在
堂上辯個三長四短,放釋回來,免得連累別人。苦思在此逃走,你也休生妄想。
」話未畢,只見馬榮邁步進前,用了個獨手擒王勢,左手直向喉下截來。邵禮懷
知遇了對頭,還敢怠慢?忙將身子一偏,伸手來分他那手,馬榮也就將手收轉,
用了個五鬼打門勢,兩腿分開,照定他色囊踢去。邵禮懷見他來得凶猛,隨即運
氣功,將兩卵提上去,反將兩腿支開,預備他膛下踢來,用道士封門法,將他夾
起,摔他個筋鬥。喬太在旁看得清楚,深恐馬榮敵他不過,忙由背後一拳打來,
邵禮懷曉得不好,只得將身子一竄,到了圈外,邁步想望東奔走。趙萬全哈哈笑
道:「俺知道,就有這鬼計。為你逃走,也不來此一趟了。」說著動身如飛,撲
到面前,當頭將他擋住。邵禮懷心下焦急,高聲說道:「萬全老哥,也不必追人
追急了,此事雖小弟一時之錯,與老哥面上從無半點差池,何故今日苦苦相逼!
你道我真逃走了麼?」當時兩手舞動猴拳,上下翻騰,如雪舞梨花相似,緊對萬
全身上沒命打來,把個馬榮與喬太倒嚇得不敢上前,不知他有多大本領。趙三見
了笑道:「你這伎倆,前來哄誰!你師父也比不得我,況你這無能之輩。欲想在
俺前逃走,豈非登天向日之難。」當時就將兩袖高卷,前後高下,打著一團。眾
人在旁看得如兩個蜻蜓一樣,你去我來,不知是誰勝誰負。約有一時之久,忽然
趙萬全兩手一分,說聲:「去罷!」邵禮懷早已一個筋鬥,跌出圈外。馬榮眼明
手快,跳上前去,將他按住,喬太身邊取出個竹管吹叫,兩下遠遠來了許多差快
,木拐鐵尺蜂擁而來──乃是馬榮昨日遇見那個門總,約在此地埋伏,此時走到
前來,見凶犯已獲,趕著代禮懷將刑具套上。一乾人眾,推推擁擁,直向萊州城
而來。

到了州街,天已將黑,隨即請本官過堂,也不審問口供,飭令借監收禁。哪
知就此一來,趙萬全雖是負義出頭,代死者伸冤,找到這蒲萁寨內,誰知倒令萊
州府的差快,騷擾了許多錢財。俟他們去後,請官出了拘票,說立大緞莊,與邵
禮懷同謀害,是他的窩家。這日差役下去,把個執事人嚇得魂飛天外,叫屈連天
,花了許多使用,復又命合寨公保,方才把這事了結。此是閒話,暫且不提。

且說馬榮在萊州府照牆後,尋了客店,住宿一宵,次日清早,由官府出了文
書,加差押送。當時在監內提出凶犯,上路而行,過府穿州,不到十日光景,已
到昌平界內。馬榮先命應奇前去稟到,報知狄公。到了下晝之時,抵了衙署。狄
公見天色已晚,傳命姑且收禁,當時將馬榮等人傳了進去,問了擒獲的原因,又
將趙萬全稱讚一番,令他各自安歇。一宿無話,次日早晨,狄公升堂,將邵禮懷
提出,此時早驚動左近的百姓,說高家窪命案已破,無不擁至衙前,群來聽審。
只見邵禮懷當堂跪下,狄公命人開了刑具,向下問道:「你這人姓甚名誰,何方
人氏,向來作何生理?」但聽下面答道:「小人姓邵名禮懷,浙江湖州人氏,自
幼販湖絲為業。近日因山東行家缺貨,特由本籍販運前來,借叨利益。不知何故
公差前去,將小人捉拿來署?受此窘辱,心實不甘,求大人理楚。」狄公冷笑道